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御书房内。

谢昼满脸疲惫的坐在椅子上, 看似在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地方, 实则眼神迷茫,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但又仿佛是单纯的在发呆。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其实,甭管谢昼怎么认为他童年、少年时期有多么的黑暗和不幸, 可他事实上并且受到过实质性的伤害。

诚然, 如今的太后当年的皇后不怎么受宠,但这个是要看对比的, 难不成谢昼如今的皇后就受宠了?尊重本来就不等于受宠。别的不说, 单看谢昼同胞兄弟姐妹就应该明白了,先帝其实还是很在乎他的皇后的,要不然为什么会让当时的皇后诞下一女两子呢?而且年岁差距还那么大,等于说, 翊亲王谢晨出生时,当时的皇后已经年近四十了。

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能光看表面的。

太后直到如今, 在先帝过世多年之后,仍然对先帝念念不忘, 从根本上而言,这俩人是有感情的,全然不像如今的帝后, 那才是真正的表面夫妻。

说白了,不过就是谢昼遭遇到的坎坷太少了。

童年时期,眼看着其他的哥哥姐姐受宠,尤其是哥哥们, 一个个长大成人后,纷纷大婚离开御学参与朝政,而他作为皇后嫡子,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御学里,听着那些老学究论经讲道。说完全没有不甘心是不可能的,尤其那时,谢昼嫡姐已然和亲远嫁,更令他满心满眼都是怨愤。

少年时期,他如愿的娶妻大婚,却并不曾留在宫中,而是要跟其他皇子一样,离宫建府。哪怕这一回是公平了,但你真的以为,人人追求的都是公平吗?

之后,因为先帝生了病,哪怕尽可能的隐瞒了下来,但想也知道,身为一国之君,那必然是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即便想隐瞒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只这般,几位年长的皇子之间开始暗潮涌现,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一度将手伸到了宫中。

随着事态的愈发严重,先帝终于出手,手段之狠辣这才让人明白,曾经择人而噬的猛兽就算已然年迈,那也不是任由旁人戏弄的玩物。

谢昼什么都没做,不是他不想做些什么,而是当时太后娘家式微,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娶的正妃娘家又是满门清贵,想要什么绝版书籍倒是可以找安家想想法子,但若是涉及到夺位逼宫这种事儿,还是趁早歇了吧。

只这般,什么都不曾做的谢昼,就这样成为了最终的受益人。在先帝的最后两三年光景里,摒弃了所有的事情,一心只为了尽快接手朝政。

这其实不算难的,因为有先帝鼎力相助。

况且,元后嫡子这个身份,在很多读书人看来,是相当管用的。哪怕谢昼其实学问并不出众,对政务虽能处理但却少了一分天赋。但总得来说,他还算是一个合格且称职的帝皇。

可守业,但无法开创新的辉煌。

虽说谢昼有着无法避免的缺陷,但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先帝已经别无选择了。他曾经精心培养的皇子们,一个个都倒了下去。好在历经多年后,北周国已然稳固,即便谢昼天赋不佳,作为一个守业的皇帝,纵然无功但应该能做过无过。

只这般,在经历了不怎么平顺的童年和少年之后,谢昼在几乎能媲美后世高考学子的那种高压环境下,连着待了两三年后,最终在先帝驾崩后,继承了皇位。

总得来说,坎坷是有,但谈不上磨难。

只是这却是在外人看来的。

在谢昼本人看来,他是元后嫡子,理所当然应该继承这如画江山,先帝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去培养其他的皇子。撇开姐妹们不提,单说他的那些兄弟们,若是没有那些人,他的生活会更舒坦顺利。

他没有想过,他跟他的同胞姐姐相差了近十岁,而他的同胞姐姐甚至还不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也就是说,在长达至少十年时间里,元后无子。

人家是真正的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况且在这个年代里,挑战男女平等那是绝对的天方夜谭。再一个,先帝时期的朝政跟谢昼如今又是截然不同的。

在当时,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跟着元帝一起打天下的勋贵们、以及最初刚开国时为了平衡之道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地方世族……

谢昼花了两天时间,没有处理朝政,反而是翻看了当年先帝早期的政务记录,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

不是先帝坐看后宫混乱,而是他压根就没办法同时保证后宫和朝堂皆平稳。

有得必有失,两害取其轻。

如果非要损失一方,先帝做出的选择是保全朝堂,任由后宫乱象迭起。还有就是,先帝名义上是喜欢才女,但才女这个说法,本身就存在很大争议的。如果是美女,就算是审美不太相同,但总归不会产生太大的差距。但若是才女,哪怕当真是胸无点墨,还不能找人代笔?

先帝时期的后宫,与其说是才女聚集,不如说是各大百年世家、勋贵权臣、地方世族的聚集区。

每一个人单独拎出来,都是足以制霸谢昼如今后宫的存在。

这也是没法子的。

本朝传到谢昼手中已经是第四代了,第一代的元帝将绝大多数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推翻前朝建立新朝这事儿上了。等好不容易坐上了龙椅,元帝已然命不久矣,根本无力坐稳江山。

到了第二代,也是忙于平乱,毕竟前朝虽已覆灭,但余孽仍旧不少。再一个,本朝的第二代皇帝也是属于那种擅长征战沙场的人,他一生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平息各地叛乱,亲自上战场御驾亲征,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压制了周边小国,强行坐稳天下。

再到了第三代,也就是先帝时期,他并非一个能征善战之人,况且那会儿整个国家的整体局势已然稳定,倒是没必要再终日惶惶不安。

但大局稳固并不代表就没有任何问题。

很多时候,当外患暂时消失时,内忧就会陡然爆发出来。

先帝没办法,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将那些出身百年世家、跟随元帝打天下的勋贵大族等等贵女们,一一收入后宫。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哪怕那些人的祖先曾经并肩作战,当他们的女儿同时身处后宫之时,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了。

不是因为那见鬼的吃醋,就是单纯的后宫争斗。

只要自家的女儿能够生下皇子,而那个皇子若能成为下一任天子,那么他们家就能真的鸡犬升天了。

先帝时期子嗣众多,尤其是在前面十年里,他几乎让所有出身高贵的妃嫔都诞下了皇子,且很多妃嫔还不止一个孩子,甚至这些皇子的年岁格外得相近。

初时尚且看不分明,但却是为后来的夺嫡之争埋下了隐患。

要说先帝完全没有猜到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但他也没想过让诸皇子们全军覆没,而是想着借由争斗,来选拔出最优秀的那位继承人。

结果却是,当他生病之后,那些年长的皇子们互相残杀,甚至最终将利刃对准了他这个父皇。

但说句实话,即便再来一次,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了。如果后宫和朝堂必须乱一个,后宫尚且还能够控制,朝堂一乱,百姓遭殃,万里江山甚至极有可能再度陷入战乱之中,重现几十年前的一幕。

……

谢昼吃亏就吃亏在他并不曾客观的去了解过那段历史,他径自认为是先帝贪恋后宫美色,任由着其他妃嫔压制皇后一脉。

至少,在几天之前他还是这么认为的。

也正因为这些既定的想法,让他在处理自己的后宫时,一面倒的偏向了皇后一脉,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是先帝的八皇子,跟先帝年岁差距三十余年。可太子却是他的长子,跟他只相差了十七年。

当谢昼亲眼看着由自己一手养大的太子,在大婚后离开了御学参与了朝堂后,那如鱼得水般的情况,以及诸位朝臣纷纷赞不绝口……

他心态失衡了。

如果说,谢昼当初接受的是填鸭式的朝堂处理教育,只因时间太为紧迫,加上谢昼本人的资质也就一般般,缺乏举一反三的领悟能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太晚了。

可太子不是啊,他很小就被确立为了太子,且他是明确的知道自己将来要继承皇位,而非谢昼小时候那般具有不确定性。再就是,他的领悟能力要比谢昼强太多了,即便只是看一些请安折子以及不重要的邸报之类的,也能有自己的想法。

谢昼愕然发现,兴许他儿子真的比他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但谢昼今年也才三十四岁啊!

别扯服不服老的问题,他压根就没老!

眼看了连一贯站在力嫔身后的齐国公一脉的人,都隐隐被太子的能力所折服,谢昼是真的急了。

他这才意识到,一面倒的偏向于皇后一脉,兴许对太子来说是一件好事儿,但对于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而言,无异于为自己埋下了滔天的隐患。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平衡。

同时,他也十分的庆幸,当初在发现庄妃是他皇长兄布置在他身边的一步暗棋时,他一时心软,没忍心迁怒于无辜的儿女,虽说之后他对二皇子怎么看都不顺眼,但起码二皇子平安的长大了。

用二皇子来制衡太子,然后……

谢昼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人都是自私的,哪怕他心系江山社稷,但他更在意的人还是自己。

也许,多年之后,当他老态龙钟了,还是会选择将这个如画江山交给太子。当然,也有可能太子早早的跟他生了嫌隙,那换一个继承人也不是不可以。他的儿子们是没先帝那会儿多,但好歹也有十位皇子,再说也会再有的。

当年太后生下谢昼时,先帝大概也就是谢昼如今这个岁数,所以……

一切都会如他所愿的,对不对?

可惜,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是捧了二皇子,但显然因为这些年来,他对二皇子的忽略和下意识的打压,直接导致二皇子在朝堂上根本就立不住。哪怕二皇子也大婚了,也离开了御学,也参与了朝政,但他看得出来,一则是二皇子本人的能力不足,二则却是朝臣们并不服气二皇子。

谢昼不知道后世有“路人粉”这个概念,太子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因为他是皇后嫡子,又是谢昼的长子,他就会圈一波粉。哪怕这个粉丝群体并不纯粹,但也足够应对二皇子了。

眼瞅着太子被他打发护送太后回京郊皇庄,并且他还特地吩咐了,让太子在皇庄里多停留一段时日,想以此来消除太子对整个朝堂的影响力,但事实上,没能成功。

太子就算不在京城之中,那他也还是太子殿下。

太子即便离开了朝堂,去做护送工作,去陪伴太后,那他也是当今太子。

谢昼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也因此,才会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重新翻出先帝时期的记载,试图从中寻找到突破难关的方法。

然而,谢昼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意识到了他曾经误会了先帝太多年。

先帝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放弃了后宫平衡。可尽管如此,当时的后宫有不少年幼的皇子皇女夭折,但皇后做出的两子一女却平安康健的长大了,若说这里头没有先帝的手笔……可能吗?

唯一的疑问大概就是,关于他大皇姐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谢昼唤了刘太监进来,让他去请周公公。

周万全,那是陪伴了先帝多年的老公公。当然在先帝驾崩后,他就自请离开了,只因一朝天子一朝臣,兴许有些重臣是没办法第一时间换掉的,但作为跟前伺候的老太监,他肯定是留不下来的。

谢昼甭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心软的人,他对先帝曾经的怨恨,在最后那两三年里被彻底的磨平了。又因为周公公一贯待他不错,就索性让周公公去以前先帝最爱的那个园子里管事,名为管事大公公,实则就是去养老的,跟前有人伺候着,一应份例也给足了。可以说,周公公的晚年生活,是宫里所有太监都羡慕的。

也幸亏如此,当谢昼终于意识到他对先帝有所误会又心存狐疑时,还能有个人可以问一问。

园子离京城还挺远的,比太后所居的皇庄更远一些。不过即便如此,第二天下午,人还是赶到了。

周公公的年纪要比先帝小上十来岁,可即便如此,他也早已老态龙钟了。

“没想到啊,这辈子还能再入宫一次。”

宫里的人想出去获得自由,但对于五岁就入宫的周万全来说,皇宫才是他的家,哪怕在这里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活儿干久了也会变成本能的。

周万全入宫是避开其他人耳目的,待他入得御书房后,刘公公很快就离开了。

没人担心周万全有问题,况且他已经老迈到无人搀扶都站不住的地步了,更没必要担心了。

谢昼特地赐了座予他,要开口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恨先帝了。事实上,早在先帝最后那两三年,跟他片刻不离时,他就已经选择了原谅。

真要说心里的疙瘩的话,大概就是……

“周公公,沙陀国来信告知朕,来年欲前往我国,试图和亲。”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谢昼一眼瞥到桌案上的折子,忽的想起了这个事儿,便以开了口。

沙陀国只是一个小国,实力不算强大,不过和亲这种事情本来就跟实力无关。真要说的话,将和亲公主下嫁一事,本身就是大国对小国的恩赏。

当然,谢昼不打算嫁公主,这跟现有的三位公主年岁不合适没有半点儿关系。只是因为,在当年他的大皇姐被迫和亲远嫁时,他就暗暗发誓,假如他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远嫁。

不过,甭管谢昼心中是何等想法,以此作为开场白倒是挺合适的。

周万全沉默不语的听着,待谢昼说完之后,他才哑着嗓子道:“皇上忽召奴才入宫,是为了当年先帝将长公主和亲远嫁一事吧?”

要么怎么说这些个当奴才的,各个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别人且不提,但凡是能做到皇帝跟前第一人的,绝对差不了。

谢昼沉默的点了点头。

说白了,他对先帝当年的做法是原谅,所谓的原谅,就代表他内心还是有怨愤的,只是选择了放下。

可他还是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如果说,当年的后宫乱象迭起还是有原因的,那么为什么必须是他的大皇姐呢?其他人不可以吗?

“那么多的公主,为什么非是她?”谢昼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他当年有着太多的不甘,但甭管怎么说,这些不甘心在他继位之后,都慢慢的缓解了。

像先帝对谢晨极度无视,甚至一度斥责谢晨蠢笨不堪,那又如何?在他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情是赐封太后,第二件事情就是赐封他同胞弟弟谢晨为翊亲王。

他唯一赐封的亲王。

可独独对他的大皇姐,纵使他成为了一国之君,也没办法从阎王爷手里抢走。

“敢问皇上,为什么不能是大公主?”周万全口中的大公主当然是指谢昼的大皇姐,“或许对您而言,大公主是不同的,但对先帝而言,每一位公主都是他的女儿。况且,大部分公主都远嫁和亲了,并不只是大公主一人。”

“可也有人留在了京城。”

“远嫁和亲不一定是坏事,留在京城也不一定是好事。皇上您还不明白吗?和亲之后,能不能保住性命看自己。留在京城,能不能却看先帝。”

谢昼脸色极为难看,的确,先帝亲自下手对付了好几位驸马。甚至一度,先帝都是准备对付哪一个世家,就先将公主嫁过去,再以公主早逝为由,对付那个世家。

“在先帝眼里,什么都无法同江山社稷相比。”周万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况且当年的大公主……”

“你继续说!”

“大公主太出众了,想要求娶大公主的人,无一不是勋贵世族。若是留大公主在京城招驸马,那皇后一脉的势力就太大太大了。”周万全满嘴苦涩,有些话他本不想说的,因为一旦说出了口,他怕是就活到头了。

可他更不愿意让谢昼继续误会着先帝,哪怕先帝是对不起当年的大公主,但确实不曾对不住谢昼本人。

“皇后势力大……”谢昼喃喃自语着,“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朕也会成为活靶子,还不如将已经成年的大公主远嫁和亲,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

在先帝时期,若想保住皇后一脉,就只能由先帝本人对皇后一脉不停的打压,让其他人彻底不将他们不放在眼里记在心上。只有这样,在狂风骤雨之后,才有可能尽可能的保全住皇后一脉的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保全住谢昼。

换言之,他的大皇姐之所以会命丧他国,就是因为要保全他这个弟弟。

“朕懂了。你回去吧,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好好养老吧。”谢昼唤了刘公公进来,让他将周万全送离皇宫。

周万全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那些话的,为了也只是让九泉之下的主子不再被谢昼所误会。

“皇上啊,还是太心软了。”离开皇宫前,周万全抬头望着那一方天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心软对于帝皇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什么都想捏在手里,什么决心都不肯下……

然而这世上却没有两全之事。

周万全走后,谢昼又把自己闷在御书房里想了半天事情,他不是对眼下的情况无计可施,而是非要逼迫自己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来。

皇位他是要的,皇权必须是他的,太子也舍不得放弃,但他不能忍住自己的臣子在自己还未咽气之前,就已经倒向了太子。

所以……

“还是依着原先的想法,先打压皇后一脉吧。”

谢昼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二皇子不堪一击,哪怕有他扶持着,也不可能对皇位造成丝毫威胁。

那么,就让二皇子当这个绊脚石吧,不求他将太子如何,但求绊一绊太子,至少别让太子成长得那么快。

“来人,传朕旨意,赐封二皇子为恒郡王。”

恒,音同衡。

谢昼对二皇子最大的期望就是,在他的扶持下,能对太子有一定的压制,好保持这个平衡。

**

这道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宫内外。

自然,也传到了鸾凤宫中。

锦绣差点儿没被气哭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安雪莲知晓后,又跟几年前那样,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再度病倒、病重……

其实,如果是当初二皇子大婚出宫建府之时,谢昼赐封他为郡王爵位,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仅仅一个郡王的爵位,是绝对威胁不到太子的。

可问题是,当初没那么做,如今却……还偏生选在了太子被谢昼训斥、前往京郊皇庄陪伴太后这个时间点上,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真不是锦绣想太多了,后宫其他妃嫔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神情也是精彩纷呈。

对她们而言,谢昼这么做并不是在提拔二皇子,而是在明着打皇后和太子的脸。

可是为什么呢?

一般人其实是猜不出来谢昼的心思的,那种隐晦的嫉妒,甚至是谢昼对年少时候自己的心疼,再看如今的太子却一帆风顺,什么苦都不曾吃过,难免会有些心态失衡。

非要说的话,这种情绪类似于后世的婆媳关系,有些当婆婆的,会将三十年前的月子之仇报复在完全无辜的儿媳妇身上。只因当初我在婆婆手底下吃了那么多的苦,你凭什么光享福不吃苦。

谢昼的心态是还没到这个地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快了。

整个九月里,最大的新闻就是二皇子被赐封为恒郡王。之后,仿佛是好事成双,到了十月里,恒郡王侧妃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就是那位出身齐国公府的大姑娘。

早在二皇子被赐封为恒郡王之时,他就请封了自己的侧妃。依着本朝的规矩,正妃则是自动升任的,而侧妃却是要王爷本人向上头递折子申请。

毫无意外的就被批准了。

讲道理,谢昼再怎么闲,也不会对儿子的侧妃指手画脚的,只要名额还够,爱怎么样他都管不着。没想到的是,恒郡王侧妃会这么快就怀上了身孕。

对谢昼来说,这是好事,代表着二皇子一脉的份量增加了一些。

结果,没等高兴多久,那侧妃又不幸的流了孩子。

算上正妃几个月前掉的那个孩子,这算是第二个了。如果还要算上恒郡王府后宅里,那些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掉了的孩子,那就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诚然,每家每户都有怀上了没能生下来的情况,更有生下来却没能长大的。但像这般密集的,且身份还这般高贵的,要说里面没有任何问题,没人会信的吧?

反正二皇子是不相信的。

他勃然大怒。

那些没名没分的侍妾且撂在一旁不提,单说正妃那一胎,再看如今侧妃这一胎,连着两次了,两次都是他喜气洋洋的向上头宣布好消息,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打脸了。

虽然这一次,谢昼是没说什么,但看向他的那种带着明显怒其不争的眼神,却让他如芒背刺,脸上更是火辣辣的,难堪得要命。

连后院都管不好!

连女人都教不好!

二皇子都能想象的出来,那些一贯都站在太子那边的人,在背后是如何说自己的。可偏偏,这还就是事实,他本来就是为了尽快能有子嗣,才纳妾的,结果事与愿违,反而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其实,就像谢昼有心结一般,二皇子也是有的。他最恨的是什么呢?那就是他比太子晚出生了半年。

如果他是皇长子,那么就算不是皇后所出,也照样有一拼之力。偏偏,他就这么倒霉的,比太子晚出生了小半年。就这么半年时间,让他成为了二皇子,彻底失去了对抗能力。

也因此,他非要赶在太子之前,诞下子嗣不可。正好,太子并未纳妾,据说直到如今也就只有太子妃一人。更巧合的是,谢昼还打发太子去了京郊皇庄里陪伴太后,而太子妃则留在后宫里侍奉皇后。

多好的机会啊!

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已经被他捏在手里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当天晚上,他就大闹正院。

这里的正院指的是正妃所住的院子,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哪怕他已经被赐封为郡王了,但府邸修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况且时间上也不对,在京城里,一般修缮房屋都会在开春那会儿,除非是特别紧急的,一刻都等不住的,才会例外。

也因此,他府上只是换了牌匾,换了正大门的颜色,以及在正门口添了两座石狮子,旁的内部却是没太大变化。当然,这不包括摆件装饰,但总得来说,变化并不算大。

又因为正妃是去年大婚的,而侧妃却是今年才进门的。如果是同时,那还能在院子上做文章,但就因为是相隔了一年的,正院归了正妃所有,侧妃不得不住在了次一等的侧院里。

对此,侧妃还抱怨连连,但二皇子让她稍安勿躁,因为他迟早是会成为亲王的,而亲王府的建制跟如今是大不相同的,扩建都是必然的,到时候自然有地方安顿她,她如今只需好生安胎即可。

结果,这话放出去没多久,孩子就没了。

一气之下,二皇子大闹正院,非要逼着正妃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妃一脸木然。

“解释?什么解释?如果殿下有证据的话,不如直接去皇上跟前告我一桩,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若是没有,还请殿下回去吧,好生安慰齐侧妃,安慰她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就像今年年初殿下安慰我那般。”

年初,正妃掉了孩子之时,除了得到二皇子两三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外,还得了一通数落,指责她没能好生保住孩子。

是她不想保住孩子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齐侧妃也一样不曾好生保住孩子,那是不是也要责怪齐侧妃呢?

“你在说什么鬼话?”二皇子气急败坏的将桌上的杯盏砸落在地,“你是正妃,你才是掌管后院的人,没能好生护住孩子,倒是还有道理的?”

想起年初的事情,二皇子非但没有丝毫安慰,反而愈发怒脑起来:“你年初流了孩子,我是不是发作了后宅那些人?你由着你泄愤了,你说怀疑谁,我也打发她走了。这事儿跟齐侧妃有关系吗?那时候,她还不曾参加大选,更不知道会嫁本王!”

“兴许吧。”正妃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兴许她没了孩子一事,跟齐侧妃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她的自保。

并非报复,也非反击,仅仅只是自保而已。

她早就想明白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人捏住了证据,之后就是万劫不复。但她若是不出手呢?上次她不单单是流了孩子,还坏了身子骨,就算太医没明着说,只道是她还年轻好生将养几年就能恢复的。但万一没恢复呢?就算恢复了,到时候府中已经有了子嗣,她就算生了孩子又能如何?

她生不了,干脆其他人也别想生了!

打死二皇子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结果,他是没证据,但不代表他猜不到真相。尤其面对他疾言厉色的指责,正妃竟然连一句冤枉都不说,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昼的后宫□□生了,就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