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正好让李大小姐你去见见容皓。”这种聚会,作为卫国侯府未来女婿的容皓定然是会来的。

李初晴恼羞成怒,恨恨的伸手要去掐周清华水嫩嫩的脸蛋:“好啦,是我想差了。不过你这嘴真是讨人厌。”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们两个未婚女孩儿的跑到一群男的那边去,显然也是不规矩的。

没等这两人厮打开,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推门的是李崇文,他年纪越长便越肖似周清华的大舅李修竹,五官俊秀,风神秀彻宛若神仙中人。且照李初晴的话来说,这位表哥还有点小闷骚,爱臭美,整日里拿着扇子装翩翩公子。

李崇文打量了一下书房的景象,便皱了皱眉:“晴姐儿,你怎么又带清华表妹来书房了?”他板着脸说话,颇有点长兄气势。

周清华和李初晴都吐了吐舌头,很是不情愿的到来他的跟前听训。

李崇文身后跟着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年,其中一个就是身着湖蓝色长袍的容皓,他白皙如凝玉的脸庞已有成王妃三分的冰雪颜色。他性子虽有些冷淡对李初晴这个未婚妻却是极好的,此时当仁不让的开口劝解道:“这里的书多是枯燥,难得她们也耐得下性子看,伯言你就不要太苛责了。”

李崇文却是苦笑:“哪里是我小气苛责,清华倒还好些,从小就喜欢看书,何时来都是没事的。可是晴姐儿,毛毛躁躁的,家父的好几本书都是糟蹋在她手上的。”他是爱书之人,提起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另一个少年走在最后却是教周清华和李初晴小小的吃了一惊——李崇文容貌俊秀宛若谪仙,容皓容若冰雪气势凛人,这少年站在一旁却是半点也不失色。

他只穿着寻常儒生的布衣长袍,剑眉朗目,是少见的俊朗。举止亦是从容自在,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洒脱自然。只见他走到书桌前翻了翻周清华看到一半的书,微微诧异:“咦,怎么是论语?”他的声音清越非常,很是悦耳。

如他所想,小女孩儿喜欢看的大多都是游记杂说之类,若真有心也有喜欢看史书的。况且这《论语》人手一本何必专门来卫国侯的书房来看?

“实在是我见识浅薄难以明白孔圣人的微言大义,这才寻了这本舅舅作了摘记的看。”周清华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闺学里面也有学这些但到底还是没太深入,周清华心里痒痒又见大舅李修竹写的批注和摘记极有心得这才常来翻一翻。

那少年扬眉笑笑却是有些狡黠的样子:“可知‘锲而舍之,朽木不折’的下句是什么?”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周清华有些奇怪这简单的问题,但还是答了一句。

那少年却是笑了笑:“这般持之以恒、一心向学,才是真正的做学问的心态。倒是叫袁焕佩服。只要姑娘记得今日之心,哪怕再如何的见识浅薄,他日定然是要有所成就的。”

他的手指还按在周清华放着当书签的花瓣上,白皙的指尖和粉色的花瓣更衬得颜色明净,眉目带笑,竟有一种令人心折、心生向往的气质。

第28章 论时事

“听说这次江州修坝,曲阁老提的是莫严?”谢习风推开自己跟前刚刚制好的木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唇角笑意宛若刀片一样锋利,“看这样子,曲阁老倒是彻底倒向齐王一党了。不过也是,相较于太子的懦弱无为,齐王这般野心勃勃的反倒更叫人心里欢喜。更何况,三皇子洛王还是他的孙女婿呢。”

单从莫严这个名字,显然是听不出他的派系,因为他不属于四公府三世家之列。他是永嘉十一年二甲进士,中进士之后便入工部主事,一直都算是无声无息的人物。可偏偏这人不仅与曲阁老曲善水乃是同乡,其妻还是陈贵妃的远房族妹。

谢国公谢怀州伸手夺了他的酒盏,淡淡道:“你的病才刚好,别喝冷酒。”

“怕什么,又喝不死人。”谢习风眉目冷然却更衬得容若珠玉、光色皎然,他不在意的顶着谢怀州的冷脸喝了口酒。谢习风的毒舌不仅针对别人,便是自己都不曾放过。

谢怀洲捂着额角也觉得头疼——当年在北疆敌众我寡他都不曾这般头疼。自从解了兵权从北疆回京,他的头疼事就没断过。可想起儿子的身体,他又有点不忍也就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立嫡立长乃是祖训。只要太子稳稳的,再诞下嫡长孙,地位自然日渐稳固。”就是李世民那般人才又是嫡子还得孤注一掷发动玄武门之变才能登基称帝。齐王论才干不过是比太子略好些罢了,又没实权,不出意外实在是动摇不了太子的储位。

谢习风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一丝讥诮:“嫡长孙?成婚这么久太子都没怎么在正院歇,你叫妹妹怎么生?”他顿了顿,薄唇苍白仿佛零落的花瓣,“我看爹你这辈子是是等不到嫡长孙了。”

“你一天不气我就心里不舒服吗?”谢怀洲虽然知道他的话也有点道理,但到底还是气的狠了,干脆甩袖子推门走了。他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儿女福,成日里被自己这对儿女气,简直都要折寿了。这样一想,谢怀洲不禁悲从中来,大步朝妻子的院子走去,准备在温柔乡里享享福。

谢习风并不在意,抬手抚了抚那架木琴,勾指弹了一下,听着那单调的琴声。“还是要调一下音。”他想了想才道,然后又和身边越发沉默的黑衣书童说话,“清华近来要换琴,你说我要是送她这琴,她可会喜欢?”

这几年谢习风其实没正经见过几次周清华,只是他偶尔去成王府去寻楚皓的时候会遇见周清华几次,跟着楚皓叫了几声妹妹。后来又借机去了周家几次。瞧她粉雕玉琢的,性子又有趣,就算被他逗生气了也可爱的很,如同一只小时候养过的小猫儿,叫人瞧着心头软软的。

只是......谢习风轻轻的叹了口气,用袖子将木屑拂去,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讥嘲的笑意,眼中却是浓浓的冷色。

与此同时,周清华正和袁焕等人一同聚在一起吃东西。

袁焕乃是户部侍郎袁正道的儿子。袁正道本人乃是永嘉十一年今上亲点的状元,先入翰林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后来又入户部,为人刚直,不党不群,素有声望。而袁焕为其子却是出了名的神童,颇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子。他之前一直都在乡下老家读书或是在外游学,此次下场便夺了今年的解元和会元,可算得上是少年高才,旁人都道又要出一个“大三元”。周芳华那个刚定亲的未婚夫与之相比只能算是萤火比之皓月。

袁焕也算是个隐形吃货,提着筷子哧溜哧溜的吃了口端上来的羊肉煲,很是惋叹:“这肉还是有些膻味,果然吃羊还是得去西北吃。我前年在那吃了一顿,那里的烤全羊,那叫一个鲜。”

周清华眨眨眼问道:“袁大哥你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吧?”说话间,她眼明手快的从袁焕的虎口夺下一块羊肉。

袁焕眼馋的看着那块离他而去的羊肉,仿佛看着一个远嫁他乡的初恋,很是惆怅。他喝了口汤,呼出一口热气,懒懒道:“不算多,只是随大流逛一逛罢了。江州的鲈鱼、西北的羊肉、云州的米线、川州的辣汤......我都吃过。”

真乃高人也,周清华简直高山仰止,叹为天人。

李初晴却不给面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哈,袁大哥这一路真有口福。”

袁焕又夹了口羊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过奖过奖。”

众人笑作一团,李初晴倚在周清华身侧笑着揉肚子。周清华险些没把嘴里的茶给笑喷出去。

不过袁焕本也就是调节一下氛围罢了,见众人渐渐轻松便笑着说起了自己的见闻:“自从皇上拜了那天机道长为国师之后,各地又重兴僧道之学,那些不学无术的游方道人倒是越发的多了。不过认真说起来,这道士,还是京城多,都快成了一大特产了。”

李初晴放下筷子拍手道:“啊,这个我知道。我娘原先有个小佛堂,后来听说皇上封了国师就又不知道从哪里抬了个元始天尊的像。”说到这里,她都有些纠结了,“虽然说心诚者灵,不过我娘这种两边拜的也不知道灵不灵。”

李崇文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敲李初晴的脑袋:“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娘的事你都敢说上几句。”这年头都是子不言父过,李初晴这般口无遮拦多半也是给李王氏给惯的,简直是什么都敢说。

周清华搭了一句:“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说起来,舅母这般虔诚还不是为了你和表哥?”

李初晴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周清华和李崇文,故作可怜的道:“你们两个说起我倒是默契十足。”她顿了顿,拉着周清华的袖子道,“瞧清姐儿的口气,倒像是嫂嫂。”

李初晴话声还未落下,已经真真切切的被敲了一下。李崇文板着那张俊秀绝伦的脸道:“乖乖坐好,别乱说话。”说着便把李初晴提到了容皓身侧。

李初晴无辜的眨眨眼,容皓本就冷淡的脸上却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连周清华都有些脸红,低头作腼腆样:李崇文条件是真不错,只可惜是表哥,为了下一代着想,她只能忍痛放弃了。再者,瞧李崇文的态度倒是真心拿自己当做妹妹看待,没准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被李初晴这么一闹,原先轻松的氛围就有些古怪了。周清华索性起身去泡茶,让其他几个人稍微轻松些可以聊点别的。

茶艺这种专门装点门面的活儿,周清华近几年已经学的很好、做得很流利了,单看动作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从容。等她端着茶回去的时候,那伙人已经说得起劲了。

袁焕吃撑了坐在椅子上,仿佛懒得连骨头都要散掉了,他打了个饱嗝问道:“话说那天机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就忽然冒了出来?我一路走来,不知听了多少版本。什么仙人入世、什么山中误食仙药活了八百岁、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什么活佛转世的说法......”

“前年皇上忽然重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陈贵妃那边就提议要寻个道士什么的。然后晋王就推荐了天机道长,开始时还算谨慎,结果皇上用了几次丹药之后居然就康复了。自此,皇上就对天机道长十分信任,炼丹修炼,言听计从。”容皓乃是成王世子,对此间内、幕知之甚深,只可惜他这样平平道来半点起伏都没有,叫听的人都觉得无趣。

袁焕倒是不在意容皓的语气,只是沉声问道:“书上都说‘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圣人都不言,一介道士怎能轻言?况且天子无私事,皇上龙体到底关乎社稷,怎么就没人劝谏一二?你父乃陛下胞弟,深受器重又怎能毫无一语?!”他说笑的时候眉目舒展仿佛微风拂过树梢,令人轻松愉悦;可当他正容说着这些话时却又一种巍峨高山一般的庄肃。

容皓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父王早就已经劝过许多次了,没用。皇上也并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近几年龙体不适,越发依靠丹药,自然更加笃信道教。无论谁劝都没用。太子也劝过几次却被皇上打了出去,竟说太子是居心叵测。后来还是皇后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只大的快要成精的人参来给皇上炼丹,这才帮太子挽回了一些圣宠。”

“那三位阁老呢,他们都没劝?”袁焕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是了,这种事他们哪里会管?自从黄首辅致仕,曲阁老登顶,这内阁就越发的没声音了。”

“我记得谢国公也入阁了啊,他素来人品出众,怎么也没说话?”李初晴托着腮问道。

周清华给众人倒了茶,此时才有空回头和李初晴搭话:“谢国公本就身份尴尬颇受皇上忌惮。现今又是太子岳父,这些事上面哪里敢多说?”说到这里,周清华也对谢怀洲微有感叹:他出生当朝第一等的世家,弱冠之年北疆从军,拒敌于关外,风霜刀兵之下得了这当朝第一名将的名头,何等的英雄。结果应诏入朝之后,虽然官拜兵部尚书后来又入了内阁,可实际上不仅自己所言所行都有着极多的拘束,唯一的一对儿女在婚事上亦是不顺。

李崇文叹了口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他举起茶杯微微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道,“马上就要殿试了。我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第29章 飞横祸〔捉虫)

周清华的所有好心情在回周家看到周芳华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周芳华是个天生的美人,年纪越长姿容越是出众。若只是看背影,看着那袅娜纤细的身段以及流泉般的乌发,大约会有人把她当做那不知世事的洛水仙子。且她生的清丽文雅,腹有书香气自华,只是坐在那边便好似临水观花,美的如同一幅画。

虽然近些年,周清华已经学着掩饰情绪不再当面给周芳华难看,但是要她真的仿佛亲姐妹一般的对待周芳华,显然是做不到的。只能说,她们仿佛天生就有些不对头。她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疏淡的笑了笑:“四姐姐怎么来了?”

周芳华显然也不是来叙什么姐妹情的。她也不耐烦对着周清华这样的‘刺头儿’说客套话,只是轻声道:“五妹妹,我有事和你说。”她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你先让她们都出去。”

周清华打量了一下周芳华藏在眼中的紧张情绪以及那紧握着的手,微微怔了怔,还是点头让那些侍候的丫鬟都退出去了。

碧珠以及拂绿跟在周清华身边久了很有几分感情,都有些担心,走在最后面,频频回头看着周清华。瞧那样子,仿佛是把周芳华当作贼来防。

等碧珠她们把门关上了,周清华才缓缓坐到了周芳华身边,好整以暇的问道:“四姐姐此来为何?”她早已并非当初那个一见人就竖起刺当做防御的周清华了,举重若轻这种事做起来再自然不过。

周芳华咬咬唇,那蹙眉犹豫的样子也依旧是秀美的很。她将一直握在掌心的东西递给周清华,问道:“你认的这个吗?”她掌心的是一块血玉,雕工精细,龙飞凤舞的刻了一个五字。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血玉的背面刻着龙纹。

周清华也被她吓了一跳,低头认真端详了一下那玉佩才用感慨一般的语气说道:“恭喜四姐姐了,你居然捡到了楚王的玉佩。想来也是缘分啊。”楚王乃是五皇子,虽然皇上几次考虑让他去藩地但因为安乐公主还未出嫁也就将他留在京城留到了今日。

周芳华面色苍白,身子颤了颤,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今日去如意坊看首饰,结果遇到了赵王,就只是隔着面纱说了几句话,他就把这玉佩给了我,说是要......”楚王一向荒唐,府内侍妾众多,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王妃。周芳华何其骄傲,哪里瞧得上他?

周清华很是奇怪:“这种事怎么找我说?”周清华真心觉得周芳华这脑回路有点奇怪。这种事不应该去找孟姨娘、周正声,再不济还有亲哥哥周礼乐啊。

周芳华的脸色更加白了,她眼里含了一层泪水,楚楚可怜至极:“我和他说,我姓周,家中行五。”

卧槽,这种闯了祸就报别人名字的做法真是让人没话说!!!以后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周清华这些年养气功夫险些破功,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四姐姐你忽然多了个姐姐?”

周芳华遇事先落泪的坏习惯始终如一的保持着,她先是擦了擦眼角,语气里带着歉疚:“我当时见他拿出玉佩就被吓到了,嘴里也不知怎的就报了妹妹的身份。本以为这京中姓周的很多也无事,结果他又派人护送我回了周家......”

周清华真心没话说了,她闭着嘴,一句话也不想和周芳华说。

周芳华本就只是来带个话,以后也好推轻责任,见周清华已经知道了,便柔柔的道:“五妹妹尽管放心好了,你怎么说也是周家嫡女,楚王再荒唐也不好意思打你的主意的。”

周清华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甚至勾起唇弧度极小的笑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送客:“多谢四姐姐关心了,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啦。”周芳华也不客气,只是瞧了眼周清华的面色便委婉告辞了,“我还要回去绣件嫁衣呢。”她已经订了亲,虽说很多东西都不必亲自动手,但嫁衣却还是要亲自绣的。今日去看首饰也是为了在出嫁前多添置一些,嫁出去也体面些。她虽有些不知好歹,但既然订了亲,对着那个还算是年少有才的未婚夫很愿意尽一尽心意的。

等周芳华离开了,周清华才恨恨的拿起茶水喝了一大口水熄熄心火——楚王的荒唐众所周知,他若是起了色心又岂会在意一个“周家嫡女”的名头?倘若一时兴起绑了人什么的,皇家为了名声起见定然也是要替他费心遮掩的。唯一可怜的估计就是飞来横祸的周清华。

周芳华真心是生来坑人的。以前一不小心坑了原主一条命,如今又开始坑自己。铁定是八字不合。

周清华默默吐槽了一遍发泄了心中的郁闷之后才开始认真的想对策——首先,她和周芳华的年纪差的有些大,身量不一样,楚王就算再记忆不好要是见了自己之后肯定会知道是认错人了。然后,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和楚王见上一面呢?

周清华和楚王实在有些搭不上,难道要去找成王妃吗?周清华皱着眉头想着事情,心里有点没底。

周清华正在烦恼,见了美人的楚王却是兴高采烈的在方淑妃的留影宫中和方淑妃说话。

“母妃不知道,我一瞧她身段还有那双手知道是个美人。真真是‘软比凝脂能绘白,柔于豌豆可弹筝’。”楚王说着说着便有些心动起来,舔了舔嘴唇上的酒,说道,“只可惜居然是周家嫡女。”

“周家嫡女的主意你也敢打?”穿着大红色宫装的安乐公主冷哼一声,从外面走了进来。十八岁的少女正是颜色灼灼之时,安乐公主容貌俊俏更兼神采飞扬,在这夏日看来也是叫人神清气爽的。

楚王有些怵了自己这个一向外柔内刚的妹妹,但还是硬撑着脖子小声说了一句:“我还是天家皇子呢,天下哪个女人的主意打不起?”

安乐公主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冷笑了一下,眉目冷然宛若冰泉:“那好啊,等你被父皇抽的连路都走不了的时候,别来找我说情。”

方淑妃见儿子面上涨红怕两人吵起来便柔声劝慰道:“好了好了,安乐,你就别和你皇兄生气了。他就这么个性子,也改不了了。”她容色不及皇后与陈贵妃,只是寻常美人罢了,只是这声音听上去便如同清泉一般,滋润心肺,叫人听了舒心。

安乐公主神色冷淡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坐了下来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独自生着闷气。

楚王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见到安乐公主这般情形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八成是又为了谢习风和父皇吵起来了。偏还要拿我出气。”

方淑妃瞪了儿子一眼,直把人瞪得瑟缩了才轻声和安乐公主说话:“你父皇也是为你好。谢习风那病......”她顿了顿,把嘴里的话咽回去,只是用轻软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也别赌气,你贵为公主,皇上又是这样疼你,天下多少好男儿都任你挑。听母妃一句话,韶华易逝,何苦要这样折腾自己?”

“我就是喜欢他,只想嫁给他一个人。”安乐公主咽下热腾腾的的茶水缓缓开口,语气里面却是坚定不移的决心。

楚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得了吧,你就是傻。一个不知道能活几年的......”病秧子这个词还没说出口,楚王就被安乐公主淋了一身的热茶水,成了个落汤鸡。

安乐公主苍白着一张脸,拿着茶杯的手还气得发抖:“你怎么敢这么说他?”一字一句都是满满的怒火。

方淑妃恨铁不成钢的伸手用帕子给楚王擦了擦脸,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脸:“你这张嘴也不知道收敛些。”又忙安抚安乐公主,“你皇兄也就这么一说也没坏心,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安乐公主扭过头去擦眼睛,胸口依旧气的起伏不定,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干脆的甩袖子走了。

方淑妃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拧了楚王一把:“你啊,明知道她的性子还要招她。”她语声慢慢淡了下去,轻轻的,“你就由着她吧,再怎么闹,你父皇也不可能会让她嫁给谢习风的。”

皇帝多疼这个长女啊,刚出生的时候就常常抱着不松手,连方淑妃这个妃位都有一半是女儿的功劳。且安乐公主越长越像皇帝又不像皇子会有权力纠纷,简直就如同皇帝的眼珠子一般。若太子齐王他们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血脉的传承,那安乐公主就是他最信赖宠爱的女儿。连皇帝本人都说:“一见着安乐,朕就觉得满心欢喜。”

皇帝怎么会忍心把这样一个女儿嫁给一个性命朝不保夕的男人?方淑妃漫不经心的想着,心中却是波澜不惊的:女儿还太小了,等她再大一点,大约就会知道爱情是如何的不值一提。人生那样长,爱情却那样短。

楚王却没想这么多,只是恨恨的道:“真是疯了,我瞧着她都快要为谢习风疯掉了。昌平都没她疯呢!”这样一对比,他对于那个“娇娇弱弱”的周家小姐更是心痒了。

第30章 游园会(上)

其实,周清华很快就发现她所谓的烦恼根本就不是烦恼。在这么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社会,只要你自身条件过得去,总是有各种各样类似于现代相亲会的游园、赏花活动给你送帖子。

成王府几天之后游园会的帖子也很快就到了周清华的手里。周清华看了看帖子的内容,稍稍想了一会儿就大概知道自己这是沾了安乐公主的光——安乐公主拖了这么久都没出嫁,要么是宫里早就对于她和谢习风的婚事改了主意要么就是她本人不想嫁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宫里的人大约都巴不得通过这一类的相亲活动早些解决了她的婚事。

其实,这种游园活动认真论起来也算是别开生面。因为这种开在殿试之前的游园活动请的还都是今科极有声名的才子或者那些颇有能力的世家公子,一般是小姐们在后院赏花游园,男客在前庭把酒比文。男客们的诗词也会通过侍从送到后院来给小姐们点评,由此来评出魁首。而小姐们摘的花也会由男客来点评,由此来评出女子中的魁首。

至于魁首的奖励也会由成王妃或者成王来准备。并不算是贵重,不过是贵在形式罢了。

见了不了楚王见一见安乐公主也是一样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清华总算是稍稍放心。她一放心,手头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她先把绣了一半的抹额重新拿起了绣了一会儿——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温婉乖巧的孙女儿,自她学女红以来每隔一段时间就绣点东西过去,以此来讨周老夫人的欢心。只是大晚上的绣东西实在伤眼睛,眼睛很快就有些酸了,她打了个哈气让人来剪一下灯芯然后又挥挥手让丫环上来给她更衣沐浴。

睡觉、吃饭和沐浴始终是人生三大趣事,周清华简直是用最大的热情来对待这三件事。所以,当她躺在宽大的木桶里面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以后该怎么建个宽大的浴池。唉,要是可以的话,她以后真想建个大大的温泉别院,隔几天去泡一泡或者度个假什么的......周清华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就算是如今这种清闲的闺阁日子都抽不出这种度假修养的日子,等以后嫁了人,管着一家子的事说不准连个家门都出不来。

周清华抬手摸了摸浮在水上的红色花瓣和黄色花瓣又嗅了嗅,忽然有些想笑:现代时候有个古装片沐浴镜头被网友扒出来嘲笑,觉得红红黄黄的简直像是一锅西红柿蛋汤。洗澡的时候想起这个段子本来应该是很恶心的事情,可如今周清华却只是觉得好笑——她已经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整日只知道忙里忙外的学这学那巴不得一夜之间就能长成周涵华那般的世家小姐,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被同化了,可是如今看来前世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从心上藏到了心底。

她大约,永远都不能做个纯粹的古代人。周清华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喜悦。真是微妙极了的感觉。

这泡澡泡的迷迷糊糊的,周清华中途险些睡过去,等被丫鬟轻手轻脚拉起来用耐冬花露按摩的时候,她也只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其实她真心还挺累的,而且这种时候真心挺舒服的。来自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周清华早就被砸的晕乎乎的了。

第二天,周清华一早就被拉了起来。虽然她自己对于成王府这种相亲性质的赏花宴没什么兴趣,可陈妈妈她们的兴致却高的很。

陈妈妈近几年日子过得还好,面色红润,瞧着便喜气洋洋的样子:“清姐儿小时候就那样小小的一团。”她用手比了一下,很是欣慰的样子,“现如今长得这样大了,就和夫人一样的漂亮,怎么打扮都好看。”

周清华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周正声的书房角落里边看过大李氏的画像。平心而论,虽然她和大李氏很像,有一种源自于血脉相承的相像。但她是绝对比不上大李氏那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绝代佳人的美貌的。

其实大李氏和周芳华有些像,或者说周正声是下意识的把庶女往大李氏的方向培养。她们都是那种姿容绝色,纤弱娇嫩的好似那连露水都载不了的花朵儿,是那种惹人怜惜、空谷幽兰一般的美丽。而且她们都是骄傲的,甚至于傲慢。只是,与大李氏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比起来,周芳华的骄傲不过是建立在自卑基础上的自我保护,未免显得有些肤浅。

周清华出了一会儿神,给她梳发的丫鬟已经快手快脚的把她的发髻给梳好了,她今天梳的是斜弯月髻,用一只白玉色的玉兰花双合长簪固定住,上头是颜色鲜妍、几乎仿若真花的粉色水晶花儿,花蕊是用那米粒般的珍珠串起来的,一点一点的垂落下来,精致之余更添了几分灵巧的贵气。

加上周清华身上那绣着夏日芍药图的月白色小袄和粉色绣缠枝的裙子,她那本就出众的容貌便更显得光彩夺目起来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真是再贴切不过的道理了。自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女人在这上面花了一生的心血,有女为悦己者容的,也有纯粹喜欢享受自身美貌的。

“小姐长得好,这一打扮,奴婢更是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了。”拂绿笑嘻嘻的奉承着。

好话人人都喜欢听,周清华也不例外,她忍不住笑道:“叫你多看看书还不听,连奉承的话都只会这一句。”

拂绿却是毫不害羞的说道:“唉,谁叫我家小姐太好看,我的时间都花在看小姐上头了。”说着掩唇一笑,斯斯文文的样子

众人都忍俊不禁,就连正给周清华带玉镯的碧珠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等笑过了才轻声提醒道:“小姐原先答应给容郡主绣的芙蓉样荷包已经放在袖套子了,等会儿见着容郡主可别忘了。”碧珠一向温柔细致,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

周清华点点头,正好早膳已经呈上来了,便坐到了案前准备就餐。熬得软软的碧梗粥粥吃起极有滋味,周清华喝了半碗,然后又用了点小点心,吃了个半饱才站起身来——等会儿去成王府还有许多点心要吃呢。

好在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周清华也没耽搁,见装扮整齐了就起身往门外走去。

于此同时,楚王也刚刚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一边摸着给自己更衣的得宠侍妾的身子一边懒洋洋的笑了笑:“唉,果然是美人动人心肠啊。自从不去御书房上早课之后,我都已经多久没起过这么早啦?”

那侍妾穿着水绿色的长裙,身段妖娆,纤细的腰肢就如同缠人的水蛇一般。她软软的笑了一声:“真是叫奴家伤心,王爷这样快就有了新欢,都不疼奴家了......”她的声音就像是拂在心上的羽毛,叫人听了心头痒痒的。她故意靠近楚王,依偎在他耳边呼气,幽幽怨怨的道,“果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楚王闻言挑了挑眉,抬手扶着那侍妾滑润的小脸亲了一口,满口甜言蜜语:“乖乖,本王自然还是疼你的。”他轻佻的捏了捏侍妾的胸、部,声音里都带着笑,“这般的迷人的温柔乡,本王可是一刻都离不了。”

“王爷就会羞人。”那侍妾却是故作娇羞的推了一下,扭过头不理人。楚王哈哈大笑,扶着一个美貌侍女的手去用早膳了。等到楚王出了门,本来故作娇羞的侍妾脸色忽然便冷了下去,她沉思了一下对着还等候在自己身边的小侍女说道:“你去和齐王殿下说一声,楚王这边是拦不住了,今日游园会上的计划怕是要有变故。”

小侍女不过十岁左右,看上去小小的就像是只软绵绵的小兔子,声音却沉稳的很:“知道了,奴婢等会儿就去把消息传出去。”

那侍妾便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打了个哈欠,美丽妖娆的脸上是慵懒的妩媚,她摇摇曳曳的扶着自己的纤腰往外走去:“伺候了这个蠢货一晚上,真是把人都要累坏了。”

那小侍女低着头,从反方向快步出了院子。路上遇上了个认识的老嬷嬷,抬起眼看了看她,问道:“小莲子?怎么走的这样急?”

小侍女抬头笑了笑,甜甜的:“我家主子饿了一宿,正等着我去端早膳呢。”

老嬷嬷抬手放了人,嘴里却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还‘主子’呢......”她年纪大了也不愿多管楚王后院的闲事,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小侍女一路跑到了厨房里头,正好和那送菜的王婆子搭上了话:“王奶奶,您今天来的真早。”

王婆子跌了一跤,扶着小侍女的手起来,顺便将那暗中递来的小条子收了起来,一张老脸笑起来就像是菊花一样:“唉,老了,老了......”

第31章 游园会(中)

周清华刚进了成王府的迎宾堂,便看见穿着桃红染金色白色团花褙子的容洁笑盈盈的迎了上来:“我都等了好久了,可算是等到你的大驾了。”

周清华也忍不住笑了笑,玩笑道:“得了吧,瞧你这样子,别是刚起的床吧。”她想了想,又将绣好的芙蓉样荷包递上去,“都是照你的说的样子绣的。”

容洁接过瞧了瞧,很是欢喜的捏了捏周清华的手:“你的绣工果然又有进步......”她很是羡慕,“我现在还在绣帕子呢。”就是往上面绣一些谁也认不出来的花样。

周清华有时候真觉得容洁比自己还像个穿越来的,不过还是平声静气的安慰道:“其实这没多大用处的。你们府上这样多的绣娘,随便哪个拉出来就可以帮你绣一整套东西呢,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容洁一边拉着周清华的手往里走一边笑道:“她们绣的哪里比得上清华你绣的啊。”

“那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周清华也忍不住捏了捏容洁的手。

容洁笑容明媚如同带露水的玫瑰,低着头小小声的和周清华交代起事情来了:“除了两位公主之外,今天太子妃也要来呢。太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太好,大约心情也不会太好,你若是可以就避着她点吧。”

周清华皱着眉头点点头——谢晞云当初做的事虽然称不上横刀夺爱,但心里有数的人都知道点内情,自己若是和她再起争执,别说是得不了什么好处,还得被有心人说闲话,能避则避是最好不过。

容洁见她点头又和她说起悄悄话:“昌平公主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就很少出宫了,皇后也没再说起她的婚事。你知道她现在为什么又想着出宫了吗?”

周清华有点诧异顺着容洁的话音问了一句:“为什么?”

容洁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但隐隐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我听说西漠那边要派人来为他们的太子求娶公主,以我那皇伯父的偏心和皇后的心思,昌平能不害怕吗?”

周清华也沉默了下去,说句实在话:昌平公主也算是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她当初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以皇后把儿女都当做可利用物品的性子,既然娶了谢家女做太子妃,又怎会把昌平嫁到谢家造成资源浪费?

说到这里,容洁想了想又提醒道:“我听我娘说楚王今天也会来。虽然男客与女眷是分开的,但园子总是通的,楚王的性子你也知道,可别凑上去啊。”虽然楚王也是容洁的堂兄,但是她显然对这个堂兄半点好感都没有。

容洁和李初晴还是有些像的,这两人一叨叨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样子。不过不同于李初晴那种上有父母疼爱下有靠谱兄长被娇宠长大的傻大胆,容洁倒是一直都带着点小小的傲娇和大姐姐似的认真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