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慧娘面露难色。

魏云清恍然道:“蕙娘,你可是想着嫁人的事?”

柳慧娘脸一红,却摇头苦笑:“等阿衡长大,我已年近三十,再加上多年抛头露面,哪还有人家愿意娶我?”

“招个上门女婿呗。”魏云清道,“你可以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哪家有穷书生,为了考功名连饭都吃不上的那种,你有银子,可以供他读书,入赘是唯一条件,大梁这么大,总有人肯的。”

柳慧娘大惊失色,惊诧无比地看着魏云清。

“当然,这只是相对简单的方法。”魏云清笑道,“这世上能有你这样的女子,就会有能接受你这样女子的男子,你不必着急,慢慢等着就是,等得着最好,等不着…一个人过一生,不也够自由够潇洒?你有银子,怕什么?”

“这…这真是…”柳慧娘震惊地听着魏云清的高谈阔论,起初的惊讶过后,便只剩下了心潮起伏。魏云清给她指的路,是那么令人吃惊,她虽也想过今后注定只能孤独终老,可那应当是孤苦无依的,寂寞的,而不是魏云清所提到的潇洒,自由…她出来做生意之后,见识也多了不少,宅院里女子那种所有心思都在一人身上的悲苦,她也多有耳闻目睹,畅想魏云清给她的不一般的描述,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是了,即便将来只有一个人又何妨?只要她有银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能拘着她,谁能碍着她?

柳慧娘十九年来的价值观在这一天受到了大海啸的冲刷,天翻地覆。也是因为灌输给她新想法的人是魏云清这个刚救了她,居然还与皇帝有旧的人,如果换一个人,即便是同样的说辞,对她的影响也不会有如此之大。

“云清,请受我一拜。”柳慧娘面色变得激动,忽然起身袅袅地拜了下去。

魏云清一惊,赶紧过来拦住,柳慧娘却坚持着行完了这一礼,才看向魏云清道:“能结识云清,是蕙娘这一生的幸事。”

这话说得魏云清有些羞窘,忙摆手道:“你谬赞了…咳,对了,我有些闲钱,也想做些生意,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对于柳慧娘的谢意,魏云清实在心中有愧。柳慧娘受限于这时代,没想过另一种生活方式,她不过是指给她看另一条路,另一片天空罢了,至于将来要选择怎样的生活,是柳慧娘自己的事,完全不用感谢她。

说到生意上的事,柳慧娘面色恢复正常,奇道:“你也要同我一样,抛头露面做生意?”

魏云清想了想,回道:“看情况吧。若需要,我便出来,若不需要,就让我家吕管家代为出面。”

柳慧娘点点头,又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若你本金足够的话,什么生意都能做。布庄,成衣铺,米铺,古董铺,杂货铺…可选择的很多,只看你想做什么。”

魏云清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本钱不是问题,我就是想做些有趣的生意。”

她顿了顿,好奇道:“有没有铺子是买卖一些奇巧小玩意儿的?比如说外海来的稀奇玩意儿?”

柳慧娘有些惊慌地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咱大梁可有海禁呢,外头来的东西,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卖啊。”

“居然还有海禁…”魏云清啧啧叹了一声,她刚刚想到,这个架空社会之中,有没有外海来的外国人呢?她有点想念现代科技了。

“大梁开国之初还是没的,可海上倭寇猖獗,出海商船多数都遭了殃,那些倭寇又太狡诈,朝廷出兵数次都无功而返,最终只得海禁了事。”柳慧娘道。

“倭寇?那外海还有些什么国家?”魏云清好奇道。这时代地图是违禁品,她还不知道除了大梁和大宋之外,周边还有哪些国家呢。

“海的东面有个倭国,倭寇大多数都是倭国来的。”柳慧娘道,“大梁南面过了海听说还有些蛮夷之国,但并未听说有人去过。”

魏云清道:“那大梁有外国来的人么?”

柳慧娘想了想,摇头道:“并未听说过。”

魏云清有些失望,看来就算她想找些老外复习一下英语都没有机会了。

“你若信得过我,我可先帮你留意着,若有你所说的有趣的生意,我先帮你记下。”柳慧娘道。

“那再好不过了。”魏云清笑道。反正做生意这事又不急,今天出来一趟能认识柳慧娘,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风土人情,家长里短,魏云清甚至在柳慧娘这儿吃过午饭才回去。秀儿挑了不少布匹回去,柳慧娘做主给了优惠,几乎就是成本价卖给了魏云清。

回去的路上秀儿喜滋滋地说:“姑娘,今后你若多结识些铺子老板,咱们买东西都能便宜些了。”

魏云清揶揄道:“你如今不嫌商人地位低了?”

秀儿脸一红,摸着买来的布匹不吭声了。

马车一回到小院,小栓便迎上来说道:“姑娘,方才有位自称邓鸿的军爷来说,晏将军这几日抽不出空来,请姑娘见谅。”

“我知道了。”魏云清点点头,心里不乏失望。有正经工作的人事情自然是多,她也没办法。偏偏晏如松下班后已是晚上,这时代晚上出来玩太醒目了,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还有,前日送去的字画裱好送来了。”小栓又道。

魏云清眼睛一亮,快步回到自己房间,见到放在书桌上的字画,顿时心情大好。

看着“青松入云”这几字,以及落款的那颗崖上松,魏云清真有些爱不释手,让小满和小栓将这字画挂在书房之中,时不时看上两眼,回想起晏如松写这幅字画时认真英俊的模样,心跳便能快上一分。

为了填补晏如松不来找她而空虚的内心,魏云清接下来几天就专注于跟闺蜜联络感情。

正如魏云清先前猜测的那样,孙思思对于相对独立的女性似乎有着先天的好感,她刚说要介绍个女老板给她认识,她就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拉着魏云清赶紧去找人。魏云清先带着孙思思去了柳氏布庄,为二人引见,随后三人一道去了附近一座茶室的包房,天南海北地聊。

孙思思已将乘法口诀表背下,央着魏云清继续教她,柳慧娘见这有趣,也跟在旁边听着,作为生意人的她立刻意识到这些记号和随之而来的计算方式对她做生意将大有帮助,便也请魏云清教她。魏云清哪会拒绝,得知柳慧娘早已背下乘法口诀表之后,她便同时教她们二人。她大学时好歹也是当过家教的人,教两个学生不在话下。

两人一起教之后,对数学的敏感度便分出了先后,柳慧娘学起来比孙思思更快一些,毕竟平日里她总跟数字打交道。

与孙思思柳慧娘厮混的几日,魏云清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愉快。她们有时会在外头的茶室会面,有时会在魏云清的小院见面,有时就在柳慧娘的家中,甚至有一次,魏云清和柳慧娘二人受邀去了孙府。

二人去孙府的时候没遇到孙承吉,倒是遇到了孙老夫人,见孙女带着手帕交来家中玩,孙老夫人并没有多打扰,与二人客气地说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孙老夫人是个慈祥睿智的老人,她早前听自家老爷赞过魏云清,如今第一次见面,心中已将她评价了一番,深觉老爷的赞扬不过分,对于她与自家孙女的来往自然欢迎。

这天早上,柳慧娘因家里生意的事不能一块儿愉快玩耍,孙思思也有其他的手帕交要照顾,魏云清正想着去哪里溜达一圈,就见小满匆匆跑了过来急道:“姑娘!贵人爷来了!”

魏云清:“…”贵人爷是个什么鬼?

没等她问个明白,外头传来杨奕的叫声:“云清姐姐,我来了,你在哪儿?”

魏云清一愣,终于想起这已是杨奕走后第五天,到约定好他来的时间了。

她伸了下懒腰,站起身迎了出去:“我在这儿,阿奕,早啊。早饭吃过没?”

杨奕看到魏云清时眼睛一亮,飞快地回道:“还没呢,云清姐姐咱们一块儿吃吧!”

“…好吧。”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客气客气,没想到杨奕还真没吃早饭就来了。

魏云清早上已经吃过,不过再陪杨奕吃点儿也无妨,她让马婶不用麻烦,有什么上什么,马婶也实在,果真把早上剩下的热热端上来了。

杨奕看到端上来的早点面露嫌弃,但他可不敢直说,端端正正的在桌子旁坐下,拿了筷子规规矩矩地吃饭。一旁伺候的郑祥心里暗叹,想上前服侍却被杨奕挥退。

“你们都出去。”杨奕见魏云清的丫鬟还待在房里,有点不高兴,摆摆手道。

芍药看了魏云清一眼,见她点头,便连忙退了出去。

房间里便只剩下魏云清和杨奕二人。

“云清姐姐,这几日我很想你,你可有想我?”杨奕边吃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啊。”魏云清笑道。老实说她与孙思思柳慧娘二人玩得高兴,真没以思念的方式想过他,倒是提到过他,那说“有”也不算撒谎了。

杨奕闻言眉眼一弯,一点儿没掩饰他的开心。在宫里这几天,他只觉得吃不下睡不好,天天数着日子,可真是煎熬。

“云清姐姐,既然如此,你别让我五天才能来见你一次了吧。”杨奕趁机提条件。

魏云清正色道:“那不行。想归想,答应的事就要做到,这个没得商量。”

“果真不行?”杨奕面露失望,恳求道。

魏云清口气坚决:“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你又是皇帝,哪能朝令夕改?就五天一次,不能再改了。”

杨奕面上的神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口一口恶狠狠地吞吃着油条,时不时还哀怨地看魏云清一眼。

魏云清只做不知,热情地将糕点盘子移到杨奕跟前:“趁热吃,别客气。”

杨奕只得乖乖吃早饭。

吃完早饭,杨奕道:“云清姐姐,先前你说要将仙界的事说给我听,可你没说就走了,如今还算数吗?”

“算数啊。”魏云清无奈点头。看来,今天没得出去玩了。

“那现在便说给我听吧!若能画给我看,自然最好!”杨奕兴奋地说。

魏云清应了一声,领着杨奕去了书房。

杨奕一进书房便四下张望,忽然看到了墙上的字画,“青松入云”,落款却是棵崖上松,他只觉有趣,问道:“云清姐姐,这字画谁写的?落款竟是幅画!”

魏云清不想让杨奕知道她跟晏如松在谈恋爱,她记得杨奕曾经对她和晏如松亲近反应挺大,想来是类似玩具或者亲近的人被别人夺走的情绪,因此便随口道:“我也不知道,看着好看,字画摊上随手买的。”

她拿出纸笔,招呼杨奕过来:“阿奕,你不是想看仙界的电梯么?过来,我画给你瞧瞧。”

杨奕忙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那字画,只觉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来不及细想,便被魏云清正在画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不是…柜子么?”杨奕看了半天,纠结道。所谓的法宝“电梯”竟然只是个柜子?这让他有些幻灭。

“是柜子,可这不是一般的柜子。”魏云清斜眼看他,“你家柜子能瞬息之间上到三十丈高吗?”

杨奕摇头。

“那不就行了?”魏云清说着,又在柜子上方画了几根线,说道,“这电梯是自动的,上面有绳子,不是你们现在用的,是钢绳,很结实,非人力操控,而是用电。”

“电?”

“你可以想成是天上劈下来的雷。”魏云清道,“不过这雷不会伤人,我们想怎么用它就怎么用它。”至于那些个触电事故…就没必要说给杨奕听了。

杨奕听得艳羡不已,天上的雷啊居然都能为仙界所用,果真是神仙手段,凡人可做不到。

魏云清想起什么便说什么,说了不少现代的高科技产品,像是电脑啊,照相机啊,飞机啊,汽车啊什么的。

杨奕听得咋舌不已,末了忽然问道:“云清姐姐,你将来回天上的时候,可否带我一道回去?”

“你不做皇帝了?”魏云清惊讶道。

杨奕摇头:“做这皇帝又哪里比得上仙界的有趣?”

魏云清点点头,她也觉得当皇帝不如回现代开心,没有手机和wifi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啊!还有空调,抽水马桶,卫生巾…她都很想念啊。

杨奕却误会了,激动道:“云清姐姐,你肯带我一道去?”

魏云清轻咳一声,忙摇头道:“恐怕不行。”她也想回现代去,可怎么回去呢?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把杨奕带走了。

“为何?”杨奕急切道。

魏云清道:“仙凡有别,你虽是天子,到底还是凡人,去不了仙界。甚至连我自己,想要回去也难啊。”

杨奕失望极了,不能去那有趣的仙界,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可随即想到云清姐姐也难以回去,他便有暗暗地高兴起来。但这份高兴,却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说给她听。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再提去“仙界”的事,只继续说着所谓仙界的一切。

很快便到了午饭时间,杨奕赖在这儿吃过了午饭,下午还想拉着魏云清出去四下逛逛。偏巧这时,小满进来报告,有人求见。

魏云清让杨奕在房里等着,亲自跑到了门房处——小满在离开杨奕的视线后悄悄告诉了她,来的人是邓鸿。

邓鸿见到了魏云清,立刻笑道:“魏姑娘,我家将军说,今日他与吴大人下午都有空,你下午若没事,便一道去游赏如何?”

魏云清立刻点头:“好啊,将军说了在哪儿见面吗?”

邓鸿笑道:“将军说,请姑娘定夺。”

“将军现在在何处?可与吴大人一道?”

“是的,我家将军与吴大人正在家中,只等魏姑娘回话了。”邓鸿笑道。

“那我这就直接过去吧,你先回去通知一声,我待会儿就到。”魏云清道。

邓鸿点头:“我这就回去告诉将军一声。”

邓鸿是骑马来的,很快就骑马走了。魏云清往回走时才想起杨奕还在,刚才一时重色轻友把他给忘了。可就算想起来,她还是只能把杨奕先赶走了,她都这么多天没跟晏如松见过了,今天如果见不到,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奕,我有些事要去办,今日你便先回宫吧。”魏云清一进门便道。

杨奕一愣,随即面露不甘:“云清姐姐,我才刚来你就赶走我。”

“我这不是有急事嘛。”魏云清也是有些心虚,想了想补充道,“那你要是乐意,明日可以再来,算是补今日的。”

闻言杨奕面色稍稍和缓,如此一来,他便多了半日的时间与云清姐姐相处,也不算亏。

接受了这个交易的杨奕在魏云清的送行下高高兴兴地上了来时的马车。正如他答应魏云清的那样,他这回来的一点都不兴师动众,除了带上郑祥,就只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没像最开始那样锦衣卫开道。当然,暗处的护卫并不少。

杨奕上了马车,郑祥忽然凑过来低声道:“皇上,老奴刚才瞧着,来见魏姑娘的人,似乎是那晏如松将军身边的亲兵。”

杨奕脸上原本带着的笑因为郑祥的话而变得僵硬,他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老奴也见过晏将军不少次了,他身边的亲兵老奴可不会认错。”郑祥一脸惶恐,口中却说得肯定。

杨奕一拳头砸在马车车壁上,咬牙吩咐道:“待会儿看看云清姐姐要去哪儿,跟上!”

郑祥低头应道:“是,皇上。”

不一会儿,小院中驶出一辆马车,停在另一边的一辆马车随即跟了上去。

第四十七章

魏云清到晏府时自然没有进门,让小满过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有三人骑着马出来了。其中两人是晏如松和邓鸿,唯一不认识的是个奶油小生似的的男人,跟晏如松差不多岁数,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衣,在三人中最为醒目。

三人来到马车前,魏云清掀开帘子看了出去,在她打量那陌生男人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位是魏姑娘。”晏如松为两人介绍,“他就是我的好友吴尚文。”

“魏姑娘,尚文这厢有礼了。”吴尚文笑着拱了拱手。

“天心兄,不必多礼。”魏云清微微一笑,“我对上京不熟,接下来就请天心兄当一回导游了。”

“导游?”吴尚文觉得这词新鲜,也大致能明白这词的意思,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三人中,这上京就我最熟,我若不尽地主之谊,可就说不过去了。”

魏云清笑道:“那便有劳天心兄了。”

原本魏云清是想着让晏如松进马车内的,毕竟多日不见,她挺想与他多说上几句,可现在多了个吴尚文,她就不好意思那么做了,只得悄悄忧伤地看了晏如松一眼,躲回了马车内。

晏如松和吴尚文骑马走在前方带路,吴尚文啧啧笑道:“公茂兄艳福不浅啊。”

晏如松有些无奈地一笑,没有搭话。

吴尚文又是一笑:“改日我倒要让我夫人登门拜访魏姑娘。你我可是好友,你我二人的妻子,又怎能不来往呢?”

晏如松脸色微红,随即正色道:“我与魏姑娘尚未定亲,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吴尚文眉头一挑,对于这位好友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未定亲一事,他早劝说过,毕竟人言可畏,上京可有传言,晏将军因有隐疾才未娶妻。他身为晏如松的至交好友,清楚他常年在外征战,不愿娶了妻子却冷落了对方的内情,可旁人不知,说起晏如松来,佩服之中自然暗带调笑,他听到的场合能为晏如松解释几句,听不到的呢?可他这位好友认定的事无人能撼动,他也不过就是劝说两句,却影响不到对方的行动。

如今这位好友回了上京,难得找到他,说要为他引见一位红颜知己,叫他怎么不好奇呢?世人成亲,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纳妾或通房自然是无需如此慎重,可从晏如松对这位“红颜知己”言语间的重视来看,他是打着要娶对方做妻子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尽快下聘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