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依旧笑得灿烂,道:“太后,臣妾是觉得碧纹那婢子的话,太过好笑,她一个小小的宫婢,与邵采女无冤无仇,豁出性命去害她作甚?必定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才做出这等事来,要知道,邵采女如今盛宠,可是碍着了王御女的眼。”

平心而论,太后的疑问同太妃的言之凿凿相比起来,其实是太后的话更有道理,虽说碧纹是王御女的贴身宫婢不假,但宫婢做事,就一定是受主子指使的?这可不尽然。

但深宫之中,自有深宫的规矩,或者说,是墨守成规的定律,那就是——奴才犯事,一定是受他/她的主子指使的,至于为甚么,几乎无人过问。这可能是因为宫中关系错综复杂,大家潜移默化之中,都不约而同地将事情简单化了。又或者,是抱有我这样的思想——就如同我在王御女耳边讲过的那样: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侍女,又怎能怨别人钻了空子冤枉于你?

所以,就算众人对碧纹一事有所怀疑,也是决计不会问出来的,不然,就是坏了宫中人人默守的规矩。

而太后方才那一问,正是坏了这种规矩,所以太妃胆敢肆无忌惮地反驳于她。

太后许是醒悟过来自己的提问不当,没有再言语,良久,道:“既然皇后已有定论,那就这样罢。”

甚么叫皇后已有定论,明明是证据确凿,这两句话可是大有分别的,我正想要委婉地为自己辩解一二,却听见太妃状似不经意地道:“如果臣妾没记错,王御女是太后挑选的人罢?”

太后神色未动,唇角却明显地抽动了一下:“不错。”

太妃没有放过机会,紧接着又道:“哎呀,那太后这回可是看走眼了,让个王御女给带累了。”

太后的唇角,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太妃何出此言?王御女是哀家挑选的人不假,但哀家只是为尽嫡母的职责,替他选妃而已,至于进宫以后如何管教,却是皇后的责任。”

太后似乎语罢意未尽,一讲完,就把目光投向了我。

这叫…祸水东引?她的意思是,王御女之所以做出毒害邵采女的事来,全是因为我这个皇后管教不力?真是…一记妙招。我不得不站起身来,垂首认错:“臣妾知错,以后定将对各位妃嫔严加管束。”

太妃的定力显然不如太后,脸色立时就变了,但太后的话太过官方化,她也反驳不了,只能咬了咬牙,趁着太后不注意,飞了一记眼刀过去,直看得我胆战心惊。

太后,真是一位值得我好好学习的领导;当然,太妃也不差,她的那些手段,亦值得我细细琢磨——这是我从长乐宫出来后,默默作出的工作总结。

千步廊边,太妃青顶篾织纹簟的翟轿追上了我的杏黄色腰舆,轿旁一路小跑着的袁嬷嬷口中叫着:“皇后娘娘,请略等等太妃。”

我只得命肩舆在廊旁停下,扶了夏荷的手下轿来。翟轿紧跟着停下,太妃亦走下轿子,我躬身一礼,随她步入千步廊。

千步廊边凉风习习,风中夹杂着莫愁湖水的气息,太妃驻足于青绿色的栏杆边,牢牢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皇后,你今日对王御女的处罚,未免也太轻了些,真是辜负了哀家的一番好意。”

好意?只怕是“一番周折”更为恰当罢?我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连忙借着眺望远方,别开脸去,虽然这样做,显得有些失仪。

我看着风景,许久没有出声,太妃忍耐不住,再次出声:“皇后不准备给哀家一个说法么?”

说法?自然是有的,这件事自始自终,我就像个傻瓜,任人摆布,虽说没受到甚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内心的那种挫败感和无力感,也是让人很不好受的!既然我不好受,为何却要让你事事顺心?你的真实目的为何,我无从知晓,但此次想借我的手,除去一枚太后手中的棋子,我还是看清楚了的,若真如你的意除去王御女,与我有甚么好处?君王的平衡之道,我皇后亦是要运用的,只有代表着三位上级的三方妃嫔斗得你死我活,我这皇后的位置,才能坐得安稳不是?

所以,只降王御女一级份位,的确是我故意为之,但你又能奈我何?

我心中暗暗冷笑,转过脸来,却是满面微笑:“太妃恕罪,臣妾是有难言的苦衷,乃是迫不得已。”

“哦?”太妃描绘精致的眼角朝长乐宫的方向一扫,似有所指:“怎么,是那位刁难于你?”

第五十七章障眼

我可不敢污蔑上级,忙道:“不是,是王御女和碧纹的口供有问题,臣妾想,若是严惩王御女,只怕难堵后/宫众人悠悠之口。”

“甚么?她二人的口供有问题?”太妃明显一惊,“亏得你刚才在太后面前没有露出来,不然她可不会轻易放过去。”

“是,的确有问题。”我恭敬答道,“先是碧纹不愿指认王御女,声称她所行之事,与王御女无关;后是王御女拒不承认碧纹是受她所指使,一口咬定香烛之事她并不知情。臣妾寻思,这二人的口供如此一致,若臣妾还重罚王御女,只怕…”

“只怕?只怕甚么?”太妃声色俱厉地打断了我的话,“后/宫之中自有后/宫的规矩,奴才犯事,主子一并担责,岂能因一句不知情就可置身事外?王御女自己的侍女行那不轨之事,她不知情,还要谁知情去?”

我从未见过太妃这般的严厉模样,不由得深深埋下头去,瑟瑟发抖,当然,一多半是装的。

许是我抖得太过夸张,太妃终于缓和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道:“皇后,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在这后/宫之中,每一个机会都是稍纵即逝,你今日错过严惩王御女的机会,他日再想寻她的大错,可就难了。毕竟那一位…”太妃说着,朝长乐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是吃素的。”

奇怪,我与王御女无冤无仇,为何要去寻她的错?难道太妃真以为拉下王御女,就能损伤太后的元气不成,真是痴人说梦!殊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的棋子多着呢,王御女不过是个障人眼的幌子而已。

我看着太妃毫无挑剔的妆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太妃一意撺掇我对付王御女,莫不也是一个障眼法?唔,让我再仔细想想,明棋梅御女和瑞珠、似被买通的菊香、尚未被撤消的迁宫旨意——我似乎抓到了一丝头绪。太妃,原来你真是在给我使障眼法。

“是臣妾经验不足,谢太妃赐教。”我俯下身子,诚心诚意地给太妃施了一礼,谢她让我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或许,是用意之一。

太妃眼角微弯,虚扶我起身,道:“皇后也不必妄自菲薄,谁都是一步一步踩着失败走过来的,来日方长,一定还能再寻着机会的。”

“是,谢太妃提点。”我轻声答了一句。

太妃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皇后办事虽显稚嫩,看人却是准的,你挑的那位吕郭吕太医,嘴巴很是紧呢。”

我不明所以,遂以询问的眼神,抬头看太妃。

太妃笑道:“吕太医明明查出了毒源,却就是一口咬定没查出来,害得哀家只好委托了蒋太医前去助皇后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怪不得紫云阁内吕郭未露面,而蒋太医却编了一通“越职代为查探”的瞎话来。

很好,虽说单凭此事,并不能判断出吕郭的忠心所向,但至少他这回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值得我再寻机会予以试探。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却恨恨地道:“太妃,他哪里是嘴紧,而是确实不知道毒源是甚么!事到如今,臣妾也不瞒您,那毒藏在香烛中的事儿,还是我身边的一名侍女查出来的呢,臣妾若是早知吕太医如此无用,连个侍女也不如,当初怎么也不会用他。”

太妃听了我这话,哑然失笑:“因吕太医不肯张口,蒋太医实在无法,才编了一通代为帮忙的话出来,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编的话竟合了实情。”

我满脸气恼,道:“待臣妾忙完这一阵,一定罚他。”

太妃劝慰了我几句,另起话头,道:“邵采女中毒一事既已了结,皇后应及时禀与皇上知晓才是。”

我连忙答道:“臣妾这便去蓬莱殿,面见皇上。”其实这事儿她不说,我也是要去的,虽说皇上最近总不给我好脸子瞧,但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向上级汇报工作不是?

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拖曳着泛光砑裙,转身登轿而去。

我谨守着礼仪,微微躬身,目送她的翟轿远去,直到轿角垂下的铜雀消失在拐角处,方才登上腰舆,吩咐抬轿内侍朝蓬莱殿去。

自千步廊到蓬莱殿,路途甚远,我端坐轿中更显无聊,遂拉起潇湘竹帘,朝外瞧风景,远眺,是甘泉宫前的小梅林,可惜时值盛夏,并无梅花绽放,仅能望见光秃秃的枝桠;近看,却是南苑不尽的假山奇石,花卉盆栽,这里是离皇上的蓬莱阁最近的花园了,不知宫内的那些个嫔妃,平日有没有盛装打扮着,妖娆多姿地漫步于此间,以期能够“偶遇”圣驾。

肩舆自南苑穿出,再经过一段长长的雕花甬路,便抵达了蓬莱殿,于后殿大门前停下。我仰首看那金黄屋脊两端的大吻,龙口大张,神态飞扬,暗忖,不知今日皇上的心情如何,是否会待我冷面依旧。

守门的内侍通报过后,皇上跟前的迟公公,腰间别着玉石嘴的金烟杆,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躬身一礼,引我入内。

我不急不缓地走着,吩咐夏荷道:“前儿南边有金丝草进上,改日给迟公公送些过来。”

金丝草乃烟叶中的极品,寻常难得一见,每年的贡品中,也不过仅有数匣而已。

迟公公马上笑眯了眼睛,拍了拍腰侧的金烟杆,道:“还是皇后娘娘体恤人心,奴才这里先行谢恩了。”

我笑着开玩笑道:“金丝草虽然名贵,但本宫还送得起,只是迟公公在御前行走时千万少抽些,别熏着了皇上才好。”

迟公公笑道:“娘娘说笑,借奴才一个胆子,也不敢在御前抽烟叶,这烟杆奴才时常别着,只不过是因为奴才把皇后娘娘的恩典时刻记在心里,不敢相忘。”

说话间,已进入了前殿,迟公公把我朝东边一引,指了御书房道:“娘娘,皇上已吩咐过,娘娘来了可径直进去,不用通传。”他说罢,便向后退了两步,立到了门边。

第五十八章藕糕

我轻提缬花长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今日皇上头戴垂角幞头,身着赤黄大科罗袍,仍同上回一样,坐在窗前的楠木雕花书案上批阅奏折。一方朱砂砚搁在他右手边,已见干涸,我紧走两步上前,拿起墨条,磨起墨来。

皇上听见动静,稍稍抬头,眼中有惊喜神色一闪而过:“梓童来了?”

我敏锐地捕捉到这目光,心中暗喜,看来皇上今日心情不错。上级高兴,下属就自在,我放下墨条,盈盈下拜,声音软糯赛过蜜糖:“臣妾见过皇上。”

“梓童平身。”皇上唇边有笑意浮现,问道:“梓童所来何事?”

我的脸上,亦呈现笑容,答道:“回皇上,臣妾是为了邵采女中毒一事来的。”

话音刚落,就见皇上唇边的笑意,如同那透过蛟丝纱窗的光影一般,转瞬即逝,顷刻又恢复了冷清的面容。

“皇后就为了这事儿来的?”皇上的语气中,饱含着浓浓的不满,听得我莫名其妙——难道此事不值得我来禀报?还是说,他所期待的,不是这一件事?

我不敢再抬头看皇上的脸,遂微微垂下眼帘,应着头皮开始作汇报:“启禀皇上,邵采女中毒一事,臣妾已查清楚了。”

“哦?”皇上提笔继续批阅奏折,只吐出一个单字音应付我。

我努力忽略他的态度,继续道:“下毒之人是王宝林跟前的侍女碧纹,臣妾已将其遣去暴室;至于王宝林,则降为御女,罚俸半年。”

“知道了。”皇上的语气,淡得不能再淡,犹如没有搁糖的冰碗。

我那颗坚强的心,已然百炼成钢,面对皇上依旧糟糕的态度,竟一点儿难过的感觉也没有,只有暗暗的气恼——身为一名CEO,我并没有玩忽职守,凭甚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对我。

“臣妾告退。”我躬身一礼,半句客套话也无,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皇上的目光,仿佛一直凝在我的背后,随着我的脚步而移动,而当我走到御书房门口,竟听见他轻轻唤了一声:“梓童…”

那声音很小,我便当作没听见,径直迈出了房门——如今皇上喜怒不定,我才不愿折回去再次自取其辱,虽说我只是一名下属,但下属也是有尊严滴!

我满面冰霜地走出蓬莱殿,连迟公公的寒暄也没理睬,夏荷紧紧跟上来,扶我坐上腰舆。我将手搭上轿窗,眼力劲儿甚好的夏荷马上小跑几步,来到轿窗前,唤了声:“娘娘。”

我问她道:“夏荷,你说,本宫今日到蓬莱殿禀报邵采女中毒一事,可有错?”

夏荷毫不犹豫地答道:“此乃娘娘的职责所在,自然没错。”

“那皇上为何冷面对本宫?”我不解问道。

夏荷满脸疑惑,摇头道:“奴婢不知。”

“唉…”想不通,就只能归于君心难测了,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夏荷紧跟着,也叹起气来。

虽说分析上级领导的心理特征,亦是下属必做的功课之一,但邵采女中毒事件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多,还有许多后续工作需要我去完成,因此我没有时间去琢磨皇上的心思,只叹了叹气,就将此事搁到了一旁。

回到甘泉宫,我先派人到太医署,下了两道截然不同的旨意,一道是赏,蒋太医查毒有功,赏其外藩进贡的犀角两只、圈足金杯一对、黑漆嵌螺钿菱盘一对,此外,令蒋太医去为邵采女解香烛之毒;另一道旨意则是罚,吕太医于查毒一事上碌碌无为,罚俸三个月,并责其从师蒋太医,苦研医术。

蒋太医解毒之事,有目共睹,所以第一道旨意倒还没甚么,但第二道旨意一下,合宫上下便都知道,吕郭又一次得罪我了。眨眼之间,吕郭不仅颜面尽失,而且受到了太医令的亲自“关照”,在太医署很是受到了排挤。

吕郭职场失意的消息传到甘泉宫时,我正在敷面膜,春桃将切成薄片的新鲜黄瓜小心地贴到我脸上,撅着嘴问道:“娘娘,这回您罚吕太医,让他平白无故受了委屈,原因还是同上回叉他出去一样?”

这妮子,还撅嘴呢,到底是吕郭委屈,还是她委屈?我睁开左边那只尚未贴上黄瓜片的眼睛,笑道:“一样,又不一样。”说着,叫过夏荷来吩咐:“有件事,也该办了,你出宫一趟,给本宫娘亲送盒糕点去,顺便请她帮个忙,就在京郊置上百亩良田,将地契送至吕太医家,记得使个眼生的下人,悄悄地去。”

夏荷马上应了一声,取过腰牌,出宫去了。

看春桃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明白了,但她的动作,却明显和脑子里想的不一致,只见她一手按到我仍带着微笑的嘴角上,责备道:“娘娘,敷面膜时莫要带表情,容易生细纹。”

我想要出声,嘴角却被按住了,想换作眨眼示意,但还没来得及动,就被春桃丢来的一片黄瓜片,遮住了视线——春桃在美容养颜之类的事情上,总是这样的严苛。我叹了口气,认命地闭眼,肃容,放空脑子,一心一意地敷面膜。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是美容,就是护肤,日子看似悠闲得很,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过是在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契机,好让我把所有的后续工作,全部完成。

等待期间,娘亲进宫过一趟,告诉我,良田地契,已悄悄送至吕郭家中,吕郭并未拒绝;但又叮嘱我小心,人心且不可轻信。我感激娘亲想得周到,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我从来也没指望过有谁能够百分之百的忠心,只要他肯听话,就成。而我要做的准备,就是要保证,在他不听话的时候,有能力拖他下马。

除此之外,娘亲还深表自责,认为是家中未替我安排周全,才造成了我如今在宫中无可靠太医可用的局面。对此我倒没甚么想法,毕竟我入宫时日尚短,无人可用是十分正常的,凡事慢慢来嘛,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人,也会有的。

不过娘亲在自责之后,打下了包票,称,一定会尽快想法子安排一名精通医术之人入宫,以助我一臂之力——娘亲十分明白,在险象环生的后/宫之中,有个可靠的太医,是多么的重要。

对娘亲的关怀和帮助,我十分感激,不过也并未把希望全部寄托于此,毕竟皇宫不是我们简家开的,若不会识人用人,光靠塞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等待契机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三天后,我便等来了邵采女体内毒素大部分解除,只需假以时日调养的消息,并在第四天头上,听到了菊香的通报:“启禀皇后娘娘,邵采女求见。”

“宣。”我精神抖擞地自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爬起来,移驾书房,在春桃的服侍下,坐到紫檀荷花纹罗汉床上。夏荷奉上一杯调了蜂蜜,并拿冰块冰过的茉莉花茶,我却顾不得饮用,只急急忙忙地招春桃近前,耳语几句。

春桃听了我的吩咐,脸上现出不明所以的神色来,但还是听话地领命而去了。

春桃的背影刚消失在书房门口,邵采女便在秋菊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她今日梳着反绾髻,头上仅插两对镶宝银簪,而身上一件浅色小团花罗衫,下面一条单色蜡缬裙,跟她往日的打扮相比,很显得有些素净;因毒性才消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更露出憔悴的神情来。

我还注意到,她乃是独身前来,并未带贴身侍女。

邵采女脚下不慢,眉眼中隐含着一丝急切,紧跟在秋菊身后,行至我面前。秋菊向我一躬身,退了出去。而邵采女则跪下磕头,行了个大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平身,赐座。”我端起茉莉花茶啜了一口,出声道。

夏荷端上一只紫檀嵌珐琅绣墩,放到罗汉床斜对面五步远的位置上,邵采女浅浅地坐了,抬头看我,眼中哀意甚浓,且有泪光点点。

我放下五彩凤纹的茶盏,诧异问道:“邵采女这是怎地了?可是怨本宫将王御女处罚得轻了?”

邵采女缓缓摇头,双泪垂下,哽咽道:“娘娘,您别说了,个中缘由,臣妾都明白。”

“你明白甚么?”我更加奇怪了。

“一切都是作假的,作假的。”邵采女双手绞着一方边角绣着石榴花的素丝帕子,泪眼朦胧,前胸随着激动的话语而上下起伏,“那天司灯司送香烛来时,臣妾虽然没有看见人,却是在里间听见了声儿的,那分明是个内侍的尖细嗓音,怎会是碧纹?”

原来邵采女虽然口舌快些,心思简单些,倒也并非愚笨之人,我暗自点头,故意道:“邵采女何出此言?你跟前伺候的菊香,可是口口声声地称,送香烛来的人就是碧纹。”

邵采女的前胸,就起伏得更加厉害,几乎是咬着牙道:“臣妾早就知道,那婢子心存有异,不知是哪个在臣妾跟前埋下的眼线,臣妾想要换掉她,只可惜自己份位低末,人轻言微,无法说动掖庭局。”她说完,起身离凳,又跪下了:“娘娘,臣妾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二来,便是想恳请娘娘帮忙,换掉臣妾的贴身侍女菊香。”

换掉一个宫女,对于我来说,实属轻而易举,但以邵采女的品级,只得一个侍女,若在这当口换掉,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因此我没有答应邵采女的请求,只道:“邵采女说笑了,如今的后/宫,数你最为得宠,调换侍女的事只要你开口,掖庭局哪有不肯的?”

邵采女闻言黯然神伤,一双纤手无力垂下,任由那方石榴花素丝帕子飘落在地,她俯在地上,伤心地道:“娘娘有所不知,在臣妾未中毒前,因多次承恩蓬莱殿,在宫中的确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自从中毒后,皇上不曾来瞧过一眼,人人便都认为臣妾已失宠,不来踩上一脚就算好的,又怎会为臣妾调换侍女?”

捧高踩低,的确是后/宫一贯以来的风气,我虽为皇后,亦是无可奈何,因此只能对邵采女道:“你如今这般处境,皆因失了圣宠,本宫帮不了你甚么。不过本宫可以将迁宫的时间推后,待你把身子养好以后,再同王御女和梅御女一道搬去淑景院。本宫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你能不能重获皇上的欢心,则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想,迁往淑景院意味着甚么,邵采女一定很清楚;若迟于王御女和梅御女搬进去,便等同于把面见天颜的机会,白白让给了她们几天。而今我答应邵采女,让王御女和梅御女迁宫的时间压后,便是把这机会,交到她手中了,至于她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邵采女定是明白其中的关节,一张原本惨白的面容,登时散发出光彩来,她俯下身子,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郑重地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自从臣妾中毒,臣妾也看清了,君王的宠爱固然重要,然而却并不可靠,从今往后,臣妾一定紧紧跟随皇后娘娘,惟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就在这时,春桃从门外进来,附到我耳边悄声道:“娘娘,小罗子带来了,正在门外侯着。”

好,时间掐得不错,我赞许颔首,春桃又退了出去。

而邵采女仍在继续:“…只要娘娘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臣妾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好了,我本来还想着那事儿该如何开口,邵采女就给了我接话的机会,于是我高高兴兴地道:“邵采女此话当真?本宫这里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代劳。”

邵采女忙道:“娘娘请讲。”

我让邵采女起身,重新落座,再道:“本宫这里有一盒白糖莲藕糕,邵采女不妨拿去,以你自己的名义给太妃娘娘送去,如何?”

邵采女面露疑惑,问道:“既是娘娘的孝心,臣妾代娘娘走一趟便得,却为何要以臣妾的名义…”

她话还没讲完,夏荷已是有失礼仪地叫起来:“娘娘,那盒糕…”

我横了她一眼,截住她的话,斥道:“多甚么嘴,还不快去取来。”

夏荷踌躇再三,方才去了。而邵采女脸上神色惊疑不定,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