帖木儿于是发狠,非要教他们尝尝马奶子的清凉芳沁。倒春寒的凉风吹来,邵敏道:“大冷天的,就算你想让我们尝,可也能当真酿出来?”
元清道:“敏敏知道马奶子?”
邵敏道:“喝过。有点咸,不太喜欢,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不过要称第一美味,未免太托大了。”
南采苹笑道:“还是娘娘见识多。”
帖木儿厚颜无耻反咬道:“你们就欺负我一个是外族人。”
小黑依旧在和巴图瞪眼睛,冷不丁被帖木儿踩了尾巴,面无表情的回头又撕掉他半条裤子。帖木儿炸毛道:“巴图,咬它!”
巴图懒洋洋瞟了帖木儿一眼,无奈的挥了小黑一爪子。小黑面无表情回了它一爪子,而后两只狗玩闹一般撕咬到一块儿去。
帖木儿眯着眼睛望向元清,笑道:“我赌我们家巴图赢,你要不要下注?”
元清面有难色,“你是不是先回家换条裤子?”
帖木儿低头扫了扫,毫不在意道:“我就算什么都不穿,也依旧是草原上最有魅力的男人。何况只是破了裤子。”
他那双腿确实肌肉紧实,线条完美,无比性感。邵敏眼神也忍不住瞟过去。
元清额角青筋蹦起,道:“敏敏,你先回家。”
结果是南采苹先揪着帖木儿的耳朵,拖他回家换裤子去。
入了夜,小黑和巴图还在互啃胸毛甩嘴巴子。
邵敏开了门探出头去,道:“小黑,吃肉了!”
小黑甩掉巴图,麻利儿的往回跑。结果跑了两步,想起什么一般转身,抽冷子又甩了巴图一爪子,这才一溜烟跑回家。
巴图追了小黑几步,最终还是悲愤难忍的回家了。
元清揉着小黑肥厚的下巴,笑道:“好样的。”
小黑眨了眨眼睛,照旧大智若愚,蠢笨如牛。
然而随着春意渐浓,无论是元清还是邵敏,心里都明白,这种闲
82、小黑(下)...
适的日子将到尽头了。
南采苹的官市快要建成,驼队往来越加频繁。
伯颜再一次带了满身伤来找邵敏时,邵敏只是沉默着给他上药。
“《法典》被博忽看到了。”伯颜说,“他骂我是条野狗,却妄想摘取天上的星星。我没能《法典》夺回来。”
那一条条的鞭痕让邵敏的心都缩了起来。
伯颜说:“我确实是条野狗。娘不爱,爹不养,落在博忽手里,活该受罪……”
“……可是,老师,我一定能摘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他的脸平凡无奇,可是那双眼睛灵动而明亮,那种闪烁不熄的光芒让他看上去像个最高贵的王子。
邵敏揉着他的头发,点头道:“嗯,我知道。”
邵敏去找了南采苹,那个时候南采苹几欲抓狂。
因为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也没让她选来管官市的十个人学会最简单的加减法。他们能明白一头羊加一头羊等于两头羊,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斤酒加一斤酒等于两斤酒。
邵敏进去的时候,她大大的松了口气,赶紧对那些人说:“今天先到这儿,你们都回去吧。”
邵敏笑道:“怎么样,有没有个开窍的?”
南采苹欲哭无泪。
邵敏便又道:“我倒是认识个聪明孩子,算账写字都不在话下,就是有点小毛病。”
南采苹问道:“什么毛病?”
邵敏道:“年纪小,有些跛脚。”
南采苹忙道:“这都没关系,只要脑子好使,不挑事,不偷不骗就行。”
邵敏道:“当然。那我就领来给你看看了……不过他年纪确实太小了些,最好你能多带他几年。”
南采苹笑道:“没问题。只要他别跟那些混蛋似的嫌弃我是个女人。”
夜里缠绵过后,邵敏轻轻蹭着元清的耳朵。
元清将她揉在怀里,低声道:“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邵敏含糊的“嗯”了一声,道:“元清……我还不曾见过焘儿。”
元清身上僵了僵,俯身将她笼在身下,亲吻她的嘴唇。
邵敏没有躲,只是在他喘息的间隙,继续道:“林佳儿身子一贯弱,元浚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太监也大都势利,不知焘儿会不会受委屈……”
元清动作停下来,静静的埋头在邵敏的怀里,半晌没有做声。
邵敏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我会好好的待他。”
元清抱住她,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又说道:“焘儿是只糯米团子。眉毛眼睛嘴巴都像我……敏敏见了一定喜欢。”
邵敏笑道:“嗯,小孩子我都喜欢。”
在她出生的年代,人类的寿命几乎没有上限,大多数人对家庭与后代都没了执着。但有时就算执着也没有办法,因为受孕率已经低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邵敏家属于少
82、小黑(下)...
有的顽固保守派,父母成年便结婚,结婚后便埋头造人、四处求医,却也直到五十岁上才有了她,又过了十年才有了她的妹妹。
红玉在组里受宠,也是因为组里难得进一个新人。
邵敏对孩子的喜爱,其实也不单单是因为母爱泛滥。也是成长环境使然。
这之前,她从未想过元焘可能会在元浚手里受委屈。但是伯颜那满身的鞭痕,却让她心有余悸。万一元清真的不回去,作为元清的太子,元浚会怎么处置他?
她不曾生养那个孩子,想到那个可能的结果,也会心有不安。元清作为他的亲生父亲,心里又会是什么感受?
她不能让他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早在元浚登基之前,元焘便下落不明。
而很少几个知道元焘下落的人,此刻也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经过半年辗转躲避,一度坠落悬崖,却终究完成了任务——延州城元清被俘前,派去给程友廉送信的使者,终于找到了通和钱庄在金水河畔的铺子。
程友廉于此刻得知了元清被俘的真相。
他们以社稷为重、拥戴元浚即位的行为,在这一刻失去了一切礼法的依据,被证明是不折不扣的谋乱篡位。
83
83、选择...
已是薄暮时分,晚霞千里。
金水河畔波光粼粼,柳梢染了金红,万丝垂落。
两岸白墙黑瓦的房屋水墨画般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延伸到霞光的尽头。
华灯初上。盘了矮髻的妇人推开窗子喊话,饭菜的香气随着风过来,放风筝的孩子于是收了长线,呼啦啦的奔跑起来。街头摆摊的男人也挑了货担、推了盘车,收摊回家。
这座皇城如此的辉煌和太平。
程友廉在岸边磐石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身影映在水中,一如既往的沉稳和锐气。
可是这个时候,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气力已经如汴河水般远远流去了。
他记得当日邵博要他辞官归隐。
很多人都以为是争权夺势的结果,只有程友廉自己知道,邵博是希望他能远离可能会沾染的污名。数十年最风口浪尖的官场阅历,让邵博对于阴谋和危机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他那时便隐约猜到,元浚的皇位来得不清不白。总会迎来清算的那天。
元清势必是要回国复位的,到时候就算他不加追究,作为辅佐过元浚的“贰臣祸首”,内阁首辅也必然得引咎辞官。邵博不希望程友廉因此断送了前程,才会再次出山。
但是谁都不曾料到,元浚所谓的“不清不白”,竟是将所有人都拉上贼船。
如果元浚即位时,元清真的还在延州苦战,那么他们也是逼得元清走投无路的罪人。一旦元清复位,必然要全盘清算。
到时候就不止是内阁首辅引咎辞官这么简单了。
他人犹可,但邵博与高宦成却必得背着谋逆的罪名,被抄家问斩了。
但是他怎么能让元浚这种通敌叛国的罪人统御天下?
原来这就是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为官十余载,程友廉头一次觉得疲惫和肮脏。
夜色渐深,金水河中灯光交映。远远的响起了笙歌。
彩珠清好账,准备打烊,才发现不见了程友廉,随手掀开窗子,果然望见他坐在水边。
不可否认,她对程友廉有那么一点动心。
这个人聪明稳重、一心一意,那些俗套笨拙的追女孩子的办法,到了他手里就会变得朴素而经典,让人在不经意间就生出“可以依靠他”的柔弱感来。彩珠被人依赖惯了,遇到他才豁然意识到,原来她也是个女孩子。
但是她从一开始便压抑着萌动的情思。
——她并不是第一次恋爱,却是第一次知道,有一种喜欢叫做“不能碰”。
她恍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隔壁组那个滥交的混蛋始终没有向邵敏出手。
因为有些人爱了便是一辈子,陪玩不起限时爱情游戏。
若不能珍惜,便不该碰触。
但是这个微风吹拂的夜晚,她在灯火通明处望着黑暗里他寂寥的身影,
83、选择...
恍然有种错乱了时空的迷茫。
邵敏与红玉总是说,程友廉之后,世间再无国士。
彩珠并不真的明白这个男人的修齐治平、家国天下。但是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就想,如果真是那样,他该多么孤单。
伙计已经在催她。彩珠随口应了一声,便起身往程友廉那边去了。
她在他身边坐下,河水静静的在脚边流淌。
柳枝轻摆,灯火摇曳。斜对岸的勾栏女探出身子,勾住了飘走的帕子。
彩珠握住了程友廉的手。
“天色不早,回庄子吧。”
程友廉愣了愣。
彩珠笑道:“再不回去,太夫人又要给狗娃扎耳洞了。”
程友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姜太夫人不知听哪个算命的说,元焘命贵,不好养活,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叫“狗娃”,一门心思给他扎了耳洞当女孩儿养。程友廉不能透露元焘的身世,但“狗娃”也是不敢叫的。被太夫人折腾的大把大把掉头发。
这么让人牙疼的事,他想起来,脸上也只透出微薄的无奈。
彩珠见他脸上有了血色,便不再调笑,“回庄子吧,西边又有人来,我新得了些消息,正要告诉你。”
正牌邵家小姐已经见过彩珠与红玉了。
但是似乎邵敏还委托了她一些事,她得去处理。如今又不见了踪影。
其实早在元浚给邵敏大办丧礼的时候,彩珠和红玉就意识到事情不妙。
她们冒险潜入了寿成殿,结果见到碧鸳,得知邵敏吃了休眠药,又被元清带去了希提。
她们把元焘抱出宫,正焦头烂额之际,收到了正牌邵敏发来的通讯请求,得知邵敏已经醒了过来,才堪堪的松了口气。
正牌邵敏在希提打探到不少事情,至少帖木儿就没有为他和元浚的交易保密。所以元清被俘的真相,彩珠早已经知道。
她跟程友廉相处这么久,大致也了解这个人的性情,知道他是个“不为己悲”,在仔细推敲推敲,也就想明白他心里犹豫的事了。
他们回到庄子的时候,正碰上红玉和钱大进在吵架。
自邵敏病了,红玉便再不管钱庄的事,一直跟着钱大进东奔西窜。
彩珠能看出来,钱大进早怀疑她们俩的来路,是故意折腾红玉,想从她身上入手,探出她们俩的底细来。
可惜红玉性格太跳脱了些,钱大进没把她套出来,反而被她绕了进去。
而且很不幸……似乎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前一阵子那个阴险的男人好像还在假装帮红玉追求程友廉,彩珠不太明白他这种事都能隐忍,到底会被什么挑起他的怒火。
彩珠有心去听听,却被程友廉若无其事挡住去路,“不是说有西边的消息吗?”
彩珠无奈道:“他们俩……”
程友廉皱眉道:“吵完就
83、选择...
好,憋着才会出问题。”
彩珠还要去,忽然听到里屋“哇”的哭了起来,片刻后姜太夫人颠着元焘出来喊人。
彩珠和程友廉无奈对视,双双上前接手。
“他嘴巴太小了,连根手指头都塞不进去。”姜太夫人抱怨道,“我是喂不了他。土娃子,你来。”
彩珠忙上前接了,笑道:“我来吧。”
自程友廉抱了元焘回来,姜太夫人见了彩珠便总有讪讪的。听她开口,忙递过去。彩珠才拍了拍元焘,太夫人便笑道:“这孩子亲你。”
彩珠笑而不语,将他抱进屋里去了。
彩珠也是个不会哄孩子的,到底还是程友廉接了手。
他安静的给元焘换尿布,动作虽不很熟练,却看得出轻柔和小心。
彩珠在一旁看着,笑道:“你照顾过孩子?”
程友廉点了点头:“我有过一个女儿。”
彩珠道:“你对孩子一定很好。”
程友廉顿了顿,没有接话。
其实这些事彩珠是知道的。程友廉的夫人身子弱,却一直想给他生个儿子。但她的身子根本撑不住,怀第二胎的时候终于力竭去世了。
程友廉一直不肯纳妾,但他一个男人其实也照顾不了孱弱的女儿。小姑娘体质与她母亲一般,五岁上着了一次凉,一病小半年,最终没熬过那年冬天。
历史上,程友廉妻子死后,他终身没有再娶。三十五岁上他怀念亡妻写下的一词一文,彩珠还能背诵。去年冬天,词已有了红牙板唱。文未流出,想来也写了。
红玉说他“铁骨柔肠”,并非想当然耳。
只是他对亡妻情深,对她又是什么?
彩珠略有酸涩,却也很快释然——她当局者迷,并没有意识到,当一个人开始追忆一段感情时,他实质上便已经走出了。
“对了,西边的消息……”她迅速转移话题,说道,“吉木萨那边剿灭马贼,又建了官市,似乎有意与中原互市。”
红玉与钱大进终于吵完了架。
因为钱大进大失风度的喊了出来,“我喜欢你。想跟你过一辈子。”
红玉瞪着眼睛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平静陈述道:“你只是想欺负我。”
钱大进扶着她的肩膀,有些咬牙切齿,“你真是……没心没肺,不识好歹。”
红玉甩开他的手,晕头转向的离他远点,被一把拉回来,一个踉跄摔到他怀里,不由有些恼,“我就是不识好歹。你别缠着我,我又不可能跟你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