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我正在找呢。我突然回头望他,他也正好回头,他的眸子离我近极了,就像磁石一般,那弯弯的嘴角,蕴含着不露锋芒的锐气。

“夏初,我临行之前,再喊我一次我的名字吧。”

他的声音向来柔和,这时候却有水滴石穿的力量,我望着他,前尘往事瞬间而过。

“轶。”我叫,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能那么喊他了,因为这此时,他露出樱花飘落时般绝美的笑容。此前,此后,在人生中再也没有一个人笑得如此美,连他自己,都无法超越。

我们正有一点不可名状的恍惚,惠童突然在桥的一端出现,他神情紧张,对我不合礼仪的交叉两手,我站起来,非常清醒:“惠童?”

“皇后,先生。”惠童跑过来:“南军在洛阳城外五十里处安营扎寨,方才,有人给皇后送来一封信。来信并非萧植,而是南朝皇家的书封。”

我和上官交换目光,他皱了一下眉头。

我打开信,对着附近的火树照了片刻,那来信像是一个女人的书法,信纸上飘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看了一遍,眼前一黑,又再读一遍,眼前突然浮起一位美女的得意而古怪笑脸。

上官问:“是谁呢?”

我深呼吸一次:“是云夫人的来信。”

“云夫人?”上官的口气,倒绝不是认为此事难以置信,只是被蛇咬了一口的反感。

“就是她。”我望着远处杂草丛生的死角发呆,名贵的花草,早就被野草缠绕而死。

云夫人来信,为了告诉我一个消息,如果她所说是真的,就是最坏的事了。

“她说:阿宙没有死,已经落到她的手里。”我对上官说。

我不愿设想这样的后果,但我本来就预备背水一战。

这场男人和女人的战争,早已开始了。

失去阳光,我也不会迷失在自己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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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邂逅

我骑着玉飞龙,从军营之中经过。天之蔚蓝,地之开阔,也只有战时才可以感受到。玉飞龙翕动鼻孔,蹄子打着营边的青草。有一群年轻士兵微跪在路边,挡住了去路。

身后的赵显驱马而上:“弟兄们,不得惊驾。”

年轻人中的一位,长着淡淡的唇须,仰头大声问我:“皇后,听闻赵王没有死,而是身陷敌营。我等何时发兵救回赵王?”

洛阳守军在最近收编了阿宙的一些残部。他们是跟着颠沛流离的百姓一起退到洛阳城的。阿宙被俘的消息,虽然是重大机密,但恐怕人为授意,此刻已经四处传播,成了动摇军心的箭头。我俯视那少年士卒:“赵王究竟在哪里?要有实据。若不亲眼看到,他就是躺在灵堂棺木中的那个人。现在即使倾城而出,你们觉得击退萧军,成功营救出赵王的可能性有多大?”

那少年不情愿的闭上嘴,我拍拍玉飞龙的脑袋,对他说:“如果赵王还在人间,皇上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你们稍安勿躁,将来必定能报答赵王恩情。”

我发现少年露出的手臂有几分红肿,就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给他。一边催马前行,一边悠然道:“南军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这药是专门为他们预备的。他们要洛阳,他们倒不急。你们要赵王,你们也不能急。”

上官先生离开了我,他临走给我留下一个药匣子,内有各种必需和非必需的药物…

赵显与我并肩,他是个关键时刻不多话的人,这点让我十分欣赏。我半闭上眼睛,突然笑着叹了口气。赵显问我:“…皇后,我等真不需要顾及他们手里的赵王么?”

阿宙现在是死棋,他落在南方手中,大概是被逼无奈,但对于北朝的局势却是雪上加霜,不能原谅的。因此我迟迟不肯相信阿云的来信。数日之前,我和赵显派出的斥候纷纷回报,说是萧植大营内,多出来一个神秘的年轻人,那人似乎身受重伤,又被严加看管,我这时才有几分相信。我瞧了一眼赵显蓝紫色的眼眸,这个人与我当年一路去漠北,倒是值得信赖的。我也有几招险棋,上官已离开,剩下的只有他了。

赵显大营内传出一阵骚动,一个士兵龇牙咧嘴冲出来,手腕血淋淋的。

我和赵显相顾,跳下马背。只见妙瑾斜着眼睛站在旗边,双手叉腰。

我看了看地上,是打翻的食盘,还有窝头干菜。就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妙瑾大声说:“我不吃,我就是不吃。”

赵显让人把受伤的士兵带下去包扎,好像满肚子的火气,但一言不发。

我笑道:“不吃便不吃,你也不能啃人手吃。非常时期,城内饭食供应有限,你就不能忍忍?”

妙瑾涨红脸:“我…我是公主!”

我拉了她手柔声道:“谁说你不是?”我将一个窝头捡起,用裙子边擦了擦,津津有味吃起来,吃了一半,才对赵显说:“将军营内窝头果然美味,在宫里吃不到啊。”

赵显对妙瑾白了一眼,咕哝道:“皇后现在一天都只吃两顿…你以为当公主就了不起?牡丹花放到猪圈旁,还不如狗尾巴草有用处。而且长那么胖,吃几个窝头不是挺好的事?”

妙瑾气得留海倒竖,我不由抓住她道:“你动气,正中将军下怀。”

正在此时,有人飞奔而来报告,大将军萧植给皇后送来了书信礼物。

我让人带走妙瑾,就见来使捧着一个长盒子而来。我端坐在帅席,赵显握刀在侧。

“大将军让在下代为问候炎皇后。让在下将此物给皇后过目。”

我点头,那使者打开盒子,赵显倒吸一口冷气。盒内一柄剑光芒四射,正是揽星。

我压住心内汹涌,淡淡问:“赵王被俘,我已知道了。此剑是为了证实云夫人的消息?”

那使者笑容颇为阴险:“云夫人是云夫人,大将军是大将军。云夫人不能代表大将军。大将军也只让在下给皇后看此物。大将军有言:皇后乃先帝之女,有贤名于天下。而今我与北帝聚首于中原,临近花都洛阳。良辰美景,追忆先帝,思念皇后。欲与皇后会面一叙旧事。不知可否?”

赵显的刀隐隐出鞘,似乎随时要上前杀人夺剑。我睁开眼睛,将赵显轻轻一推:“啊,揽星剑到底不如水沉刀,赵将军你这回总算是赢了五殿下了。”我喝了一口水,不知不觉中以手指叩击着桌面上的狐皮,那一刻,心似明镜。我环视四周,对来使说:“让大将军见笑了,光华年尚未足二十,担个虚名,吃过的饭比不上大将军见过的山头。洛阳城内,就剩下我一个。大将军既然派人关怀于我,便知道在皇帝面前,我已然失宠。不过,嫁给北朝人,在此刻和娘家老臣会面,只怕与理不合,遭人非议…”我见那使者又要动用其三寸不烂之舌,不由腻烦,面子上依然笑着说:“尊使不妨给我一日,明晨我再答复不迟。”

使者将剑盒关上,目中无人道:“既然如此,静候佳音。大将军道:剑与名将连心。若有人夺取此剑,则营中之剑主,恐怕也有三长两短,因此。”他仰起瘦脸对赵显一笑:“将军还是将此物让在下带回大营吧。”

赵显眼珠凸了出来,额角满是汗珠,我将水给他,将手指按在刀鞘上。

“皇后,这萧植是什么意思?看来赵王在南人手中无疑。你可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去赴那个约会啊年。”赵显跪下,我摇摇头。萧植和云夫人,各自有各自的算盘。云夫人至今不再有音信,而萧植派来了这个使者。比起云夫人,萧植似乎难对付的多。

我咬了咬干涩的唇,低声道:“赵显,你听我说…”

他跪到我的膝盖旁,蓝琉璃色的眼睛,就像舞台上闪烁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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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回宫,七王元旭宗正等候我。他又长大了些,神态沉着。

我看着他的眉目,突然觉得无比的遗憾,为了不让元旭宗看到我的想法,我以振奋的精神道:“七弟来得正好。”

“我在长安城外接到圣旨,连王府都没有回,就立刻启程到洛阳来,希望还不是那么晚。”元旭宗道,他恐怕是饥肠辘辘,说话时忍耐的神气一点没有变。

帘幕后有人影一闪,我故作不知,只笑道:“不管来得迟还是早,七弟你必是要和我一同吃饭的。”

元旭宗的眼睛似乎在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但他脸上还是带着平庸而迟钝的笑容。

我注视他,用食指按住了晚上的脉搏,扬了扬嘴角。

元旭宗吃得正香,圆荷跑进来禀告:“皇后,上官先生身边的孙照求见。”

“奇怪,那黑大个不是跟着先生一起去邺城了么?”我高声诧异的问。惠童已经不在侍者们中间了。我当然知道他去了哪里,因此只掀开帘幕,让元旭宗跟着我一起走到了廊下。

孙照身上满身污迹,像是从炼狱里捡回来一条命。他对我捧上一个锦囊,低声说:“皇后,邺城之战,难解难分。这是皇上和上官先生商议的破萧军的计策,若他们兵临城下,皇后可以观看。”

我盯了孙照一眼,长出一口气,对元旭宗道:“这可好了,皇上和先生还是想到了洛阳的。”

元旭宗向四周看看:“皇后应妥善保存此物。”

我耸了耸肩,对孙照又看了一眼,摘下一朵白日在骄阳下枯萎的栀子花瓣,剥下花瓣,在地上摆了四个字“内人难防”。孙照依旧木然,好象没有看见,七弟扬眉,以靴将花瓣都碾飞了。

我独自走入帘内,点上烛火。揽星在他们的手里,阿宙是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会放过阿宙,即使用我去交换,也未必能成功。萧植有自己的打算,而云夫人若轻易干涉,也不会成功。可是,既然我做了决定,也就该矢志不渝的走下去,不能乱了自己的军心。

我解下衣服,慢慢的抚摸那个锦囊,微微而笑。只听脚步纷乱,惠童跑了进来,他打碎了一个大花瓶,留守洛阳,为数不多的宫娥侍者,惊愕下,全都围拢上来。

我走出去,将锦囊放在荷包里,对惠童道:“慌什么?让你去见赵将军,又不是见阎王。”

惠童上气不接下气,手忙脚乱,阿若等都张大眼睛不敢出声。

好一会儿,他才说:“皇后,赵将军周围一圈人。都病倒了?”

“病了?”我手一抖,仿佛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类事情。

“将军他们不知道吃坏了什么?将军病的最终,一阵冷,一阵热的打摆子。”

众人都知道赵显是洛阳的守护神,因此听到这个消息,难免心里发凉,还有宫娥的脸色都惨淡了。我都看在眼里,急忙说:“跟着我亲自去看看。”

军营内亮如白昼,赵显的大帐内外,人心惶惶,人影浮动。我才到,就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哭骂之声,原来是群情激愤的亲随士兵们团团围住妙瑾,还有人拔了刀子,质问道:“你说你是不是细作?来害将军的?”

妙瑾使劲摇头,唇色发白,就像个丧家小犬,只有眸子里还有不屈的火焰:“我为什么害他?”

“那你为何不肯吃军营里的东西?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大夫说了,赵将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病虽像疟疾,却是一种毒。”

“我…我…”妙瑾看到了我,就像看到了救星:“皇后来了。”

我正要说话,妙瑾趁着众人不注意,跃上一匹战马,就往我们冲过来。那马受惊,向前狂奔,妙瑾“哇”的大叫,险些被摔下来。我赶紧避开,追上去,吹了一大响哨,那马愕然回首,向我跑来,我俯身,又用手模仿骨笛音,吹了两声。马在离我一丈处悻悻然的停下,妙瑾咕咚倒在草地上。我摸过去抓住她:“没事么?”

她不知是吃痛,还是委屈,靠在我怀里哭起来。士兵们默默注视,也不敢再放肆,只能散开。我让阿若在帐门口抚慰妙瑾,自己进门瞧了赵显。

赵显似乎在干呕,大热天身上还裹着毛毯,我带着哭音道:“赵将军?如何会这样?”

他离我极远,脸部都看不清:“皇后,是我无能…这节骨眼,洛阳城怎么办呢?”

我坐下,语气干涩:“还有七王。”

“…七殿下…毫无经验…”

大帐内外众人,叹息此起彼伏,也顾不得在皇后面前失仪了。不可一世的北帝亲信,若此刻让那位南朝使节看来,就是一群秋后的蚱蜢。我心想。

我郑重吩咐道:“将军乃是小病,不可张扬,违令者斩。”

他们都答应着,我这才挥手,凑近了赵显,他的蓝眼睛在月夜里,就像冷宫里的野菊花,闪着非同一般的光芒。我压低声道:“喂,我就要走了。一切,都交给你了。”

他兀自哼哼哈哈的呻吟,但裹在毯子下的眸子,蓦然有了泪光。

在那一刻,我想起不少昔日的事情来,但我来不及进一步的回味,我的时间是紧迫的。

我领着妙瑾出了军营,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似乎三伏天,也是一个冰窖。

我轻声道:“妙瑾,我要离开洛阳,去一个地方。那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人物你也认识,萧将军…说不定还有云夫人。”

她瞪大眼睛。云夫人三个字,果然是她的禁忌。

我指了指阴影里的孙照:“这人是上官先生身边的人,我让他护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若我平安,我会照着对你哥哥的诺言照顾你。若我出事,上官先生会替我安排的。”

妙瑾拉着我到边上,直接说:“你离开洛阳干什么?别去!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刚才总算还救了我呢。”

“不得不去,我决心下了,就要去。别太担心了。”我审视她的眼珠,觉得她也并不是那么讨厌,我柔和的抚摸她的头:“这还是个秘密。因为你是我在这城里唯一的亲人,我才告诉你的。”

她的脸红了,眉头皱得厉害,就像踩错了风火轮的哪吒一样痛苦难当。

我等了一会儿,她不说话,我向孙照努嘴。妙瑾突然凑近我:“我…我也告诉你件秘密,也许对你有用。”

四周除了孙照,别人都足够的远。我蹲下身体,仔细地听她倾吐。

妙瑾似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我的眉目:“光华姐姐,你长得是挺好看的。可惜你那个大恶人丈夫丢下了你,家里人也不管你的死活…告诉你,云夫人生的那个儿子,才不是父皇的孩子呢。”

“嗯?”我对此不吃惊,但还是很配合的张了嘴。

妙瑾又说:“你可不要以为云夫人的儿子是哥哥的儿子。…才不是呢,哥哥是糊涂虫,哪里知道奥妙。母亲临死前跟我说:因为以前她犯了一个错,我父亲和哥哥,都不能生育了。所以云夫人的孩子,是和别的男人生的。母亲还藏好了两个证人和一些证据,可来不及揭露那个贱人,就被她害死了。光华姐姐,我把证据埋藏在白马寺内的第三棵菩提树下了,都交给你吧。将来万一阿云威胁你,你也可以威胁她。”

云夫人的孩子,也不是琮的儿子?这倒有点出乎意料。真不知道那位夫人是不择手段,还是太过聪明。我忽然想起那时候天寰的语态,也许我还是天真了些,皇家血统混乱,本是常有的事情。而南朝皇帝父子的昏聩,也给了这样的罪恶,可趁之机。

云夫人的把柄若在我手,云夫人的家人也在掌握之中。可是,云夫人的要害,肯定抓不住萧大将军。而萧植对于南宫内翻云覆雨,梦想母后临朝的女子,究竟是何心态?倒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话题。我细细思量,长日将尽。

方才,我已断然回复了大将军的使者,我会在近日拜访。但究竟如何去,怎么去,那恕无可奉告。我有足够的理由,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只能秘密的离开洛阳城。

我要去会一会他,洛阳城没有我,也许能守的更加成功,而只要有一点希望解救阿宙,我还是愿意冒险的。阿宙对于天下的大业,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他这次丢了脸,被人生擒,也不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期望。若他这次不出意外,南人怎敢如此猖狂?天寰怎么会如此失常?

我不容许别人伤害我的国土,丈夫,即使那本不是我的故乡,那个男人已经不在爱恋着我。

何况我不相信他不再关心我了。因为我依然能从他的影子里汲取着勇气。若他是死灰,我就找不到火花了。我捏了捏龙凤帐子,将短剑别入衣裳。我才不会首先放弃他。那不是我炎光华的做法。

午夜时分,我牵着乔装打扮过的玉飞龙,带着惠童,阿若,还有圆荷一起出了洛阳城。在萧植大军和洛阳之间,有两座小小的城镇。一名双阳,一名逢春。

双阳还在北军的控制中,而逢春俨然已是南军的城市。我从斥候们绘制的图卷中,早对地势了然。到了一课大槐树前,我对惠童点头,惠童就拖着马头,走入山道去了。

圆荷,阿若对此有些惊讶,也不敢发问。我轻声说:“我让他先带着马儿绕道走,后天再与我会和,就不引人注目。二来马上有些东西,我不想让人盘查。”

圆荷穿着村姑的短衫,因为伤风鼻子都揉红了。阿若还是安静,只对圆荷笑了笑。

我披一件书生的青衫,背着一个竹筐。河水清澈,找不见当年我自己的影子,只有翠华一点,灿然的开放在湛蓝的天幕下。阿若道:“皇后,奴婢说:您应该重新装扮,遮住您的面孔。奴婢等相貌平常,但皇后在白日,未免过于显眼。”

我笑着握着她的手:“好,等我们找间茅屋,我就变一变。”

圆荷无精打采的呵了口气。

走了两个时辰,前方有一间竹屋子,我对使女们说:“不如进去休息吧”

兵荒马乱,屋子的主人,早就不知去向,我摸黑入内,忽然,从房梁上掉下一篮子的菜皮虾壳。我因为打头,撞个正着,衣服和腰带上,满是滥污。圆荷翘着嘴巴骂个胡天胡地,我忍俊不禁。倒是阿若提醒:“皇后,还是赶紧洗一洗,换身衣裳吧。”

我俯身在地上翻找,等圆荷凑了火折子来。我才将那个荷包紧紧抓在手里。

阿若手脚麻利,一会儿就烧了火,弄好水。风顺着床沿进来,我脱下外套,团在荷包之上,才闪身到了床后。忽然,灯火熄灭了。圆荷叫了一声:“风大讨厌!”

我在黑暗里换上了衣衫,那墙上人影一晃,又是月淡风清。

我端坐在床上,盘起腿坐了半个时辰,才笑了笑。阿若背对着我洗衣,圆荷正在打盹。

我清了清嗓子:“荷包东西你们谁动过了?”

她们面面相觑。我伸了伸发胀的胳膊:“唉,天要落雨娘要嫁,似乎都是没办法的。就像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样。也不是我待谁好,谁就能向着我。对么?”

她们似乎全听不懂。我掏出荷包:“这里面有万岁的锦囊,就是计策么。万岁在邺城内外交困,刀口上舔血,还能惦记我在洛阳如何应付萧将军,还为我准备好万全之策?以皇上的神威,谁都相信这是可能的吧。”我啧啧了两声,灯花映着眼睛,明亮的紧,难怪人家说火也能炼人。我笑了一声:“可这次,皇上的锦囊是个假的,皇上没有任何信息,这只是上官先生出发前,我和他商量好的罢了。可惜么?”

我望向阿若,她的脸色有点发白,和记忆里一样,清秀而懂事。她道:“皇后…”

她以恐惧的表情注视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全变成了黑色,似乎又痒又疼,她扭曲了身子。

我叹道:“阿若,你幼年就得到罗夫人的喜爱而在宫女里崭露头角。而在我的宫女里,你也一直得到信赖。还记得以前玉燕子失窃,我多么庇护你么?我一个个的盘查,只有你们两个嫌疑最大。方才我还希望是我猜错了,萧大将军的人另有其人。现在你也无话可说了吧,药涂在锦囊内部,并不致命。可只要碰触的人,除非有上官先生的解药,不然三天内,都会四肢麻痹。”

阿若不说话,许久才对我低了低头:“皇后,奴婢并没有做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而萧大将军是我的义父,我不能不报答他。”

“义父?”

“是的,大将军没有子女,义子义女却有不少,我是三岁为他鞠养的,梅树生则是长大后为他收养。其实奴婢在皇后身边,日子过得很快活。但以皇上的为人,一旦义父那里打算暴露我,我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替义父做些小事。”她惨笑:“现在,我的日子该到头了…”她挣扎着下跪,给我磕了个头。

我注视着她,屋后,四名事先安排好的侍卫排列成一行,阿若浑身颤抖起来。圆荷捂着耳朵惊恐的看着。我摆摆手,命圆荷给阿若吃一颗药丸,然后我命令道:“你走吧?”

其余人都不敢置信的把目光投向我。阿若猛然抬头。

我鼻孔出气,一笑:“你是个小人物,死了对我也没用。你活着,我却不能让你再近我的身体。这次出来,是你阿若身份死亡的好机会,你走吧,随便你去哪里吧。这与我也不再有关了。”

我背过身体,面对墙壁而睡。我身边没有监视的眼睛,难得可以高枕无忧。

窗外有些平静里的躁动,但终究又归于平静。圆荷的声音响起:“皇后,为什么?”

我没有回头:“都是女人。”

“那她…?”

“人都有错,何况她没有毒害我和太一。不处置她,算给大将军一个面子。你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人呢?”

“她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