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弦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一迭声地回答:“是,中,毒了。”

青年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接过孩子。顾双弦从中朝麒福殿一路奔来,也有半里的路,手已经冻得僵直,青年抱了两次才将孩子从他怀里夺过来,放在一旁小榻上。翻眼、掀口腔、听脉搏,一会子直接拿出银针在孩子身上扎穴。顾钦天浑身已经半硬,张着小嘴下意识地吸气,没有哭闹,这样反而让顾双弦担忧不已。

作为皇帝,他已经不敢想太子死在自己手中的话,臣子们会如何猜想,夏家会做出何种反应,还有……夏令姝会不会就此发疯拿刀找他拼命。

应当不会,那个女子历来冷静,情愿把儿子送去赵王身边找死,也不会让他亲手斩杀太子。她舍不得他们父子相残,她不会相信皇帝这么快就容不下太子痛下杀手。不,不是他让人下地毒,孩子不会死在他面前,不会。

顾双弦捂着头,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孩子的呼吸,生怕一个不察,孩子那气息就倏地没了。那时候不用等到夏令姝找他质问,他就会被自己的多疑多虑给折磨死。

他敲打着头,困兽似的在榻前徘徊。青年已经去调和了解毒丸,黑漆漆地一碗正考虑如何给三个月大的皇子灌下去,那边,门外再一次有动静。

进来的人只罩着一件白狐皮兜帽披风,发丝垂散,脚步虚浮紊乱,是夏令姝。

顾双弦见得她,忍不住停住脚步,下意识地瞄到她的手边,没有东西。他让开身来,夏令姝跑到榻前,看似重于千金其实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孩子的手腕。

青年见得有女子进来,将药碗递送给她:“喂下去!”

夏令姝抬头:“是食物中的毒,要把东西先吐出来。”

“我已经用银针压制了肠胃的蠕动,直接灌药进去解毒。”

“不,”夏令姝起身抱起没了声音的孩子,伸出食指直接扣向了顾钦天的口中,孩子的喉部被异物进入,微弱的挣动起来。夏令姝冷静且坚定地哄着:“钦天,乖,吐出来,给娘亲都吐出来……”将孩子整个趴先地面,手指用力往里面深入,没多久就有奶水顺着口腔流出来。青年看着,开始在孩子的背部点击穴道,孩子吐得更加厉害了。开始还是一点点奶水,后来便是混合着血水地奶,最后地流质物品带着腐酸味。孩子难受地哭不出来,豆大的眼泪滚落,挣扎越来越大,不停地呛咳,夏令姝狠下心等他顺过气就再一次扣挖,直到孩子吐不出任何的东西,地面上已经连下午喝得奶水都呕吐了干净,汇集成一滩,白地、红地、青黑地秽物。

夏令姝掏出巾帕给孩子脸上口里都抹了一遍,端过药碗,对顾双弦道:“捏住他鼻子。”

“什么?”

夏令姝凶狠地瞪他,顾双弦突地醒悟也来不及心疼了,单手撑住孩子的后脑,另一手捏住他的鼻子,青年再夹住孩子的小手,夏令姝这才缓慢地将苦涩的中药一点点,一滴不剩地都灌了进去。

一番折腾下来,两夫妻已经满头大汗,望着哼哼唧唧如猫叫的儿子只觉得身心俱疲。

顾双弦站起身来,还没开口,‘啪’地一声,耳廓连着半边脸颊到鼻翼针扎似的疼,已经挨了一耳光。夏令姝翕动着唇瓣,哆嗦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如果真的想要我痛不欲生,想要钦天死无全尸,你颁圣旨赐死我们母子就是,犯不着慢刀子一刀刀的剔骨抽筋。”不用将孩子带离娘亲身边,也不用困住她的人几个月不闻不问,更不用对外传递皇后即将被废的假象,打压夏家的气势,让整个朝局嚣张跋扈动荡不安。

顾双弦捏紧了拳头,几次想要扬手抽回去,到底心里亏欠,孩子也是因为他的思虑不周、保护不全才中毒。他太得意忘形,忘记了这里是皇宫,每个女子都不是善茬,每一位娘亲并不都如夏令姝一般会善待皇子们。他的儿子,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的手中,都不如放在他的娘亲怀里最安全。夏令姝背后有强大的夏家,她又是皇后,只要不出大差错以后是稳坐,她不屑于去残害皇子们,可这不代表其他嫔妃能够容忍皇子们的出生。

“不过,在此之前,请容许臣妾查出幕后黑手,替我的儿子报仇。免得我们母子去得不明不白,到时候还要套顶逆母妖儿的帽子惹人非议,死不瞑目。”她转身,在殿门口顿了顿,平静无波地道:“这是臣妾在后宫中最后一次替皇上惩戒胆大妄为之徒。今夜之后,我们……生不同时,死不同穴。”

大殿里黝暗无光,只有漫天的白雪铺天盖地地飘洒下来,侵在屋檐、窗台,还有那高高的门槛边角。空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梅花花瓣,一片片飞舞着,如女子眼角的血泪,触目,惊心。

麒福殿前殿,亥时初刻。

方才还在歌舞升平的大殿中,如今万籁俱静,落针可闻。

德妃的神色早已由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咬牙切齿。谋杀太子的罪名她可是担当不起,特别是她还生育了大皇子顾兴隽的情况下,更是百口莫辩。皇上当时什么也来不及说就急匆匆地抱着太子只奔太医院,想来,皇后虽然不得皇上的欢心,太子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心思九转十八弯的想了各种各样的结果,那边二皇子顾兴霄的母妃原昭仪已经开始发难。也不冷嘲热讽,只在静谧地大殿中,微微恭身,对德妃道:“今夜过后,臣妾就要恭贺德妃母仪天下了。”

谋害了太子的人能够母仪天下?简直是笑话。在好笑的笑话在这等时候说出来,就让人不得不侧目。

下面一众妃子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太子死了,大皇子正是长子,加上后宫掌权的德妃,这皇后乃至以后太后的位置不都是德妃莫属了么!

德妃也不是善茬,当即冷笑:“我想,过了明日,应当是原昭仪荣宠后宫,二皇子顺理成章的成了皇上唯一的皇子了吧!”

风向一转,众人更是恍然大悟。若是德妃害死了太子,皇上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大皇子继承大统,那么就剩下二皇子。德妃被贬,原昭仪不就是后宫中的第一人了么?

这两位妃子都是顾双弦做太子之时的妾室,因为生了皇子顺理成章地封妃,各自对对方知根知底。平日里一致对外,等到皇后禁足,自然而然的就开始了内斗。唇枪舌战之下,谁也暂时讨不到好处。

德妃作为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妃子,当即就让人封锁了整个麒福殿,不准任何一个人乃至于猫狗出入,并且让人提了太子的奶妈嬷嬷、宫女太监等来审问。原昭仪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说奶水是德妃的宫女端来的,应当将那宫女也提来审问。众目睽睽之下,德妃自然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人压了宫女询问奶水的出处。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只跪着簌簌发抖的宫人,德妃想要证明自己的平白,首先对太子身边人等发难。叫冤声、哭泣声、磕头声,声声入耳,好不热闹。

“皇后驾到。”的唱诺突兀地从寒风中隔入之时,宫殿中的宫妃们正挂着看好戏的神情窃窃私语。

夏令姝其实早已来了。她这个人善于隐蔽,只要她想,哪怕是坐在正位上都可以让人忽视其存在。等到现身,妃子们神色各异地叩拜后,她才慢悠悠地入了大殿。细不可闻的脚步,冷若冰霜地神色在白底青凤展衣的衬托下越发冽寒。

她缓步行到那宫女身前,定定地站着。眼神从那伏地地宫侍的头颅上一一凝视过去,探究的神色随着从小练就的威压如龙卷风般兜在众人的颈脖上,多年的太子妃生涯,早就让皇宫中人知晓她的手段。哪怕她被皇帝安置在离宫两个月,回来之后又立马禁足了三月,可宫中依然能够感觉到夏家无所不在的触手危急着所有人的性命。

若说夏家三房两姐妹中,夏令涴是泼皮无赖的猴子,让你又爱又恨,夏令姝就是那潜伏在最暗处地黑蛟,在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她锁住了咽喉。

这等气势下,德妃早已三缄其口,只说:“一切凭娘娘做主。”太子在她怀中出事,由她审问自然会落人口实。既然皇后来了,她心里紧张,到底也相信皇后的处事能力,至少,德妃不会被人栽赃冤枉了去。

原昭仪在一旁反而安安静静。她本就不是善于出头之人,当年太子的五个妾侍中她也最为沉默。懂得察言观色的她,自然知晓在必要的时候闭紧了嘴巴才是得最大便宜地道理。

夏令姝如一柄出鞘地长剑,俏丽在殿中,问:“奶水是你送来的?可有经过何人之手,路上遇到过谁,与谁说过话,说出来,本宫留你性命。”

宫女额头触地,整个人已经汗如雨下。半响,倏地抬起头来,满脸惊恐地大叫:“是,是德妃娘娘让我下毒的!”众人大哗,宫女已经抖如筛糠,指着德妃尖锐地招供:“德妃娘娘每日里让奴婢下少量的毒放入太子的奶水中。除了奶妈们给太子哺育的奶水外,皇上亲自喂养给太子的奶水中都下了毒。今日,德妃给奴婢的纸包内的毒粉大一些,奴婢不知道原因,也如往常般全部倒入了进去。皇上,皇……给太子喂奶水之时,就……德妃说,若我不愿意,她就将奴婢投井,奴婢害怕。皇后娘娘,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皇后娘娘饶命。”

德妃疾速地扑了过去,对着那宫女就是一脚:“你胡说!来人啊,给这贱婢掌嘴。”

“德妃,”夏令姝轻轻唤她,音量不大,轻柔得到了几近呢喃地地步,越是如此,德妃越是惊恐,僵直地转过身来,苍白着脸狡辩道:“皇后,臣妾并无害太子之心。要知道,太子是皇上交与臣妾抚养,若是有个差池皇上会直接要了臣妾的命。臣妾,哪里敢怠慢毒害太子,一定是有奸人陷害臣妾。皇后,”她跪了下去,“请明察啊!”

正声泪俱下民鸣冤喊屈的时候,偏殿有大皇子哭喊地冲了过来:“母后,母妃是冤枉的,母妃不会害太子殿下。”两母子抱作一团,五岁的顾兴隽极力搂住德妃的颈脖,似乎生怕自己的母妃会被皇后斩杀。母子连心地跪在地上,缩成了小小地一团,顾兴隽不够强壮的胸板拦在德妃的面前,似乎想要靠着微薄的阻拦给予德妃哪怕一点点的安全感。

夏令姝面上波澜不兴,只是那寒霜似乎越来越重。皇后娘娘明明还没有对德妃做什么,就有大皇子出来阻拦,他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后殿等着守岁的么?谁传去的消息,谁又在误导他皇后娘娘要置德妃死罪?

她的视线再一次从众人的身上滑过,像是剧毒的眼镜蛇在寻找着下嘴地食物,让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家令姝总算要开始发飙了,哦也,我喜欢看令姝收拾不规矩的嫔妃们,捂脸

前天晚上码了一半了,突然所有的文档全部都打不开成了莫名其妙的格式,折腾到了半夜还没好,第二天再倒腾无果下只好重装系统,却发现键盘的老问题又出现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送去熟人那边,磨刀霍霍得逼着熟人工作都丢开了给我修理

今早才从熟人那边送过来,呼一口气

今天补昨天的份,大家多支持,顺道用鲜花来抚慰下我被小电折腾的苍老的心灵~~

侍寝第八回

整个后宫中人都在她的目光下瑟瑟发抖,明明是温暖如春的殿内,偏比狂风大作的殿外都要寒冷。

顾双弦就在这两股截然不同地旋窝边缘钻了进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挣扎半响:“手下留情。”

夏令姝倏地一笑:“留情?留下谁的情?皇上,这里有人要害死臣妾的儿子,害死你的太子,说不定,借此还可以害死大皇子或者二皇子,再不济还可以拉下一位嫔妃陪葬,你让我留什么情?”手腕一甩,迳自对随着自己而来的张嬷嬷道:“凤梨将在此所有人搜身一遍,仔细了,兴许还有残留的毒粉;其余的人随着嬷嬷去搜宫,顺道看看这皇宫大院里还有哪一位手脚不干净的叛逆,胆大妄为地想要谋害皇家子弟。”话是说得冠冕堂皇,一方面是为了太子,一方面为了皇子们,还有一方面是嫔妃,将小小的私仇说得大公无私,也是这一位皇后娘娘常用的手笔了。

德妃的喊冤顿时小了,原昭仪身形不动,其他的嫔妃们都还未在后宫里站稳脚跟,平日里听多了皇后娘娘的雷霆手段,如今看着原本当家的德妃与原昭仪都不敢反驳了,其他人更是不敢至一词。

顾双弦知道夏令姝是豁出去了,心里一半煎熬一半兴奋。煎熬的是谋害太子的幕后黑手肯定能够查找出来,兴奋的是夏令姝经此一事已经得罪了其他世家,世家抱成一团抵抗皇权的势力定然会撕开一条不小的口子,能够让皇帝借此剿灭朝廷最大的一颗毒瘤。至于那心口内里伸出一点点针扎的痛,已经被他忽略不计。

没了多久,凤梨就已经从那宫女身上搜出一张巴掌大的白纸。宫女只说这白纸就是德妃交与她包裹毒粉的纸张,夏令姝让人抱来一只小猫,抹了一点浅白的粉末放在猫咪的舌尖上,没了多久,猫就口吐血沫而亡。

夏令姝抬了抬手:“谋害皇家子弟,该当何罪?”

一直守在皇后身后的方嬷嬷冷不丁的冒出来,沉着道:“腰斩于市,灭九族。”

宫女不可置信地扬起头来,就听到夏令姝冷冰冰地道:“本宫为太子积德,不灭你九族了,下去领一百棍,杖责吧。”一百棍子,连身经百战的将军都受不住,宫女们只要十棍就会命丧黄泉。

宫女惨叫:“娘娘,您说过留我性命的,您说过……”

夏令姝想了想:“那好,留下你的性命,将你九族全部腰斩于市。”

“不——!”宫女跌在地上,已经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语。夏令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实话。”

宫女惶惶然地仰视着她,一时没有明白。夏令姝微倾着身子,靠近她的脸庞,轻声道:“本宫要的是实话。还记得第一个对本宫撒谎的人,是怎么死的么?”

夏令姝笑如春风,银蓝色的眸子在背着烛光地阴影里似明似暗,前倾的身躯带着泰山之势压了下来。宫女显然是想到了夏令姝刚刚嫁给顾双弦之时,手段很辣地处置宫妃的情景。那一位宫妃,在顾双弦与夏令姝成亲当夜,借病将顾双弦从洞房花烛夜给支走,让夏令姝成为整个皇宫乃至皇城的笑柄。几个月后那妃子血崩而亡,其家族如流沙如海再也没有了音讯。

宫女牙齿不经意地打颤,咯吱咯吱地磨牙声在殿中回响,就想老鼠在铁夹中辗转挣扎、越来越恐慌乃至绝望。

夏令姝虽然被皇帝厌弃,可她的权利依然在皇宫中延伸着,随时随地可以掐死敢于逆天之人。

宫女面如死色,半响,才从那发白的唇瓣中挤压出三个字。夏令姝莞尔一笑:“去吧,本宫会给你家人一笔银钱,算是你对太子‘照顾有佳’的恩奖。”再一起身,她的一切温柔瞬间转换成平静无波。方嬷嬷一招手,已有太监将宫女给拖了下去,这一次没有人喊救命或冤枉。这里的每一人都看到了宫女回答了皇后什么,每一个人都不确定皇后下一步会怎么做,她们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嗤笑,有的人鄙夷,有的人惧怕……众生百态,谁都不知道谁才是戏中人。

德妃众人被皇后逐个安排到了不同的偏殿,不准返回后宫各自的居所。宫殿很小,有不少的房间,德妃与原昭仪被各自安排入住了最大的两间主屋,其他嫔妃各自按照品级一个个进了各自的房间,没有伺候的宫女也没有随侍的太监。

夏令姝与顾双弦坐在主殿中,两人各自占据了半边江山,相互想着心事。

没多久,张嬷嬷带着去搜宫的人回来了,一字排开将众多物品摆放在檀木大长桌上。琳琅满目地各种物品,看得人的眼都花了。合-欢膏子、壮-阳酒、各种奇形怪状的玉-势,看得夏令姝冷笑,一旁的顾双弦热汗直冒,辩解道:“这些个污物,朕从未见过,更未曾用过。”

夏令姝已经懒得消遣他。等到一个人已经对对方再也没有任何要求的时候,会觉得言语都多余。

张嬷嬷指着另外一个锦缎包着的东西,道:“巫蛊之物,暂时还未写下名字和生辰八字。”皇后随时会被废,德妃和原昭仪年老无法独宠后宫,顾双弦是个好色的,新人们还没有全部尝尽,这些个东西自然而然未派上用场。

最后的桌沿,摆放了不同的花笺,上面各自标注了来自于哪一宫哪一位妃子。凤梨拿出从那宫女身上搜出的沾着毒粉的白纸一一比较,并有嗅觉灵敏的太监上前来逐个轻嗅过,半响后,回禀道:“根据宫闱局的记载,这白纸是属于四等嫔妃才能用的上等娟纸。总管太监已经核对过各宫纸张动用的量,就德妃与原昭仪宫中用量最大。其中这赃物上的气味,共有三种。一种是那宫女身上的香粉,一种来自于德妃宫中的牡丹熏香,还有一种是二皇子书房中的绿茶香片的味道。”

“二皇子?”

“是。”

夏令姝偏过身子,淡淡地问:“大皇子被人哄骗了过来救母,二皇子难道一点都不担忧他母妃的生死?”

另一边已经有总管太监梁公公来禀报:“定唐王求见。”话音刚落,九王爷顾元钒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对着夏令姝怒道:“皇后为何要搜宫?夏家已经可以罔顾皇权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步了吗?”

夏令姝瞥他:“定唐王的消息倒是灵通。作为一位成年的王爷,你对后宫的消息会不会太灵敏了些?”

“皇后!”顾双弦插口进来,“是朕让九弟过来做个见证。”见证什么,夏令姝都懒得猜。她只冷冷地扫视着两人:“皇上放心,臣妾说道做到,此事之后,臣妾定然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让皇上以及九王爷放心。”她稍顿,补充一句:“若是怕我死不透,可以将臣妾挂在朱雀街大门上暴尸几日,再多的气也绝了。”凭空地,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阴风,吹得她的裙摆飒飒地动荡,如鬼似魅。

顾双弦独自站在高处,看着下首她孤高地身姿,只觉得那风随时会要将她吹走,那一张倔强地容颜只有绝然的冷静,没有男子们预想中的不忿和不甘。

她是真的不爱他,不愿意与他长长久久岁岁年年。她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家族第一,兄弟姐妹第二,第三是太子,第四是其他的亲族,第五……顾双弦,勉勉强强能够挤入第十。

一个皇帝,在皇后心目中居然不是最重要的人,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恨。

德妃在床榻上辗转难眠。

皇后的聪慧在皇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嫁给顾双弦多年,硬是用着雷霆手段扫荡野性十足的后宫女子,别说是当时的东宫,就连静安太后掌管的后宫贵妃们见着夏令姝都要礼让三分。夏令姝的儿子,谁敢害?若是可以,当初德妃是碰也不敢碰的,就怕一个手重给孩子捏出印子来,都会让夏令姝给砍了自己的胳膊。

皇帝将孩子给德妃之时,她是又恐惧又兴奋。太子在她身边长大,以后无论如何德妃都是铁打的太后,就算夏令姝恢复了权势,也只能跟德妃平起平坐。若是将太子教导好了,夏家与她娘家周家都会捏在德妃的手中,若有必要,成为大皇子的踏脚石也无不可。

心大了,视野开阔了,反而忽略了身边的危险。德妃承认自己太得意忘形,忘记了这里是人吃人的皇宫,而不是自家娘家后院。

这里不是紫堇宫,床榻下的棉絮铺得不够,随着硌背。

德妃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只能看到天窗外透过琉璃穿透进来的青白月光,雪花的影子飘过像是心里点点的烦闷。她侧身望着那白的黑的光,再一次听到了宫女们的话语声,隐约中似乎还有大皇子的吵闹。

德妃倏地一条,整个人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在小小的房间里游走,不时竖起耳朵听听。最终,她在一张钟馗杀鬼地水墨画后翻到了一缕晕黄的光线。小心的移开画后,白墙上有一个小孔,光线被集中在眼眸中,可以望到墙后晃动的人影还有依稀可闻的话语。

墙后只有两人,一人是她认识的宫女,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凤梨。另一人居然是皇子顾兴隽。

德妃暗自心惊,极力凑过望去,只看到凤梨伺候着大皇子梳洗之后,给他奉上一份羊奶,亲切的笑道:“娘娘说了,皇子们都在长个,每日里多喝些奶水比较好。这是方才御厨送过来的,大皇子喝了就赶紧歇息了吧。”

大皇子不疑有他,端着羊奶喝了两口,似乎觉得味道还好,一边喝一边含糊地问:“我母妃去了哪里?母后什么时候能够让我见她?”

凤梨一边给他脱鞋脱袜,一边接过喝完了的空碗,给他擦了嘴,道:“没多久,你就能见到德妃娘娘了。”

“真的?什么时候?”

凤梨眼神若有似无得飘到德妃窥视的圆孔,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透着残酷和讽刺。她说:“等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时候。”

“隽儿——!”德妃惊恐地大叫,疯狂的扒拉着墙壁,似乎想要将那小小的圆孔给拉扯大,涕泪俱下:“隽儿,不关我隽儿的事,你们要毒就毒死我好了,与我皇儿无关啊,隽儿……”那嘶吼,像是困在笼中地母狮发出的绝望悲鸣,闻者落泪。

夜明珠上蒙着地绢纱再一次掀开来,整个大殿被突然绽放的光彩照耀得无一丝阴暗,越发衬托得内部金碧辉煌。

夏令姝就在灿烂地光芒中听取了宫女们的汇报。

“德妃又哭又叫,说是她想要毒死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求娘娘饶恕大皇子的性命,她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大皇子存活的机会。”

夏令姝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不多时,方嬷嬷凑过来亲自替她按摩,张嬷嬷奉上一杯人参茶给她喝了。

“原昭仪那边如何?”

皇后的另一名亲信宫女竹桃道:“毫无所动。”

夏令姝挑眉:“她没看到你给二皇子喂羊奶?”

“看到了。可她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奴婢已经传了太医给昭仪看视。”

夏令姝挥挥手,竹桃站起身来出去了。顾双弦坐在不远处,冷冷地道:“拟旨,德妃不淑不贤,妄图残害太子……”

“等下。”

顾双弦瞪着她:“你想要求情?别告诉朕,你现在想要反悔了?”

夏令姝落子无悔,就算她这一次大发善心不要德妃的命,她也不能取消与皇上之间的约定。夏令姝自然知道那个男子在想什么,她只是挂着讥讽地笑意:“德妃完全是以为大皇子性命不保,这才出此下策,由此看来还真的不是她。”

顾双弦冷哼地站起身来,踏步到皇后面前:“那会是谁?”

夏令姝不答,只是端着茶水紧一口松一口的喝着。两人再一次在沉默中对持,一人站着,一人坐着,谁也看不出谁的心中更加煎熬,谁的痛苦更加深刻。

定唐王顾双弦淡定地数着那金沙漏斗,看着时辰在那两人的指缝中轻易地穿过。

差不多四年,这两人到底有多少次如今夜这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持。他们又是否是借着这一次的凝望,想要确定些什么,记住些什么,然后,等到明日的明日,明年的明年,每每沉默的时候就拿出来缅怀下。

偏门再一次打开,竹桃三步成一步地跑上前,喘息着道:“回禀娘娘,是原昭仪。”

夏令姝端着茶碗的杯盖在杯沿上发出‘叮’地脆响,像是护国寺那一口大钟的撞击声。顾双弦就在这丧钟般地声响中抬头,怒问:“原原本本地给朕说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天底下最勤快,也最苦命的含羞草,呜呜~~

三更,撒花,哦也也~~~,我是勤快的么,是么?

侍寝第九回

竹桃下意识地惊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忆着方才的一切:“原昭仪昏迷之后,奴婢一边让人去请太医,自己来给皇上和娘娘汇报。等奴婢回去之时,太医跟奴婢说昭仪根本没有昏迷,她只是假装睡着了,太医让奴婢将二皇子给抱来放在昭仪娘娘的身边。之后我们一起出去,从外面偷偷瞧着。没多久,原昭仪似乎醒来了,她先看了看二皇子的中毒状况,确定了房中没有任何人之时,才从自己的簪子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给二皇子吃了。之后,”她吞了吞唾沫,“她又拿出另外一个手镯掰开,里面有一些粉末,准备灌入二皇子的口中……奴婢上去抢下了簪子和手镯,特意再将手镯中粉末拌入羊奶给小猫喝了,等了一会儿,那猫儿就气息微弱状弱重病。”

夏令姝问:“二皇子如何了?”

竹桃道:“大皇子与二皇子都只是喝了掺了迷药的羊奶,现在都昏睡着。原昭仪给二皇子的解药并无其他毒素,太医说一切无碍。”

顾双弦猛地拍桌子:“好个毒妇!”不由分说的跑了出去。

夏令姝对审判宫妃没有兴趣,她也猜得出顾双弦会如何对待原昭仪。转头对着张嬷嬷道:“去太医院把太子给抱来。”张嬷嬷身子一震,只是单独的一句话就知道夏令姝的意思,强制掩下悲伤,出去了。

夏令姝又对着凤梨道:“去给本宫换一杯新茶。”半闭着眼眸,揉了揉太阳穴,让人研墨,开始写信。

信件有三封,第一封是给夏家当家夏祥天,言明此次太子中毒事件的始末,自知自己犯了大忌,与其等着御史弹劾,不如自缢速死,避免因为她而影响夏家在朝中的地位。请夏祥天以大局为重,未因为她而为难皇上,另请保护好她三房的家人。

顾元钒在一旁看着,等到纸张干透,无动于衷地折好信件收入怀中。

第二封信件是给弟弟夏令乾,让他保护好娘亲以及姐姐。言人终须一死,无需替她悲伤,她会代替家人提前去照顾爹爹。希望他能够秉承爹爹的遗志,以民为天,为民造福。

端上茶水的凤梨已经泣不成声,一圈圈的泪水溅在信封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不等顾元钒靠近,她就已经将信套入信封,梗着脖子道:“王爷,此处是皇宫,不是你定唐王府,请您自重。”

顾元钒看看凤梨,再望向周围沉默中怒视的众人,抿了抿唇,看着夏令姝写第三封信。

最后一封,是给姐姐夏令涴的。这封信比较长,一直从小时的生活写起,与爹娘在平遥的无忧日子,再到书院的相助学习,然后是生平第一次的被绑架。她还记得姐姐当初对她的保护,记得那牵着她一路奔跑的小手的人,记得听到定亲之时,爹爹念出良人的姓名那一瞬她心中掩饰不住的狂喜。

信到此处,夏令姝不由得顿了顿,呆呆地望着那一段话一动不动。顾元钒瞧着,隐隐约约猜出了那良人是谁。

原来,皇后对皇上是……可惜了,皇家容不下这份情,它太容易让人疯狂,让人看不清朝局,让人失去所有的理智。

夏令姝喝一口茶,笔锋一转,开始怒骂赵王是混蛋,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欺负姐姐,若是等她到了地底再看到赵王欺负夏家人,定然让他每夜里与牛头马面下棋。想来她对赵王是积怨甚深,知道以后没了机会,索性借此恩威并施地都使了杀手锏出来。估摸着,以后赵王也没有安稳觉睡了。

神鬼之说虽然是无稽之谈,不过,相信夏令涴会好好利用这一点消遣赵王也不定。

信件都收好,方嬷嬷又捧来了一叠书本,夏令姝从里面挑出两本递给凤梨:“这上面是关于太子的教育细则,以后你们都随在太子身边好好的保护着他。每一年要学什么,看什么书都在上面有详细记载。另外的书上都记下了每一年必须的用药,不用去管那药的毒性,只要每日里按照要求的分量给他吃了,保准以后百毒不侵。这里还有我整理地兵书和诗词目录,再加上作为太子必须研读的书籍等等,都写在了上面。到了五岁,就都给太子让他自己选择了看吧。”凤梨竹桃等人哽咽着,跪接了。

子时,皇上身边的梁公公来见夏令姝,道:“皇上亲自审问了原昭仪预谋毒杀太子的细节,下令原氏一族满门抄斩。德妃保护太子不力,贬为美人。大皇子与二皇子由太后亲自教导,择日入白鹭书院就读。”这样一来,整个后宫都只能由太后做主,其他的妃子翻不出风浪了。

夏令姝点头,让人打赏。另一边摆驾凤弦宫,让人准备沐浴等物,自己亲自抱了睡沉了的太子去沐浴。

子时二刻,顾元钒在喝酒,间或遥望着长桌上那一杯只喝了一口的茶水,沉默不语。

殿外,隐约地身影一步一个脚印地踏雪而来,走到殿门,与依栏而望的顾元钒点点头,问:“她呢?”

顾元钒摇了摇酒壶,叹道:“六哥,你说皇后死了,夏家会挑动世家大族反抗皇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