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李景隆这才长舒口气对朱守谦道:“王爷以后切莫再开这样的玩笑,景隆从此不用荷包便是。”

朱棣忍不住也笑了,目光看着阳成的背影禁不住想。阳成慢慢长大了,她最缠李景隆,这丫头怕是对李景隆起了心。他目光一转落在李景隆身上:“景隆,去喝酒罢!”

斗酒试探烟雨楼(四)

朱棣与李景隆两人避开众人来到后院烟雨楼。

进了烟雨楼,朱棣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醇烈酒香便溢了出来。

他仰首大饮一口递给李景隆,李景隆接过酒坛四处瞧瞧,却没见着酒杯。望向朱棣,只见那细长凤眼里露出捉狭之意,叹了口气说:“原来殿下是故意让景隆手足无措来着!”

“哈哈!”朱棣斜靠在阑干上看着李景隆拎着酒坛不知如何下口的狼狈样。

李景隆捧着酒坛摇了摇头,双手举高,小心的喝了一口,滴酒未溅,满足的叹息:“好酒!”

“行了行了,我看你走哪儿都舍不得你那风度翩翩。”朱棣摇摇头,走过来取走那坛酒,拿出一只瓷碗放在桌上,又拍开一坛酒无奈地说道:“我用坛,你用碗,同样的酒,同样喝。”

“哟,殿下,这可是宋朝湖田窑的青白瓷啊!啧啧,如冰似玉,清素淡雅,摸在手里如同摸着一位色泽莹润冰肌玉骨的美人!”李景隆眼中露出浓浓的欣赏,情不自禁想起锦曦阳光下如青瓷的肌肤来。

他小心地倒了一碗酒,瞧了片刻方才饮下:“还是殿下解景隆之意,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灌的。同样的酒,同样喝,景隆却不愿如殿下般……牛饮。”

朱棣笑了笑,不以为然。两人一人安坐于锦凳,一人倚靠着阑干开始拼起酒来。

“景隆,你就打算吃喝玩乐过一生?”朱棣不经意地问道。

李景隆晃着脑袋笑道:“能吃喝玩乐一生是景隆的福气,景隆可不喜欢战场厮杀……袍子容易脏!”

朱棣“扑哧”笑了:“也罢,人各有志,我看你老子可气得很。”

“是啊,小时候我一看兵书就睡觉,晚上没脂粉香就睡不着,没少挨打。”

“那也不见你娶妻?”

李景隆面带无赖的笑容,轻声说:“娶妻那有如今陷在软玉温香中好?景隆可定不下性来。”

朱棣凤目带着微熏,似漫不经心问道:“这么多软玉温香……景隆就没瞧得上眼的?”

“殿下不也没有?殿下少年英武不知迷倒多少闺秀,伤了多少女儿心呢。”李景隆端起酒碗嗅嗅,满意地饮下,一副吊尔郎当的模样。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朱棣生在军中,与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十分熟悉。李景隆比他大两岁,时常被李文忠骂得狗血淋头,兵法武艺都悉数教给朱棣,边教边骂儿子不争气。

朱棣听得多了从小就对李景隆感兴趣,他很奇怪李景隆怎么就和他老子不一样。不喜欢打仗,一提兵法就头痛,一说玩乐精神就来了。他老子的威风到他身上丁点影子都见不着。成了被曹国公挂在嘴边的败家子。

但是朱棣又发现李景隆有个特点。他似乎能与所有的人都玩到一起。不论谈天说地,吃喝玩乐,他都很懂得享受。这让与他在一起的人特别放松。

朱棣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吸引着他与李景隆步步接近,但是却总是发现不了他的另一面。朱棣不信李文忠的儿子会是个只知风月的浮浪公子,然而任他时不时百般逗弄,李景隆丝毫没有露出他想见到的另一面。

心念转动,朱棣又笑了:“阳成十四岁了,景隆若愿做驸马都尉,享一世富贵也遂了你的愿了。”

李景隆半张着迷离的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不不不,这驸马都尉是绝对不能做了,我可不想阳成天天跟在身后嗅我的味道,又去哪儿喝花酒,又染了些什么香,然后告到皇上跟前去,又挨训斥。皇上最是深恶痛绝风流奢侈之人,殿下,你还是饶过景隆好了。”

“呵呵,景隆终是要成亲的,父皇母后要给我立妃,景隆年长于我,怎可不娶妻呢?景隆心喜那种女子?”

“殿下呢?父亲骂景隆已经骂无可骂,殿下可是马上就面临立妃成亲!”

朱棣没好气地抛出一句:“无中意之人,实在不行,就娶了魏国公家那个泼辣娇女罢了!”

李景隆手一抖,酒撒了一身,朱棣惊讶地看他一眼。李景隆哈哈大笑:“醉了,景隆醉了,殿下也醉了,若依殿下所言,以后燕王府可永无宁日啊!”

“我长于军中,军士服气,还驯不服一个女人?再泼辣进了燕王府也得乖乖听话!”朱棣冷哼一声,傲气十足。

李景隆心里着急,生怕朱棣真的就娶了锦曦。他不知道今天是怎样给朱棣的泼辣娇女印象,而朱棣居然没有认出她来。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

只见朱棣颓然放下酒坛,嘀咕道:“就是她那张脸,看了噩梦,连驯她的心都没了。”

“卟”的一口酒从李景隆嘴里喷出,朱棣说锦曦的脸看了会噩梦?酒呛进气管,李景隆呛咳着,笑得趴在桌子上。

朱棣眼一寒:“笑什么?让你娶她,我估计你什么风流样都保不住!”

“我娶!我李景隆愿娶!哈哈!”

“你?得了吧?告诉你,我母后看了都摇头!”

李景隆放下酒碗认真的看着朱棣:“殿下,若是皇上要定魏国公之女为燕王妃呢?”

“不会,母后今天定回禀了父皇今日所见,必然打消此念头!”朱棣冷然地说道。

李景隆长舒一口气,打定主意,回府便央求父亲去魏国公府求亲。此念头一出,他就再也坐不住。放下酒碗站起身:“殿下,景隆酒意上涌,酒这东西,醺醺然是最好,再饮便失了酒意了。告辞了。”

朱棣点点头。李景隆走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唇微启,无声的笑了。李景隆,你忘了,咱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居然会震惊的撒出酒来?“来人!”

燕三轻立门前:“主公!”

“盯着朱守谦与李景隆!”朱棣淡淡的说。

“是!”燕三转身就走,又被朱棣叫住,“去弄幅魏国公府大小姐的画像!探明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还兰断情梦难成(一)

初蝉轻鸣,夏意转浓。阳光透过绿意猫着身要钻进屋子,绢纱窗格子挡不住,光影便肆无忌惮把斑驳的影子印在室内的家什上地上。

锦曦爱怜的捧着白玉盆移到僻阴处,小心浇了水,瞧见花已有谢意,便叹了口气。想起李景隆月夜赠兰,嘴角不自觉得露出一丝笑意。

“锦曦!”徐辉祖大步走进来,瞧锦曦背对着他坐着,不觉黯然。

没有回头,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锦曦起身自顾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看。

徐辉祖心口被针扎了一下,惊痛蔓延。珍贝担心的看着他,目光落在那双紧握的手上,轻声说道:“我去给大少爷端茶!”

“珍贝,不用!”徐辉祖沉声叫住珍贝,慢慢地说道:“你是怪大哥打晕了你不让你去赴燕王寿宴对么?是怪大哥拿了主意却不问你的心思对么?锦曦,李景隆有什么好?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身边脂粉成群的荡浪子,大哥不喜你嫁给燕王,更不喜你嫁给李景隆!”

“他不是!”锦曦扔开书跳起来与大哥怒目对视。她一字一句地说:“李景隆绝不是大哥眼中的败家子荡浪公子!他不是!”

徐辉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眼前这个发怒冲他大吼的女子是她温宛可人的妹妹锦曦?“好好,他不是,走!”徐辉祖拉住锦曦的手就往外走。

锦曦只觉得大哥的手如铁箍一般钳住手腕,她怒极:“放手,带我去哪儿?!”

徐辉祖冷笑一声:“大哥现在就带你去看看李景隆现在做什么!”他一用劲扯住锦曦就往府外走。

锦曦深知大哥有功夫而自己却不便显露武功,挣扎不得被他拉上了马车,坐下后就赌气不语。她回想起在曹国公府兰园里见到的李景隆,那身月白长衫,过招时的潇洒,黑夜来绣楼时放下兰花时对她微笑。还有那纸素签,上面落下的深情款款……

不是,李景隆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样。他为什么要隐藏?以他的功夫,就算当时比箭也不见得自己能赢,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风流成行让满城皆知?锦曦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一定是。

马车在夫子庙旁的柳巷停下,徐辉祖掀开帘子出了马车伸手扶下锦曦。

柳巷幽长,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味道与隐约的丝竹声。锦曦不用再猜,已明白这是南京城名妓的私宅聚集地。

徐辉祖看了眼锦曦,迈步向前,径直走到一处紧闭的黑漆大门前。锦曦情不自禁抬头一看,上面写着“落影楼”。

一丛修竹从砖雕楼墙上探出头来。隐约的丝竹笑声顺着竹梢滴落在青石板上。锦曦突然觉得难过,不管李景隆为了什么掩饰自己,她,都不想看到。

“大哥,不去了。”锦曦低声说道。

“锦曦,你信了大哥么?”徐辉祖有点惊喜。

锦曦摇摇头:“见与不见都是一样,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她低着头走回马车,身子陡然被扯着一个趔趄,“啊!大哥!”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今天请媒人上门提亲,你可知道?提亲的同时他竟还在落影楼与南京城最娇媚的名妓落影厮混!你不亲眼瞧瞧你怎会死心,走!”徐辉祖沉下脸吼道。

锦曦却被他的话震晕了,请媒人上门提亲,他请人上门提亲?锦曦脑袋一下子迷糊了起来,心里装着的全是窗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无声冲她露出的温柔笑意,兰园里李景隆手拈兰花的潇洒。

“李景隆!”

丝竹声应声而停,堂前花树下李景隆手执一管玉笛,他身前靠坐着抚琴的名妓落影。他诧异地望着破门而入的徐辉祖,脸上习惯性地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那笑容刚从嘴角漾开,眼神便沉了下去。

锦曦木然地站在徐辉祖身后。她脸色苍白着,双眼无神,似瞅着他,又似没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皱已站了起来:“景隆有礼了。”

“李公子不必多礼,不请自来实在冒犯,回头给落影小姐好好赔礼,我来,不过是想告诉你,小妹绝不会嫁给你,家父也是断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徐辉祖目光轻蔑地从李景隆身上扫过。

李景隆呆立当场,徐辉祖竟然带了锦曦来落影楼当众拒婚!没想到浪荡子的花名到头来终还是害了自己。他张张嘴又闭上,盯着锦曦眉宇间笼住的那抹忧伤目不转睛地瞧着。心一阵阵地往下沉,她在意了吗?她那么清纯她怎么会不在意?李景隆一急,脱口而出:“徐公子你怎能不问锦曦的意思!”

锦曦这才回神,看了眼李景隆,他不再是兰园中白衫飘飘的李景隆,也不再是夜入绣楼解下蒙面黑巾冲她微笑的李景隆。他衣衫华丽,一如比箭之日。他的两个面目都这般真实,自己心动的不是这个人,不是这个与名妓落影温柔缠绵琴笛鸣奏的花花公子!

目光移到落影身上,见她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娇媚不可方物,这般媚色连自己都心动,锦曦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眼睛看到那管玉笛,他不是浪荡公子,也是多情之人,锦曦初动的芳心一颤,生出一缕伤感。

“问小妹的意思?”徐辉祖冷笑一声,斥责道,“你与落影姑娘琴笛合鸣,郎情妾情,还需要我问小妹的意思?”

锦曦难堪的转过头,扯扯徐辉祖的衣袖,眼中露出企求的神色。

落影见惯了达官贵人,不见丝毫慌乱,轻叹口气道:“落影连累公子了。”

李景隆瞅见锦曦的脸色反而哈哈笑了:“有落影为知己,景隆之福。”语带轻挑,目光却一直看着锦曦。

这是还敢与烟花女子调笑?徐辉祖气得不行,沉声喝道:“看明白了吗?这就是今晨还请人来府中提亲之人!无耻之极!我们走!”

锦曦心里难过,照理说,他该惊慌失措急声解释的不是么?为什么,明明见大哥这般气恼,他还越来越放荡?锦曦张张嘴又咽了下去,转身便随大哥离开。

“小姐请留步!”落影温柔的开口道。

锦曦停住脚看了眼大哥,回头对落影勉强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迹地塞了张纸条与她,轻笑道:“小姐貌若天仙,千金之躯能来落影楼,奴家忍不住想多瞧上几眼。”

锦曦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看李景隆接了纸条转身就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李景隆就这样,连辩白都没有一句么?

瞧着她走出落影楼,李景隆才收了嬉笑之色,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辉祖带着锦曦找到这里来,他一心还等着今日回府听媒人的好消息。

断不会将锦曦嫁给他么?李景隆心里涌出一种愤怒,对徐辉祖的怒。他怎么能带锦曦来这里,这种情况锦曦怎可再相信他?她再平静他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失落。从来游戏脂粉丛中的李景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当面解释是枉然,要他当着落影的面表露真心么?他还从未做过这等事!这让他如何立威?!

他手中握紧了玉笛,听得“啪”的一声轻响,笛身碎裂,掌心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滴落下来。

落影心惊胆战,赶紧扯了白布与他扎住伤口,瞬间血迹浸出,她瞧着惊心,颤抖着声音唤道:“公子……”一丝落寞从心底里泛起来,她嘴里发苦,终于忍不住轻声又问:“那,那女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吗?”

李景隆脸色一整,玩世不恭的笑了:“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你家公子会有心上人吗?”

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他现在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目光淡然地落在几上的一盆兰上,他漫声吟道:“抽茎新绿素芳容,暗香徐来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兰,孤芳自赏之。怎么,嫉妒了?”

落影一惊,已跪伏于地:“是,落影自当谨记公子教诲。落影若有了欲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温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面颊上散落的一络发丝:“人有七情六欲,落影从山间来到人世,自也如此,只是,”他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利芒,“若与其它花种在一起,于野草又有何区别?”

落影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当初选择当落影,就再无回头之时。”李景隆的手轻触着兰叶不紧不慢的说道,感叹一声,“兰香若即若离,却煞是诱人。”

“公子……”

李景隆回头温柔地注视着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无情,我再让你选一次,是入我曹国公府,还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转千回。挣扎着还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兰园珍品甚多,此间只有一盆落影。”

轻轻的笑声从李景隆喉间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脸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当之无愧。

还兰断情梦难成(二)

傍晚时分,锦曦避开珍贝悄悄出了府,来到落影塞给她的纸条上约定的地方。这里正是秦淮河边。天边的晚霞似锦,沿河粉墙高耸,骑楼宽敞,乌瓦小楼栉比鳞次,依河而建,偶见下到河边洗衣的下女,南京城的繁华只看这条河就可窥得一斑。

河边垂柳护着清波荡漾,远远望去,初夏的绿意朦胧写意。锦曦笑了笑,不久前,一场大火烧了玉棠春。事情转眼就被水流冲逝得无影无踪。玉棠春没了,今年端午观灯,又是选花魁的时候了吧。

她回到南京不到两年,竟见识了这么多人物。温润的太子,和蔼的秦王,狠辣的燕王,深藏不露的李景隆,还有,神秘莫测的大哥。还有……憨直的表哥。想到朱守谦,锦曦忍不住觉得温暖。这些人里,最温暖的人竟是那个骄横的表哥。

站在这里回想玉棠春的一幕,锦曦心里一阵失落一阵感动。闭上眼翻江倒海想的却是兰园内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在窗边对她默然微笑的脸。

她究竟是因为他日日送兰而感动,是留恋兰园内的那个潇洒俊朗之人,对他黑夜里无声的一笑动心么?然而他却又在提亲之时浪迹烟花地,不做任何解释。锦曦心情混乱,看着手中捧着的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出神。

新月初上柳梢头,锦曦呆呆地站在河边时,李景隆也痴痴的瞧了她许久。终于长叹一声轻声唤她的名字:“锦曦。”

锦曦回过头,怀里还抱着那盆兰花。李景隆的心往下一沉,背变得僵直,什么话也没说。

“你,你约我来,不想对我说什么吗?”

李景隆慢慢笑了,目光从她手中的兰移到她脸上,浮浪之气顿现:“还要我说什么?”

锦曦定定地看着那个笑容,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落影楼中李景隆与落影相偎依的那一幕,她轻咬了下唇望着李景隆道:“这兰太珍贵,我,养不起。”

只呆得一呆,李景隆已脱口而出:“天下间,只有你能!”他似乎有点吃惊自己的急切,隐去了那个笑容,轻声道,“锦曦,我是真心。”

真心,真心会无话可说?锦曦瞧着李景隆,勉强地笑了笑,真心就是如此?只能如此?他的真心对自己又有多少?她真的不了解他。他可以温情脉脉日日赠兰,也可以瞬间工夫杀了五十七个人。今日所见的李景隆与她眼中看到的真的是两个人。一个人怎么会有两种不同的面目呢?锦曦觉得累心。

她把兰花放在地上,慢慢走开:“你是多情之人,锦曦……”

李景隆眼中冒出怒火,他都这般冲动的表白,还想让他怎样?手一把拽住了锦曦的胳膊:“难道你不肯信我?”

“我,”锦曦苦笑,不是她不信他,她只是分不清也认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何要有两种不同的面目?你为何要掩饰武功?这些倒也罢了,为何今日提亲又去烟花柳巷?为何当着大哥的面还与烟花女子调笑?你纵然救了我,可是那么短的时间里,你竟杀了玉棠春五十七人,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声音里带了些颤抖,锦曦忧伤的想,难道真的是在意了,所以才会质问于他?她凝眸看着李景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给她一个答案便好。

李景隆身体一震,他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了。不是没有答案,而是不能说。

沉默在两人之间散开。等不到一句解释的话,锦曦长叹一声,失望离开。

“锦曦,如果有一天我都告诉你为什么,你……”身后传来李景隆略带痛苦的声音,锦曦只愣得一愣便抬步走开。

“今时你不肯说,他日,也不必说了。”锦曦回头看着李景隆,泪光盈动,目光清明。一颗想系在李景隆身上的心瞬间没了着落,变得空了。她想要的,不是这种。

李景隆锦衣飘飘站着,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你有苦衷,为何不能告诉我?”

“哈哈!锦曦,我没有,叫我如何说?”李景隆朗笑出声,瞅着锦曦的眼中飞快掠过一抹伤痛。

“好,我想要的,是能互托真心,相互信任之人。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除非不让我觉察,否则,我断然不会接受一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人。一个口说真心,却不能信任我的人,我不要。”锦曦黯然,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此时心意一定,竟也有种痛快。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信任,这天下没有我能信任的人!瞧着锦曦娇小的身体消失在视线中,李景隆胸中气闷,一抬脚将地上的素翠红轮莲瓣兰踢向河中。

“咕咚”水花溅起,重重敲在李景隆心里,他突然飞身跃进水中。等冒出水面,浑身湿透,衣衫滴着水,手里却紧紧抓着白玉盆。他如获至宝地捧着,心痛之极。

兰叶浸了水,越发娇艳,李景隆伤情的瞧着,喃喃道:“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知道却不能说,锦曦,你弃我,他日我必让你体会同样的痛。”

话一出口,那个站在窗边痴望着他的锦曦,那个倚在美人靠上,长发委地,宛如一只蝴蝶的锦曦却是飞走了,一去不回头。

李景隆深深的呼吸再呼吸,也挡不住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无奈与痛楚。捧着白玉盆的手微微颤抖着,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在烧去张嘴便能喷出,也是他隐忍工夫强,竟死闭了嘴,默默地压下心口的那股抑郁之气。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想起从玉棠春船上小心抱起她的瞬间,触手的温软。发现她是女子时的惊喜让他有些惊慌。身侧的红粉众多,却无人能在瞬间牵扯他心动。留下兰花,他是冒了危险,犯了大忌。可是他还是留下了,留的还是兰园中最珍爱的素翠红轮莲瓣兰。

“断情兰!”李景隆苦笑,锦曦,难道我真的要为你啼血断情么?自己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什么兰不选,偏偏选中这枝。

他怔怔的站了良久,才缓缓抬步往府中行去。

花魁相争秦淮夜(一)

“锦曦!”朱守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大声。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锦曦换了下姿势,拿着书眼皮都不抬一下。

锦曦如今却不想出府,总觉得最近每次出府都遇到不好的事情,人变得懒散起来。徐辉祖见她把府中的兰草全部移走,再不养兰。有几分了然也有几分欣喜。

这日他跟着朱守谦一同来到绣楼,见锦曦懒洋洋的靠在榻上看书,对他们的到来不置一词便柔声道:“锦曦,今日端午,你换了男装与守谦去观灯游玩吧。听说,今晚秦淮河上还要选花魁,甚是热闹!”

选花魁么?锦曦自然就想起了落影。那般千娇百媚的人儿,若是去争花魁,李景隆必然要前去捧场,掷千金博红颜一笑才不负他的风流之名呢。

“大哥,最近身子乏,不想动。”

“锦曦,你闷在府中久了对身体不好,走吧!”朱守谦热切地说道。生怕锦曦不去,又加了一句,“我,八月娶妃后去了广西,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锦曦心中一软,看朱守谦殷切地瞅着她,想起他平时的好处便点头应允下来。她懒心无肠,竟没注意到大哥眼中飞快掠过的喜色。

“殿下,靖江王足不出户,李景隆日夜混迹柳巷。魏国公长女并无画像。传言体弱多病三岁抱入栖霞山庵堂休养,才回府一年多。常居后院绣楼,深居简出,足不出户,甚是娴静。”

朱棣安静地听完,突问道:“徐辉祖呢?”

“听说端午要陪着太子夜游秦淮,皇上已经准了。”

“夜游秦淮?”

“听说靖江王要去观灯。”

“看来今年端午秦淮河上真够热闹的,去,打听清楚了。今晚选花魁他们支持何人!”他淡淡地吩咐道。

燕三突道:“属下该死,还有一事,殿下生辰之后,李景隆遣媒人去魏国公府提亲,魏国公尚未回府,徐辉祖当场回绝。听说徐辉祖还拉着妹妹去烟花地寻到李景隆,当面斥责李景隆。魏国公千金见比不得落影娇媚,伤心离去。”

朱棣眼睛一亮,嘴边渐渐露出笑容,李景隆事事求完美,他怎会看上那个泼辣娇女?真的上心了?若真是上心,又怎会在提亲后又混迹在烟花柳巷?魏国公千金体弱多病?去那种地方寻人也不嫌丢人!他哼笑了一声。

“还有,听说秦淮五艳中,落影楼的落影姑娘与李景隆甚是交好。今晚争花魁听说李景隆与靖江王都下了重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