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就是这样,大宫女从不把小宫女当人看,因为她们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有些人在当小宫女时,受过大宫女的苛责和折磨,她们会将这些积累的情绪以及入宫多年劳作的怨愤,通通发泄在小宫女们的身上。

秋兰还算好的,至少她不打她们,同一个院子其他房间的小宫女,经常挨管她们大宫女的打。

丁香起先是轻微风寒,那时候她们傻,根本不会敷衍了事,洗了头发又没炭火烤,再加上一场倒春寒,彻底让丁香的病情加重,之后半夏她们又出言挤兑怕被过了病气,丁香就这样被送去了安乐堂。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丁香,也是从这场事后她才知道,在这宫里,人光聪明不够,还要够狠。

因为你不狠,说不定死的就是你自己!

冯姑姑还在说话:“你是为了替丁香出气,这个我懂,但是你下手太没轻重了,竟然害人毁了容。你恐怕不知,半夏被送去了浣衣局,豆蔻虽不用去浣衣局,但她容貌受损,以后就算出了训导司,也摊不上好差事,只能当个杂役宫女,两人的前途算是被你毁了一半。”

一般像秦艽这么大的女孩,听到这番话恐怕都会有所触动,因为冯姑姑的语气不像是想追究的样子。而且冯姑姑的说法已经无限靠近真相,心性不稳的就会被诈出真话。

如果秦艽只是刚进宫的六丫,她说不定会上这个当,可惜她有那个梦。

“姑姑,您在说什么。奴婢实在听不懂,半夏她们受伤不是因为炭盆突然起火,怎么和奴婢扯上关系?您该不会是信了半夏的污蔑之言,觉得是奴婢从中做了手脚,奴婢哪有那个本事,能让炭盆自己起火不成?”

冯姑姑突然伸出手,在桌上放了一颗很小的,黑色状的颗粒。

秦艽瞳孔紧缩:“这是什么?”

“这是烧焦的盐粒,你真的很聪明,知道盐见火会迸溅火星,也知道那些炭劣质,即使迸溅起火,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惜,百密一疏。”其实这一疏,不是秦艽技不如人,一般人都发现不了,可惜冯姑姑几乎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

秦艽想起冯姑姑那日突然弯腰摸鞋的举动,原来冯姑姑早就拿到了证据,故意说了这么多话,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奴婢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只想说她们看似儿戏的行举会害死人,既然敢害人,就不要怕被别人害了。”

冯姑姑摇头叹笑:“你这孩子太倔强了。不过你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在这宫里既然敢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准备。”

她复杂地看了秦艽一眼,扬扬手:“罢,你回去吧。”

秦艽迟疑地看着她。

冯姑姑道:“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不罚你?”

秦艽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冯姑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诚如你所言,在这宫里既然敢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准备。有些事情,即使我们心知肚明,也不会插手去管,不光是因为人太多,不可能个个都管,也是因为你们离开这里后,就会正式进入后廷,训导司的一些小纷争与后廷相比较,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如果在这里都没办法自保,那不如便就此止步。”

……

秦艽离开了。

走出门外,她扬手一扔,将那颗盐粒扔得无影无踪。

她并不诧异冯姑姑的言辞,这种手段也许在外面人来看,觉得特别难以忍受,可对于宫里人来说,其实都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秦艽一个警告,别仗着那个梦,就觉得自己比旁人高人一等,还是应该谨慎谨慎再谨慎才是。

可同时她又有一种极端厌恶感,厌恶眼前的一切人和事,甚至厌恶自己。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在那梦里,她时不时也会这么厌恶自己。

只有在殿下身边,她才能找到自己的救赎,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

秦艽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想去往六皇子的身边。

*

秦艽还没走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吵架声。

事情与秋叶叫走秦艽有关,本来那日半夏的话在银朱等人心里埋了根刺,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秋叶突然把秦艽叫走,又说是冯姑姑有话问她,就被豆蔻对号入座了。

“豆蔻你别乱说,秦艽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真是狗咬吕洞宾,秦艽救了你们,现在竟然被你们这么冤枉!”平时胆小怕事的丁香,今日竟像炸了毛的猫,和豆蔻吵了起来。

“那冯姑姑为何要叫她过去,让我看,肯定是冯姑姑发现她做坏事了,叫她去受罚,说不定秦艽回不来了。”银朱说。

“你们……”

“丁香,你别理她们,跟她们吵什么,反正我们马上就分屋了。”连翘劝道。

“她们竟然冤枉秦艽,明明是她们自己欺负人,恶有恶报,现在怪到秦艽头上了。你们娘没教过你们,做人别做坏事,不然小心报应?让我说你们这就是报应!”

不得不说,这个报应有点渗人,时下人们还是笃信鬼神之说,尤其几人年纪都不大,若说有作恶之心,其实也不是都有。

白芷眼神闪了闪,去拉豆蔻:“豆蔻,算了,别吵了。”

“哼,是不是她害人,看她能不能回来不就知道了!”豆蔻嘴硬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秦艽从外面走进来,看都没看几人,对丁香道:“连翘说得对,你理她们做什么。走吧,别耽误晚了,免得秋叶姐姐说。”

几人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间屋子。

秋叶给她们新安排的屋子,在隔壁院子里,离训导司很近。

四人到时,秋叶正在屋里等着她们。

秋叶平时跟在冯姑姑身边,手下没少罚过这些小宫女,所以她明明长得清秀,可很多人都怕她。

“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直到期满合格你们离开训导司,希望你们认真学习,不要给彼此找麻烦。当然,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是,秋叶姐姐。”

等秋叶走后,丁香拉着秦艽说:“怎么办?秋兰姐姐平时见人三分笑,都不太好相处,现在换成秋叶姐姐,秦艽你说我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说不定她是个面冷心软之人呢?”

丁香没料到秦艽会这么说,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大家着急男主,男主大概近两章就出来了,女主要见到男主,最起码要找个借口出去啊。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7章

07

转眼间,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在经过最初的训练后,这些小宫女都是大变模样。

以前,多多少少各方面都有些毛病,现在终于有了宫里人的样子。改掉了大声说话,改掉了蹦蹦跳跳,学会了笑不露齿,离动不摇裙还差点,但指日可待。

见她们规矩学出样子,冯姑姑也算松了一口气,又把其他功课提上日程。

这些功课就是书、算及众艺,众艺中包括针黹、 庖馔等,不过现在她们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学其他的未免太早,所以现在主要是学习读书识字及针黹、庖馔。

对此,小宫女们都有些抵触。

无他,她们平时学规矩够累了,现在还得学这些,等于加重了负担。尤其她们大多都十几岁了,现在开始学识字有些晚,学得也吃力。

可冯姑姑也说了,宫女和宫女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可以进六局当差,有的可以去宫里贵人们身边服侍,有的甚至可以当女官,但有的却只能当杂役宫女,一辈子卖苦力。

这是小宫女们第一次接触女官这个新名词,知道什么是六局制,知道女子原来也可以做官,这一切都给她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们对未来不再是宛如雾里看花,而是开始有了明确的目标。

训导司,一间宽敞明亮的宫室中,次第摆了许多张条案。每张条案后都盘膝坐着一个小宫女,正和宫教博士学识字。

宫教博士是官衔名,乃是掖庭局下从九品的女官,掌教习宫人各类技艺。因为品级太低,一般都以姑姑代之。

看得出这些小宫女学得都很吃力,但态度都还认真。

窗外,在小宫女们看不到的地方,站着两名女官。

其中一人正是冯姑姑,还有一人梳盘桓髻,穿绛紫色团花联珠纹锦半臂,印花蓝绢上襦,深紫色条纹长裙,披檀香色帔帛。

此人面容消瘦,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满身威严。若有在宫里待久的,只看她这一身装束,就知是宫里的高品阶女官,还是不下尚宫局两位尚宫的女官。

女官中,只有正五品及以上,才可着紫。

此人正是掖庭局的徐令人。

“这些宫女终究是年纪太大了,不过年纪小的培养的年头长,一时也不当用。”徐令人叹了口气。

冯姑姑低垂着头,道:“令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用心教导她们。”

徐令人点点头:“用心教导是一方面,另外也得培养几个当用之人,随着诸皇子日渐长成,这些娘娘们之间的争斗已近白日化,这几年损失了多少人,我掖庭虽独立于六局之外,又凡事不沾染不站队,可到底无法超然物外。”

徐令人离开了这处地方,冯姑姑陪侍在侧。

“对了,距离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还有半月时间,尚宫局那边命人来打过招呼,可能需要抽调一批人手,你准备准备,只让她们做些洒扫的活计,命人多看着,我恐怕到时会出乱子。”

“六局竟缺人至此?”冯姑姑有些诧异道。

“她们既派人来打招呼,咱们且应着,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是。”

*

一堂课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距离下一堂课,中间可以休息两刻钟,趁着这个时间,小宫女们有的去了恭房,有的则聚在一起说话。

“秦艽,我觉得我学不下去了,读书识字太难了。”连翘苦着脸道。

茱萸道:“连翘,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学庖馔,庖馔学得好,以后可以去司膳司,但这读书识字学好了,说实话我还不知能干些什么。”

“能干的事情多了,秦艽说了,想要当女官就得学识字。”丁香说。

“可问题总要学得会,而且这个一时半会也学不出成果。你们不知我听蝉儿说,学庖馔的那些人,每次做了吃食不能扔,都是自己吃了。饭堂的伙食多差,你们是知道的,最近那些人可风光了,好多人巴结她们,就想混点吃食。”

蝉儿是茱萸认识的一个小宫女,学的就是庖馔。

虽然冯姑姑规定所有人都要学识字,但架不住很多人总是学不会又没耐心,于是在经过最初的磨合后,冯姑姑同意让大家除了识字外,再多选一门课程,所以现在这群小宫女分了好几群,其中以学庖馔的人最多。

像茱萸就属意庖馔,她会一直没去,多数是不想被孤立在外,也是因为连翘,茱萸一直想拉连翘跟她去学庖馔,时不时总会鼓动几句。

秦艽放下笔:“我的建议是把精力都放在识字上,毕竟你们没有基础,如果你们真想去学庖馔,也可以去。”

“可是——”

好吧,反正连翘和丁香也纠结得很,人的愿望肯定是越远大越好,所以不想当女官的宫女不是好宫女,但很多时候现实总会教会人做人,当可明白力所不及,就有人会踌躇、怯步。

这时下一堂课开始了,暂时几个也没功夫去琢磨这个。

下午,瞅着茱萸不在,秦艽对连翘说:“连翘,我建议你不要去学庖馔,如果读书你实在不行,不如去学针黹。”

连翘看了她一眼,犹豫道:“秦艽,你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事,还没原谅茱萸,才会不想让我跟她一起去学庖馔?”

被分给秋叶管着后,四人同一屋,虽之前三人与茱萸有些隔阂,但架不住抬头不见低头见。

茱萸一直努力想改善和其他人的关系,尤其是和连翘的,连翘这人你别看她脾气火爆,实则吃软不吃硬,经不住茱萸的求,两人就又开始好了起来。倒是秦艽,一直对茱萸不冷不热的。

“连翘,你怎么能这么说秦艽,秦艽才不是这样的人。”丁香道。

“可——”

秦艽看着连翘:“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想独善其身,熬过年头出宫,针黹比庖馔好。”

连翘有点怔忪:“秦艽,你说的我有点听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

这段对话不过是个小插曲,甚至连翘有没有听进去,也未能可知。不过她是明显没听进去,因为第二天她就和茱萸去学了庖馔。

见此秦艽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这次会多说一句,很大程度是因为连翘之前跟她们站在一起。

现在要说唯一会让她多管闲事,大抵就是只有丁香了。

在那梦里,丁香死了,这几乎成了她的一个心魔。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回忆那个梦,觉得梦里的她性情大变,就是在丁香死了之后。

现在丁香还好好的,她又有了这个梦当预知,也许未来可期?

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六皇子?

秦艽本想着至少得等她出了训导司以后,万万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

“再有半月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宫里人手紧缺,将会从你们中间抽调一批人去后廷帮忙洒扫各处。”台阶上的冯姑姑,看着下面一众小宫女道。

听到这话,小宫女们都是面面相觑,又不乏跃跃欲试。

“秦艽、连翘、银朱、佩环、翠青,你们五人站出来。”

几人虽心中疑惑,但都去了冯姑姑面前。

“你们几个每人从这些人里挑出十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将由你们带着这些人去宫中当差。是时掖庭里没有人能陪同你们一起,所以你们当谨慎挑选,记住我说的话,你们还未期满合格,即使去后廷当差,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其他人心中还有些疑惑,但秦艽心中明悟。

掖庭一直独立于六局之外,在宫中向来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这次估计是六局找掖庭要人,冯姑姑不得已才把这群小宫女放出去。只是放出去后,碍着六局的面,肯定不太适宜由掖庭里的人跟着,但又怕这群小宫女被人利用,牵连到掖庭,不得已才会挑几个人带头。

而这被挑出的几人,大抵就是这近两个月来,冯姑姑私下观察比较看好的。

秦艽没想到自己会被冯姑姑看中,不过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马上就可以出掖庭,是不是就代表她能见到六皇子了?

次日,晨光熹微,这次要去后廷的小宫女们已整装待发。

出了这条长巷,这群小宫女才知道她们所待的掖庭宫有多大。

她们所待的那条长巷,不过是掖庭宫里一条靠在边角处,最普通的一条长巷。类似这种长巷,在掖庭宫里还有许多许多。

而掖庭宫虽叫掖庭宫,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掖庭。掖庭是最低等宫人所住之地,也是为六局培养宫女之地,而出了掖庭,掖庭宫里还有六局、内侍省、浣衣局、太仓等。

这些区域都叫掖庭宫,位于皇宫西侧,整个掖庭宫都是为服务皇宫所生。

掖庭宫共有三处宫门,除了通往宫外的西门外,就只有嘉猷门和通明门。

通明门毗邻内侍省,又连通外朝,一般多为宦官之用,而嘉猷门则通往后廷,多为宫女之用。

出了嘉猷门,眼前景色顿时为之一变,就见一条千步廊横穿南北,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又有重楼叠阁,殿宇巍峨,水池假山,四处都是奇花异草,葱葱郁郁,简直就像来到了人间仙境。

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静气。

“到了这里,就算到了后廷,接下来数日里,你们将被派往各处洒扫。尔等当谨言慎行,谨记之前姑姑们教你们的东西,若是分辨不出贵人的身份,只管跪拜即可。不得随意喧嚷,不得随意抬头看人,犯了规矩,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是。”

作者有话要说:庖馔指的是烹调、厨艺、做饭之类的。

猜猜秦艽为什么不让连翘学庖馔?

~

出了掖庭,其实就等于去了是非之地。不过她们现在都还不知道,还满心欢喜,想去看看宫里是怎么样。在见识到宫里的荣华富贵,她们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又有多少人会被搅合进后宫争斗之中,哎呀,我说这些干嘛,往下看就知道了。

☆、第8章

08

越往里走,四周风景越是秀美,偶尔有几名身穿粉色对襟半臂与高腰襦裙的宫女经过,清风一阵,似乎连风里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好香啊,这些宫女姐姐们真漂亮。”

隐隐有小宫女暗叹,走在队伍前列的秋叶等人,即使听见了,也都眉眼不动。曾何几时,她们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并不会比她们好到哪儿去,自然不忍苛责。

丁香也在感叹,却没有说话,只是走一会儿就拉拉秦艽的衣袖,让她去看,直到秦艽对她说,再拉她的衣袖就要被拽掉了。

“其实宫里也挺好的。”

这大抵是目前所有人心中的感叹了,除了秦艽。

这时,不远处行来一队人,浩浩荡荡,中间簇拥着一顶肩舆。这还是小宫女们第一次见到肩舆这种东西,免不了伸长脖子去看。

“看什么,还不赶紧跪下!”秋叶低声斥道,去青石道一侧低头跪了下来,小宫女们也都跟着跪下,垂首再不敢看。

这队人行到近前,突然停下了。

“怎么这么多小宫女?”头顶上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柔中带着磁性,十分好听。

秋叶垂首道:“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千秋节,尚宫局说宫中人手不够,于是便从掖庭抽调了一批刚进宫的小宫女,帮忙洒扫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