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怎么下手,也有分寸,让朱棣吃痛,却不敢打残打废了他。朱棣没想到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为她会剃头挑子一头热,发泄下怒气就打不下去,脑子里还想着当日在宫中锦曦羞怯怯的模样。这会儿被锦曦惹得极怒,也跟着拳打脚踢起来。

“你,你不要脸!”朱棣本来比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锦曦抵在墙上,用头使劲撞她。

锦曦气得一手撑住他的头,一记掌刀敲在他颈上。朱棣身体一软松开她,晕过去前还狠狠地瞪着她。

推开朱棣,锦曦长长的喘了口气,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她瞪着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报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报复……“是你让我打的,说不打脸,随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想起从此和朱棣成了死敌,始终高兴不起来。一跺脚也不管朱棣,转身出了门。

朱棣清醒过来时,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泪。他摸了摸酸痛的后颈,凤目中寒光闪烁:“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报此仇!”

“主上,还是不要娶那个女人了,她,她有什么好?”三保记恨锦曦挟持朱棣,现在还把朱棣打成这样。

听了三保的话,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着讨饶的模样,我就不信断了翅膀,拔了毛她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吩咐下去,这次立妃大婚,给我操办得越风光越好!”

三保打了个寒战,点头应下,想起朱棣的个性,又心喜起来,就盼着看锦曦哭的样子。

清澈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边瞧着。山中的月色和此时的月色有什么不同么?

她想起十岁那年收到爹娘送来的锦衣,雪白的缎子,披在身上能感觉衣料如水般贴着肌肤流淌。上面娘用银线绣着缠枝青萝,宽大的衫袖,六福长摆。她只能穿给师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后山草芦唤师傅。

就在那晚师傅教了她飘花掌。

锦曦站了起来,闭着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飘飘,酣畅淋漓的跳跃,扭身,摆腿,发掌……山里的风是多么怡人,带着薄荷的味道,丝丝凉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轻身旋转,缓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断往后平平倒下,水袖掷出,掌若落花碎影点点挥出……

“疏影横斜……”她轻声念着这招。

“啪,啪!”房间里突轻声响了两记掌声。

锦曦一惊,身子一晃。一只手突然顺势搂住她的腰。她借势一脚踢去。来人用手轻轻挡下,锦曦迅速变掌为肘杵向来人胸口,听到一声“嗤”笑,来人又用手挡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捏,锦曦觉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来人手上再一用劲,让她保持着纤腰下弯的姿势。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闯我绣楼作甚?!”锦曦怒道。

李景隆低声笑了:“你真美,锦曦,为何闭着眼?觉得这姿势太过不雅?”他扣在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锦曦叫苦不迭,缓缓睁开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薄唇微启带出一个笑容来:“你在发抖……”

“你想怎样?”锦曦几乎瞬间就恢复了镇定。

李景隆闻言轻轻托起她,松手,退到两步开外。

“似乎我来的时候都有月光呢,锦曦。”

锦曦冷笑一声:“李公子如果说自己是狼,喜欢逐月而出没,我也不奇怪。”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锦曦,我是来道贺你的。”李景隆微微侧过头看她。

“不必!没什么可庆贺的!”

“没有么?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脸在月光下露出一个邪美的笑容,“锦曦你真的太让我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顿,怕是朱棣长这么大,唯一这样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么也忍不住笑,压着声音,胸膛大力的起伏着。

锦曦无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兰花也种到了燕王府么?这个人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管她听不听,总是会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泄密的后果。让她生恨,又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还会这样出现在我和朱棣面前?”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与李景隆相斗。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顾自饮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听到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的声音,居高临下的气势像被戳破的皮球瘪了下去,他尽量让语气平缓,却怎么也忍不住恨意:“锦曦,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这是闺阁女子说的话吗?”

“你不是爱吐露秘密么?不说实话,无人可说多么痛苦!我没什么秘密,就只好说说大实话了。”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脚的气恼随着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转,神色兴奋,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说朱棣突然发现你夜半跑来房中瞧我会是什么样?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李景隆失态不过瞬间,听她这么一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很好,是什么茶?”

锦曦习惯了他岔开话题,随口答道:“雪露红芒!”

“还记得韭山玉蟹泉边你烹的茶么?也是雪露红芒。说起这雪露银毫还有个故事,据说云南普洱下关一带都是以马帮驼茶入京进贡,经过秦岭之巅时突遇飞雪,当场冻死数十人,送往京里的贡茶便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的茶竟埋进了雪堆里,贡品少了,自然是要补上的,再有马帮运来经过上次飞雪之地时,有一个运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饼,心想做不贡茶便自己喝了,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饮了口凉茶笑道:“这茶凉了别有一番滋味,锦曦,你的茶,别人再也煮不出那种味道。”

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问,便静静地坐在窗边不语。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来历,倒也沉得住气,唉,我说,在你面前,能不说都忍不住。”

锦曦还是没有吭声。

李景隆叹了口气接下来道:“那人拾到茶饼后,掰了一块煮了。见汤色红亮,与平日见到的茶饼并无不同,一嗅其香,却带有雪后清新,再饮下一口,又有一种温和馥郁从腹中腾起。然后,就遣人又去找,结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块茶饼,魏国公劳苦功高,皇上赐赏了两块茶饼……”

他穿了件蓝色绸缎长袍,用金色、银色及浅蓝色盘绣着寿字花纹,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静,掀起波浪足以覆顶。锦曦提醒着自己,李景隆绝不是来废话的,她开始变得小心,李景隆一说她就记起来了,当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带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红芒。一块茶饼有两斤重,十岁时父亲送过一块来山上,茶味特别,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几年来一直喝这茶,回到府中,父亲见她喜欢,也给了她。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这茶的珍贵。

“皇上也赐了你父亲一块是么?”

李景隆摇摇头:“我父亲是皇上的义子。”

“皇上义子很多。”

“我是想告诉你,皇上赐了我一块。而且,我知道,你爱饮此茶。”李景隆轻声说道。

锦曦缓缓转过头盯着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见底,锦曦的眸子如猫一般闪闪发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么?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会得此赏赐,你说,我是皇上跟前的什么人呢?日后我若想找你说秘密,我当然不会出现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国公府兰园,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来呢?”

“我既然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皇上会乐意听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举一动的。”李景隆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吐出了真实的意图。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设的棋子?那么那个江湖组织一品兰花是皇上刺探情报的组织?锦曦被这样的推断惊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胁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她已经以不吐露他的秘密为代价。断不会让李景隆得寸进尺。

“我如果嫁给燕王,你以为,我会半夜出府来你兰园,让燕王蒙羞,让我爹颜面无存?魏国公府的小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随便你了,我累了。”锦曦冷冷地回拒。

李景隆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样的罪名呢?我是想帮你呢,锦曦,你不是不想嫁么?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后让燕王府鸡犬不宁,或者玩一次失踪么?你说,还有谁比我更能帮你?”

“与虎谋皮,如渴饮鸠,李景隆,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的秘密我也听了,你请便,顺便再告诉你,我再讨厌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你来,还是好上一百倍!”

锦曦眼也不眨的与李景隆对峙着。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双瞳内翻涌,李景隆没想到锦曦拒绝得如此干净彻底,心中气恼,那种得不到的不甘,眼见她即将出嫁的郁闷直直逼上胸膛。他从未有这么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在韭山上杀了她,省得自己听到皇上亲口向魏国公提亲,求嫁朱棣时心痛难忍。

“锦曦,我还会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给谁!”李景隆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似说给她听又似喃喃自语:“不找你,我的秘密说与谁听呢?还有什么,比见着你有苦说不出更快意呢?”

锦曦看他跃下绣楼一闪身没了影,才发现冷汗打湿了衣襟。她头痛地想,李景隆还真的没说错。每次见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么坏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原来李景隆没有说错,尹白衣也没有说错,没有比知道秘密却不能吐露更能折磨人的了。

可是,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终是有会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说不想与朱棣为敌。我不能对付你,自然会让朱棣来收拾你。

这一刻,锦曦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被李景隆牵制的处境。兵者,诡道也。李景隆或虚或实,她却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

牵马草原泪满襟(一)

作者有话要说: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336224新文:《生死不离》得知锦曦与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谦赶紧求皇后通融,准他开年后再去广西封地。马皇后素来宠他,想起他孤单单离开南京,心中不忍便答应下来。

朱守谦得了圣意,高兴地成腻在魏国公府陪锦曦。靖江王妃是个温顺无主意之人,朱守谦对她和颜悦色已是知足,也常来陪伴锦曦。

她听朱守谦说过,知道自己与锦曦有三分像,见了真人却真的呆住了,拉住锦曦道:“姐姐那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罢了,若得锦曦三分,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锦曦足不出户,闷得发慌,靖江王妃与朱守谦都算是亲密之人,当即亲热的对王妃说:“我与姐姐还真的很像呢,锦曦为姐姐画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锦曦凝神冥想了会儿,挥笔细细勾勒。待到画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这一画,当真以为两人不分呢。”

锦曦笑道:“咱们徐家的人都有个特点,你瞧这眉眼,母亲常说我像小姨,其实眼睛却是更像父亲。”

靖江王妃点头同意。两人说笑会儿,锦曦叹了口气。

“妹妹烦恼什么呢?”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锦曦掰着手指头细数,扬起脸看着园中树木早已落完绿叶的枝桠发呆,“秋天过了,亲事定在正月,没几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说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宠爱,锦曦是嫁过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会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青俊美,干练有为,皇上宠爱,可是谁知道他心中对我有恨,这嫁过去,他不会委屈我,他会报复我!锦曦越想越烦。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这一嫁过去,难道真的就能脱身而逃?

李景隆虎视眈眈,大哥窜唆太子钟情,再怎样,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顶了个燕王妃的名头,能去哪儿呢?又如何对爹娘交待呢?

靖江王妃见锦曦眉宇间忧色更重,突笑道:“锦曦啊,你和魏国公从北平回来这几月呆在府中哪儿都没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这冬日暖阳晒得人多舒服,去骑马打猎想必极有乐趣。”

听她这么一说,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马来。那匹公马被她取了个名叫驭剑,都很长时间没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骑术?”

“闺中时曾与父亲学得一二。”靖江王妃见锦曦雀跃也跟着高兴起来。嫁入王府前后也有半年时间,没有骑马潇洒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唤来侍女备好骑马装便要出城一游。

徐夫人怎么放心得下,便叫徐辉祖与朱守谦带侍卫陪同。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锦曦图得方便,换了男装,一行人中便只有靖江王妃还是女装打扮,戴着面纱一身火红骑马装,如众星捧月。

徐辉祖无力回天,想起锦曦出嫁未免伤感,这些日子倒对锦曦越发好了起来。尹白衣人马不分,也骑了一匹骟马跟着出行。

到了城北平原,侍卫策马赶出不少野兔野鸡,靖江王妃父亲是广西都指挥使徐成,骑射俱佳,出了王府正觉得天地宽广,朱守谦小心在旁护着,心中满是喜悦,对锦曦笑道:“今天就看咱们俩的了,你瞧他们,没一个有兴致!”

锦曦含笑点头,与靖江王妃纵马奔出,张弓搭箭射取猎物。

她心里感激这位同族王妃,手下留情,让王妃玩个尽兴。不多时,两人便收获甚丰。

正谈笑着,灌木从中一道红影闪过。

“啊,是火狐!”锦曦惊叹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不远的山坡上一只全身红毛的狐狸转着黑漆漆的眼珠望着他们,然而一溜烟往林中钻去。

“我去捉它!”锦曦来了兴致,拍拍驭剑就冲了过去。徐辉祖和尹白衣自然紧随其后。锦曦的驭剑确是宝马,不多时就把徐辉祖和尹白衣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尹白衣突然一勒马笑道:“大公子,驭剑是神驹,我们追不上的。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他说的是疑问,听上去却是肯定的语气,徐辉祖望了望前方的小黑点也停了下来。

锦曦跟着火狐去得远了,张弓搭箭瞄准了火狐,却又放弃,有点舍不得一箭洞穿它。只驱了马一心想活捉那个小东西。

那火狐似是知道危险临近,刁钻地东奔西窜。锦曦大黑马再是神骏,进入山林脚力施展不开。眼见抓不到了,锦曦叹了口气,拉住马打算返回。

只听一声狼啸,驭剑前蹄扬起,“咴”的一声,没有后腿,开始不安的趵起蹄来。

然后火狐出没的地方飞起一道黑影,出手如电,捉住火狐尾巴将它倒掉了起来。

“十七!”锦曦惊喜的唤道。

燕十七扬着漫天的阳光提着火狐走了出来。

驭剑倒退了几步,马耳后伏,戒备异常。

锦曦跳下马来,拍了拍驭剑安抚它。

那只火狐在燕十七手中似奄奄一息。锦曦不忍道:“你把它打死啦?!”

“它装的呢。”燕十七抖了抖,火狐便挣扎起来,嘴里吱吱叫着。

“放了它吧,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你摸摸它吧,追这么久。”

锦曦轻笑着伸手去摸火狐,触手皮毛滑不溜手,在掌中似团火焰,想了想便接过来,放在地上。

火狐看了眼锦曦,再看了眼燕十七,一溜烟跑了。

“非兰,还是叫你锦曦吧,怎么瘦这么多?”燕十七有些心疼。

“你不是跟着燕王,怎么来这里了?”锦曦避开了他的问题。

“我特意来等你的,锦曦。听说……正月里你便要嫁给燕王了。”燕十七有点艰难地问道。他等了许久,等到问出这句话却知道有多难开口。心里盼着锦曦露出那怕一丝痛苦,他一定带她走。

锦曦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燕十七对自己一片痴情,假装摸着驭剑的头轻笑道:“是啊,没几天了。这些日子在府中跟着母亲和侍女一起做女红呢。”

“锦曦,你以后……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燕十七星眸中闪着阳光,满怀着希望。

依然不变的矫健身影,阳光似的笑容,对她温柔贴心。锦曦回想起那时一起偷馒头,凤阳一行十七的相护,不由黯然神伤。

答应他,给他希望,与他远走高飞……燕王妃与侍卫私奔么?她苦笑,燕王受不得这种委屈,魏国公府担不起这个罪名,皇上丢不起这个脸。

“燕王,在凤阳……他一心解救灾民,他人很好。”锦曦轻声说道。

“可是,你不喜欢他,你不想嫁他!”

“十七哥,我是徐锦曦,不是谢非兰!”锦曦勇敢的抬起头,不出所料对上燕十七灿若星辰的双眸。“我,我没有心仪之人,却有家人要守护,燕王人才也是万里挑一。有夫若此,锦曦知足了。”

锦曦说完,再和燕十七相处下去,那种想要与他一起抛弃一切自由行走江湖的念头又会冒出来,她翻身上马娇笑道:“十七哥,我大哥他们肯定等的急了,我,先走一步啦!还好你捉了火狐,摸一摸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正要驾马离去,燕十七跨前一步握住了辔头,他轻声道:“这马,我牵着好些!”驭剑似乎知道没有危险,格外温驯。

他再不说话,牵着驭剑缓步走出树林。冬阳照在林边,草原上衰草泛黄,要等到下一个春夏,绿意才会再来。

锦曦望着燕十七沉着坚定的步子,瘦削的背影,想起吕家庄初见时他为她牵马的一幕,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淡淡的阳光笼在一人一骑上,就这样缓缓的往前行去。

锦曦有好几次想夺过缰绳子打马飞奔而去,终是不忍。她坐直了身子,闭上眼任寒风吹拂。

初初为了一株兰花为李景隆动心,如今李景隆让她避如蛇蝎。

缘订朱棣,两人从相识到现在不是斗嘴便是堵咒发誓要报复对方。朱棣让她心悸无奈。

只有燕十七,从初见到现在,护着她,痴情于她,一般无二。

她想起和尹白衣在房顶上看星星那粗壮汉子哼出的缠绵小曲儿。脑中想起欧阳修另一阙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满心愧疚,满怀的伤感,锦曦初尝愁滋味。

燕十七步履悠闲,似在欣赏风景,握着缰绳的手却很用力,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锦曦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没有去擦,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奈与酸楚。

远远的看到了人影,那边也发现了锦曦,几骑飞奔而来。燕十七停住,锦曦反手拭去脸上泪痕。

“我走了。”燕十七说完正要松开缰绳。

来人飞入视线,锦曦吃惊地看到前面之人正是朱棣。

朱棣一身银白窄袖蟒袍,腰束玉带,披着黑色苍狐大麾,头束金冠,英姿勃勃。跨下骑的居然也是一匹黑马。紧跟他而来的是大哥徐辉祖和尹白衣。

“锦曦,”徐辉祖的目光担忧的在锦曦与燕十七身上打了个转。

锦曦笑着答道:“差点就捉到那只火狐了,正巧十七哥也在捉它,可惜给它跑了。等急了吧大哥?”

“你平安就好。”徐辉祖见锦曦笑得灿烂,这才松了口气。

朱棣没吭声,神情却是愉悦之极。锦曦这才知道,原来朱棣凤目含情竟是这般缱绻入骨,浑身如沐暖阳春风。他高兴成这样?不会是越想杀人越高兴吧?锦曦一直微笑着想。刻意让自己看上也很高兴。

朱棣远远地就看到一人一骑缓步从草原深处走来,沐浴在阳光里的画,让人瞧着……就想破坏掉!忍不住飞马奔过来。他清了清喉咙,咽下涌上的怒意,越发笑得温柔。

燕十七的手再度握紧了缰绳,又缓缓放开,躬身行礼道:“王爷!”

朱棣瞥他一眼,笑道:“十七习惯给锦曦牵马了,还记着吕家庄马惊了她不知所措的样子?那像会武功的高手呢。”说着行到锦曦身边,温柔中带着丝丝宠溺。

锦曦分明感觉到冬天的寒风露出刀锋般的利芒逼近了身。情不自禁微挺了下脊背。

两匹马马头相蹭极是亲热,锦曦询问的目光落在了尹白衣身上。

尹白衣还是憨憨的笑着,目中已露出惊叹之色,指着朱棣跨下那匹大黑马说:“小姐,真神奇,这样的宝马居然像是一对。”

“哈哈!赏!”朱棣高兴的大笑起来。

锦曦脸一红,偏过头去,看到燕十七低下了头,她心中一酸,轻声道:“大哥,我们回去吧,表哥和嫂子肯定等久了。”

徐辉祖应了声,对朱棣一抱拳:“王爷冬猎愉快,辉祖陪锦曦回府了。”

“大公子且慢!”朱棣唇边带着朵温柔的笑容,“锦曦,我陪你回府可好?”

锦曦一愣,越发觉得朱棣居心叵测。明明苦大仇深,他偏生要体贴温柔,锦曦眉心微微一皱,还未及苦了脸就又笑着展开。目光似有似无从燕十七的僵硬的背上扫过,把那细小的一个起伏看得仔细。她笑着想,给了朱棣冷脸,十七就会不顾一切带走她,那么,对朱棣好呢?嘴里已柔声回答:“如此有劳王爷了。”

朱棣嘴边只噙得一笑,那一笑的温柔实实在在要把人溺毙,若论装腔作势朱棣竟也不输李景隆,一念至此,锦曦忍不住终于打了个寒战。

“冷么?”朱棣马上解下肩上大麾给锦曦披上:“今日看似有阳光,风吹着还是凉,披上吧。”

他侧着身子给锦曦系上带子,锦曦僵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朱棣系时脸背对着众人,如同第一次效外比箭,凤目中飘出挑衅的寒意,泠泠的目光在锦曦身上打了个转,等回过头去又是满面春风:“走罢。”

两匹黑马愉快地小跑起来,得得声和谐之极。

锦曦借着马奔跑的时候悄悄一回头,见远远的草原上燕十七的身影成了个小黑点,孤单地站在长草中,她眼睛里渐渐有了丝湿意,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让奔驰的速度把燕十七的身影和那丝酸楚被急风吹散。

牵马草原泪满襟(二)

作者有话要说:规定出版三个月内不能上传结局,所以放慢了更新的速度,与青萝和微雨一样,最终不会是坑。

另外开了新坑,叫《永夜》,也是古代文。地址在文案上。到了府门前,正要下马,朱棣早她一步稳稳地把手伸给了她。

她看着面前的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朱棣,心中的怒意渐涌,他非要这样做样子给所有人看?还要让她陪着他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