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吓了一跳:“怎么会是这样?!都说是病故。”

徐达摇了摇头:“我与守谦父母算是连襟,岳父如此,连襟如此,皇上建国后对功臣多有猜忌,但皇上却没有诛连,我已经感恩不尽了。若是皇上愿以皇子相配,那么对我们一家人还算念旧,若皇上没有这个意思,恐大祸不远。锦曦,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父亲!”锦曦脸色苍白,“难道父亲要以锦曦的终身去试?”

“为父听闻太子和燕王求娶于你,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虑。总之就是看皇上的意思了。锦曦,你原谅你大哥,他也是担忧这些,所以一心想把你许给太子,以保家族平安。准备一下,我们便回南京吧。进宫之后,若是皇上不喜,不赐婚于你,你心愿达成,父亲马上辞官归田,希望能平安过完余生。若是皇上赐婚,锦曦,请你看在府中数百条人命的份上,答允亲事,不管是太子还是燕王。”徐达恳切的看着女儿。他知道锦曦聪慧孝顺,性子却倔强,所以坦诚告之。

难道,跑来北平就得到这个结果?锦曦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不语。

徐达走出厢房突喃喃自语道:“皇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不会诛连,对你母亲,对守谦都是极好。”

锦曦一愣,眼睛亮了起来。父亲是提醒她,就算定了亲,就算嫁了人,她若有什么动静也不会牵连家人么?

成群的鸽子围绕着府邸轻飞,荒凉的鸽哨一圈圈在碧蓝的天空中荡漾开去。

她瞧着那团鸽影规律地掠过头顶,禁不住陷入沉思。随父亲回南京进宫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呢?是斯文纤弱的大家闺秀还是飒爽冷静的本来面目?

人喜欢同情弱者。锦曦想皇上与皇后乐见的肯定是循规蹈矩的魏国公府的千金,而不是会舞刀弄枪的女子吧。她突然转念又想,若是皇上皇后不喜是否就能摆脱与太子或是朱棣定亲的命运呢?

父亲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再忠心的臣子,再明白圣意不可妄加猜测,却仍是想揣摸,想了解。一生戎马,半生浴血。功能名就之后解甲归田也不是件容易事,连大明朝最有勇有谋的父亲也为难。

锦曦犹自望着天空陷入冥想,“锦曦,府外有人牵了匹宝马求售,你去瞧瞧!”徐达怜惜地瞧着女儿。

宝马?锦曦的好奇心被逗了起来,她抛开愁思,走一步是一步吧。该来总会来,她是魏国公府的长女,不能太自私。也就一瞬间的想法,心境变开朗许多。

“尹兄?!”锦曦惊呼道。

“啊!谢,谢小姐!”尹白衣似乎被锦曦的女装吓了一大跳。

“抱歉,尹兄,徐公乃是家父。”锦曦微笑解解释。目光疑惑地瞧着白衣,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尹白衣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说:“男儿当建功立业,白衣听闻谢,谢小姐与徐元帅是亲戚,就来此献马,想谋一个出身。此马非凡品,是亲戚马场在草原中无意捕捉到的,白衣驯了些时日,还算听话,只看谢兄弟与它是否有缘了。”

锦曦瞧了他两眼,目光便被他身侧的大黑马深深吸引。

这马从头到脚不见一丝杂色,马头玲珑,身长丈许,见有人近身,蹄子便刨动起来。

锦曦定定站在离它一丈开外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着它。那马见她不再靠近,渐渐安静下来。锦曦又往前走了一步,那马又开始不安,却看定了锦曦,然后喷了喷鼻子又转开头去,似是不屑一顾。

锦曦一怔,已被那马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马眼睛宛如两颗水晶,莹光四射,又带着一丝温柔,锦曦不由自主地便走了过去。

“小心咬你!”尹白衣赶紧出声喝止。

锦曦对着马笑了笑,那马刨了刨蹄以示威胁,见锦曦依然笑着瞧它,便把大大的马头低下嗅她,然后望着锦曦。两人大眼看小眼对视了会儿。那马又不安的刨着蹄子,两耳也背了过去。

“你要生气了么?”锦曦轻声问道,慢慢伸出手去。

“咴!”那马猛得往后一扬头长声嘶叫起来。

尹白衣紧紧拉住辔头。

锦曦微微一笑,站在马面前一动不动。良久之后,那马似通人性,低着马头左嗅嗅右嗅嗅,突然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

锦曦咯咯笑了,伸手去摸它,大黑马站着没动,似乎是接受锦曦的爱抚。“我叫你驭剑可好?”

大黑马似乎极满意这个名字,摇头晃脑逗得锦曦直笑。

“恭喜小姐,此马灵性,见了别人可没这般好性子,看来是认你为主了。”

“多少银子?”

“我不要银子,只是爱马如痴,现在还不太想和大黑马分离。小姐可愿收白衣为侍从,将来再看能否谋个好出身。”尹白衣谦逊地说道。

锦曦想了想笑道:“我每月算你月钱十两可好?”

“多谢小姐,这月钱……太多了吧。”尹白衣憨厚的笑了。

“不多,尹兄身怀绝技,屈身为侍从太委屈了。”

尹白衣只是憨笑。锦曦便再不问别的。江湖中常有身藏不露的高手。尹白衣来历可疑,锦曦却极喜欢他的笑容,和燕十七一般温暖灿烂的笑容。

九月下旬,锦曦便与父亲徐达一起,骑着驭剑,带着新收的侍从尹白衣回返北平。

韬光养晦入宫去(一)

带着沐浴后的芬芳,围上纱绫的腰子,罩上鸦青色的水洗纱大袖衫,系上同色系浅湖青的百褶长裙。裙上绣着绮丽的缠折枝花纹,幅摆一圈卷云饰,用金丝银线绣就微沉地压在脚面上。

“好好,转过身子娘再瞧瞧!”徐夫人欣喜地瞧着盛装后的锦曦。

短身大袖衫与长裙的搭配锦曦的身段越发显得窈窕。轻轻一转,六幅长裙似秋水微荡,迤俪露出一种纤弱的风情。

“锦曦,你,是大脚,记着别走太大步,这样轻步,最多只微微露点脚尖出来就好,别让人瞧见你的脚!”徐夫人瞧了瞧又吩咐侍女道,“去把长裙裙边改改,再放一分出来,一定要遮住小姐的脚。”

“娘!”锦曦有些无奈,试衣便试了一个时辰,一边试一边改还有完没完?

“这是进宫,若是让别人知道你是大脚,魏国公府的脸往哪儿放?”徐夫人嗔怪道。她拉着锦曦坐在铜镜前,小心挽起锦曦一半的发丝用支金丝攒花簪细致的绾好别起。铜镜里便出现一个云髻如雾,眉若修羽,眼似横波的美人。

锦曦轻叹了口气,眉梢微拢,又淡淡舒展开去。

徐夫人抽了口气:“锦曦像足了小妹,明艳逼人……”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

锦曦知道她想起了姨妈之死,拍了拍母亲的手,展颜笑道:“娘,这不好好的么?女儿无灾无病,只是进宫面圣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锦曦啊,皇上要见你,还不是为了太子和燕王同时求娶,看不上也就算了,若是你的言行出了差错,魏国公府不是平白遭人耻笑?唉,当年送你上山,怎么就忘了缠足这一茬呢?”

“皇后娘娘不也是天足?没准儿啊还喜欢锦曦不是小脚呢。”锦曦尽力地安慰着母亲。视线所及之处,满屋子都是三寸金莲,看上去的确秀美。

珍贝也掩嘴轻轻笑了:“还是小姐好,走路都带男儿风气,珍贝跟着小姐怎生都走不快,羡慕死了。”

徐夫人嗔了珍贝一眼叹道:“皇后与皇上那是乱世结缡,一样上战场的,可非平凡人家女儿可比。现在天下太平,这女人若是一双大脚,怎么嫁得出去?”

“娘,你总不能叫我现在缠足吧?”锦曦呵呵笑了,要是如珍贝一般走路也慢悠悠的,还不急死她。

“锦曦,你可要给我记住,不准大步!珍贝,给我弄根布绳来。”

锦曦大惊:“干嘛?”

“娘想了想,还是拴上绳子好些,免得你一不留神步子大了,这脚要是露了出来,整座南京城都会笑话魏国公千金是大脚!”徐夫人觉得这个办法好。

锦曦哭笑不得:“我不习惯,一跤摔了咋办?”

“你就得小心,不能摔!”

“娘!”

徐夫人一心不愿让人知道锦曦是天足,下定决心要这么办。

等到打扮停当,锦曦站起身轻抬了下脚,苦着脸道:“娘,这一尺是不是短了点?”

徐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瞧瞧娘。”

她脚步微抬,竟每一步都在一尺之内,长裙压脚,行走间带出风摆杨柳的款款风情。“看到没?你啊,就是习惯了大脚,一步走出去,竟和你大哥一样,这怎么能行!”

锦曦试着抬了抬脚,一个趔趄,忙扭动身子站定,叹了口气,还不如像僵尸一样蹦达着走路方便。她弯下腰就要去解足裸的绳子:“不行啊,娘,我以后练习可好,这样,我怕真要摔跤出丑了。”

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准解,这是面圣啊!锦曦,你只需记得脚上有这根布绳,走路小心,会有宫侍搀扶你,就好了。万一你忘了,这一步迈出,就是笑话!娘不准!”

锦曦正欲争辩,一名侍从急急走进房内:“夫人,老爷在催了。”

“裙子改好了么?”

“好了夫人。”侍女伶俐地咬断线头,小心给锦曦系上。

锦曦无奈地小步移动着脚,生怕又扯住绳子绊倒。珍贝抿嘴笑着扶住锦曦:“我的小姐,你习惯了就好啦,珍贝小脚也一样走路呢。”

就这样一行人慢吞吞的走到府门口。锦曦看到马车,实在忍不住为难地望着母亲:“我怎么上去啊?”

侍从端来一根踏足凳放下。珍贝扶住锦曦小心的迈上一只脚,锦曦赶紧以金鸡独立的法子站稳,再看看面前的车轿,足尖一点竟跃了上去。她没看到母亲的脸黑了黑,得意的坐进轿子:“好了,娘,没问题了。”

“锦曦啊!”徐夫人见她轻跃上轿,心脏都要停了,大家闺秀怎么能跳上跳下?她忍不住又要念叨。

徐达好笑地看着夫人,想她也是一片苦心便道:“夫人,不会有什么的,回去吧。”

徐夫人答应着,又急步走到轿前掀起轿帘叮嘱道:“锦曦,你万不可把绳子给我解了!娘,娘也是为你好。”眼圈竟然红了。

锦曦叹了口气笑道:“知道啦,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丢人现眼。”

车轿稳稳前行,锦曦看看自己,再伸伸脚,望着足裸间那段绳子出了半天神。想动手解了,想起母亲殷切的眼眸,又放弃。

“魏国公这边请,皇上等候多时了。”

徐达看了眼女儿示意她安心,便跟着太监先行进殿。

锦曦扶着宫女的手,小心移动的脚步,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眼角却不时扫向宫女脚下,见仍是小脚,不禁羡慕,小脚还能扶着大脚走!她想,若是出丑就先崩断了绳子再说。她一边想一边看着皇宫。

不知道转了多少处宫室,终于到了坤宁宫外。等了片刻,一个太监尖声传报道:“徐锦曦觐见!”

锦曦心里马上紧张起来,轻抬脚步以小碎步移进殿内,不敢抬头,跪伏着行礼:“锦曦见过皇后娘娘。”

马皇后端坐殿内,只觉一抹青影轻飘飘地移进殿内,听到清脆的一声,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吧!”

“谢娘娘!”锦曦磕了个头便要站起,马上想起脚上栓的绳子。偷眼望了望皇后,双手用劲一撑,大袖衫盖住了身体,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

屏风后的朱棣看到这动作“扑”的一声便笑了,赶紧掩住嘴。马皇后听到后面的声音清了清嗓子掩饰道:“过来,让哀家瞧瞧。”

锦曦低着头慢慢走近。

朱棣为锦曦刚才那个用力直直的跳起的动作惹得发笑,憋得险成内伤。他搞不明白锦曦为何要这样起身,表面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他眼睛可比马皇后犀利多了,一眼瞧出锦曦几乎是像木偶似的直立。

这会儿他见锦曦移着小碎步低着头慢慢走近,只觉黑发如云,窈窕纤弱。朱棣愣愣地看着,如今的锦曦怎么也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抬起头来。”马皇后柔声说道。她见锦曦移步,慢吞吞的走近,行进间清丽之极,已有了几分好感,生怕吓着了她。

锦曦眼眸低垂,瞧着离皇后越来越近,目光便落在皇后凤裙掩不住的一双天足上。听到皇后温柔的声音,便听话的抬起头来。

马皇后微微一怔,听到屏风后面有吸气的声音,知道朱棣被锦曦的容光所摄,赶紧又咳了一声。

锦曦秀眉微动,她听到屏风后有呼吸声,难道是皇上偷偷看她?这么一想,锦曦便紧张起来。

“来人,赐座!”马皇后见锦曦轻移步,以为她是小脚,站不了多久,便吩咐下去。

锦曦依足规矩,坐了小半锦凳,微低着头等待马皇后说话。

“锦曦是十月生辰是么?”

“回娘娘话,是十月生辰。”

“平时喜欢在家看书?爱看些什么书?”

“回娘娘话,《烈女传》、《女诫》也没有多看别的,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朱棣在屏风后面越来越迷惑,这个轻言细语举止柔弱的美人真是谢非兰?他隔了纱屏又不好探出头出,只觉得明明是谢非兰的脸,可又不完全像,一颗心突上突下,既觉得她这样美得让人抽气,又觉得有种极陌生的感觉。不知不觉脸往前贴,只听“咚”的一声,额头竟撞上了屏风。

声音极大,锦曦吃惊地掩住嘴,遮掩笑起来的嘴。若是皇上发的声响,怎么敢笑?

“小清,去看看,哀家那只猫又调皮了。”马皇后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侍女小清赶紧应着走到屏风后面,见朱棣正捂着额头呲牙咧嘴,忙福了一福,指了指外面。

朱棣摇摇头,顺手把怀里的猫递给小清。

锦曦忍住笑,端坐着看小清抱了只雪白的猫出来,团团的窝着,可爱得很,眼睛便跟着猫打转。

“锦曦,来,陪哀家去御花园凉亭坐坐,老闷在殿中也舒服。”马皇后生怕朱棣露面,站起身来。

锦曦见她伸手,忙大步向前去扶,脚步一带,一绊,整个人便往地上倒。她暗呼糟糕,正要使出轻功稳住,想起不能让皇后知道她会武,便非常不雅地摔倒在地上。

等她抬起来头,面红耳赤尴尬地望去,她听到屏风后面闷闷的笑声,再看马皇后用宽袖掩住了嘴。内侍全低着头忍笑。锦曦哀叹着,娘啊,你可害死我了!她沮丧地想哭,直想找个地洞去钻,想到皇后还在等她,赶紧从地上撑着跳起来赔罪:“娘娘恕罪......”

马皇后打断了她的话,只伸出了手来。锦曦赶紧扶住了她,心中忐忑不安。

马皇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任由锦曦扶着她往外走。她本是大脚,走路步子快,锦曦扶着她却行得慢,又不敢迈大步了,心里连声叫苦。

走出殿外,马皇后突然停住,喝退了左右,打量了锦曦半天,看得她浑身不自在。锦曦正在疑惑马皇后要做什么,就听到她轻声问道:“你脚上栓了绳子么?一尺长的绳子?”

锦曦脸瞬间涨得绯红,讷讷不敢言声。

马皇后拍拍她的手笑了:“我曾经也这样做过,不起作用。”

锦曦吃惊的看着马皇后。对上一双慈爱温和的眼睛,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得,今日就这样吧,不用解了,皇上怕要等急了。我喜欢你,锦曦。走吧。”马皇后握住锦曦的手,放慢脚步走向御花园。“皇上面前可小心了,别再摔着,嗯?”

“是,谢娘娘!”锦曦轻声道,心中感激莫名。没想到马皇后这么和蔼,又犯嘀咕,皇上等急了,那屏风后面的又是何人呢?

朱棣笑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空无一人的坤宁宫,想起锦曦摔倒的样子又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锦曦,你真美......原来你也有害怕紧张的时候!嘿嘿!”朱棣喃喃自语,心不知为何有些飞扬。

他想起锦曦明丽的面容,纤弱的身影,莲步移动间长发飘飘,心中涌起一种怜意,原来她换了女装那么美丽!难怪太子对她念念不忘。他又想起锦曦男装时俏丽的模样,那股飒爽英姿不由痴了。“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你呢?”只一愣神,又坚定起来,“我要你,不管是哪一个。”

他想起对太子的承诺,谢非兰与徐锦曦两张脸在脑海中交替出现,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子放弃,只要自己想,锦曦必然嫁他。想到这里朱棣不由又惴惴不安起来,若是父皇母后知道锦曦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会否不喜欢呢?

“三保!”他出得殿来唤道。

“主子!”

“你去打听一下,皇上娘娘对魏国公长女如何看的!”

三保点了点头,机灵的眨眨眼,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朱棣盘算起来,心想等我娶了你,看你还敢忤逆我!她恐怕只能是今天这副淑女模样,一不留神穿着长裙还会被踩着裙边摔倒,朱棣嘴边不知觉地便浮起了笑容。他暗自决定,以后,你就乖乖地做我的王妃吧!那些武功,还想揍本王,门儿都没有!

韬光养晦入宫去(二)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工作原因,只能是回来有空就更新,另外,这里是出版的版本,与VIP版本不同,结局也不一样。皇后出墙记已由悦读纪出版,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有售。马皇后带着锦曦与一群侍女太监来到凉亭时朱元璋正和太子在下棋。身后两名宫侍轻摇羽扇扇起凉风徐徐。

远远的就听到朱元璋的大笑声。待走得近了,马皇后温柔地笑了笑:“皇上总是赢岂非太过无趣?”

“儿臣见过母后!”太子恭敬地起身行礼。目光落在马皇后身旁的锦曦身上掠过一丝惊艳。怔怔地没有再言语了。

锦曦目不斜视,跪地给朱元璋请安。宽大的长裙如湖水漫开,抬起头来时,两名掌扇的宫侍也呆了呆,手中轮扇的节奏打断了。

朱元璋显然心情很好,眼睛在太子身上转了一圈又暗了下去,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娴静在家,酷好读书?”

“只识得几个字罢了。”锦曦没得到允许不敢抬头,低着头轻声回答。

“听说,”朱元璋顿了顿接着道,“栖霞山庵堂的师太说,你参悟佛理,对弈自有一番心得?”

锦曦还从没在地上跪这么长时间,听朱元璋语气越来越淡,轻描淡写中却道出早已调查过她的迹象,她拿不准朱元璋是否知道她会武功,当年师傅教她,也是在后山无人时练习。没有抬头,看不清朱元璋的表情,她只是直觉朱元璋对她没有多少好感似的。是因为太子和朱棣的同时求娶担心伤害到自己的儿子吗?

心中瞬间转过各种猜测,口中却温顺地回答:“山中清寂,偶尔对弈。”

“起来吧,与朕下一局。”

“是,皇上!”锦曦刚要起身,猛然想起足上还栓了根该死的绳子,她又磕了一个头,看似用手撑着站起,捏着裙边时却毫不犹豫用袖子挡着抽掉了一只脚上的绳子活结。轻盈的站了起来。

现在锦曦最担心的就是行走间千万不要踩着掉来的绳子,也千万不要让人看到她脚上还拖了半截。唯一能做的就是又迈着小碎步挪到朱元璋对面。

“坐吧,来,皇后与太子也来瞧瞧。”

锦曦执黑先行,脑中已飞快寻思,是该赢该输,还是下成和棋。她选取了最保守的下法,在左下角轻落一子。

朱元璋并不看棋盘,只盯着锦曦,一枚白子落在了正中天元上。

锦曦不敢直视皇帝,心中开始打鼓。什么意思?都说棋讲究的是金边银角石肚子。皇上非要落子在中盘天元。若不是棋艺一流有持无恐,就是告诉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该拍他的马屁赞他豪迈呢?还是不理睬?

任脑子里各种念头纷涌而出,她只敢规矩的再在边角落下一子,形成燕双飞格局,护住一角地盘。

朱元璋落子如风,眼睛几乎就没看棋盘,嘴里却说:“想当年,朕与天德商讨战法,天德行兵最有诡异,又屡出奇兵,有勇有谋啊。”

锦曦心里“咯噔”一声,皇上这是意有所指,是说自己从燕双飞占去边角并父亲攻城掠地的勇猛,布局平缓只勉强能守而无后着谋略吧?她想了想轻声道:“锦曦只懂一二,皇上多加教诲。”落子还是老老实实。

下至中盘输赢立现。白子气吞山河,霸住了整个中原。黑子只占边角,养了两气勉强活命。

锦曦于是弃子认输:“皇上气魄,锦曦高山仰止不能及也!”

“哈哈!天德有如此知进退的女儿朕很喜欢!”朱元璋笑着,心中甚是痛快。徐达的这个女儿很懂进退,也聪明,就算可以尽力下得更好却始终不带争斗之心。最难得的是对着他还能处之泰然,不带惊恐之色。

这样的女儿的确不错。他想起太子看锦曦的眼神又有些担心,装做不在意地问道:“锦曦,你回府不到两年,听闻守谦与你最是合得来,你觉得守谦人如何啊?”

怎么问到表哥了呢?锦曦思虑了下答道:“靖江王性情憨直。”她选用了个最折中的描述。不知道朱元璋是何用意。

“听说,他最听你的话,守谦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骄横,怎么在你面前就成了憨直了呢?”

锦曦一惊,这可叫她如何回答?她坐在朱元璋对面,只觉两道如炬的目光牢牢的盯着她,硬着头皮装傻:“啊!表哥素来对家人很好,锦曦少有外出,别的不知。”

“哦?守谦如何待家人的呢?听说仗着皇后疼他,在外可是跋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