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忍住慌张, 在脑子里回忆怎么凫水, 竭力告诉自己不要慌。她感觉自己没有往下沉了, 浮了起来。

她试着游动两下。

很好。她朝记忆中十五皇子落水的地方游去,依稀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她用力将之扯出来,果然是昏过去的十五。

她扯着人往岸边游,明明感觉离得没多远,却让她游了很久,也很累。好不容易上了岸,直接脱力了,瘫倒在那里。

趴在那里时,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一双脚,可当她抬头去看,却发现根本没有人。

秦艽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可已经晚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了很多人。

*

因为十五皇子落水的事,呼呼啦啦来了很多人。

萧皇后来了,刘贵妃来了,听说这事的各宫娘娘们都来了。还有几位皇子。

“你说是她推了十五皇子落水?”萧皇后指着瘫趴在地上的秦艽,问边上跪着的一个小内侍。

秦艽被带回来后,没人管她,十五皇子被带下去让御医诊治,她则被带过来问话。这殿里坐的都是尊贵的娘娘,谁会去在乎一个小宫女,所以她还穿着一身湿衣,狼狈地被扔在地上。

“就是她。当时奴婢见她从后面将十五皇子推下水,奴婢便跑回来叫人。”

“娘娘,奴婢没有害人,是想救人。试想若是奴婢推了人,奴婢再跳下去救人,奴婢又不是脑子进水了,干这么自相矛盾的事。”秦艽为自己辩解道。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想让十五皇子死,谋害皇子可是大罪,你就是想吓一吓他,却没想到闹出事了。”内侍指控完,对道:“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奴婢远远地就听她骂十五皇子,说他竟然骂六皇子殿下是个瞎子,非得好好惩治下他不可。”

内侍的话音还没落下,肖婕妤就扑了上来,给了秦艽一巴掌。

“好你个胆大的贱婢,竟敢谋害我儿。”

秦艽救人反被诬陷,还无端挨了一巴掌,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但她还没忘,这事弄不好,自己就要赔上性命,说不定还要牵扯上六皇子。果然她适合做坏事,不适合当好人。

可对方理由都给她编好了,看样子这说法挺能取信于人,她该怎么才能替自己脱罪?

“行了,还有没有点样子,还不将她拉起来。”萧皇后道。

这才有人上前去拉肖婕妤。

这时,一个内侍匆忙走进来,禀道:“娘娘,六殿下来了。”

萧皇后微蹙起眉:“怎么六皇子也来了?他眼睛不方便,快去请进来。”

殿中其他人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静观其变。

很快六皇子就被请了进来,他和萧皇后及刘贵妃问了安。至于其他人,他眼睛看不见,自然不知有谁没谁,所以也无人与他计较这些细节。

“六皇子怎么来了?”

“儿臣听说小艽这丫头好像闯了祸,就过来看看。”

萧皇后微微一哂道:“一点小事,你眼睛不好,不值得你劳心费力。”

肖婕妤满腹怨气道:“皇后娘娘,您就算偏袒六皇子,也不该是这种偏袒法。您是中宫皇后,十五皇子也要叫您一声母后,如今小十五受了这么大的罪,您一句一点小事就打发了?”

萧皇后似乎挺不满肖婕妤的插话,看了她一眼:“那肖婕妤想怎么样?宫女是宫女,六皇子是六皇子,不能混为一团。”

“为何不能混为一团,一个小宫女敢不要命了谋害皇子,还不是有人指使?”肖婕妤眼神愤慨地瞪着六皇子,似乎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你的意思是说六皇子指使宫女谋害小十五?”

“嫔妾可没有这么说,但这小宫女谋害皇子是事实。至于是不是六皇子指使,嫔妾不知,不敢乱说,可小十五才多大,就算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也不该被人这么对付啊。”

说着,肖婕妤就不管不顾哭了起来,一口一个小十五怎么可怜,俨然是打算体面都不要了。

一直没说话专心研究指甲的刘贵妃,突然说话了。

“皇后娘娘,肖婕妤说的没错,事情还是查清楚的好,您这么和稀泥,明白的人知道您是心疼六皇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害他。无缘无故背上这么个名头,也不让说清楚,你说这叫什么事。”

萧皇后被气得不轻:“刘贵妃,你说本宫是故意往六皇子头上泼脏水?”

刘贵妃对她笑了笑:“臣妾可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别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事情总要说清楚,这么含含糊糊不太好。你说是不是,六皇子?”

六皇子循着声音,‘看’过去:“如果真是小艽干的,儿臣绝不偏袒,但儿臣相信小艽不是这样的人,也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崔贤妃说:“其实皇后娘娘的说法也不是不对,我听闻这个宫女是内文学馆刚分到紫云阁不久的?倒是赞同皇后娘娘的说法,宫女是宫女,六皇子是六皇子,不能混为一团。都知六皇子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就算他不忿被幼弟辱骂,他又怎会指使一个刚到身边没多久的小宫女,去对十五皇子下手。”

崔贤妃是个圆脸的中年妇人,也是四妃中样貌最普通的一个。不过她眉眼娴静,气质柔和,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不让人觉得厌烦。

她此言看似平淡,恰恰点出其中的关窍,这个宫女看似是紫云阁的人,其实刚去紫云阁也没多久,谁敢说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那就让人去查。”萧皇后下命。

可怎么查?

其实该问的也都问过了,并没有其他目击人,只有那个内侍和秦艽,以及一直昏迷着的十五皇子。

秦艽所言她叫了两声有人落水了,并没有人听见,那个时间段,没什么人会去那种地方。而与此相反,小内侍的说法却很能取信人。

之前十五皇子骂六皇子是个瞎子,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所以秦艽为了泄恨推他入水,却怕害死了皇子惹上大罪,又将他救起,也不是不能说通。

现在唯一有质疑的,就是到底是不是六皇子指使。

对此,除了肖婕妤,其他各宫娘娘似乎一致觉得此事不该牵扯六皇子。包括刘贵妃,经过这么一会儿也换了态度。

“把人押到宫正司去,本宫就不信她不招。”

芙蓉面,美人口,说得却是最狠毒的话。谁不知道进一趟宫正司,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这一次没人提出异议,笑脸下面都是谋划和算计。

这趟十五皇子落水出事,会聚了这么多人,不是这些娘娘有多么关心十五皇子,而是都怕落了后会被人利用了算计,所以都匆匆赶来。如今眼见这么好的筏子出现了,都想借此浑水摸鱼,毕竟之前也说了,既然还没弄清楚秦艽背后的人是谁,那么是谁都可以,端看各自的手段。

六皇子蹙着眉,面色担忧,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秦艽突然说话了。

“奴婢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害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奴婢当时跳下水救人时,还另有一人目击。”

“是谁?”

秦艽直起腰,环视四周一圈,又低下头:“此人就在这里,奴婢之前不想说,是觉得是非黑白自有分明,可很显然奴婢现在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还连累六殿下蒙受不白之冤。”

“到底是谁你快说,你这个小宫女倒会卖关子。”

“奴婢不是卖关子,只是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刘贵妃笑了一声:“你这宫女倒是挺好笑,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你就敢说有人给你作证,莫怕是癔症了吧。”

秦艽的脸色委屈:“奴婢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能认出对方。”

说话的同时,她往殿中站着的人中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顾忌。其实若是注意她的眼神就能发现,她看的是那几个人的脚。

脚?

刘贵妃面露不满,正打算说什么。

秦艽又道:“奴婢当时看见一个人的脚,奴婢记得那鞋的样式……”

这时,有人主动走了出来。

从秦艽这个角度去看,恰恰与她之前在水边时看到的画面差不多。

着了!

半垂着脸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同时也松了口气。

……

这人竟是五皇子宫煜。

“母后,这宫女说的人应该是儿臣。儿臣当时经过,听闻有人呼救,便寻了过去。不过等儿臣到时,她已经把十五皇弟救了上来,当时又有人来了,儿臣便没有出面。”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面面相觑。

刘贵妃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道:“既然五皇子能作证,为何现在才出来说,难道——”

皇家讲究兄友弟恭,哪怕背地里斗得再如火如荼,表面上也不能挑明了。而刘贵妃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在说五皇子坐视幼弟落水不管,坐视六皇子差点蒙冤。五皇子一向谦和恭谨,为人至孝,这般行举可与他人设不符。如若被坐实,以后将有何颜面见世人。

五皇子乃萧皇后养子,萧皇后的脸色当即不好了。

至于其他人,这整件事的发展趋势无聊至极,不管是十五皇子也好,还是肖婕妤也好,都够不上大戏的主角。直到五皇子被钓出来,这殿中之人才看出了点趣味。

难道说,这背后针对的其实不是六皇子,而是五皇子?

是了是了,六皇子一个瞎子有何好针对,可五皇子不一样,他如今可是萧皇后唯一的‘依靠’。可这么说来又说不通,设计的那个人又怎知晓五皇子就一定在现场,还恰恰被小宫女看见?

就在其他人心绪浮荡之际,五皇子还在解释,他语气平和,却满脸苦笑。

“儿臣本没把此事当做回事,万万没想到竟如此复杂,竟上升到六皇弟指使人谋害小十五,便不免有些犹豫,本打算事后向母后禀明,如今以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第25章 第25章

25

事情峰回路转,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过五皇子的解释, 也不是不能说通,同时也有影射之意。

至于在影射什么,都能听明白。不过今日能来到这里,都不是简单角色, 自然不会因为一句两句话, 就觉得羞愧或者良心不安什么的。

萧皇后神色嘲讽:“也不怪你会犹豫, 不过是件小事, 查清楚便可, 偏偏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胡乱攀扯,竟攀扯上两位皇子, 真是胆大至极, 罪不可赦。”

话音未落,她面朝向之前那个小内侍:“你,再跟本宫说一次,到底是不是亲眼看见这个小宫女推了十五皇子下水?”

可这种话让人怎么答?

说是秦艽推十五皇子下水, 等于在说五皇子是小宫女的同谋, 帮她一同说谎。而且六皇子还站在那里,等于一下子得罪两个皇子。

可若是此时反口,不是等于说自己污蔑, 闹出这么大的事, 同样也是一个死的下场。

明显可见, 这小内侍慌张了。

他年纪也不大, 看面相还有些青涩稚嫩,远不是那些浸淫宫廷多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油子’。

见此,有人隐隐叹息,知道这场戏终究是要落幕了。

果然,这内侍眼色一狠,竟往旁边的柱子撞了去,显然是眼见必死不想再被人抓住审问白受折磨。

“快把他给我拦住!”

萧皇后的命令还是晚一步,此人一头撞在柱子上,开始身体还有抽搐,很快就没了气息。

玉屏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对萧皇后摇了摇头。

一时间,殿中之人都面现唏嘘之色,独萧皇后脸色不甘,显然没问出背后主使者是谁,让她十分遗憾。

她冷着脸,站了起来:“此事本宫一定会禀明陛下,到底是谁背后害人并诬陷,自会有个清楚明白。”

丢下这话,她就带着人走了。

而随着萧皇后的离开,刘贵妃等人也纷纷离去。

至于那撞死的内侍,无人管问,就好像一场戏结束,看客纷纷离场,却无人询问入戏的角儿是否悲伤。

可这不是戏,是一条人命。

秦艽看着这一幕,心生厌恶之感,却又一种挣脱不开的悲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宫里谁又能幸运过谁?

*

“小艽,走吧。”六皇子道。

秦艽醒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去扶他。

主仆二人往殿外走,却被人突然拦住了去路。

是五皇子。

“六皇弟,还望不要怪皇兄为了怕惹来麻烦,一时生了想置身事外之念。”

不得不说,五皇子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之人。

长相英俊,气质温和,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为人坦率,错了就是错了,从不会明知是错还咬死不认。

“自然不会怪的。”宫怿神色淡淡地道,看不清楚悲喜。

五皇子轻叹了口气:“不怪就好。即使是怪,皇兄也不会怪你,不过还请六皇弟明白皇兄难处。”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从始至终除了看了秦艽一眼,并未对她的言行有任何怨词。按理说,他本想置身事外,却被一个小宫女攀扯出来,此事看似已了,实则对他对萧皇后都有影响,他不该如此这么平静的,可他偏偏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演戏演入了魔,就把自己演成了佛。

这世上有佛吗?自然是没有的,所以佛的皮囊下其实是魔。秦艽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此时宫煜该是如何暴跳如雷,恨不得掐死她算完,可是面具戴久了,很难得取下来。

回紫云阁的路上,宫怿突然问:“小艽,你真看见了五皇兄?”

秦艽犹豫了下。

“怎么,有何事不能说?”

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秦艽就说了。

“奴婢确实看到一双人脚,但并没有看清楚是谁,奴婢会那么说,其实是在诈那个不知名的人,也是想赌赌运气,奴婢也没想到会是五皇子殿下。”

宫怿的脚步突然停下:“小艽,你过来。”

秦艽不解。

“到我面前。”

她刚站定,一只温润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还疼吗?我方才在殿外听见有人打你,可惜没来得及阻止。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遭受这样的事。”

说着,他神色黯淡下来,收回手。

秦艽急道:“此事不怪殿下,其实怨奴婢,如果不是奴婢多管闲事,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场事。奴婢当时很自责一时不慎,连累了殿下。”

宫怿笑了笑:“傻丫头,就算你今日不救十五皇弟,若他出了事,可能还是会被攀扯到我们身上,不会有什么分别。”

秦艽一愣,明白过来。

如果对方的目标就是想害了十五皇子,栽赃到殿下身上,那么她救与不救,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会换一种形式发生。

“殿下知道暗中下手之人是谁?”

宫怿摇摇头:“不知。”

“那殿下怎会……”

宫怿一笑,如春暖花开,让秦艽有点恍神,然后她听到他声音淡淡的传来,有那么点怅然,也有那么点风淡云轻。

“你不懂,有时候存在,就是一种原罪。”

秦艽怔怔地看着宫怿的背影。

她怎会不懂?她当然懂!

因为元后嫡子身份,虽六皇子已被剥夺太子的封号,可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很多人的心里。而也是因为这层身份的原因,即使他眼睛已经看不见,即使他极少在人前走动,即使他已经尽力去不沾染是非,可还是有太多的是非会主动纠缠上门,不管他本身愿还是不愿。

就好比上次球场亭,明明是安阳公主和刘贵妃斗,也会抓了六皇子当攻击的筏子。还有这次,不管幕后黑手出于什么目的,如果她只是心存想害了十五皇子保全自己,才会栽赃给六皇子,以六皇子的身份,这件事的结果很可能如刘贵妃所说那样,被和稀泥的不了了之,幕后黑手自然隐藏了下来。

即使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根本与六皇子无关,她们还是借此斗得如火如荼,根本不管被她们利用的人是不是愿意。

很多时候,秦艽看着殿下那么清清淡淡,柔柔和和的笑,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心疼,觉得上天太过不公。

这么好的殿下,活该一辈子顺顺遂遂,而让他不顺遂的人和事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

秦艽的脸肿成这样回来,让紫云阁的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