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别的一概不说,先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将掌心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阿蓉,你有孕了!”

他表情惊喜得难以置信,瞪大眼睛说:“我快要当阿爹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霍珩,晏蓉又好笑又欢喜,“嗯,对的,还有九个月,他就出来了。”

“九个月?”

霍珩重复一遍,对的,怀胎十月,还有九个月孩儿就会出生了。

本以满满当当的欣喜又被添上了好些,承载不下了,溢出心房,暖洋洋的仿佛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忍不住想,阿蓉给他添个男孩?女孩?

若是男孩儿,这很好很好的,霍氏后继有人,待孩儿长大一些,他可以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行兵布阵。

若是女孩儿,那也是很好很好的,娇娇嫩嫩酷似妻子的小娃娃,想一想就让人心潮激荡,他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辈子。

一路疾奔而来的焦虑担忧,此刻已无声消褪,霍珩连声道:“好,太好了!”

夫妻二人目光不离对方,欣喜了一阵,晏蓉又歉疚,说:“都是我不好,没能分辨出军报真假,若不然,也无需动了胎气。”

幸好自己一直仔细调养,从不轻忽,不然这般心神大震的情况下又一路颠簸,也不知会不会伤了孩子。

“敌人有备而来,这不怪你。”

妻子是个机敏伶俐的吗,一般伪造,怎可骗过她的眼?霍珩心里有数。

说到正事,他神色也严肃起来。

“晏庆接了一信报后,立即设伏,这大约是陈佩给的计策,若不出所料,假军报也出自他的手。”

“扬州陈佩?”

晏蓉被夫君扶着躺下,她闻言诧异:“他不是在攻打豫州吗?”

“是,他大约遣了心腹过来。”霍珩眸光森森,这总账,他早晚要一并算了!

他随即晏庆的布置和如今战局说了一遍。因为他还得折返主战场,所以即便适逢妻子怀孕大喜,他也不能久留,只好长话短说,言简意赅。

“那你快些回去吧,我无碍的。”

听说是决胜一战,晏蓉立即催促他,自己好好的养着就行,夫妻改日再聚,届时慢慢分享喜悦不迟。

“好!那我回去了。”

霍珩身上满是血污,犹豫半晌,还是遵从心意,俯身轻轻抱了抱她,并在她的脸上轻轻印下一吻。

“你和孩子莫要挪动,就在阳谷等着我!”

他将打下并州七郡,以此庆贺头个孩子的到来。

晏蓉紧紧回报他,亲了他一下,也不在意脏污,握住他的大掌,贴在自己脸上,“好,我们等着你!”

时间不等人,霍珩摩挲她俏脸片刻,又蹲下对她的小腹,认真道:“阿爹要出门了,你乖乖听你阿娘的。”

此一战,他必将彻底击溃西河大军,阳谷虽接近前线,但也是城池,十分稳妥,他也能放心。

深深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霍珩站起,强压心中不舍,转身大步往外而去。

*

彭夫人在门外小亭坐着,她因爱女怀孕疲倦全消,笑吟吟听着县令夫人在一边的奉承恭贺。

本来以为女婿来了,小夫妻俩总得多说一会小话,没想不过少倾,房门就打开,霍珩大踏步而出。

他先到彭夫人跟前施了一礼,又拜托岳母好生照顾妻子,然后就匆匆走了,带着他的一万骑兵夤夜离开阳谷县城。

“女婿这是怎么了?走得这般急?”

彭夫人张望片刻,回房让侍女伺候着宽了外衣,母女同躺在一床,她有些忧虑,“莫不是前头战况正激?”

“你阿爹也不知如何了?”

“夫君不是说了,阿爹好得很么?他正在孝义城呢,孝义城高池深,安全得很,阿娘莫担忧。”

晏蓉反而更牵挂另一件事,“前头确实厮杀正酣,夫君说这是决胜一战了。”

彭夫人一惊,忙双手合十,喃喃祈祷一番。

如今佛教刚传入中土,乱世反而是很适合宗教成长的一块土壤,晋阳城挺多贵妇人信的,蔚然成风,彭夫人虽不笃信,但难免耳濡目染。

祈祷结束后,母女二人互相安慰鼓励几句,随后又说起晏蓉怀胎,又是一番欢喜。

“好了,好了,我外孙也是累了,快快睡罢。”

晏蓉依言阖眼,只是这二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变大喜的,她精神亢奋,一时睡不着。

忍不住又探手摸了摸小腹。

她要有孩子了,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

“阿蓉。”

彭夫人其实也睡不着,只是她想的东西却没这么美好,室内安静片刻,黑暗中她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能传了一这么封假军报。”

这对于太原而言,对于盟军而言,实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敌人打进内部,危及到根本,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晏蓉道:“我在城头之时,已经嘱咐了晏二,尽快设法传信遂城和晋阳,将此事告之。”

当时正准备开城门突袭敌军,霍珩还没出现呢,现在既然西河军全部解决,那晏二必然是已经传信了。

她手下人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值得信任的。

“没事的阿娘,想必是一时被人钻了空子罢,揪出来便是。”

大约会很费一番功夫,但终究可以顺利解决的。晋阳是晏氏几代人的大本营,经营了这么多年,这一点,晏蓉还是很有自信的。

若不然,对方干脆往遂城传假军报得了,何须诓她母女出来?

反倒是另一事,“阿娘,明日我再使人传信会邺城,将此事告之祖母。”

想到荀太夫人,晏蓉顿了顿,老太太大约又会不高兴了,她坚持回娘家一趟,还动了胎气。

不过这么想也不对,算算日子,她这胎必是霍珩在晋阳睡的那仅仅一夜怀上的。

她不来,就怀不上了。

这么一想底气十足,且最重要的是,若她不来,恐怕这回彭夫人独自上路必会正中暗算了。

晏蓉很庆幸自己回了娘家,不然,恐怕她无法面对这一结果。

彭夫人感觉女儿搂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紧,以为她忧虑荀太夫人责备,忙安抚道:“阿娘明日亲自写信,给太夫人细细解释一番,你莫怕。”

晏蓉不怕,不过却没拒绝慈母浓浓关怀,她撒娇道:“阿娘你真好。”

“你这孩子,都要当阿娘了还爱娇,当心我外孙子笑话你。”

彭夫人嘴里嗔怪,唇畔的笑却压不住,拍拍女儿的手,“好了,快睡吧。”

“嗯。”

第62章 大获全胜

自今年开春以来, 冀州霍珩联太原晏氏组成的盟军,与太原西境与并州晏庆开战。此战天下瞩目, 风头立即盖过了豫州的陈佩伐邓通。

这场大战开战至今已一月有余, 终是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晏庆障眼法被识破, 孝义城还未攻下, 就收到安山守将的求援急报。他又气又怒,却又付不起再失安山的代价,只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立即回援。

一路急赶的西河大军, 在一个叫燕子岭的地方遇伏, 一场开战以来最激烈的原野战随打响, 并迅速进入白热化状态。

双方将士狠狠地厮杀在一起,最开始的阵法战过后, 就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不管是盟军还是西河军, 双方都杀红了眼。人呐喊,马嘶鸣, 鲜血喷溅, 残肢断臂, 沉沉夜色中,草长莺飞的原野成了赤色的人间地狱。

霍珩领着一万骑兵夤夜赶回时, 战场正是这个状态。

他毫不犹豫, 立即选了一个西河军聚集较多的关键位置, 一声令下, 如尖刀一般, 率骑兵狠狠扎进敌方心脏。

大战从后半夜开始,一直战到天际泛起鱼肚白,而后一轮红日冉冉上升,约莫到了辰时,西河大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出现溃败。

开始有兵士心生怯意往后退,虽上官立即把他杀了,但战意这玩意,一旦失去了,就很难重新提起。

渐渐的,溃逃兵士越来越多,如溪水汇入小河,小河流入大江,兵士争相转身,连爬带滚纷纷各自逃命去了。

霍珩立即喝令:“擂鼓,进攻!”

兵败如山倒,说的正是西河大军。盟军气势如虹,一路往掩杀过去。

晏庆身边仅剩几千军士护着,面目狰狞,浑身血污。

马旭中了一支冷箭,在肩膀位置,拔箭草草包扎过后,他忍痛道:“主公,我们先回退离石吧。”

对,退回离石!

他并非一无所有的,在各处边关他还留有六七万将士镇守,全部召集在一处,暂退守一隅,还是可以的。

晏庆并没有太多选择,只得立即下令往离石退去。

可惜屋漏又逢连夜雨,离石竟已易主,被攻陷的时间,甚至比西河大军溃败还要早一些。

“霍珩!霍珩!”

“我早晚有一天要将你挫骨扬灰!!”

不管多么的愤怒,在马旭的提议之下,晏庆不得不引着残兵,先往西边的上郡肤施遁去。

*

彻底攻陷西河郡,霍珩入离石。

到得已肃清的西河太守府,他于公厅升堂坐定,原郡中诸官吏拜伏于堂下,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有胆大者偷偷往上窥了眼,只见一高大俊伟的年轻将军安坐上首,目如冷电,气势极其摄人,随意一扫,即有鹰视狼顾之威。

便知这人就是那冀州霍珩,也不敢再看,连忙安生跪伏。

霍珩却不搭理这些人,只命人带下,暂时看管在一处,他下令安抚民众,再贴出告示招降西河逃卒,来降者,一律既往不咎。

除了留守的驻防将士,其实盟军只停留很短暂的时间略作休整,霍珩却依旧马不停蹄地忙碌着。

饶是如此,陆礼却发现自己主公似乎心情极好。

是因为打下西河,七郡即将收归囊中吗?

以陆礼对主公了解,霍珩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要大悦庆功,起码得到彻底拿下七郡之后。

等霍珩终于处理好诸般要务,陆礼忍不住好奇问:“主公,这是有何大喜啊?”

随意调侃一句,却正好搔到霍珩痒处,他哈哈大笑,晏辞没在,他看一眼晏珣,笑道:“内子身怀有孕,只是月份尚浅。”

这么一个大雷扔下来,炸得众人头晕眼花,陆礼等人反应过来连声恭贺,晏珣却如在梦中,好半晌才道:“伯瑾此言当真?!”

霍珩含笑点头。

陆礼笑着拱手:“给主公贺喜,某还要恭贺晏公,这是快要当外祖父啦。”

可不是吗?

晏珣狂喜,这个儒雅中年男人再没了旧日稳重,,眉开眼笑满面红光,又强自谦逊,摆手道:“不过小事罢了。”

众人乐了一阵,霍珩问:“晋阳有军报来了吗?”

他这是问的奸细,妻子和岳母虽没留在晋阳,不用太担心,但此人还是尽快揪出来为宜。

说到此事,晏珣喜意黯淡下来,皱眉道:“方才接的军报,人确定了,正是内侄彭澈。”

彭澈这事,只要假军报的消息一传回晋阳,不用细查,他立马露馅,他本人找借口请假没上值,但城东那座彭府,就人去楼空。

他和一众心腹,都悄悄逃离了。

背叛者是亲内侄,有预谋的行为。不幸中的万幸,此例只属偶然,不可复制。只是鱼符之类的重要信物,怕是要重制了。

“从前,他曾求过老夫出兵豫州,可惜……”

扬州陈佩,南方豪强,晏珣怎可能让太原军倾巢而出,去做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夫妻俩没答应,但耐心解释过给彭澈听,他当时似乎是很理解了。

也不知,那时他有无怀恨在心?只是彭家已灭,他背叛的晏氏就是断自己的后路,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知,他为何如此行事?”

晏珣语气沉重,他自问待彭澈已尽自己所能,可惜养出一条白眼狼,险些将妻女置于险境。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他,事实上,认识彭澈的人都很震惊。

霍珩冷冷道:“不管他为何,他若还活着,最好隐姓埋名,不然……”

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敢算计他怀孕的妻子,他必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礼,等过十天半月,你再遣人往阳谷,悄悄告知夫人。”

以霍珩对妻子的了解,晏蓉即便惊诧,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没问题的。只是她刚动了胎气,疾医嘱咐卧床静养,暂时还是不要打搅她了。

至于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彭夫人,何时告诉她真相,这点就交给晏家人斟酌吧。

这么处理挺恰当的,晏珣没有意见,他关注点在另一处,“伯瑾,阿蓉可是身体不适?”

他想着女儿刚发现怀孕,不禁心中一紧。

“无事。”

既然帮不上忙,还是不要多个人担忧了,霍珩有分寸,也不提动胎气,只说:“她连夜赶路,颇为疲乏,疾医说月份尚浅,宜静养数日罢了。”

他脸色平静,晏蓉和孩子若有大碍他肯定不会这样,晏珣见了就放了心,说了句幸哉幸哉,就揭过去了。

盟军略作休憩,霍珩晏珣还抽时间写了家信送回去,随后,大军开拔,兵分数路,往其余几郡去了。

对比于之前的大战,后面简直是一马平川。唯一的幺蛾子,就是晏庆连发急令,竟然把驻守在边关防御匈奴羌氐的所有驻军全部召回。

他这一是为了尽可能地聚拢兵力;第二则是给霍珩制造麻烦,争取喘息之机;最后一个,就是见不得霍珩好了。

好在霍珩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李原黄奎等将已领兵,正在星夜奔赴各关防重镇的路上了,没等外敌反应过来,就接手了关防。

半月后,盟军于上郡大败西河军,肤施城破,喊杀声震天,晏庆目眦尽裂,悲愤之下中门打开,一支流箭直直往他左胸射来。

他身边刚好站着葛宁,葛宁目光闪了闪,立即扑上去推开他,暴喝:“主公,小心!”

他拼死救了晏庆一命,自己却被流箭扎中肩膀,当场惨叫一声,痛得冷汗潺潺。

“主公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趁着如今混乱,快些让程校尉护着您从西城门而出吧!”

没了并州七郡的晏庆,等于被拔了牙的老虎,毫无威胁性。想起先前那个诓出主母后,又传信马旭,很可能是陈佩的神秘人。葛宁认为,晏庆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马旭这个西河第一谋士,因伤病行动迟缓,方才已命丧于流箭之下,他拼死一扑,想的正是取代对方的地位。

果然,这种不顾生命的忠诚,立即深深打动了处于最困境的晏庆,他立即扶起葛宁,又命亲卫背着,“好,我听先生的!”

……

盟军破肤施,昔日坐拥雄兵数十万的晏庆败逃,身边仅剩千余残兵。

并州七郡,尽落冀州霍珩之手。

*

霍珩虽然将并州七郡收归麾下,但他并不能马上折返,历经战火的七郡百业待兴,人心惶惶,尚需尽快施以仁政安抚。

很思念妻子,也很思念她腹中骨肉,可惜无暇分.身,只能寄予鸿雁,聊表相思。

自发现怀孕之后,霍珩来信絮叨了很多,反复问她身体可舒坦?孩子是否乖巧?

“听闻妇人孕子,多有不适,每每晕眩呕吐,食不下咽,也不知你是否真如信中所言康泰?切切莫要瞒我,……”

诸如此类的,很多。

陆礼擅岐黄,难道他找人打听了?看得晏蓉又好笑又感动,还很甜蜜,连忙执笔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说自己真的很好,让他勿担忧。

还让他注意休息,莫要操劳太过,让她心疼。

这般有些肉麻的也写了好些,她知道,他受用得很。

噙笑写罢这个月以来的第二十一封回信,晏蓉搁下笔,等墨迹干了些,小心折叠好塞进小竹筒了,递给申媪,“阿媪,你替我蜡封好送出去。”

当初晏蓉足足躺了四天,胎气稳了,可以下床正常走动,申媪和一众当初来不及带上的侍女也赶了过来。

县令虽安排了人伺候,也很尽心,但到底还是了解主子生活习惯的老人用得更好。

申媪接过竹筒,一边融蜡,一边从匣子里翻出火漆备用,她一边利索弄着,一边问:“夫人,彭公子那事,咱们什么时候告诉老夫人。”

这老夫人,指的正是彭夫人。由于晏蓉都是夫人了,于是在申媪嘴里,彭夫人就升了一级,哪怕她并不老。

申媪说的,正是彭澈乃奸细,他设计晏蓉母女后如今逃逸在外的事。说的时候,还一脸愤愤,嘀咕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实际晏蓉得了父亲夫君传信,早就知道事情始末了,申媪几个当时立在一旁,也是知道的。

晏蓉果然接受能力很强,震惊过后,很快就平静了,她只担忧母亲,怕她受不住,一直瞒着。

这样拖着,其实也不是啥好办法,彭夫人已经开始有疑惑了。

说起这个话题,晏蓉揉了揉额角,头疼,“唉,我这二日,找个机会和阿娘说说呗。”

她叹:“彭澈都逃了,阿娘回晋阳后也会知晓,瞒是瞒不住的。”

“阿蓉,你说什么?!”

两扇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一脸震惊的彭夫人站在门外。她惦记着女儿,午歇刚起就立即过来,谁料还来不及叫起正见礼的两个守门侍女,就听见这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她不可置信,怀疑是幻听,愣了半晌,这个一贯端庄优雅的贵妇人不顾形象,提前裙摆就冲进来。

彭夫人目带希冀,看着女儿:“阿蓉你方才说了甚?阿娘没听清,你再说一次罢。”

第63章 彭澈

本来, 晏蓉还想着这二日找个合适点的机会,给母亲细说的, 现在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