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想拉着丁香一同来内文学馆,可惜丁香对读书实在没有兴趣,去学了针黹,反倒连翘最终和她一起来到这里,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

“同样是宫女,与你们一起的其他小宫女,正在各处劳作,而你们只用在窗明几净的授课处学习,甚至一般富户人家的千金,都没有这种条件。所以能来到这里,是你们的机缘,也是文贤皇后的恩慈,你们可要珍惜。”

因为文贤皇后这个名称,在连翘的追问下,茹儿又给大家讲了文贤皇后的事迹。

从文贤皇后在闺阁时,就是有名的才女说起,到她与陛下伉俪情深,再到她重设内文学馆,让宫中女子都有机会能学文识字。反正在茹儿口中,文贤皇后是世上最好的人,虽然她已经不幸薨逝了,却值得所有人缅怀。

而内文学馆的小学婢的地位是超出同等级小宫女,因为宫里人都知道,这是专门培养女官的地方。

当然这么好的地方,淘汰制度也是极为严格的,每月有月考,还有旬考季考半年考。半年一考核,不合适就会被打回原形,送出去继续当小宫女。

听完茹儿所言,连翘讷讷不言。

等茹儿出去后,她才拉着秦艽说她要完了。她基础本就不行,是走了后门才能来这里。其实到现在连翘都还不知道,为何冯姑姑要将她送到这里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明显没办法安。

“你有半年的时间,好好学吧,别太低估自己。不为其他,难道你想被茱萸嘲笑?其实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把她踩在脚下,站在她遥不可及的地方,俯视着她。”

连翘陷入沉默。

莲儿也在,她坐在自己铺位上,听见这边的对话,面色有些怔忪。

“好,我一定好好学。”连翘突然说,态度罕见坚决。

旋即,她又换了张讨好的脸:“秦艽,你看咱们一起入宫,又是同屋,来到内文学馆又被分在一起,这真是难得的缘分啊。”

“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说,看着这些情分,你平时可得多帮帮我,我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你了。”

这画面逗笑了莲儿,她没忍住笑了声。等笑出声后,才发现这样容易得罪人,面色有点慌张。

秦艽瞥了她一眼,对连翘道:“这屋里又不止我一个,还有莲儿和茹儿姐姐,你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她们。”

“这样可以?”说话同时,连翘的眼睛却看着莲儿。估计她心中也有数,秦艽除了对丁香,对其他人都不太好说话,想找一个好说话的。

“肯定可以,同屋的情义可是难得的缘分,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同屋的情分至少要修五十年。”秦艽道。

都在这样了,莲儿能怎么说,只能小声道,说连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她。

所以说,老实人就是好欺负,连翘很愉快的过去和莲儿套近乎了。

接到连翘瞥过来的眼神,秦艽失笑。

初来乍到第一日,同屋的几个人都是好相处的,秦艽有预感未来一段时间的日子会很平静。

其实当初秦艽会选择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宫里难得的清净之地。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这里有她去紫云阁的机会。

*

内文学馆设有宫教博士十人,教导宫人经、史、庄老、书法、算数、棋艺等。

宮教博士不拘于宫人内侍任教,也可从弘文馆选用有学识的学士。用白话点说,弘文馆挑剩下的学士,可以来内文学馆任教。

不过也有学识出众者,却偏偏愿意来内文学馆任教的年轻学士,大抵与这里习艺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宫女有关。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森严,甚至宫闱内廷也不是不允许男子出入。像内文学馆中,教授棋艺、书法和经学的,便都是男子。

而且就如秦艽所想,大抵是大家的功课都很繁重,人生的目标更远大,文学馆内的日子很平静。彼此之间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很少会有脸红的事发生。

和之前在掖庭,小宫女之间鸡毛蒜皮,你的鼻子我的眼睛,这里俨然是两个世界。

连翘还有点好奇,还是秦艽点破了关键。

读书可以充实自己,眼界学识等等都得到了升华,心态眼光处事态度自然与以往不同。读书人知荣辱懂羞耻,讲究面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太伤颜面。

连翘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秦艽可能最想说的是最后这一句,不过她只限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去戳破对方。

日子一天天过着,在熟悉了情况后,秦艽她们在文学馆里也算是如鱼得水。

认识了不少新朋友,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里的日子确实挺悠闲,除了上课以外,什么事都没有。学馆一共设十门课程,小学婢阶段只用挑选两门,其他时间自己分配。

不过在这里可没有人会撒着欢四处去玩,次数繁多的各种考,像鞭子一样,在后面鞭策着众人。例如连翘,她现在最担忧的便是半年考,只有过了这一关,她才算真正的留下来。

当然,也有例如像秦艽这种本身学得很出众的,功课并不繁重的情况下,自己的时间就很多了。

所以秦艽经常会去绣坊看丁香,至于其他时间,就是用来睡觉了。她也去过那片海棠林,可能因为冬日天寒,去了几次都没有碰见宫怿。

秦艽讨厌冬天,她最怕天冷了。

*

转眼过了年,转眼冬去春又来,秦艽她们进宫也有一年了。

脱去了冬衣,换上了春衫,大家才发现,似乎所有人都长大了。

像秦艽,便长高了半头。个子高了,身段也隐隐有了姑娘家的样子,反正连翘和秦艽是同年,对方的小胸脯已经鼓了起来,她还是瘪瘪平平的。

“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吃了什么?”见秦艽贴身诃子下耸起的曲线,连翘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宫装大多都是袒领襦裙,贵人和宫女之间的区别就是,除了花色布料不一样,更加华美外,还有就是袖子的区别。

贵人们穿大袖,宫女因为要劳作,穿窄袖。

所谓袒领服就是一种半袒胸的襦裙,会微微露出锁骨玉颈以及些许胸部曲线,显示女性之美。

大梁以丰腴为美,这种衣裳的款式要能撑起来才好看,可很显然连翘是撑不起来的,不然她也不会嫉妒成这样。

“你说我能吃什么?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秦艽道。

莲儿也在边上换衣裳,不过她是属于中等状态,不像秦艽那样异军突起,但也不像连翘那样一点起伏都没有。反正她是挺满意的,见连翘还在眼红秦艽,耿耿于怀,她很好心地道破玄机。

“你忘了有人每天给秦艽送乳子喝?”

宫中有喝牛乳茶的习惯,所以在民间极少能见到的牛乳和羊乳,宫里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专门的地方饲养这些牛羊,供以取奶。

秦艽在宫里拢共没几个朋友,除过丁香、连翘、莲儿外,还有个叫来喜的小内侍。来喜在秦艽离开掖庭之前,就被调走了,就是被调去侍候这些牲畜。秦艽离开掖庭后,和他联系了上,知道秦艽喜欢喝乳子,来喜每天都会给她送一些过来。

“乳子那么难闻,真亏秦艽能喝下去,再说了长这里和喝乳子有什么关系?”连翘一副不可置信样,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形补形?”

秦艽正在喝水,差点没一口喷出去。

她红着脸,也不知是被呛红的还是害羞:“连翘,你乱说什么!”

莲儿忍着笑:“我看书上有记载,喝乳子可以体丰,至于是不是以形补形,我也不太清楚。你看娘娘们都有喝乳子的习惯,说不定有用。”

“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拿东西。”秦艽收拾一下,出了门。每天早上这个时候,来喜都会给她送乳子。

秦艽去了文学馆外,等了会儿还是不见来喜来。

她本想是不是有事不来了,就见远远有个人影踏着薄雾而来。

不是来喜,是跟他一起的小田子。

“来喜哥哥呢?”

“来喜今天有事,让我帮他送。”

秦艽接过东西,却皱起眉,来喜从不假他人之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所以才没来?”

“没什么事,就是早上起来他有些不舒服,我替他来送。好了,不跟你说了,还等着回去干活。”说完,小田子就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唐代是有内文学馆这种地方,设在太极宫后廷中,任教的宮教博士有许多年轻有为的士人。没有后期男人不能出入宫闱那么严格。

另外,不要把袒领襦裙对号入座成冰冰演的那几个唐朝宫廷片,没有那么夸张的,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索图片看一下。唐代的仕女穿着大致是短襦+长裙,再多一件披帛。袒领服中有一种桃心领可能会有一点露沟,但绝不会挤成那样。

☆、第18章

18

小田子一路匆匆回到位于北宫墙根儿下的牛羊圈。

此地就叫牛羊圈,饲养着皇宫里所有活的牲畜,其中以牛羊最多,便取名为牛羊圈,乃是整个皇宫里最脏的地方,平时少有人来。

小田子回到他和来喜的住处,这房子低矮狭小又迎西晒,冬冷夏热,不过他们这些饲养牲口的低等小内侍,也就只能住这种房子。

屋子有点潮湿,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因为没有点灯,黑乎乎的。

小田子进去后,就摸到床边,探了探来喜的额头。

那烫手的温度,吓哭了他。

他强忍着眼泪,去外面打了盆水来,用水浸湿了帕子,往来喜额头上覆。

“来喜,你可千万别死,别死啊……”他的手抖得厉害。

突然被子里的人动了下,将捂在脸上的帕子拿开:“就照你这么弄,我不死也被你捂死了。”

小田子喜极而泣:“你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要死了?哪有那么容易!”来喜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问:“东西帮我送过去了没?”

“送去了。”忍了忍,小田子小声说:“你就是为了她,才不愿意答应毛内侍?不是我说,你也清醒点,咱们这种人和普通男人不一样。其实也就是忍一忍的事,他一个没了根的老货,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连忍都不愿意,他总是找着借口打你,要是把你打死了……

“你现在伤得这么严重,咱们又没地弄药,他手里有药,可你不跟他服软,他怎么可能给你……”

“你今天不当差了?我不能干活儿,那些活儿可都指着你干。”来喜突然说。

小田子顿时不说了,给来喜倒了碗水放在边上,就匆匆走了。

来喜闭着眼睛,将自己陷在散发霉味和湿气被子里,若不是还有鼻息,真让人以为是具腐朽的尸体。

*

秦艽拿着小罐,回到住处。

连翘凑上来问:“怎么今天这么久?再等会就要迟了。”

秦艽没说话,放下小罐,正准备去把风炉点着,却发现风炉早就有人帮她点燃了,上面茶釜里烧着水,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谢了。”

秦艽去把茶釜里的水倒出来,把乳子从小罐里倒进茶釜中,放在风炉上煮。又用刚才烧开的水泡了茶,等乳子煮开后,不停地用木筷搅动着,煮一会儿,将撇干净茶沫的茶倒进去。

这期间三人一直没停下说话,说的都是最近文学馆里的事。她们进馆后,没多久茹儿就被分走了,如今这间屋子就住了她们三个。

“我听她们说,这次彤史馆要挑两个人。你们说这种事怎么也不该轮到我们,可这次竟然让我们跟其他人一起考。”连翘道。

别说连翘,莲儿也觉得这事很奇怪,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难得的机会。

学馆一共设十门课程,小学婢阶段只用挑选两门,半年考后都是甲,可再择一到两门习之,以此类推。

当然也不是叫人把十门都学完,一般学到四五门时,六局各处需要人的话,人就会被挑走了。而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四年,并没有特定。像茹儿就是进馆两年后,才得到机会,她们这一批人进馆不过半年,没想到也有参考这次的机会。

“也许是徐令人拿我们去滥竽充数?”秦艽说,一边将煮好的乳茶倒出来,连翘吵着要喝,秦艽索性拿了三个茶盏,一人倒了一盏。

“我是滥竽,你和莲儿可不是。不过那彤史馆是干那事的,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连翘一副奇怪脸,莲儿看了看她,脸也有点红。

无他,彤史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庭燕亵之事,宴见进御之序。

其实说白了就是陛下临幸美人时,彤史官负责记录时间地点,以便日后核查。不光如此,彤史还掌记载后宫嫔妃癸水日期,以及每月拟定本月的进御名册。

这进御名册乃是宫廷惯例,后宫嫔妃按一皇后四妃九嫔制,嫔位以下有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谓之二十七世妇,二十七世妇之下又有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为八十一御妻。

这么多妃嫔,怎么安排侍寝也是难题,于是便由彤史馆每月拟定进御名册,以半月为数,九嫔以下,每九人进御一人,排完后刚好十四天,皇后独占一日,也就是十五天。下半个月由高位到低位再轮一次。

当然并不是说陛下招幸哪位嫔妃,都由彤史馆说了算,只是基于皇帝在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时,彤史馆会这么安排。

对于连翘她们这等年纪来说,彤史馆这活儿确实羞人了点,但秦艽知道彤史馆可是炙手可热的地方,这次真是逢上大机遇,才会碰上这么好的机会,没看见那些平时文静内敛、清淡如菊的学婢们,个个蠢蠢欲动。

这几日文学馆里不平静,机锋四起,也就这两个傻蛋还在这里计较彤史干那事挺怪的。

“彤史馆可是个好地方,这地方在宫里独树一帜,虽位不高却是各位娘娘俱都笼络,而且是非也少。”

“当然知道,只是我就算了,你和莲儿还能争一下。”连翘刚过半年考,能留下来纯属侥幸,这次只挑成绩优异者,她还够不上格。

秦艽去看莲儿,莲儿小声道:“我没太大的自信,不过秦艽我觉得你还有一争的机会。”

秦艽端起乳茶来喝:“我的目标不是彤史馆。”

“能喝了?我也尝尝,我决定了要是不太难喝,以后也弄些乳子来喝。”

因为连翘的声音,压下了秦艽的说话声,连翘只顾着喝乳茶,只有莲儿听到点儿,却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

去授课处时,连翘还在跟秦艽说这乳茶味道不错,没想到喝起来没那么腥。

她跟秦艽说,让秦艽帮忙跟来喜说,以后给她也来一罐,她付银子。

连翘知道秦艽的乳子不是白来的,虽然来喜不要,但秦艽都是硬塞给他。这乳子于贵人主子们不稀奇,可对于宫人内侍来说算是违禁物,每日的数量都有定数,直接经手的人可以昧下一些,但不止他一人,还有其有同伴,这些都需要用银子来打点。

“这一罐我一人也喝不完,以后煮了同喝就是。”

“那不行,你是花月银了的,那要不这样,以后你给来喜银子时,我出一半。”

莲儿说:“那把我也算上,我也出一份。”

正说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学婢走了过来,叫了声秦艽。

她也穿着制式的学婢衫,浅蓝色的袒领襦衫配深一色的半臂,下面是蓝白相间的条纹裙,看起来大方而又不失书卷气。

“早,在说什么呢?”

“连翘说想买胭脂,拉着我与她同买。”秦艽笑着答。

文琼道:“你们打算去找小张子?去的时候叫上我,我也想买些胭脂。”

“好。”

“那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去上课了。”

秦艽微笑地看着她的背影,豆蔻年华的少女总是带着一种洋溢的气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微笑。

她想起梦里的事。

在那梦里,紫云阁有个位置很特殊的人,就是这个叫做文琼的。六皇子因目不能视,却又要去弘文馆读书,所以宫里特意给他安排了个伴读婢。

可这个文琼却是萧皇后的人。

秦艽也是无意中得知,她不愿给萧皇后传递紫云阁的消息,却又不敢和对方撕破脸皮,只能虚与委蛇,却每每被识破,被暗中处罚。当时她就猜紫云阁里肯定还有萧皇后的人,后来才知道竟是文琼。

她会来内文学馆,就是冲着文琼来的。

不对,正确的是冲着她的位置而来。

*

吃过晚饭,秦艽就出了文学馆。

虽是春天,但天黑得很早,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对于皇宫,秦艽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所以她也没提灯,就这么借着微若的光亮往牛羊圈去了。

这牛羊圈,秦艽在梦里来过。她初入司膳司,干得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每日便负责从牛羊圈取乳子,现实中也来过一次,她知道来喜住在哪儿。

秦艽没走正门,从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门进去了,越往后走,臭味越是浓郁。这牛羊圈靠最后面有个粪坑,平时用来装那些牲畜的粪便。牲畜太多,又不能天天往外运,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臭不可闻的地方。

秦艽推门走进去,门没有栓,屋里灯光昏暗。

明明屋里看不到人,但她能感觉到有人存在,去了床榻前,才发现来喜躺在被子里,似乎生病的模样。

“来喜哥哥?”

“谁?”床上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反射性弹坐起来:“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又臭又脏,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生病了怎么不说?”

“是小田子告诉你的?”

“他没说,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