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出发了。

在晏蓉忙碌的过程中,前头礼炮奏乐不绝于耳,最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波接一波,甚至清晰地传到后方的永宁殿。

登基大典已成,紧接着就该封后大典了。

晏蓉登上凤辇,沿着宫道而出,最终抵达新的百官朝会殿。

殿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一路排到外面的大广场处,喜乐奏起,晏蓉腰背挺直,缓步入了大典。

高高的玉阶之上,霍珩含笑看着她。

她不禁回以一笑。

陆礼为正使,韩光为副使,宣读皇帝诏书册立晏蓉为正宫皇后。

晏蓉接着诏书,站起,殿内殿外的新旧群臣立即伏拜,跪见皇后殿下千岁。

整齐的山呼如海浪,一波紧接一波,响彻整个大殿内外。霍珩早已大步下了玉阶,往她走来。

“阿蓉,我接你来了。”

他低低道,牵着晏蓉的手,与她一起往玉阶而上,一级又一级,直至登顶。

转身,他与她并肩而立,俯瞰整个江山。

第109章 我相信你

称帝封后, 之后的日子于晏蓉而言, 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

唯二有些差异的, 大概就是霍珩更忙碌了。乱世后的新朝初建,百废待兴,他忙着大刀阔斧整改吏治, 与民休养, 早出晚归,一刻不得空闲,

不过, 早已知晓他曾经心结的晏蓉, 现在也不避讳了,会领着阿宁和虎头去前头探看。

他欣悦得眉梢眼角都藏不住喜意,即便再忙,也抽些许时间陪伴妻儿。

只是晏蓉也不敢多去,怕耽误了他正事, 事后总要好补回来的,这样歇息的时间就又少了些。

不过这次, 她在他耳边直言她心疼他。她觉得, 他闻言那一刻,深邃的黑眸很有些亮, 注视她时,仿佛要将她的心都吸进去似的。

以上的是差异的第一点,至于第二点,就是晏蓉这位开国皇后名气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太多了。

将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放在同一天, 携手登顶,多么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啊。

人们总是向往美好的物事的,加上霍珩独宠一人,帝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已自洛阳流传出去了,正在火热传遍大江南北,这过程中还不断演变出各种版本。

晏蓉有点苦恼,她夫妻恩爱,自家人知道就好了,她不习惯秀恩爱,还秀得这么高调这么大范围。

霍珩却不一样,他身心舒泰,他就是这么稀罕自己的媳妇,怎么了?

没什么,晏蓉表示,并不影响她什么,流传就流传,只要以后不要被打脸就行了。

当然,最后一句纯属吐槽,她也只心里说说而已,不敢说出来,以免霍珩又要生闷气。

就这么忽忽地又是一年,岁首,霍珩作为新帝,在南宫接受了文武勋贵的第一次隆重的朝贺,接着就是德阳殿大宴群臣,君臣同乐。

晏蓉也领着一宗室女眷已及外命妇,也出席了德阳殿大宴。

在这个阔大可容纳万人的宏伟殿堂中,她与霍珩并肩坐于二丈高的白玉阶上,底下是乌泱泱的正觥筹交错的文武权臣及家眷,她举起一樽酒,含笑敬她的郎君。

霍珩眉目带笑,举樽相和,仰首与她饮尽杯中酒。

……

过了年,就是万物复苏的春季,枝头泛新绿,和风满人间。

晏蓉理清的宫务,日子又重新悠闲了起来。

霍珩也不拘着她。

如今正发挥大作用的粮坊和酒坊已并入少府,表面是少府监王源和少监杜其在管,但实际这二人就是从前的邺城粮坊酒坊的管事,一个从前是晏蓉的下属,一个是晏蓉的陪嫁,按霍珩的示意,诸多事务依旧向她请示。

晏蓉挺高兴的,她非常满意霍珩的态度,不过现在粮坊和酒坊正飞速扩建,很多事情需要各衙门协调的,很繁琐,于是她就像从前一样,将权力下放,自己只在大事上拿主意。

所以日子还挺悠闲的,并不会因为忙碌公务而忽略了夫君儿女。

霍珩自然是满意的,阿宁和虎头也满意,唯一有些微词的,大约只有一撮吃撑了闲着的朝中官员,私底下认为皇后的手伸太长了,而陛下对中宫又太过纵容。

于是,这群善于“为君分忧”的官员,就纷纷上了他们的奏疏。

是什么呢?

晏蓉还是在事件落幕的一个月后,才自母亲彭夫人的嘴里,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阿蓉你是不知道,这群吃饱了撑着的,居然奏请陛下下旨选取秀女,以充盈后宫,延绵皇嗣。”

彭夫人非常气愤,怒道:“怕不是自家也有女儿,别有居心的!”

晏家也进洛阳了,晏蓉父弟去年就入朝任职,正摩拳擦掌一展所长,而彭夫人身体欠佳,所以等过了寒冬,春暖花开时才上路往洛阳而来。

她屁股都没坐热,就听了这个让人咬牙切齿的消息,虽然事件早已过去一个多月,但她还是立即匆匆往南宫递了牌子。

“竟有此事?!”

晏蓉真吃惊了,自己竟从没听说过,“阿娘你快给我说说。”

彭夫人摆摆手:“陛下雷厉风行,当场就处置了个刺头,剩下都不敢动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原来,今年正旦过后的第一次朝会,就有朝臣当场奏请皇帝选秀了。

什么江山社稷,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啊,洋洋洒洒一大段,附议者众,端是群情激昂。

霍珩却只淡淡表示,新朝建立,百废待兴,一大摊子事需要诸卿劳神操心,为何都这般闲,关心起他的后宫来了?

他说话时表情看着与平常无异,但熟悉如陆礼霍望等一干冀州出身的老臣属,已看出他是十分不高兴,再纠缠下去,恐怕挑事者要吃不完兜着走。

但一群老人也不劝,只作壁上观,私有图谋还不懂看脸色,找死也活该不是?

是啊,陆礼等人也不傻,这群劝选秀的人有何目的?一眼就看穿了。

还不是想将自家女儿塞入陛下后宫,私心以期盼借裙带关系得陛下青睐,若是能诞下皇子,那后续就更可期了。

可他们陛下是什么人?焉是可轻易被人鼓动的?尤其还涉及了中宫。

冀州这群老人,不提陆礼这等窥得天机的,就算是霍望这种在这方面不大开窍的粗豪汉子,都很清楚,他家主公非常珍爱主母,那是日常捧在手心里护着哄着的。

也不瞅瞅当年外出征战,他家主公是往邺城写了多少封信?

这群人就作,看看能作出啥好结果出来不?

果然,霍珩连拒几遍,其中一人急了,道:“陛下即便为了中宫声名,也必下此旨啊!”

霍珩黑眸微微眯起,“什么名声?”

他低沉的嗓音山雨欲来,偏偏私欲熏心者没听出来,反而说:“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日进行,此乃陛下隆恩,只是如今宣扬四海,陛下又后宫空虚,子嗣稀少,若长久,恐中宫有惑主不贤之嫌。”

皇帝独宠一人,非常难得,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却成了大机遇。

哪有猫儿不爱腥的?如果有,那必定是腥味不够。

好比发话此人,昔日是司州一个中等势力家主,因为投靠得早待遇不错。他膝下有一女,貌美妩媚,自负不逊于南北双姝,又请人精心调.教过,他自信,只要男人沾了身,没有不沉迷的。

也是因此,他慷慨发言,最为激动。

说罢上述一串,他还嫌不够,又添了几句,言语中,甚至还涉及晏蓉前朝皇后的身份。

时人贞操观念淡薄,女子再嫁实属寻常,前任现任都是皇帝也不是不行,但是,总难免有些美中不足的。

若是这位皇后还不贤善妒,那就更让人诟病了。

这人巴拉巴拉,自以为字字珠玑,却不知强行被“美中不足”的皇帝已经暴怒。

霍珩厉声打断此人的话,首次在朝会上雷霆大怒,将人骂了一个狗血淋头,最后革其官职,永不其复,并令虎贲将人拖下去,以非议中宫之名,杖责八十。

这人是直接戳了他的肺管子,这八十杖实打实的一点没放水,直打得这人脊背两股稀烂,鲜血流淌一地被拖了下去。

霍珩冷道,朝事政事繁琐,诸卿费心公务便可,若再有心怀叵测者,此人便是先例。

新来的这批臣属,第一次见识到皇帝的铁血手段,登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霍珩犹觉得不够,次日下了一道圣旨,他在位期间,除诸皇子选妃,一律罢免选秀,再有进言者,或敢非议天家者,统统免官抄家,流放终身不得返。

于是,所有蠢蠢欲动的心立即停止了,偃旗息鼓,战战兢兢。

这事儿开幕即落幕,并不算小,但因为皇帝态度太严厉,所以洛阳上下的官眷即便知晓,也不敢多加议论。

霍珩也没向晏蓉邀功,所以她不知道,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才听彭夫人说起。

她有些怔忪,霍珩悄声无息就下了这么一道圣旨,自己还不知道。

她蓦然想起一句话。

“阿蓉莫害怕,且看我这一辈子是如何的,可好?”

这是夫妻冷战又争执后,她情绪失控哭诉心中软弱后,他这样搂着她说的。

他不再逼迫她,只让她看他这辈子是如何做的。

连邀功都没有了,只在默默的地做,怕再次给了她压力。

晏蓉看着彭夫人一张一翕的嘴,出神,她记得母亲曾说过,若是真的很想,那就试一试,以免人生徒留遗憾。

她当时说,等她安心再试。

建国登极,这段日子携手走来,晏蓉发现,那种不安感已渐渐消褪。

或许,她真可以试一试。

……

当夜,霍珩照旧披着夜色回宫,登基这半年以来,他忙碌程度比以往更甚,连陪伴妻儿也鲜少有闲暇。

他不是不愧疚,只是事有缓急轻重,只能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把繁杂的诸事都理出的头绪后,他再好好补偿妻儿了。

也快了,最多还有半年。

霍珩挥手叫起跪地请安的守夜宫人,进了正殿。

殿内烛火熄灭的大半,只余几点摇曳,透出一圈昏黄光晕,和往常一般无二。

他长期晚归,晏蓉耐不住困倦,他也不许她久等,如今亥时过半,她早该睡下了。

可不能惊醒了她。

霍珩轻手轻脚,推开了夫妻起居的东二间,却是一怔:“阿蓉,怎么还没睡?”

昏黄的烛光中,晏蓉拢了件薄斗篷,正斜依在床头看着书简,一点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黑眸如星,潋潋有水色,一见他就漾起欣悦的波光。

“夫君!”她展臂。

霍珩笑意已经柔和了他冷硬的眉眼,几步上前搂着她坐下,心是极欢喜,嘴里却道:“怎地不早些睡?阿宁和虎头一大早该来闹你了?”

养了两个小的,连懒觉也不能睡。

“我想等你呀!”

她娇嗔,虽然白日必会见面,但今天听了母亲带了的消息,她却很想快些再见他,不想先睡,只想等他。

她决定要试一试了。

虽然未必没有失败的可能,但她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敞开心胸尝试一回。

他让她安了心,也给了她尝试的勇气。

她不想垂垂老矣,反而徒留遗憾。

晏蓉伸出手,细细描绘眼前熟悉的眉眼,这个男人,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值得自己尝试。

她的眸光有些痴,指尖带来的触感太过温柔,这一瞬间,霍珩忽心有所感,他呼吸急促起来,“阿蓉,阿蓉!”

他视线与她交缠,良久,猛地将她抱住,紧紧地仿佛把她按进合为一体。

“阿蓉,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下颌紧贴着她的发顶,这一刻,他眼眶有热意,喜极而泣。

不知为何,晏蓉也落了泪,反手抱紧他。

“我相信你!”

……

床畔立着的错银铜牛灯内一点烛火摇曳,慢慢地两人亲吻在一起,轻轻的,很虔诚,不带丝毫□□。

久久,二人分开。

晏蓉一只手从他窄腰滑下,主动握住他一只大掌,笑靥如花,目中似有繁星。

他反手,紧紧回握。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的正.文结束啦,后面是番.外。

第110章 关于二胎的分歧

对于再生一胎, 母亲彭夫人劝了好几次, 说趁年轻就生,母体负担也小些,对大人小孩都好。

其实晏蓉不但不排斥,反而挺乐意的,然很可惜她阿宁和虎头都五岁大要进学了,她还是没能再怀上。

她其实有些奇怪,毕竟自己夫妻俩身体健康,又正是好年龄, 敦伦频频的,十分恩爱,怎地就没有再得身孕呢?

不过也仅此而已,晏蓉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她有儿有女,个个康健聪敏,夫君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要求或意向。

或许就是缘分未到, 不需太在意。

不过提醒晏蓉需要在意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陆礼。

怎么说呢?陆礼也不爱插手主公的家务事, 但他家主公现在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了,皇太子固然聪敏好学, 颇有乃父之风,但仅有一个子嗣,到底单薄了些。

也是一群昔日冀州出来的老臣属忠心, 主公不二色没啥,但最好能多添一个子嗣,这样更稳妥一些。

“……这天下重担,好歹将来有个人为太子殿下分担些。”

众人一致推举了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的陆礼。陆礼想了想,决定先和主母通通气。于是,他就窥了个晏蓉去少府处理粮酒事务的时候,忙忙赶了过去。

他怕晏蓉误会,秋凉时节急出了一头大汗,急急解释道:“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必能茁壮成长,臣等并非……”

“只是想着……”

“先生,你们的忠心,我自知晓。”

晏蓉温声安抚了陆礼,她说的还是旧日称呼,含笑道:“先生请放心,我母亲也和我说过的。”

都是为他们夫妻好的人,坐拥天下,子嗣总是再添一个更保险,并没人有坏心肠。

“谢殿下.体恤。”

陆礼大松一口气,却听晏蓉说:“只是不知为何,我与陛下身体康健,却迟迟未见孕讯。”

她微微蹙眉,自己不急,是因为自己如今才二十五,正是女子生育的黄金年龄,但继续拖着总不好的,大龄孕妇风险会提升许多。

晏蓉百思不得其解,正琢磨着要不趁着陆礼在跟前,干脆让他开个安全无害却利于得孕方子得了。

谁知陆礼却轻咳了两声,一脸欲言又止。

“先生也不是旁人,有何话直说便是,无需吞吞吐吐的?”

晏蓉奇,催了两次,于是,陆礼就十分隐晦地告诉她,陛下曾在他这里拿过一个方子,没有药性,就是利用日常食材本身具有的避孕属性,男女各自食用,再避开几个容易得孕的日子,基本能怀不上。

芹菜,葫草,葫芦菔等等等等,对身体毫无影响,效果却很不错。

嗯,是霍珩未曾一统天下之前就要了去的,具体点,就是晏蓉当年生下龙凤胎后满三月之前。

葫草即是大蒜,葫芦菔即是胡萝卜,这几样,晏蓉挺爱吃的,小厨房常备。原来还能避孕?!

霍珩本来不吃胡萝卜,但后来也吃上了,仔细想想,是她生了阿宁和虎头之后开始的,当时还以为自己潜移默化了,如今看来……

晏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陆礼点了点头。

回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霍珩出于什么心思,晏蓉无需多想就明白了,肯定是怀双胎时的艰难,以及生产时的惊险吓坏他了。

他珍爱她,宁愿子嗣单薄也不愿她再冒险。

这么一想,晏蓉心里酸酸软软的,要是早些知道这个,或许她能更早敞开心扉也未定。

她当初豁出去试一试,霍珩从未让她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悔意,恩爱缠绵,柔情缱绻,时光忽忽而过,大婚至今已经将近七载,未见七年之痒,倒是夫妻俩好得恨不得合成一个人得了,也不用再分离。

她很珍重他这份心意,因此就算已打定主意再生一胎,也不擅自就决定了,而是要和他细细商量了,夫妻达成共识再要。

陆礼说那方子无须刻意解,只要不食用那些食材,过得几月自然就解了。

晏蓉却从未打算先斩后奏。

……

当天,回家后已是傍晚,霍珩后脚也回宫了,按照往日惯例,一家四口先热热闹闹吃了晚膳,而后夫妻俩携手把阿宁和虎头送回自己寝室,再折返正殿。

洗了个黏黏腻腻的鸳鸯浴,从浴房折腾到大床上,待得云收雨歇,晏蓉趴在夫君结实的胸膛上,感受他温柔的抚慰,喘均了气,她才道。

“夫君,你说我们再给阿宁和虎头生个弟妹可好?”她伸出纤纤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肌。

霍珩动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随意若无其事转到前头来,握住她的到处乱戳的手,道:“咱们不是说了随缘么?今儿怎地又说起这事?”

“我想再给阿宁和虎头生个弟妹了。”

晏蓉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蹭了蹭,她柔声说:“不是年龄差不多了么?待再过几年,只怕怀身子要比现在吃力。”

“那就不要好了。”

霍珩立即接话:“反正我们有阿宁和虎头了。”

晏蓉轻轻摇头,仰脸勾住他的脖颈,撒娇:“可是我想要一个嘛,阿宁和虎头都大了,要进学了,生一个小的正好陪陪我。”

这话说的很合情合理,霍珩就回:“嗯,那有了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