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侧过身子,朝我一躬,解释道:“娘娘,邵采女房中所有物品的来源,都到六局各司查过了,并不单单只查了香烛。”

我明白了,她这样广撒网,设迷雾阵,正是为了防止司灯司起疑,但没想到这位李司灯,竟能如此肯定小罗子送去邵采女处的香烛,是带了毒的,这可真就难人寻味了。

“李司灯,你对此有甚么话好说?”我唇角含着笑,问道。

李司灯顶着满额头的汗,哆嗦着嘴唇,道:“娘娘,微臣,微臣是自己猜的,邵采女中了毒,而香烛却是被人冒领的,这,稍微想一想,便可知事情的大概了…”

我端起凉茶,又啜了一口,笑道:“照你这样讲,本宫指使小罗子加害邵采女之事,竟是铁板钉钉了?”

李司灯连忙俯首,道:“微臣不敢,微臣并无此意,只是既然有微臣这样猜想邵采女中毒一事,那作如此想法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她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道:“不过请娘娘放心,微臣保证把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把此事传出去。”

听了她的信誓旦旦,我却笑了:“随你传不传,你还真以为有人信?若本宫真嫉恨邵采女得宠,直接撤掉她的绿头牌就成,你要知道,这可是本宫身为皇后的权力。难道本宫宁肯放着正当权力不用,却跑去大费周折地让她中毒?”

李司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我继续笑着,道:“所以,你诽谤本宫的话,随你传不传,但是你身为司灯,玩忽职守,让人代领了香烛,却是证据确凿的事,本宫现在就撤了你的职…”

大概是因为我把撤职的话直接讲了出来,李司灯吓坏了,顾不得辩解,只连连磕头,苦苦哀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春桃和夏荷都扑哧一声笑了:“李司灯,娘娘只不过是要撤了你的职,并不曾要你的命,你求饶作甚么?”

没想到李司灯一听这话,竟嚎啕大哭:“娘娘,微臣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侄儿,若是被撤了职,无俸养家,也就同没命差不多了…”

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浑然似个村妇,我、春桃、夏荷,全都目瞪口呆了。

我最先反应过来,大乐,一盏子凉茶,尽数泼到了春桃裙上,春桃却浑然不觉,一面笑着,一面反倒上来替我收拾。夏荷看看李司灯,又看看春桃,愈发乐不可支。

等到乐够了,我才向仍在地上的李司灯道:“去罢,看在你能逗本宫开怀一笑的份上,这职,就暂时不撤了。至于以后撤不撤,看本宫的心情。”

李司灯大喜过望,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倒退着朝外走,走了几步,发现头上的海棠纹白玉簪不知何时跌落在地,已断作了两截,她捡起来,又是一通好哭。

我只得吩咐春桃:“去叫司衣司给她再做一个,就说是本宫说的。”

李司灯千恩万谢地去了。

嗐,这叫甚么事儿哪,我好好地传个司灯来问话,话没问出个甚么,反倒赔了个白玉簪去。

亏了,亏了,“等到查出她背后的主子来,本宫一定要问问她,是到哪里寻来这么个活宝,真真是惹人好笑。”我拍着罗汉床,道。

春桃奇道:“娘娘,您怎么就能断定李司灯背后另有主子?她方才一口咬定香烛有毒不假,但她也说了,那是她自己推断的,而且香烛被代领,的确可疑,她作那样的推断,也不足为奇。”

这样明显的原因,她竟没看出来?我诧异地看她一眼,道:“如此愚笨好笑之人,若不是上头有人,怎会爬到正六品司灯的位置上来?”

第四十五章无策

“确是如此,就算香烛有毒一事是她自有推断,也不该当着娘娘的面讲出来,不然娘娘一怒之下治了她的罪,她可就哭都没地方哭去了。”春桃连连点头。

夏荷亦道:“既然李司灯背后是主谋者,那香烛有毒的事,根本就不是她自己推断出来的,而是她主子告诉她的。更有一种可能,那香烛一多半就是出自于她的手,所以她才会那般地肯定。”

春桃又不解了:“这般蠢笨之人,她主子怎会放心让她出来做事?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岂不是要让主子后悔?”

我望着李司灯跪过的地方,微微一笑:“这说明,她替主子办的事,并非甚么大事。或者说,她家主子就是想让本宫知道,本宫遇上了敌手。”

春桃愣住了:“都设计到娘娘头上来了,还不叫大事?”

我抚了抚裙子,站起身来朝外走,道:“对于本宫来说,是大事,但对于她主子而言,却是小事。”

春桃茫然摇头:“娘娘请恕奴婢愚笨,奴婢不明白。”

夏荷亦跟着摇头:“奴婢也不明白。”

我只得驻足,为她们讲解:“设计当朝皇后,总要担风险的,既然担了风险,就得达到一定的目的,那你们来说说看,若是香烛一事如主谋者所愿,栽到了本宫头上,于她有甚么好处?”

夏荷想了想,道:“邵采女虽说得宠,但份位却是极低的,而且承恩以来不见晋份位,也不见得皇上有多看重她。而香烛中的毒,目前只不过让她得了皮肤病而已,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更何况,香烛之毒,是娘娘自己查出来的,稍微有点脑筋的人,大概都会怀疑,若真是娘娘下的毒,为何不趁机掩饰,反而要揭露出来?这一看就是被人所陷害的。因此奴婢认为,皇上不见得就会为此事怪罪娘娘,就算怪罪,也顶多责备几句。”

“分析得很好。”我冲她微微颔首,以示赞许,又反问道,“难道那主谋者处心积虑地设下香烛之局,就是为了换得皇上对本宫的几句责备?这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

春桃捂嘴笑道:“或许她同李司灯一样愚笨也不定。”

我斜瞥着她道:“这后/宫之中,有哪位主子真的很愚笨?”

春桃马上不说话了,脸上也换了严肃的表情。

夏荷若有所思,道:“娘娘,照这样说,那主谋者并非为了陷害娘娘,而是另有所图?”

我点了点头,道:“本宫正是这样认为,也许她觉得香烛一事,会让本宫焦头烂额,而她正好能救本宫于水火之中,以此作为条件,交换某些她所需要的东西。”

“可惜她却想错了。”春桃笑道,“娘娘既然已洞悉她的目的,那么一定就有应对之策,哪里又会怕她。”

“就是。”夏荷附和道,“娘娘方才说,香烛一事对于娘娘来说是大事,对于她来说是小事,依奴婢看,此事对于娘娘来说,也是小事。”

不,你们都想错了,此事若放在以前,的确是小事,毕竟皇上的责备,不疼不痒,算不得甚么。但现如今,自从皇上于玉清池边发过脾气之后,此事对于本宫来说,就是大事了。

上次皇上莫名其妙地恼怒于我,虽然事后还是送来了早已承诺过的水墨画衣裳,但毕竟我这名下属,还未找到上级生气的原因所在,心中终是惶惶,不得安心。若这回因香烛之事又起事端,只怕皇上对我的印象,就更加的差劲了,这对于我的职业形象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别跟我说甚么一时的印象算不得甚么,你要知道,若是喜爱一个人,她做得再差,你都会觉着好;反之,若是厌恶一个人,她做得再好,你也会觉得差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至于春桃所说的应对之策,我暂时还想不出来,虽然《后/宫秘史》诸如此类的例子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各方各面,都得有事先安插的人。诚然,由于家中的未雨绸缪,我在宫中也有一些这样的暗线,但司灯司这样的地方,却没有属于我自己的人。这不能怪家中思虑不周,而是我的父亲兄弟,长年在外征战,哪有空来替我安排得这样周全,像我入宫还不满两个月,能在宫中有几个心腹和暗线,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苦笑着,搭着夏荷的手慢慢朝外走,一直走到寝室外间,斜卧到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春桃和夏荷应是看出了我心中有烦恼,亦是不发一言,夏荷服侍我躺下后,便默默立于床后,为我扇风;而春桃去换过裙子后,进来蹲到床尾,为我揉腿。

我睁着眼,看着罗汉床上的雕花发呆,过了一会儿,春桃小声地开口,无不担忧地问道:“娘娘,李司灯会不会把事情说出去?虽说娘娘是清白的,但就怕有人不信,趁机生事。”

我摇了摇头,肯定地回答她道:“不会,一来她怕丢了职位,二来她的主子不许,若传得满处都是,她家主子拿甚么来与本宫谈条件?”

春桃明显地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又提议道:“娘娘,不如把小罗子拖来打几板子,让他说出背后的主使之人。”

我再次摇头,道:“不必,那人自会找上门来,我们等着便是。至于小罗子,莫要责罚,留着他,本宫自有用处。”我说完,顺便吩咐春桃:“知会吕太医一声,毒源已查出的事,暂时密不外宣。”

第四十六章烦恼

“是,娘娘。”春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出声应了。

我继续望着罗汉床上的雕花发呆,瞧,我多么聪敏哪,我能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能知道小罗子是下毒者的爪牙;还能推断出李司灯是下毒者的帮凶;甚至连主谋者的目的都能猜出来。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爬出这个陷阱,对她设下的局一筹莫展,真不知我是聪敏,还是愚笨透顶。

“唉…”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春桃和夏荷都吓了一跳,齐齐站直了身子。

我坐起身来,斜靠着罗汉床头的大迎枕,道:“怎样才能破解这个局?”

春桃快言快语道:“娘娘,破不破的,又有甚么关系,反正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相信,或者不相信,有甚么意义?这并非后/宫职场的游戏规则,你想要洗刷自己的清白,就得拿出证据来,不然任凭这事件多么荒唐、多么冤枉,你还是得担着。

我看着春桃,道:“那些话,只是说给李司灯听的,唬一唬她可以,但怎唬得了自己?此局若破不了,要么本宫蒙冤,要么变作无头案。你觉得这哪一种,对本宫有利?”

“事情是娘娘负责的,哪一种都对娘娘没好处。蒙冤自不必说,若是变作无头案,那便是娘娘办事不力,会惹来皇上怪罪不说,还要影响娘娘在其他主子面形象。”夏荷抢在春桃前面,回答了我的话。

“还是你看得透彻。”我又幽幽地叹息一声,望向罗汉床尾的雕花。

春桃哭丧着脸,问道:“那咱们竟就一筹莫展了不成?”

我苦笑一声,道:“法子有啊,比如从司灯司把登记簿子拿出来,篡改一番。”

春桃惊讶道:“那可不行,咱们在司灯司没有人,何况李司灯肯定会牢牢盯着,哪会给我们可乘之机。”

“而且这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夏荷补充道。

我正要点头,春桃却笑着嗔怪我道:“娘娘又来唬奴婢作耍了,您明明说过,这下毒者并无害您之心,一切布局,只不过为了和您谈一笔交易,既然如此,您先前说的‘蒙冤’、‘无头案’,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是,只要本宫同意与之交易,那些都不可能发生…”我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默默地道:可是本宫实在不喜欢这种一筹莫展,任人宰割的感觉,这滋味,很不好受,仿佛在嘲笑着本宫的无能和可怜。

不过,此刻我除了等,又还能做甚么呢?不如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等到那人来找我时,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我暗一咬牙,将所有的不好受强行压下,发狠道,我是皇上三媒六聘,自中门迎进来的中宫皇后,后/宫之中行政级别最高的CEO,就算有甚么不对,还能把我给撤职不成,我怕甚么。

心一横,浑身上下顿时松快了不少,饥饿感和无聊感趁机渐渐袭来,我匆匆到长乐宫请过安后,便马上回宫,充分享受了一把身为皇后的福利待遇,命人在正殿设宴,奏乐歌舞,请皇上前来一观。

但这回皇上没有给面子,只称政务繁忙,无暇娱乐,不能前来。看来他还是在生我的气,不然就算政务繁忙,也该打发身边的公公来说一声儿,而不是只让我派去的内侍回来传话。

诸事不顺,诸事不顺哪!我一口饮下碧玉荷叶杯中的“石冻春”,感叹不已,没想到我简氏,才入职两个月不到,就遇上了职业生涯的第一道坎,这未免也太快了些。虽然心绪不佳,然后咽下的是美酒,并无想像中的刺喉呛鼻之感,这让我多少好受了一些,暗道,如今我还只是个新手,遇到难题理所当然,难道要等到熬成了白骨精再遇上难题,才叫幸运?

不,所谓倒啃甘蔗,先苦后甜,我把苦吃在前头,多积累些经验,这是好事,并非坏事。

磨练,这是磨练。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又将一杯美酒倒入了口中。

一杯又一杯,皇后所饮的酒,向来没有份例一说,想喝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春桃急了:“娘娘,您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醉?我倒是想,可你也不看看这酒精浓度,大概还比不上一瓶啤酒,我想醉容易吗?我气恼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碧玉荷叶杯,将其执于地上,宝座之下铺有红线毯,因此碧玉荷叶杯没有当时就碎,而是滴溜溜打了个转,朝台阶下滚去,一路滚到未铺地衣的金砖之上,才呯地一声裂作了数片。

声音清脆,然而殿中乐声更大,并没有人受到影响,弹琴的依旧弹琴,跳舞的依旧跳舞。很好,大家都处事不惊,当得起到甘泉宫来献艺,我满意地朝下环视一圈,道了声:“赏。”

赏赐流水般地端出来,满殿乐人俯地谢恩,皆大欢喜。

宴罢席散,我仍记得吩咐春桃:“把席上皇上爱吃的几样菜和果子,送到蓬莱殿去,请皇上尝尝。”

皇上接连几日不来,春桃大概也有些着慌,建议道:“娘娘何不亲自送去?”

我侧头想了想,反正无事,而且又有甚么比讨好上级更为重要呢,于是便采纳了春桃的建议,命夏荷拾掇了一只食盒,坐上腰舆朝蓬莱殿去。

第四十七章冷遇

蓬莱殿离我的甘泉宫有些远,但中间并无其他宫殿相隔,因此腰舆才转过一片小小的梅花林,就能望见蓬莱殿那金黄色的庑殿式屋顶了。蓬莱殿的结构很是奇特,与其他诸宫都有不同——前殿属于前廷;后殿却在后/宫的范围之类,而且大门有两扇,一扇开在前殿,供文武大臣进殿奏事;另一扇则开在后殿,面向后/宫,供诸妃进殿侍寝。

我在后殿门前下轿,早有内侍通传了进去,待走到廊下时,便有皇上跟前的迟公公,手持拂尘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请我进去。我不知是皇上命他出迎,还是他自己要来讨好我这位中宫皇后,想问一声,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微笑着点一点头,抬步朝里走去。

迟公公在前引路,穿过后殿,步下台阶,脚步没有停歇,直朝前殿御书房而去。这是皇后的特权,能涉足的范围,不仅限于后殿,更能进入前殿,甚至在大臣来觐见时,除非军机要务,可不作回避,同皇上一起接受臣子的俯拜。

御书房在前殿东侧,阳光透过蛟丝纱窗透射进来,既明亮,又不刺眼。皇上头戴白玉龙冠,身着一件浅紫色游麟花式的罗袍,在窗前的楠木雕花书案上奋笔疾书。迟公公笑着,在书房门前止步,我放轻了脚步,走到皇上身后,探头看去,原来皇上是在批阅奏折。虽然本朝并无后/宫不得干政的条律,但皇上也并没有予我议论朝政的权力,于是我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到书案左侧,盈盈下拜:“臣妾见过皇上。”

“梓童来了?快起来。”皇上看到我,面带微笑,语调中除了愉悦,还夹杂着一丝欣慰。他在愉悦甚么?又是在欣慰甚么?

不及细想,夏荷在身后轻触我的胳膊,我连忙接过朱漆描金的镂空食盒,捧到书案角上打开来,道:“今日设宴,皇上无暇光临,臣妾特意挑了几个您爱吃的菜,送来给您尝尝。”

皇上脸上的笑容,马上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冷峻,开口时,连语调也变得冷冰冰了:“梓童来朕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这话的意思是…他其实在期盼着甚么?怪不得才刚见到我时,那般的愉快,满面微笑以对。但我确实不知他想要甚么,而他又不明示,真真是伤脑筋。

我傻傻地呆愣着,皇上看了我一会儿,兴趣索然,不再理睬于我,继续埋首批阅奏折了。

我看看食盒中尚未来得及端出来的几样菜,尴尬不已,寻思着是不是做点甚么,以缓解此时僵化的局面。做甚么好呢?扒了皇上的衣裳,将他推倒在案?不,不,不,这里是御书房,不是甘泉宫寝室,若在这里将他推倒,不成了那甚么办公室那啥了,就算我放得开,满朝的文武大臣不见得就看得惯,若因此被参一笔,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里是办公室,皇上正在专心致力于公务,对,公务,公务,我也是有公务可以汇报的嘛,不至于没有话讲。我终于寻到了突破口,内心一阵激动,连忙敛衣俯首,毕恭毕敬地道:“启禀皇上,臣妾有事禀报。”

“说。”皇上的语气,依旧冰冷,同洒在楠木雕花书案上的灿烂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努力忽略领导不待见的情绪,继续保持恭敬的姿势,道:“皇上,新册封的牛才人和马才人,臣妾已令她们迁至淑景院,并着太医每日请平安脉,如今她二人胎像平稳…”

“朕知道了。”皇上打断我的话,仍旧满面冷峻不说,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心下一凛,突然想起,这位领导从来就没有喜爱过牛、马二人,又怎会为她们的事关一份心?

是我鲁莽了,我暗暗自责,另换了话题:“皇上,邵采女所中之毒,臣妾已着人细细查探,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

邵采女可是宫中最得皇上青睐的人儿,这下他总该不会继续冷漠了罢?然而,皇上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语调也冷淡一如方才:“嗯。”

只有一个“嗯”字?比先前更吝啬词句?我心下一片茫然,恰似一叶漂泊在汪洋之中的小扁舟,惶惶然寻不到方向。

“梓童还有事?”皇上冷清的语调响起在耳畔,令我回过神来。这是在赶我了罢?我只得垂眉跪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既然大BOSS对我不满意,我又何苦继续在他面前碍眼。

出得殿来,心情不好——能好才怪,一路闷闷无语,直到回到甘泉宫,我才想起来,食盒落在了御书房的楠木雕花书案上,但此时要再回去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算了,不要了,就当便宜他了。

我回到寝室,懒懒地歪在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夏荷取了个装满茉莉花的大迎枕垫到我脑后,轻声安慰我道:“娘娘,许是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是因为我罢,作甚么讲些假话来安慰我,我不需要。我不满地看了夏荷一眼,没有作声。

夏荷忙道:“皇上今日确是奇怪,看到娘娘拿出食盒时,脸上明明是带笑的,但转眼又压了下去,真不知是为甚么。”

我也不知道是为甚么,或许是我这个下属不讨喜罢。我依旧默然不语,侧身把脸转到了里面去。

然而没过多大会儿,居然有蓬莱殿的人来还食盒。难道皇上竟已厌恶我到如此地步,连甘泉宫的食盒都不愿意留,特特地要送还回来?我惊讶起身,命秋菊把送食盒的人带起来。

第四十八章来临

进来的却是迟公公。

我更为诧异了,迟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只食盒,能劳动他的大驾?难道是皇上有些责骂我的话,要他来带给我?

但迟公公行过礼抬起头来时,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他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手中的朱漆描金镂空食盒,道:“娘娘刚走,皇上就把娘娘送去的饭菜吃光了,我这是给娘娘还食盒来的。”

吃光了?我一走他就吃光了?这样地迫不及待?我不信甘泉宫的厨子,就比蓬莱殿的强过多少。皇上这是甚么意思?

皇上是甚么意思,我暂时猜不出来,但迟公公是甚么意思,我却是明了的,遂命春桃拿出一支玉石嘴的金烟杆,递到他手中,笑道:“迟公公爱好此物,本宫是知道的。”

迟公公也不推辞,当即就别到了腰带上,躬身道谢,然后退下去了。

我望着春桃自迟公公手中接过来的朱漆描金镂空食盒,发呆。

夏荷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也看着食盒发怔,道:“皇上今日…好生奇怪。”

是,的确很奇怪,难道这又是一出大棒加胡萝卜的戏码?那未免也太过时了。不管是不是这出戏,皇上没过来解释,我也就只能猜测,不过这种猜测没持续很久,就被另一件事给打断了——第二日给太后请过安后不久,承香宫来人传话:太妃有请。

来了,终于来了,虽然明白交易胁迫在即,我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命春桃为我看过装扮,确认端庄娴雅无误,便登上腰舆,朝承香宫而去,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

承香宫比不得长乐宫的沉稳大气,但却胜在富丽堂皇,想来当初的丁贵妃,应是荣宠冠满后/宫。可怜太妃,虽亦有皇子傍身,却碍于出身,始终屈于正五品才人之位,且郁郁不得先皇宠爱,直至亲子登基,才依仗权势,将这承香宫夺了过来,这其中,除了对优渥生活的向往,恐怕更多的,是对昔日敌手的嫉恨罢。——我站在承香宫门前,暗自嗟叹几声。

袁嬷嬷今日未出来迎接,让我很是奇怪,照说这样重大的时刻,该是她出迎才对,但太妃仅派了一名小宫女,立在门前,向我行礼问安。我跟着这名小宫女,缓步朝内走去,同上回一样,过正殿而不入,径直转入东暖阁。

应是我给太妃多分的十缸冰发挥了功效,一踏上东暖阁平整光洁的细墁地面,便有丝丝凉意袭来,藤纹飞罩内,太妃盘腿坐于大炕之上,炕上仍旧铺着细篾福寿纹花席,摆着紫檀卷云纹炕桌,阳光透过炕后的小格窗户,在席上、炕桌上,和太妃身上,洒下点点光斑,让人看了有些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