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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和卫家有姻亲,在朝中有沈君正,在后宫有沈含章。任谁都会想,卫秀要见苏恒,必然从沈家着手。而沈家式微,正需要卫家这种背景深厚的盟友。若再能因卫秀在伐蜀一时上立下头功,也可扭转颓势。所以人人都以为沈卫两家是要借此事复合了。

但这些情理中的事,实际上却完全行不通。

因为哥哥他一心想将沈家摘出是非之外,而卫秀心思叵测,卫家立场也暧昧,正是祸乱的渊薮。苏恒对卫秀也心怀忌惮,纵然一时顾全蜀郡的形势,善加接纳,日后也必定还有跟他清算的时候。以沈家今日在朝中的处境,哥哥自然避之不及。

何况我跟卫秀之间,是要避嫌的。

卫秀来长安才几日

,就已经看透了沈家的立场。而且就算放弃了沈家,他去找的也不是楚平、吴世琛,而偏偏是太后。只能说卫秀真不愧是卫秀。

我一时又想到苏恒肃清宣室殿的事,不知跟卫秀究竟有多少关系。

——毕竟是连红叶都能看出来,以苏恒的聪明不会猜想不到。何况,太后既然收了卫秀的礼,大约总是要替他说两句话的。

苏恒忌讳后宫干政,也不单单针对我。

偏偏卫秀此来长安意义重大,纵然苏恒厌恶他找上太后,怕也只能顺水推舟。

——要说做事招人厌烦,还真没有谁能比得过阿秀。苏恒想必又被他恶心得不轻。

我心里一时竟有种阴暗的快慰。

苏恒寿诞过去有段日子了,各地来给苏恒贺寿的诸侯们也渐渐都离开长安。

表哥来长安十余日,只在给苏恒上表谢赏时提了句“皇后”,其余对我无片言存问。

——若舅舅当真死在苏恒的手里,他对苏恒的恨意自然比我还要深十倍百倍。只怕连着我和韶儿一并埋怨了也未可知。我对他有愧,想见他,却又怕真的见着他。因此就这么拖延着。

眼看他又要远行。这一走,还不知几年才能再相见。

就此成了永诀,也是可能的——重生一遭,我却并无些许长进,很觉得自己的结局也许会比上一世更惨烈些。

却不想,临行前,竟是表哥先上表要见我。

而苏恒准了。

算起来,我与表哥也有四五年不曾见过了。

他生性沉默懦弱,与舅舅全然不同,在官场上毫无上进之心,在军事上也无半点兴致。舅舅总是说他不成材,说我一个姑娘都要比他更有舅舅的气魄。然而舅舅心里边还是疼爱他的。知道他酷爱医道,行军每至一处,都必然为他搜罗医案、秘方,快马加鞭送回去。

舅舅不曾逼他习武,也不曾逼他读书。任由他混迹乡间,替人施针赠药。

想必那个时候,舅舅也是想着,万一自己遭遇什么不测,一个无能的子弟与其上进,反而不如懦弱无争些更能得保平安吧。

表哥婚配比我早两年,可惜表嫂也是个天不假寿的。五年之前,苏恒与舅舅西征长安的紧要关头里,表嫂病死,表哥独自留在邯郸沈府操持。因他力主丧仪从简,与姻亲闹起来。表嫂的出身自然不能和他比,然而她的异母哥哥们却还是欺他懦弱,就在表嫂的灵前,历数他的薄情。

表哥却只回了一句话,“我想着,这屋里真心为她难过落泪的,怕也只有我一个人。那些骗人的嚎哭声,她是不乐意听的。”然而他已说了这么诛心的话,却并不坚持自己的做法。

府上为少夫人的丧礼忙碌,表嫂的家人在府上饕餮,俨如主人。表哥一个人去了庙里,为亡妻诵经。

母亲看不过去,叫了府上家奴去训话。而后一个家奴出面,轻松就将表嫂的家人吓得战战兢兢,再不敢妄为。表哥身为邯郸王孙,却连家奴能做的事都做不成,可见庸弱。

但母亲还是说:“远儿是个不合群的,但大约再没有谁比他更本心真切的了。”

舅舅出征匈奴前,也曾托我为他再寻一门好亲。彼时陇西名门刚刚归顺苏恒,连平阳也嫁给了李游,我想着,就让他从周、李两家挑一个淑媛娶了。一来也算是门当户对,而来也便于日后经营富贵。

那日表哥是如何回绝我的?

似乎是……“等父亲回来做主。阿贞,等父亲回来,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想来那个时候他便已料到了什么。

自然,舅舅没有回来,我也再没有见过表哥——只怕当日我取笑他的时候,他正在心里恨我薄情无知。

这几年间也许并不是他不能见我,而是不愿见我。

我心里忐忑着,便有些坐不住。

然而越是坐不住时,便越觉得椒房殿空旷而冷寂。雕窗榧案,白玉明珠,镜中倒影的繁华,香炉里腾起的芬芳,一时竟都虚渺了。四面伺候的宫娥们晚霞似的纱衣飘若浮云,红叶在我耳边的低语一时也像回声一般空荡。

我抬手扶了额头。手指冰冷而额上滚烫。微微有些头晕。

谒者令进来通禀的时候,才终于又回过神来。

苏恒和表哥一道走进来。我心中一时失望,忙笑着起身迎上去,对苏恒行礼。

表哥就垂了头,安安静静的立在苏恒的身旁。便是对我见礼,也是一脉的疏远和避讳。

苏恒也并不与我来虚的,直言:“你身上的宿疾,新息侯已找到了疗法,让他为你诊诊脉。”

我忽的想起那日苏恒对我说的,我身上的毒,他已让表哥带了人前去寻找解药。

原来表哥今日来见我,也并非出于兄妹之情,而纯粹只是交差来了。

眼睛一时又酸涩起来,我垂了头,道:“陛下,臣妾与新息侯多年未见,今日想在椒房殿摆一道家宴。”

苏恒停顿片刻,笑道:“你只管吩咐人准备着,朕一会儿替你宣大农令来。先诊脉吧。”

表哥却说:“谢娘娘赐宴,只是娘娘身上有疾,不好操劳,也不便沾染酒气。臣不敢叨扰。”

我说:“表哥——”

他忙跪下来,语气却是淡漠的,“臣不敢当,娘娘折杀为臣了。”

我心中霎时冰冷,连头晕也减轻了不少。那些纤巧的情绪一时便散尽了。

苏恒默然扶我坐下。表哥便垂了头跪下来,为我扶脉。

片刻后,他对苏恒躬了躬身,道:“娘娘身上并无大碍。请稍事休息,容臣去写药方。”

苏恒起身跟了他出去。

我给红叶使了个眼色,她便也跟了去研墨。

红叶很快便命人抄了方子回来,她自己却迟迟未归。

只是一副保胎药。

上一世表哥开给我的方子,之前我一直吃着。但自从怀了婉清,便不敢再胡乱吃药,因此也停了有些日子。

此刻心里却忽然不安起来。表哥为什么不直接开给我那一副?我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出一个理由。

——恐怕是那副药于我腹中的孩子,大有妨碍。

小腹一时又坠痛起来。

我伸手捂住了,仔细的回想自己最后吃那一副药是什么时候,可是慌乱中一时竟算不出是在受孕前还是后。

冷汗很快便浸透了衣衫。我命人将清扬唤来,一面安慰着自己——清扬看过那副方子,她只对我说我胎像不稳,饮食、汤药要比常人更小心些,却并不曾特别提点我戒停那副汤药。

所以,也许不是那么严重的事。

但是不可否认的,上一世我怀着婉清,并没有过这许多险象。

章(上)

表哥没有再回来。

等大长秋来通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与苏恒说完话就已经离开了。

虽然早料到他心里怨我,却还是没有想到他会做得这般决绝。我们从小到大十余年的情谊,竟不能让他有半分心软。

不过,表哥这般表态倒也明晰。我也已经无需再问他,舅舅的战死究竟有些什么样的内幕。

……必然就是我猜想的那般情境。

——哪怕他是我的舅舅,苏恒到底也还是不能容他活着。

他对我所谓的怜悯和愧疚,其实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身上越发的疼起来。疼得忍受不住时,也就放任自己落了几滴眼泪。想了想,又暗笑自己哭给谁看呢。而泪水竟也因此止住了。

手上略有些抖,却还是理得好发鬓衣裳。我便依旧斜靠上美人榻,不教人看出我的软弱来。

清扬得了传唤,很快便来了寝殿。今日她看上去稍有不同,纱衣清透,动静婉转,像是盛夏竹荫间吹过的清风。面上也薄施粉黛,双颊微红,新月似的双眸里柔光似水。承自顾沈两家的教养举止里,也多了些柔婉与拘束。

我就稍微有些愣神,她这般情态,倒有些少女意动的娇羞。

只不知是想到了谁。

我对她挥了挥手,道:“过来给我切切脉。”

清扬素来是能保有本真的,依旧从容在我跟前跪坐下,为我扶脉,一面问道:“娘娘是觉得哪里不适?”

我说:“这几日下腹坠痛。”

清扬便不再言语,只默默扶脉。许久,方对我说:“不碍。娘娘体寒,又心思玲珑,轻易劳神。原本就比别人艰难些的。”

我说:“眼看便要两个月了,还是险象不断。我心里安稳不下来。我这边常年病着,汤剂也用得多,你给我看看,可有什么妨碍。”

便命人把这两个月用过的方子给清扬看。

清扬一张张揭过去,细细的看完了,终究还是把表哥给我开的解毒方子挑出来,道:“这一份民女记得,上个月娘娘就停了药。”

我便有些不安:“是。”

清扬道:“其余的药剂都平温,不伤胎的。这一份里倒是有天麻,然而也不是什么虎狼之药,动不了根本。”

我便略略安心下来。

清扬又想了想,恳切道:“民女说句僭越的话。”

我点了点头。

她便说:“娘娘还年轻,又有了小殿下。能再添喜庆自然是好的,便是不能,也还来日方长。民间有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心中骤然不悦,“你说什么?”

清扬顿了顿,道:“——娘娘该放宽了心思,不必患得患失。”

我不由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已然松懈下来,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人人都劝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而他们都不明白,这个孩子是不同的。便是拼了性命,我也想好好的把她生下来。

我曾亲眼见她活过。对我来说,她和韶儿是一样的,也许比韶儿还要招人疼些。她在我最孤家寡人的时候出生。我被休回家去,身边也只带着她和红叶。在晴雪阁里最难熬的那几年,她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我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怎么艰难的学着走路,学着说话……

而如今,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曾经活过。如果连我也不能让她活下来,还有谁会记得她。

红叶跟着苏恒回来。

许是天光晴透了的关系,她的面色看着略有些发白。

至于苏恒,我是不指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的。他有谢安石的修为,当他不想时,便是生生把他的心沾酒剜出来,他也未必有半分动容。我对他察言观色了这么些年,结果也只是确认了他的美色罢了,从来都不敢说自己揣摩对了他的心思。

便依旧慢悠悠的做着针线,对红叶道:“你去库里挑些布样来,要吉祥的花色——花鸟最好。”

红叶应诺去了,苏恒便踱过来,在榻前站着,静静的看着我做活。

我笑道:“你挡了光。”

他便往旁边让了让,早有宫女搬了鼓凳过来,他就势坐下,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映着明光,白玉般莹润。我便想到新婚夜里,他执一柄玉如意来挑我的盖头,他的手是真的比玉同色。

我便放下针线,去拨弄他的手指。他先是老老实实的任我拨弄,片刻后便坐到榻上来,从背后揽了我,揉捏着我的手指,“你不能劳神,便少做这些。”

他手上有些薄薄的茧子,然而我的手也并不柔滑,只怕比他的还粗糙些。

我说:“闲极无聊,总得找点事,打发时光。”

他便摩挲着我的耳鬓,调笑道:“朕召之即来,给你解闷可好?”

我笑道:“臣妾不敢与万民争利,国事要紧。”

他说:“……许朕就想做个昏君呢?”

我便摇了摇头,“那也不能是因为沈含章。”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我刚刚方向的活计,在我耳边低声问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做的?”

我笑道:“不是。是给陛下绣的……已经有些年没有给你做过这些东西。看你配着别人编的绦子,用着别人绣的帕子,心里总是别扭。”

他便顿了顿,身上贴的近了,声音便有些低哑,“你不喜欢,朕便再也不用了。”

我笑道:“用也还是要用的,我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么些……”

他便说:“慢慢做,来日方长。”顿了顿,又说,“孩子也是。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养很多个孩子。”

我心里一时有些不妙的预感,便截了他的话,笑道,“嗯。我觉着这次会是个女孩儿呢,长得像三郎多一些,日后定然是个美人,只怕比景儿还要好看些……就叫她婉清怎么样。”

苏恒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不好,‘婉如清扬’,你殿里已经有了清扬。”

我说:“若有人用过便不好,后人要怎么取名字?不碍的。”

苏恒只说:“还早呢,也不必着急。”

外间有事,苏恒并没有久留。

我心里已对他生了警惕,立刻便命人去传红叶来,去传话的人却说,红叶不在库房。

入了夏,天气也变得不可琢磨,过了午膳不久,外间忽然便起了一阵风。穿堂而过,蓄满了水汽,竟有些凉意。

而后不及反应,天上便滚墨似的堆起了乌云,只眨眼功夫,雨幕便铺天盖地落下来。

一时空气里满是泥土清腥的味道。天地都被哗哗的雨声淹没了。

红叶依旧迟迟不归。

我心里便有些不安,将椒房殿一干人都差遣出去寻她。

明明还是正午,天色却黑得像是子夜。天际翻滚着雷鸣,有些隐隐的压抑。

珠帘想起来时,我忙起身去看,却是清扬抱了韶儿来。雷声震起来,韶儿便抱了头缩进清扬怀里,兔子般动也不动。我伸手去接他,道:“韶儿。”

他“呜”的一声便撞进我怀里来,小声道:“娘。”

我抱了他在床上坐下,便有些无奈。他这个怕雷的毛病,实在是太柔弱了些。

一道明紫色的闪电亮起来,片刻后,雷鸣如巨斧劈下来。我掩了韶儿的耳朵,他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也来盖我的耳朵。黑漆漆的猫眼里染了些水汽,却一片清亮。

我不由便微笑起来,俯身亲了亲他。

殿里伺候的人都差遣了去找红叶,御药房那边送来安胎药,只差一个洒扫的小宫女进来呈递。许是不曾进过内室的关系,一路上战战兢兢的垂着头,连步子都有些抖。清扬看她端不利索,便抬手接过来,她忙脚步匆匆的退出去。

清扬接到手里,却不急着进呈,一时只是看着那汤汁。

我说:“是安胎药,呈上来吧。”

清扬垂了眸子,道:“是。”上前时却不知怎么的,竟踩了裙子。一碗药全扣在了地上。

正巧有一道雷劈下来,那闪电映得她面色苍白,表情却如常的平淡。她说,“民女一时失手,娘娘赎罪。”

我说:“不碍。再命御药房呈一道进来吧。”

她说:“民女去取。”

她起身退下时,珠帘再一次被拨开,红叶跟水里捞出的人似的,湿淋淋闯了进来,看到清扬手里的空碗,便默然的闭上眼睛,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她大概再也站不住,软软的滑坐下来。

我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除了怀里的韶儿,四面忽然都变得石头般冷硬。

我说:“清扬,你先带韶儿回去。”

韶儿圈了我的脖子不说话。

我便笑道:“韶儿乖,娘亲待会儿去看你。”

韶儿把头埋进我肩膀。怎么都扯不开。我便叹了口气。我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平日里一些小事都要纠结于怀,此刻却连半分情绪都无。仿佛早已麻木了一般。

我说:“清扬,你去取药。”

清扬脚步顿了顿,却还是领命去了。

我便对红叶说:“那药我还没吃。你且去沐浴,不要着了凉。无论是什么事,都先平复了心境再说。”

章(下) …

御药房往宣室殿、椒房殿呈药时,都是要留一份备查的。清扬取了药回来,我命人宣了晁太医,让他和清扬细细的校验。结果也只是一份平常的安胎药罢了。

看着像是虚惊一场,我心里却明白,清扬不会无缘无故摔那一跤。她必是觉出那碗药有什么不对,故意打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