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回比起来,苏禧觉得以前卫沨亲她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了。起码以前是有尽头的,可是这一回却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她总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得她再也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舌头早已经麻木了,卫沨却还是没有打算放了她。

苏禧后背抵着树干,双手放在卫沨的胸口,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不像是推拒,倒像是无声的邀请。她眼角泛着泪花,害怕这样无休无止的亲热,腔调无助又可怜道:“庭舟表哥,庭舟表哥…”

一遍又一遍地叫卫沨的名字,却又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

卫沨的手放在她的腰上,需要极大的克制才能不往上去,忍得手心灼热滚烫。他又含着她的小嘴亲了一会,这次比一开始温和了一些,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既渴切又爱惜,只想与她纠缠。

苏禧的头脑晕乎乎的,攥着卫沨衣襟的手松了松,双腿一软,便往地上倒去。

卫沨搂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提了提,这才算是放过了她。他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埋首在她的颈窝里,许久没闻到过她身上的香味,依旧是甜甜腻腻的,跟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三年。

一想到这两个字,卫沨搂着苏禧腰的手就紧了紧,勒得她轻哼哼地喊了声疼。

卫沨抬起头,对上苏禧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他抬手用拇指拭了拭她眼角的泪花,压低嗓音威胁又缓慢地道:“苏禧,下回你再敢不告而别,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

回到船舱,苏禧坐在榻上,把头埋进膝盖里,饶是过了很久,脸蛋和耳朵也依旧红得惊人。她几乎不敢面对听雁的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听雁赶了出去,一个人心乱如麻地待在船舱里头。

刚才卫沨亲完了她后,把她打横抱着送回了苏府的画舫。因着她自己没有力气,不自在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反抗。

岸边的灯会散了,郁宝彤和苏祤也该从外面回来了。卫沨没有久留,把她放到榻上就离开了。

等卫沨离开后,苏禧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卫沨当年别院惊马的事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懊恼,一边又怪卫沨三年来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那么霸道强势,根本不给她思考事情的机会。苏禧抬起手指摸了摸唇瓣,唇上还残留着卫沨的气味,她咬了咬下唇,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倘若那件事真的是卫沨所为呢?她真的能毫不介意吗?

苏禧当然不能不介意。可如果不是…那她当初不仅没有赴约,还不告而别,卫沨该有多生气啊?

没等苏禧理清楚头绪,郁宝彤和苏祤就从外面回来了。

郁宝彤手里提着一盏花灯,是花瓣层层叠叠的莲花灯。“幼幼,你没去看花灯真是太可惜了,今年的灯会比往常都热闹…”说着一顿,看见了苏禧放在身旁的四季灯笼,惊艳又惊奇道:“咦,这盏灯笼真是别致好看,你也去看花灯了?”

苏禧顺着郁宝彤的视线垂了垂眸,看向手边的花灯,心虚地,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郁宝彤又问:“这花灯是从哪儿得来的呀?看得我也想要一个了。”

苏禧默了默。这样精致巧妙的花灯,除了那位跟猜灯谜的摊主串通好的卫世子,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第72章 西北围场

上元节刚过去不久,便是寿昌长公主的寿宴。

寿昌长公主给苏府发了请帖。苏禧想着总不去也不是办法,帖子接二连三地发过来,她若一推再推,旁人恐怕会以为她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呢。想了想,这一日还是跟殷氏一起出门了。

这日天气晴好,苏禧穿了身蜜合色西番莲纹短衫,下面搭配一条牙白色褶裙,虽入了春,但还是有些冷,是以外面又披了一件樱色苏绣牡丹莲花纹的披风。这几年她身量又长高了一些,立在殷氏身旁益发显得亭亭玉立,袅袅娜娜。樱色镶边狐狸毛披风簇拥着她白净无暇的小脸,昔日那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长开了,真真儿是雪肤花貌,丽质天生,叫人只感叹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容貌,无论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被衬得黯然失色。

她向寿昌长公主贺寿的时候,便是素来眼高于顶的寿昌长公主瞧着她的脸蛋,也不由得称赞一句:“真是个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妙人儿。”

贺罢寿后,苏禧和几位姑娘退至一旁。

傅仪也在场。

傅仪着一袭水蓝色花鸟纹吴罗褙子,气质比起三年前更清雅绰约了一些,螓首蛾眉,云鬓峨峨。见着苏禧的时候微微一滞,笑容很快又恢复如常,“难怪禧妹妹自从回京后便不肯出门,这样的容貌,叫人看了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苏禧笑靥盈盈,气质大方:“仪姐姐说笑了。并非我不肯出门,只是前阵子乘船刚从吴郡回来,身体不适,这才推拒了仪姐姐的邀请,仪姐姐可别怪罪我啊。”

傅仪又寒暄了两句。这时候听下人通传晋王妃来了。

晋王妃不常出门,今日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才来的。

苏禧只见过晋王妃几面,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上辈子卫沨与她而言是路人,她当然不会费心思去关心卫沨的继母。这辈子是没有机会相见,晋王妃深居简出,只偶尔才会露面一次。目下不知怎么的,苏禧看着门口进来的美貌妇人,竟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屏息凝神,仪态也端的更用心了一些。等她回过神来以后,不禁暗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跟卫沨还没有什么呢,怎么就在乎起他的母亲来了?

晋王妃穿着海棠红仙鹤云纹斜襟长袄,向寿昌长公主祝过寿后,就坐在了下方一溜的玫瑰椅中。脸上分明带着笑,和善端庄,但是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跟着晋王妃袁氏一起进来的是一名跟苏禧一般大的姑娘,容貌俏丽,明眸皓齿,应当就是袁氏所出的小女儿卫昭昭。

苏禧和其他几位姑娘向晋王妃见了礼。后来人越来越多,就由宛平翁主带着她们去了露华园。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禧的错觉,晋王妃好像并不怎么待见自己。刚才晋王妃说话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向她的方向。

可苏禧左思右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与晋王妃见面,晋王妃怎么会对她有偏见呢?苏禧百思不解,到了露华园后,与郁宝彤一起坐在八角亭子里,酝酿了一会,委婉地问:“郁姐姐,我是不是不太讨人喜欢?”

郁宝彤疑惑:“怎么会,我瞧着你就喜欢极了。幼幼,你怎么想起来这么问?”

苏禧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道:“我自己胡乱猜的。”

四下无人,郁宝彤与她说起话来就随意了一些。“别说我是个姑娘,倘若我是男子,见了你肯定喜欢得舍不得撒手。哪有你这么胡乱猜的?你若不讨人喜欢,那我可怎么办?”

郁宝彤到底是嫁了人的,说话比未出阁的时候直白多了,听得苏禧耳朵一红。

说罢,郁宝彤想了一想,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若是长辈,有你这样的媳妇,应该是比较担忧的。”

苏禧一听,忙问道:“为什么?”

郁宝彤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又想着殷氏最近在为苏禧相看亲事,这些东西迟早要知道的,就没隐瞒她,附在她耳边道:“谁若是娶了你,还舍得放开么?爷们儿都被你迷住了,肯定只想把你关在屋子里…做那档事。岂不坏了精水?换做我是长辈,肯定也要好好斟酌斟酌的。”

苏禧虽然成过亲,但也没听过这样露骨的话,脸颊立即红得透透的,又羞又恼道:“郁姐姐,你…你怎么能说这些!”

郁宝彤见她脸颊飞红,娇羞可爱,禁不住“扑哧”一笑。“说这些怎么了?大伯母肯定迟早也会告诉你的。我只是提前跟你说一说,叫你有个心理准备罢了。”

苏禧再也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来,恼羞成怒道:“我,我不跟你说话了。”

苏禧远远地跑开了。一直到寿宴结束,脑海里仍旧忘不了郁宝彤那番话。

偏生回府之后,殷氏还把她叫到跟前问:“幼幼,你觉得吕江淮此人如何?”

殷氏的心思昭然若揭。今日长公主寿宴的时候,有不少夫人向她打听苏禧的事,她却独独跟吕夫人攀谈了许久。这其中的关窍,便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而且吕夫人对苏禧也是颇为喜欢的,苏禧几次去威远将军府,吕夫人都待她十分热情。所以今日这一番谈话,可以算得上很是融洽。

眼下殷氏询问苏禧的意见,是为了做最后的定夺。

苏禧吃惊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是终身大事,殷氏还是以女儿的意见为主。“我见吕江淮为人端正,又仪表堂堂,这两年在边关也有所作为,倒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且吕家人口简单,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吕夫人也是位好相处的…更要紧的是,娘看得出来,吕江淮对你也…”

“娘!”苏禧赶忙打断她,声音娇娇的,小脸却很认真,“我对吕大哥没有男女之情。”

可这话听在殷氏耳中,却没什么说服力。殷氏道:“那是因为你们接触的不多,等日后相处久了…”

苏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同那没关系。娘,我只把吕大哥当成哥哥看待…您就别为难我了。”

何况今日郁宝彤刚跟她说了那些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关在屋子里”的事,一想到自己同吕江淮成了亲,就要做那等羞人的事情,就说不出的别扭…根本没法儿想象。

见她态度坚决,殷氏只好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但是心里却没有放弃这门亲事,毕竟她相看了这么久,唯有吕江淮是最满意的。

虽说这两年吕江淮被调遣去了边关,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次。可男子么,就当以事业为重,等日后有了军功才能给妻子一个安定。

*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昭元帝为了活跃世家贵族的关系,便举办了一场春猎。

地点定在西北围场。苏家的苏礼、苏祉和苏祤均在受邀之列,因着这次皇后娘娘和几位贵妃也会到场,所以昭元帝便开了先例,允许男子带着女眷一同前往。

到了出发这一日,苏家几位爷们在前头开路,苏禧和郁宝彤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一行人在城门口汇合,等帝后来临后,便浩浩荡荡地往西北围场去了。

路上郁宝彤身体有些不适,便掀起帘子跟苏祤说了两句话,马车停下来休息了一会。

透过帘子掀起的缝隙,苏禧见卫沨骑着马走了过来,向苏祤询问了怎么回事,然后就朝马车里看了一眼。

苏禧毫无防备地对上他的眼睛,见他又转头跟苏祤说了两句什么。不一会儿,苏祤骑马走过来道:“九妹妹,宝彤身体不适,大夫一会儿才能过来,兴许会耽误大家的路程。卫世子说小公主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小公主素来挺喜欢你,不如你先改乘后面的马车,我陪着宝彤在这里等大夫吧。”

苏禧愣了愣,原本想说她留下来陪着郁宝彤,但是见苏祤一副准备上马车的模样,而郁宝彤也瞧着苏祤,明显是希望他陪着的。她不好打扰了人家夫妻两个,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想必卫沨提前跟卫德音说过了,苏禧换了马车后,卫德音兴致盎然地问:“禧姑姑,柏羽哥哥来了吗?”

苏禧道:“柏哥儿要去学堂念书,没有一起过来。”

卫德音听罢,显然很有些失望。不过到底是小娃娃,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笑盈盈道:“没关系,我有禧姑姑陪着,还有卫沨哥哥陪着,就很知足了。卫沨哥哥还说要给我猎一只小兔子,禧姑姑,你喜欢兔子吗?我让卫沨哥哥也给你打一只好不好?”

卫德音说完这些话,没给苏禧回答的时间,就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冲外面道:“卫沨哥哥,禧姑姑也喜欢兔子,你给禧姑姑也打一只兔子成吗?”

这小丫头这么小就学会了先斩后奏。苏禧在后面拦不住她,一面窘迫,一面感慨这位小公主也着实太热情了。

外头的卫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过了一会,语调平缓道:“徳音,叫禧姐姐。”

卫德音眨眨眼,听不懂其中的涵义,“为什么?柏羽哥哥叫姑姑,我问了嬷嬷,嬷嬷说我也应该跟着叫姑姑。”

就听卫沨道:“你问问苏姑娘,你究竟应该叫她什么。”

苏禧没料到卫沨竟然把问题扔给自己,她面对着卫德音闪烁明亮的大眼睛,为难地张了张小口,在心里把卫沨埋怨了一遍,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偏偏卫德音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禧姑姑,为什么我不能叫你姑姑,要叫你禧姐姐?”

“这…”苏禧噎了一噎,答不上来。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卫沨此时是什么表情,肯定是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捏了捏小拳头,卫沨真是蔫儿坏,世人究竟怎么会认为他是彬彬有礼、雅人深致的?世人的眼睛一定不好使。她默默地想。

*

马车走了两天,总算抵达了西北围场。

这两天苏禧一直被卫德音缠着,追问“为何是禧姐姐而不是禧姑姑”的问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应该和郁宝彤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耽误就耽误了,也好过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好在卫德音只是在她面前提一提,没有问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小孩子不懂事,皇后娘娘肯定一听就听出来了,到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卫沨的。

饶是如此,这几天苏禧也气呼呼地瞪了卫沨好几次,恼透了他了。偏卫沨唇边挂着笑,有一回趁着马车停在路边休息,四下无人的时候,透过车窗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刻意压低了嗓音缓慢道:“禧姑姑,你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苏禧的脸蛋一下子就红透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分配了住处。因四周都是草原,所以大伙儿住的都是帐篷,昭元帝和刘皇后住在最中央,然后依照官职地位依次往圈外划分。苏老太爷没了之后,昭元帝念着老太爷立下的功勋,颇为照顾苏家,将苏家安排在了最里头的那一圈。

苏家此行只有苏禧、郁宝彤两个姑娘。郁宝彤自然要和苏祤一个帐篷,苏禧落了单,就自己睡一个帐篷。

一切安顿下来后,天已经黑了。

路上走了两天,风尘仆仆的,苏禧早就受不了了。可是这儿不能像家里那样洗澡,她只好让听雁烧来了一盆热水,在屏风后面脱了衣裳,将就着擦了擦身子。

梳洗完毕,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苏禧这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因着今儿刚到,膳食尚未准备周全。苏禧晚上只用了半碗银耳桂圆粥和一块银丝卷。正准备早早歇下的时候,听雁从外头进来,递给了苏禧一封信。

信上没有落款,只叫苏禧到帐篷后面的林子里去。

这样的语气,这样果断洒脱的字…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苏禧拿着信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听雁低着头道:“李鸿让奴婢交给您的。”

苏禧只想着卫沨为何要见自己,是以没注意听雁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围场里这么多人,苏禧担心被人看见,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是一想到卫沨这几天这么戏弄自己,她不好好跟他“算账”怎么成?何况上回惊马那件事,还没问个明白呢。

第73章 夜阑人静

夜幕四合,帐篷外面燃起了篝火。

草原晚上风大,苏禧披了一件杏白色蜂蝶赶花纹披风,站在林子外的溪水边。

晚风猎猎,吹起她的披风和如墨般的长发。苏禧沿着溪边走了两步,扭头看了看林子,里头黑漆麻乌的,她又不晓得卫沨在什么方位,是以不敢贸贸然进去。

苏禧等了一会,正犹豫是否该转身回帐篷里时,身后有人大声地喝道:“谁?”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马蹄声。

苏禧本就心虚,听得这一声条件反射便想逃走。可是对方的动作却比她更快,骑马很快来到她身后,兴许是把她当成了什么贼人,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出手掌扣住她纤细的肩膀,肃声问道:“什么人?”

对方手劲很大,苏禧只觉得肩膀一沉,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她吸了吸气,回身对上厉衍震惊错愕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道:“厉公子,是我。”

大抵是跟卫沨在一起得久了,苏禧也学会了他说话的态度,越是生气愤怒,就越是缓慢沉稳。方才厉衍一开口,她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毕竟上辈子一同生活过几年,苏禧对厉衍唯一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他低沉如磐石的声音。之所以逃跑,完全是因为不想跟厉衍有正面的接触。只是没想到厉衍是个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竟然追了过来。自己穿着一身便服,身边又领着一个丫鬟,倘若真是贼人,也着实太明目张胆了吧?

后头听雁着急道:“快放开我家姑娘。”

厉衍震惊之余,慌忙松开了扣着苏禧肩膀的手。

厉衍如今是御前侍卫,穿着飞鱼服,腰佩长刀。今晚正好轮到他当值,方才远远地瞧见溪边站着一个身影,喝了一声后,见对方慌慌张张想逃,出于本能地,就出手将对方擒住了。

眼下他看着面前的姑娘,久久回不过神。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来,皎洁的光辉照着苏禧的小脸,她转身时杏眼含怒带嗔,许是被他抓得疼了,明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了一层水雾,粉唇轻轻地抿着,模样既倔强又不满。厉衍记得这张脸蛋,将军府的九姑娘,她小时候就生得精致,没想到长大后是这般的仙姿玉貌,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笔一划都是用心勾勒而成,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美目娟娟,芳颜皎皎,任凭谁看了都忍不住生出把她藏起来的念头,独享她的娇与美。便是厉衍这般沉稳持重的人,此时也不免怔怔地看愣了神。

这个举动明显是失礼了。

苏禧脸上一恼,踅身便走。

厉衍忙道:“是厉某冒犯了。只不过天色已晚,苏九姑娘不在帐中休息,何故要到这里来?”

苏禧回眸看着他,本来就不待见他,此刻又被他弄疼了肩膀,语气就不太好,“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倘若知道会遇见厉公子,便是睡不着也不该随便乱走的。”

厉衍听出了她话里的责怪之意,抱拳赔礼道:“厉某只是为了尽自己的职责,还望苏九姑娘莫怪罪。”

可语气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厉衍便是这样的人。无论什么事,他只会认为是旁人错了,自己不可能有错。今日的事是苏禧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冒犯了她,那是职责所在。

苏禧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要回自己的帐篷。

恰好不远处的林中传来异动,厉衍抬了抬眸,见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前方掠过,他匆匆向苏禧告了辞,立即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一人一骑走远后,苏禧见这林子里有异常,一时也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继续找卫沨。肩膀传来一阵一阵儿的疼痛,肯定是被捏肿了。

最后,苏禧还是让听雁寸步不离地跟着,牵着裙襕、踩着溪流里的石头走到了对岸。

虽然溪水很缓,但苏禧的绣鞋还是被水流打湿了。她刚跺了跺鞋子上的水珠,一抬头,就看见卫沨一袭墨色锦袍站在几步之外的高大樟树下。

苏禧一愣,怎么都没料到卫沨竟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林中漆黑,她看不见他是正常的,可自己就在明处,她刚刚在外头徘徊了那么久,还被厉衍差点捉住了,他应该都能看到的,为何却始终一声不响?

苏禧琢磨不透,也就迟迟没有上前。

少顷,卫沨见她踟蹰不定,终于开口:“还不过来,这回想让我等你多久?”

苏禧于是听话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听雁识趣地留在原地。

许是因为太久不见,上回上元节见面根本没好好说话,就被他狠狠地亲了一通。这回来西北围场的路上到处都是眼线,两人更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算起来,这还是三年之后他们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相见。

苏禧双手背在身后,垂着眼睛,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刚才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却都忘了。

就着稀疏皎洁的月光,她看见了卫沨腰上佩戴的香囊上头绣着月兔抱绣球,一针一线都十分熟悉。香囊的颜色有些旧了,她看见绣球周围有一圈不自然针线,那是为了掩饰当初被烧毁的窟窿,她记得当时自己瞌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绣成了什么样子,目下看来很有些滑稽。这样的香囊戴在卫沨身上,跟他金尊玉贵的形象一点儿也不相符。

苏禧没想到卫沨会一直戴着这个香囊,她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苏禧鼻子有些酸酸的,还没开口呢,卫沨就问道:“肩膀疼么?”

果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苏禧低头眨了眨眼睛,没有隐瞒:“疼。”

仿佛听见了卫沨轻轻叹一口气,他俯身,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把她带到树下。树下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他抱着苏禧坐上去,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按捏,问道:“你看见厉衍跑什么?”

苏禧低着头,心虚地不吭声。总不能说她上辈子嫁给厉衍了,这辈子一看见他就不自在吧?

好在卫沨没有继续追问。他的手劲适中,恰到好处,按捏得苏禧很舒服。

本来是十分安详的时刻,苏禧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心里装着一件事,卫沨心里也不可能没有隔阂,毕竟当初她失约在先,先是让他等了整整一天,接着又让他等了三年的。

过了一会,苏禧觉得肩膀不怎么疼了,才启了启唇,一边斟酌一边缓慢地问:“那时候在西郊别院…我的马惊了,是你做的吗?”

头顶的卫沨不说话,动作却停了。

苏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声音轻轻的,这三年她在吴郡学会了不少东西,说话也越来越像那边的姑娘,拖着长长的腔调,声音就像裹了一层蜜,又甜又软。“我听吕大哥说,那匹马身上有一种叫血虻的东西,所以马才会失控…那种东西温大夫家里也有,温大夫的药童说是你送给他的…还有当初马掉进了悬崖里,是你让人毁尸灭迹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道:“所以我想知道,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苏禧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卫沨的回答。

她捏了捏指尖,有些忐忑不安。

就在苏禧以为卫沨不会回答时,他清冷的嗓音响在上方:“你当初不告而别,不正是因为相信了他的话,认为是我做的么?”

苏禧霍然抬头,惊讶道:“你都知道?”

卫沨薄唇勾起一抹凉凉的弧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苏禧的心渐渐凉了,小脸也越来越白,他都知道,却为何不找她说明清楚?难不成真是他做的?

卫沨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乌眸一沉,捏着她的肩膀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苏禧皱了皱眉,娇气道:“唔…疼。”

这个小傻子过了三年,为何还是不能聪明一些?卫沨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提起来,往林子深处带去。

苏禧踉踉跄跄,他腿长步子也大,她跟得很是吃力。“你要带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