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谨心绪繁多,他没有多想,更是不会将心思放在一个小娃娃身上。

这一天入夜,他无心睡眠。

离开皇宫意味着什么,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就在前不久,他才得知,原来父皇对他的宠爱都是假的,他不过只是父皇用来保护六弟的棋子,这些年他所受的明刀暗枪,都是在替六弟挡灾。

他与六弟一道长大,亲如一母所出,为了六弟,他可以冒险。

可得知自己不过是父皇设下的棋子之后,萧昱谨一时半会无法让自己看透。

眼下他被送到西南,离着京城甚远,日后的前程如何,他不敢想象下去。

倘若他这颗棋子再无利用价值了,父皇又会如何待他?

正躺在榻上想心事,他的腰身突然传来一股温温热热,萧昱谨身子一僵,方才竟是大意了,没有察觉到屋子里的动静。

就在这时,被褥被人掀开,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粉团子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萧昱谨,“……”

好在自己是太子,也算是见过世面。

不过……她是几时进了自己的屋子?她身边的下人呢?镇国公是怎么养女儿的?

小团子爬到了萧昱谨身上,冒出小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萧昱谨差点被她瞪出了斗鸡眼,少年身子僵住了,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穆温烟狡黠一笑,“你今天是不是睡不着?嗯……你是太子,那你怎么到了我家里?我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要玩么?爹爹说你是来习武的?我可以教你啊。”

萧昱谨,“……”

少年没说话,他兀自下榻,提着小团子,然后转身走出了卧房。打开房门,将小团子放在外面,少年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穆温烟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粉色裙裳,她忽闪着大眼,看在少年如此美貌的份上,她一点不介意被冷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少年人生地不熟,并不是很信任一个小娃娃,但莫名其妙开口同意了,“好。”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萧昱谨跟在小团子身后,很巧妙的避开了巡逻的护院,不得不承认,他起初当真小看了小团子的‘实力’。

终于,两人在后山的一处水潭处停了下来,穆温烟扒开草丛,她眼珠子滴流一转,装作不经意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以防少年多想,她直接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萧昱谨低头看了一眼,小小的手柔弱无骨,都不够他牵的。

对方只是一个小丫头,萧昱谨并没有想过男女之防,毕竟这个时候的他并没有将穆温烟当做是一个姑娘。

“到了。”

穆温烟停下,但手抓着萧昱谨没放。

萧昱谨以为她害怕,也就任由她抓着。

当看到无数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时,萧昱谨明白了小团子的心意,“谢谢。”

穆温烟咧嘴一笑,一只小手轻拍着小胸脯,故作老气横秋,“谢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今后我罩着你呀。”

少年低头看着只能挨到他腰部的小团子,心情略显复杂,“……”

***

自那一晚之后,少年发现,小团子来找他的次数愈发频繁了。

此前在皇宫,除却六弟之外,他皆不喜任何人接近,他虽然年纪还不大,但试图靠近他的世家贵女,以及胆大的宫娥并不在少数,他素来冷漠,不会给人任何靠近的机会。

可小团子每次过来,萧昱谨破天荒的耐着性子听她叽叽喳喳个不停。

盛暑难耐,他习武过后就独自一人去了位于镇国公府不远处的后山凫水。

山泉水沁凉微冷,实在是盛暑时期的好去处。

眼下不在皇宫,没有那样多的规矩,何况萧昱谨心里很清楚,父皇将他送来西南,只怕是不会再将他接回去了,那些束缚了他好些年的条条框框皆被抛之脑后,他褪下了所有衣裳,又折叠好了放在了巨石上,这才下了水。

一惯警觉性极强的少年,万万想不到,正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呆呆的看着他。

小团子张大了嘴,过了半晌才闭上。

方才她什么都瞧见了,但她并不觉得难为情,反而觉得自己甚是幸运,来的正是时候,恰好叫她瞧见了不得了的画面。只是可惜了……这种事她没法向别人去炫耀,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兴奋。

小团子长的敦实,但动作极为敏捷,悄然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起了什么心思,反正她很想将萧昱谨的衣裳藏起来。

就在这时,少年猛然之间一回头,恰好对上了小贼炯炯有神的眼。

少年僵住了,“你、你做什么?”

穆温烟又放下了他的衣裳,她淡定又狡黠,一脸‘我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要学凫水!你教我!”

萧昱谨,“……”

穆温烟动作麻利的脱下了一身衣裙,她也嫌热,一路跟着萧昱谨来到后山,她眼下又肉嘟嘟的,早就气喘吁吁,也想在泉水里泡上一泡。

萧昱谨没来得及拒绝,小团子已经将她自己扒的只剩下一件大红.肚.兜.儿,还有一条松垮垮的亵.裤。

萧昱谨,“……”

见她兀自下水,萧昱谨当即上前将她抱住,她还太小了,山泉水又深,若是直接下水很快就被淹了。

小团子虽然长的敦实,浑身肉嘟嘟的,但她这点重量对萧昱谨而言倒是没什么。

她只是个孩子。

她暂时还不是个姑娘。

萧昱谨对自己默默念叨了两句。

同时他也知穆温烟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他虽然是太子,但眼下绝对不是得罪镇国公的时候,自然也不敢得罪了这小团子,遂只能带着她凫水。

穆温烟第一次凫水,她欢快的不行,双臂抱着俊朗少年的脖颈,两条小短腿在水中扑腾个不停,溅了少年一脸水渍。

萧昱谨,“……”

他好歹也是太子,且不说他这个太子身份只是父皇的棋子,但这些年无人敢对他不敬。

小团子在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树阴下,穆温烟瞧见了岸边的桑葚,这桑葚树斜斜的歪着,大一片皆挨近了水面,这个时节的桑葚少见,许是因着山泉水沁凉的缘故,导致这棵桑葚晚熟了一些,眼下恰好熟透,一个个饱满深紫,单是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我要吃!你快带我去!”小团子兴奋极了,她很快就观察了地势,并且找到了一个吃桑葚的最好法子,“我要骑你脖子上!”

萧昱谨,“……”

这孩子胆子真大,太子的脖子也是随便能骑的么?

不多时,萧昱谨当真抱着小团子骑在了他脖颈上,而他站在水中,这样的高度,恰好可以让穆温烟抬手就能摘到桑葚。

她自己吃的欢快,还不忘时不时也往萧昱谨塞上一颗。

太子殿下什么美味没尝过,倒是这桑森是头一次。

入口甘甜,还带着微微的酸,水分也十足,味道好极了。

萧昱谨竟然没有拒绝,那只肥肥的小手伸过来时,他张嘴就吃了。

等到两人吃饱,新的问题又来了。

萧昱谨将穆温烟放下时,只见她原本粉润小巧的唇已然染上了紫色,少年直觉不妙,他往水中一照,发现他自己的唇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萧昱谨,“……”

从这一天之后,萧昱谨开始谨慎了起来,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他都有了新的思量,也有意避开了小团子。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小团子。

这一日晌午,萧昱谨打算睡个午觉,他鸡鸣时起习武,直至午膳时,已经练了三个多时辰的剑术,下午还要学兵法,晌午若不休息片刻,下午容易瞌睡。

庭院中两棵梧桐之间悬挂着一张吊床,树阴匝地,清风徐徐,比屋内凉快多了。

萧昱谨刚刚闭眼,耳边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他知道是小团子又来了,他打算冷漠应对,一心以为只要不理睬她,她就会自觉离开。

可谁知,下一刻,耳边又传来“嘤嘤嘤”的哭声。

萧昱谨终于睁开了眼,就见小团子站在他跟前,已哭的双眼微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那张粉润浑.圆的小脸煞是可怜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萧昱谨只会冷落人,但从未将女孩子弄哭过。

穆温烟仿佛受尽了委屈,“你怎的不理人家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从武场回来等了许久了?你又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心里头好难受?嘤嘤嘤……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么?你为甚要辜负我?”

萧昱谨,“……”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鬼话?

萧昱谨无奈,伸出双臂将小团子抱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父爱’,他让小团子趴自己身上,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少年柔声宽慰,“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么?”

穆温烟见好就收,“你下回不准不理我了!”

萧昱谨顿了顿,又缓缓启齿,“嗯。”

小团子睡意来的很快,就那么趴在萧昱谨的胸口睡着了。

萧昱谨垂眸看着她压扁的小脸,一直抱着她没放开。就这样抱着吧,就好像他并非是一无所有,他的怀中还有一只活泼可人的小团子。

这一刻的少年也不知不觉来了困意,目光从小团子脸上移开,他也闭上了眼。

清风微微荡过,树影婆娑下,少年的唇扬起……

就这样,真好。

第84章

天下大势已定。萧昱谨的抱负提前了数年完成了, 他也成为了大楚历代国君之中,唯一一个真正坐拥天下九州的帝王,在史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称霸大业已经达成, 这万里江山没什么再吸引他的了。

他一开始夺位不过是为了保命, 而后来则是喜欢上了征服天下的快.感。

如今, 萧昱谨已体验过君临天下、统一华夏江河的滋味,他便不再留恋着无上皇权。

从今往后, 他要带着他的姑娘逍遥自在的快活去了……

天齐二十六年春,帝王发布诏书晓谕天下, 传位于皇太子萧慎,他则退居后方, 再不管朝政。

新帝的容貌非但像极了太上皇,就连着治国理政的手段也与太上皇有同工异曲之处。故此, 即便太上皇退位了, 众位大臣仍旧觉得太上皇无时不刻都在影响着一切。

***

穆温烟喜欢玩,她原本就性子活泼,当初入宫之前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霸王,只不过入宫后她收敛了锋芒与弱点,为的是自保与穆家。

她非但喜欢玩, 还很会玩。

将几个头疼的熊孩子都交给了新帝之后,穆温烟与萧昱谨走遍了五湖四海,据说他二人还出海去了遥远的海外国度。新帝等人时常收到他二人寄回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直至公主大婚这一年, 穆温烟与萧昱谨才回了京城。

老天当真格外偏疼有些人, 纵使岁月流逝,萧昱谨与穆温烟的脸上仍旧保留了当初时候的风华绝代,他二人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是夺目的存在。

本朝唯一的长公主殿下, 也就是太上皇与皇太后唯一的女儿,是帝王唯一的胞妹,大婚自然操办的格外隆重。

长公主年纪已经不小了,已二十有五,若非她是公主,这辈子只怕是要当老姑娘。

萧慎领着两个弟弟,亲自去了城门外迎接父皇与母后。这些年操持政务,操心弟弟妹妹,萧慎也算是尽心竭力。

按着大楚规矩,亲王弱冠之后需得前往封地,但萧慎不舍两位胞弟,就留在了身边当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两位亲王除却风流了一些,也没甚大毛病。

倒是长公主这些年将萧慎折磨的不轻。如今终于能将妹妹嫁出去,萧慎作为帝王,也深深的松了口气。

“父皇,母后,您二人这次归来,还会再走么?”萧慎问道。

穆温烟与萧昱谨还没到含饴弄孙的岁数,只是萧慎不想让父皇与母后再离开。

虽说人人都道,天家无情。

可父皇与母后之间没有旁人,他们一家子就如同寻常百姓一样,并无尔虞我诈的纷争。两位胞弟也对皇位没甚兴趣,之所以眼下还留在京城,皆是因着萧慎一人的要求。

萧昱谨表面威严如初,对几个孩子,他也并非不疼宠,但最宠的始终是他身边的妻子。

穆温烟许是早年伤过脑子,随着年纪的增长,时常会间歇性失忆,好在她一直记着他,萧昱谨拧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方道:“朕与你母后暂时不离开了。”

萧慎大喜,遂让妻儿多多陪伴太上皇与皇太后。

王钰儿在皇后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好些年,她也是没有想到萧慎当真说到做到,这辈子身边再无其他莺莺燕燕,如今她的三个孩子也健健康康长大。原先一直想着今生不会对他付出真心,可这些年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穆温烟的面容依旧倩丽,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白霏织丝锦衣,梳着垂云髻,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只赤金衔南珠金钗,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当了祖母的人,她笑眯眯的看着前来的众人,却是一个也记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总是会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可萧昱谨一直在她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纵使她忘却所有,但还是记得他。

“父皇,母后,你们怎么才回来?”长公主人未至声先到。她已二十有五,但五官明媚动人,少了少女的青涩,骨子里透着一抹傲视众人的娇艳,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美的风华绝代,且锋芒毕露。

穆温烟呆了呆,这女子好生眼熟,像极了她自己。

萧昱谨握着穆温烟的手,柔声说,“烟儿,这是老四。”

穆温烟知道自己有四个孩子,但具体是哪四个,她也记不清了,见长公主一下扑在她膝上抽泣,穆温烟伸手给她捋了耳边的碎发,“你真好看。”

长公主一僵,她的哭功完全遗传了穆温烟,收放自如,她愕然抬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母后,她与母后容貌相似,但却不及穆温烟娇软,她的骨子里也留着父皇的血,除却妩媚妖艳之外,还有不可忽视的英气飒爽。

“母后,您这是怎的了?”长公主惊了,她是父皇与母后最疼爱的女儿,她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在父皇与母后跟前告三位皇兄的状呢。

凭什么二皇兄与三皇兄可以拥有如花美眷无数,她却不能养面.首?

最可恨的是,三位皇兄同仇敌忾,她打小就觉得自己被深深针对了。

穆温烟眨了眨眼,又望向了身侧的萧昱谨,像是在求助。

萧昱谨道:“你母后刚刚归来,这几日需要静养,你先下去吧。”

长公主,“……”她果然已经不是父皇与母后的小娇娇了!

孩子们纷纷告退,孙辈们一个个容貌俊脸精神,光是瞧着便知皆是优秀上进的孩子。

穆温烟一直笑眯眯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忆而困扰。

未央宫一直都空着,这次帝后归来,直接就入住了进去。

玳瑁已放出去宫外嫁人,如今在未央宫伺候的宫人皆是一些生面孔。

穆温烟泡完澡就躺在了榻上翻看话本,萧昱谨过来时,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书册,“也不怕坏了眼睛?不准看了。”

穆温烟有点委屈,可又不敢造作,她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眼看着就要泫然欲泣,萧昱谨无法,上榻后又开始哄她,“好了好了,朕给你读地理志总行了吧?”

其实,太上皇与皇太后在外这些年并非仅仅是游山玩水,前几年还在大楚境地找到了金矿,曾花费了近七年时间重新绘制的大楚版图。这期间穆温烟迷上了地理志,尤其是犯病之后,时常会缠着萧昱谨,让他读给自己听。

穆温烟很好哄,她现在没甚心思,只要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她便能破涕为笑。

帝王读了一会地理志,目光落在了千工床内的一处暗格,他眸光微滞,眼中突然闪现流光溢彩,“烟儿,朕再给你读些其他的。”

穆温烟眨了眨眼,安静的等待着。

萧昱谨的声线磁性低沉,十分好听,她从不觉得厌烦。

不多时,萧昱谨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他的指尖稍稍用力,锦盒打开,穆温烟探头去看,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叠手笺,又类似于字据。纸张已经蜡黄,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被人保管的很好,叠的工工整整,无半分褶皱。

“这是何物?”穆温烟很好奇。

萧昱谨但笑不语,两人重新躺下,穆温烟在萧昱谨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之后她就听见萧昱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穆温烟今日对天发誓,一辈子只喜欢萧昱谨一个人。”

“穆温烟每晚都想抱着皇上睡觉。”

“我白日想皇上,晚上想皇上,就连吃饭睡觉都在想着皇上……落款穆温烟。”

“……”

萧昱谨一张张的读,穆温烟听着,随即就‘咯咯’笑出声来,还不忘评价,“这是我写的么?文采真好。”

萧昱谨愣了愣,也朗声一笑,殿外守着的宫人时不时就能听见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笑声传出,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竟是这般开怀。

***

转眼,已是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如今,穆温烟只记得萧昱谨,她也只要萧昱谨,这也正是太上皇最担心的一桩事,他比穆温烟年长了近十岁,有些事他不得不提前考虑。

曾经说好的照顾她一辈子,哪怕是少了一天,这一辈子也不完整。

萧慎被叫到了太上皇跟前说话。

萧慎鲜少佩服什么人,但他的父皇却是其中一个,不管是作为国君、丈夫,亦或是一位父亲,父皇身上都让人寻不出半点瑕疵出来。

而如今,父皇依旧如山一般的巍峨高大,纵使岁月令得他鬓角斑白,可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的王者气息丝毫不减。

“父皇,您有话对儿子说?”萧慎问道。

萧昱谨仿佛已经料到了自己的‘归期’,眉目之间有化不开的愁绪,却又坦然淡定,沉默半晌,道:“朕若不在了,照顾好你母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你若在她跟前,她会将你认作朕。”

萧慎手一抖,好在两世经历,使得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煽.情,“父皇!儿子明白!”

一月后,太上皇突然驾崩,宫人发现他时,他正坐在未央宫的亭台下,眼睛是闭着的,宛若是睡着的样子,在驾崩之前,他身上毫无病状,走时十分体面威严。

太上皇怀中抱着一只锦盒,锦盒上上了锁。宫人扶着他的遗体入棺时,那锦盒根本拿不下来,是以,萧慎只好下令,将锦盒与太上皇一道入棺。

当天晚上皇宫就炸了锅,倒不是因着太上皇的丧礼,而是皇太后根本不听劝,她慌了神,到处找人。

她喊的太久了,声线已有些沙哑微弱,同时也慌张的不行。

那个人不见了,她的天塌了。

萧慎一直陪在穆温烟身边,她此前还会将萧慎错认成萧昱谨,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就是不上当。

“萧昱谨!你在哪儿啊?你出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很慌,从未这般慌过。

世间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只记得他。

萧慎一边陪着她到处‘找人’,一边宽慰她,“我在呢。”

穆温烟推开儿子的手,眼泪在打转,不住哽咽,“不要你,我要萧昱谨!”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实在急了就跺脚骂道:“骗子!萧昱谨是个大骗子!”

一直闹到深夜,皇太后还是不消停,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她缩在御花园的凉亭一角,嘴里念念有词,“他去哪儿了?为甚不带我一块去?”

儿孙们都在劝说,但她宛若没有听见,更是滴水不进,也不肯吃饭。

萧慎见母后一夜之间白了头,他心疼母后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也急的几天没合眼。

就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三天,皇太后不见了,阖宫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长公主在太上皇的棺椁里发现了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个人避开了所有宫人,还爬进了棺材。一只绣鞋落在了棺外,像是费了好大劲才爬了进去。

等到萧慎等人赶来时,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她清瘦娇小的很,趴在太上皇身上的姿势,倒像是孩子趴在了大人胸膛,她唇间含笑,走时安详,像是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PS:全文到这里结束啦,下面有一个甜甜的小番外。姑娘们,咱们明天见啦~

第85章 番外一

宋府后宅, 这几日一直不太平。

宋家唯一的嫡小姐前几日落水,染了风寒,这都已经高烧了三日了, 迟迟不见好转, 真真是急坏了宋家老太太。

“烟烟怎的还不醒?你们几个都给我好生伺候着, 烟烟醒了就立刻通知我老婆子!”宋老太太一筹莫展,这几日名贵汤药像不费银子一般端进小姐的屋里, 可小姐仍旧是高烧不退,可不是急坏了老人家么。

一梳着.花.苞.髻.的小丫鬟撩了珠帘进来, 面上带着欢喜之色,恭敬道:“老夫人, 小姐醒了!”

宋老太太立刻双手合十,朝着长案上摆着的观音像拜了一拜,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说着, 宋老太太领着一众丫鬟朝着宋烟的闺院走了过去。

***

这厢,烟烟醒来的一瞬,只觉胸口一阵堵闷难受。

她脑子里冒出了好些记忆,但又好像记得不甚清楚,她胸口空荡荡的, 似乎急切的需要什么东西去填补。

“小姐,您这是要作甚?”大丫鬟水墨见势,立刻上前搀扶。

水画也道:“小姐风寒未愈, 还是赶紧歇着吧。”

烟烟脑子里嗡嗡响, 她此刻只想去见一个人,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见他不可,但她却是隐约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对她好, 虽然她记得不清楚,但却记得这人教她凫水,让她骑着摘桑葚。

至于她是谁,那少年又是谁,她的零星记忆里很模糊,除却记得那个人之外,旁的事皆是模棱两可。

“我要下去,你们别挡着我。”烟烟着急了。

她脑子里糊里糊涂,眼下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她也不明白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记忆是怎么一回事。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他。

烟烟是大楚镇国将军之女,备受娇宠,寻常时候一惯是嚣张跋扈,虽然品行不坏,但着实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巧姑娘。平素总喜欢握着一条小马鞭,谁不听她话,她就抽上去,不过容貌倒是生的娇.艳.粉润。

下人们根本不敢挡着她,好在宋老太太几时赶来,又命身边嬷嬷将烟烟抱上了榻。

“囡囡这是怎的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祖母在这里,囡囡什么都不用怕。”宋老太太见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孙女,此刻憔悴羸弱,简直心疼的不行。

烟烟不知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很想见到那个人。

可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等着……

三日后,烟烟基本上风寒痊愈了,宋老太太这才没有拘着她。

大楚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像前朝那般严谨,尤其是像烟烟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完全没有居家不出的说法。

她挥退了身边下人,直接一人来到了隔壁的齐王府。、

齐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弟,因着相貌出众,身边妻妾成群,如此就导致了子嗣也众多。而烟烟今日要见的就是齐王府的九公子,萧九年。

他并非齐王的任何一任妻妾所生,据说其生母出生烟花柳巷,生下萧九年之后,就莫名突染恶疾暴毙了。但知情的人皆知,齐王府是不可能容得下一个身份不干净的女子进府。

好在圣上知晓了此事,齐王不得不将那个孩子领回府,但也不甚重视他,故此,就连名字也取的十分敷衍,因着他在公子中序齿第九,索性就取名为萧九年。

这三日,萧九年的模样一直在烟烟的脑子里浮现,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他,至于见到他之后又做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

“宋小姐,您怎的来了?”两座府邸比邻而居,齐王府大门外的小厮自然是认得烟烟。

这小霸王可是宋将军的宝贝疙瘩,小厮们不敢怠慢,加之烟烟与齐王府的小郡主是手帕交,小厮以为烟烟是来寻小郡主的,故此并未阻拦。

烟烟来过齐王府好多次,也知道萧九年住在何处,就在前阵子的花朝节那日,她还用小马鞭抽过萧九年呢……

思及此,烟烟又是一阵胸口酸胀,像是有人将没有熟透的梅子汁淋在了她心口,酸的翻江倒海。

萧九年为人阴沉、孤漠、冷硬,平素里少言寡语。

因着小郡主时常说他坏话,烟烟没少对他作恶。她的院子与萧九年的仅有一墙之隔,前不久她还故意命人将点燃的炮竹扔到了隔壁院落,烧掉了萧九年晾在外面的被褥。

据说,他不被齐王府看重,用度极少,那被褥烧毁之后,他就没有被子盖了……

烟烟眼中噙着泪,无视齐王府下人诧异的眼神,一路直奔萧九年的院子。

“宋、宋小姐?您又要作甚?我家九公子与您无冤无仇,您就莫要再来找事了!”萧九年身边唯一的贴身小厮挡住了烟烟的去路,见了她不亚于是见到了洪水猛兽。

烟烟眼下虽是矮小,但身子灵活,她一低头就从小厮伸出的臂膀下钻了过去,随后提着裙摆一路狂奔,她大病初愈,身子骨尚未调理到最初的样子,没跑一会就开始气喘吁吁。

院中没有萧九年的人影,她直奔卧房。

她刚推开房门,那门扇就被人打开,烟烟没能止住步子,脚下不稳,一头栽进了少年胸膛。

她鼻头吃痛,“哎呀”了一声。

烟烟抬起头来,对上了少年幽深冷硬的眸,他眼中像是淬了二月凛冬的雪渣子,孤冷的要命。

少年身上穿着天青色玄纹袍子,身形清瘦颀长,五官极为立挺萧索,他尚未束冠,墨发仅用了一根书簪子固定,身上再无其他修饰。相比于齐王府其他几位公子的奢靡安逸,萧九年的日子可谓是寒酸清寡。

少年薄唇微抿,半垂眸看着刚刚从他胸膛起开的小姑娘。

烟烟喘着大气,婴儿肥的小脸因为出汗的缘故,而显得白里透红,粉润娇妍。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双丫髻上绑了艳红色石榴石,在初春斜射过来的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做什么?”

须臾,少年清冷无温的声音响起。

烟烟很心虚,她用小鞭子抽打过他,还烧了他的被子,眼下春寒料峭,也不知他夜里睡什么。于是,她就探头往里去看,可少年比她高出太多,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做什么?”他又问。

这声音太冷,也太生硬,半点不友好。

烟烟仰面,看着少年的熟悉的脸,她的脑中又浮现出上辈子的零星画面,可惜她记起来的事情太少,只知道自己活过一回了,而在那些画面中,少年是对她最好的人了。此刻与少年对视,她心头的空洞与酸楚难以消除,竟是眼巴巴的看着少年,然后就脱口而出,“九年哥哥,我这里难受,你能明白么?”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诚恳。

九年哥哥?

少年的唇微不可见的抽了一抽,“……你走吧。”依旧冷硬无温。

烟烟从来都不是轻易气馁的人,少年虽然冷漠,但长的十分好看,俊朗中透着几丝漠然与飒气。

她忽闪着大眼,将准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嗯……我前几日不小心烧了你的被子,我要赔你。”

下一刻,少年‘冻死人不偿命’的嗓音再度响起,“不必。”

说着,他一手扶着门扇,是要逐客关门的意思。

小烟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人,她一旦确定了目标,怎么着也要达成所愿,于是就故技重施,一弯身就从少年胳膊下钻了进去。

她是将军府的千金,无人敢轻易碰触她,少年原本可以制止,但敢碰到她衣角的手指又当即收回。

烟烟进了屋就四处打量了一下,真真是家徒四壁,寒酸的不行。目光移到床榻上,果然就见榻上没有被褥,只有一条春秋时节所用的薄衾。临窗的桌案上摆着几本书册,其中有一本还是敞开着的,墨香随着悠风荡入鼻端。

烟烟看向少年,问,“你在看书?”

少年剑眉轻蹙,他在齐王府的处境并不好,眼下他步步如履薄冰,并不想与隔壁的千金小姐纠缠不清,那样对他不利,齐王府不会放过他,隔壁宋家也不会放过他。

“看完了?你能走了。”少年又逐客。

烟烟先是了解了一个大概,她心疼的不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此刻就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搬到少年的跟前,然后告诉他,“以后有我罩着你。”

“九年哥哥,我已命人去做了新被子,今日就能赶出来,晚些再给你送来。对了,你看的什么书?我想练字,听说九年哥哥写了一手好字,九年哥哥可否教教我?”

萧九年神情晦暗不明。他一直在藏拙,也嫌少有人见过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