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什么都没有!

凤鸾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人有些摇晃,她扶着床头柱子,稳了好一会儿,才算站住了。没有,什么都没有!甄嬷嬷在撒谎!母亲在撒谎!她根本就没有睡下,根本不在海棠春坞里面!她一定有着见不得人的事,不管那人是大伯父,还是别人,母亲她…,十有七八都已经是不贞了。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好似一条搁浅在沙滩在鱼儿,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眼泪不自控的滚了出来。

凤鸾不敢哭,憋得心口哽噎不已,颇为难受,茫茫然的站了一会儿,总算想起,自己是不能一直呆在这儿的。自己淘气爬了母亲的窗户事小,发现了母亲的秘密事大,等下要是被丫头们,或者甄嬷嬷发现,那大家的脸面都完了。

脸面!脸面!她忍不住恨恨啐骂,母亲…,你可还要一丁点儿脸面?!

凤鸾深吸了好几口气,平缓了些,悄无声息的往后面走去。准备不着痕迹的翻了窗户回去,因怕留下脚印,于是掏出帕子在香案上擦了擦,又垫上,准备踩着过去,出去再把帕子收走,这样就没人知道自己来过了。

正在忙活之际,忽地发觉旁边的柜子没有上锁。

怎么回事?此刻母亲又不在屋子里,没有人穿衣服,怎么会打开柜子呢?难道是大丫头们忘了锁上吗?可母亲最是在意她的衣衫、裙子、首饰环珥,从来都是放置的整整齐齐,锁的严严实实的。

假如丫头们如此疏忽大意,是要挨训斥的。

凤鸾突然想起另外一件古怪的事。

上次甄嬷嬷也说母亲睡下了,自己刚刚绕到后院,没多会儿,就听见母亲在屋子里面说话,假设母亲出去了,再从外面回来,时间上未免太过赶巧,加之她不带丫头们出去也很古怪。

难道说,母亲根本就没有走出海棠春坞?!

凤鸾想起听戏文的时候,常有什么什么地道,什么什么秘密小路,况且高门大户有个地窖存东西,本来就是寻常的事。所以…,母亲这屋子里有地道入口?母亲跟人幽会以后,又从屋里面出来了。

是了,这样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

凤鸾上前打开衣柜,见里面只挂了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测,她轻轻拨开衣服,果然…,看见一扇玲珑小巧的木门!她被震得愣了一下,一颗心越发下坠,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一般,停不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在证实自己之前的那些猜测。

凤鸾捏着弄脏了的绣花手帕,灵巧的钻进了衣柜里面,推开小门,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抬眼望去,前面是一条狭窄修长的地道。

不是阴森森的那种,而是说不尽的精美和奢侈,五步便点一盏琉璃灯,十来步放着一个摆件、花瓶,墙上甚至有母亲喜欢的各色花卉工笔画,地面还铺了厚厚的锦绣红毯,踩上去绵软无声。

甚至走了一段儿,还有放置专供休息的小凳子。

这儿可真是周全啊!凤鸾不无讥讽的想着,心中苦涩难挡,看来…,母亲已经走熟了这条地下暗道,且精心维护多年了。

到底这地道要通向何处?自己又会见到什么人?

只要走到尽头就会知道答案了。

凤鸾挨个看了过去,这地道里的每一个摆件,白玉美人觚、淡雅的仕女图、碧绿的翡翠小佛手瓜,样样都符合母亲的平日喜好,样样都价值不菲。

说夸张一点儿,像贞娘这样庶出的姑娘出阁,嫁妆里,只怕未必能得两、三件呢。

对方该什么人物?如此奢华!

凤鸾拿起一串玲珑可爱的玉葫芦挂件,小小的玉葫芦,个个光洁圆润,翠色中,闪出几近透明的琉璃光芒。便是自己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府千金,好东西见得多了,对这串小东西也是爱不释手。

哎…,她无声叹息。

然后继续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脚下本来就虚浮无力,加上锦绣毯子绵软,整个人就好像踩在云朵上面。这一条云朵般的道路很长,她软软的向前,已经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却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凤鸾不由停下脚步。

心下惊骇不已,按照距离和方向来估算,自己早就应该走到长房那边了。再这么走下去,可就要走出奉国公府了!那个人…,竟然是外人?!还是母亲和大伯父觉得不方便,干脆在外面置办了宅子?

想到此处,忍不住一阵翻涌恶心起来。

她侧首扶着墙,看着眼前的一个雨过天晴色的弹墨线靠枕,精致细密的阵脚,复杂而繁复的百鸟盘云图样。先不说小小一个软枕费了多少工夫,单说料子,竟然是去年才时兴的冰蚕贡缎!那些小门小户里,多少小姐想得一、两匹做衣裳,还不能够,竟然就这么埋没在地道里面。

凤鸾脑中越想越多,甚至想到…,自己该不会是皇帝的女儿吧?要不然,为何前世自己在宫中一直有惊无险,平平安安?虽然不慎出了萧铎的岔子,但最后…,皇帝饶了自己一死啊!

凤鸾越想越没有力气了。

她无力的坐了下去,靠在软绵绵的贡缎绣枕上,三魂少了两魂,七魄只还勉强剩下一魄,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不对!下一瞬,她又想到,那样自己和萧铎岂不成了兄妹?要是那样的话,皇帝断然不会把自己赐婚给萧铎的,看来不是了。

心里几近颠簸、七上八下,反反复复都麻木了,迟钝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不知道歇了多久,最终还是咬牙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事情都走了九十九步,哪能剩下最后一步不做完?不管自己是亲爹的女儿,还是大伯父的闺女,总得闹个清楚才会死心。

重活一世,好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罢。

*

再长的路都会有尽头。

凤鸾走得脚都酸了,中间又坐了两回,正在感慨果然需要设几处座椅时,忽然发觉前面有点不一样了。不再是细窄狭长的曲折地道,而是开阔起来,虽然不大,但是好歹放了一张小圆桌。上面居然还有一壶茶,配了素净茶具,伸手摸摸,茶壶还是温热温热的,而且清香扑鼻,显然是才泡没多久的一壶好茶。

真是…,周到,但凤鸾没有半分喝茶的心思。

她绕过小圆桌,拐了个弯儿,终于看见了上去的台阶,一步、两步、三步,脚下像是灌铅一般踏上去。最终停在门口时,抬起手,却不知道该不该推下去?万一撞见不堪入目的画面,摇了摇头,赶紧贴着耳朵过去细细聆听。

隐隐的,有声音细碎传来。

因为隔着门,加上距离有一点远了,凤鸾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无奈之下,只得咬牙轻轻推开了门。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景象叫她微微吃惊,这里…,居然是和母亲寝阁差不多的后屋?竟然是一处女子的精致闺房?继而想想,也对,所谓金屋藏娇,当然得按照母亲的喜好来了。

“阿鸾真是这么说的?”甄氏的声音,清晰如水的传了过来。

“嗯。”紧接着,一个熟悉而沉稳的男子声音响起,“起初我也想着,她是为了老三那个混帐撒谎,可是后来,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事情都印证了。”他叹气,“实在是由不得人不相信。”

凤鸾顿时如遭雷劈一般!

那人是…,和母亲幽会的那人是大伯父?!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是痛恨父母瞒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是庆幸自己终归是凤家女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哪怕拼命呼吸,还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15 不能说的秘密

到此为止罢。

凤鸾的一颗心如同在油锅上煎熬,灼热、疼痛,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怕再多听一句,就会听到母亲和大伯父说出不堪入耳的情话。不不不,她苦涩的自嘲,或许自己不能再喊大伯父,…得喊父亲了。

大伯父是自己的父亲。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的那一瞬,她再也撑不住,忍不住,“哇”的一声,不能自控的吐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一直吐,一直吐,根本就停不住。

“何人?!”凤渊一声断喝,然后隐约说了一句,“你呆着,别动。”紧接着便是利剑出鞘之声,他冲了过来,震惊道:“阿鸾?!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缓缓将剑收回了鞘,眼中光芒猜疑不定。

那边甄氏听到了这句,走了过来。

凤鸾跪在地上狂吐不已,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又是呛,又是咳嗽,根本没有间歇回答,连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甄氏一双妙目流转,惊讶道:“你这是害什么病了?”她上前一步,到底还是没有去搀扶女儿,而是递了一块帕子,“擦擦嘴,起来坐下罢。”

“我不要你的脏东西!”凤鸾原本想抽身而退,眼下走不了,再加上母亲仍旧一副不亲近的姿态,不免火上浇油,“从小到大…”她抬眸,泪如雨下控制母亲,“你从来都没有抱我一下,从来没有!怕是我此刻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动一动手!”

甄氏原本俯身递帕子的,被女儿这么一问,反倒慢慢站直身体,“哎…”她幽幽叹息,“你就那么想被抱一下吗?傻孩子。”看着女儿泪水满面的脸孔,和她眼中的痛恨和委屈,终归还是解释了一句,“可我…,厌恶自己。”

“你当然厌恶自己了!”凤鸾抬袖擦了擦泪,双腿发抖,撑着膝盖强行站起来,指着母亲,“你不守妇道!你对不起父亲,不…”连连摇头,哭道:“我不知道,父亲还是不是父亲了。”

“…?”甄氏瞪大了一双凤目明眸,写满惊诧。

凤渊更是喝道:“阿鸾!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凤鸾哭得泣不成声,恨恨道:“你们一个大伯,一个弟媳,孤男寡女的在这儿做什么?难道是我污蔑了你们?”气得心口一起一伏的,“平日里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脸孔,你…,是要我叫你大伯父,还是叫爹?!”

凤渊脸色阴沉的好似要下雨。

“唉,看来是瞒不住了。”甄氏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手上用力,示意不要说话,然后对女儿叹道:“既然你已经发现,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凤渊目光炯炯如电,看着甄氏,不明白她怎会这样说话?想要对侄女解释几句,可那细如小猫一般的力气,却好似有千钧重,叫他动弹不得,最终保持了沉默。

甄氏又道:“不过你别乱想,我虽然德行有亏,但你还是你爹的女儿。”她曼声一笑,“你是知道的,你父亲眼里只有龚姨娘几个,从来不管我们母女,那我为何还要恋着他?”说得跟真的一样,“不如一拍两散,各过各的。”

凤鸾还在止不住的哽咽,目光闪烁不定,不知道是该相信母亲的话,还是不信。照她话里的意思,是因为父亲宠爱龚姨娘和庶出弟妹,所以才离了心,然后就跟大伯父私下好上了。

也对,以母亲的殊色无双,早年肯定和父亲有一段恩爱时光。

直到因为龚姨娘和父亲离心离德。

可是丈夫宠妾灭妻,不是应该打压妾室,再使出手段,把丈夫的心笼络回来吗?哪有跟人一赌气,就另外找人私*通的道理?倒是刚才大伯父反应激烈,看来…,他真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这么一想,心中总算好受了一点儿。

甄氏见女儿呆呆琢磨许久,柔声道:“你自己先回去罢。”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细微焦急,怕等下来人撞见,又不好说。干脆上前了几步,假装去拉扯她,“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凤鸾连连后退,这下换做她不愿意触碰母亲了,“我自己会走。”抬头再次看了一眼,母亲是的琼肌玉貌的美人儿,伯父是英伟挺拔的出挑男子,两人站在一起,竟然宛若一对璧人。

奸*夫淫*妇!她咬牙切齿,带着无限的怨恨转身离去。

那一抹纤细的少女身影,跌跌撞撞,进了暗道的门,“哒哒哒”的脚步声,清脆而又急促,透着主人的愤怒和不愿片刻停留,直至渐渐消失。

凤渊上去掩好了门,转身道:“念卿,你怎么能这样跟阿鸾解释?你这么说,她肯定会信以为真的。”

甄氏嘴角微翘,反问道:“不然要怎么跟她解释呢?你我孤男寡女的在这儿,是说不清楚的,要说清楚了,又得把旁人给牵扯进来,哪有何必?”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再者若真的实话实说,阿鸾她…,心里只会更加难受的,甚至还会想不开。”

凤渊眉头一挑,欲言又止,最终却是无法反驳她。

甄氏在椅子里坐下,自伤道:“虽说我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好歹怀胎十月,生养了她,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像是珠玉破碎,声音说不出的令人扼腕,“我是没法再自欺欺人活下去的。”

“念卿!”凤渊皱眉喝斥,“你不要乱想。”

“好啦,你别担心。”甄氏轻声细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阿鸾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眼下时间又急,我只能先设法哄她回去,等空了,我会跟她解释解释的。至于她信不信,那我就不知道了。”她抬头,“我是不在意的,只是委屈了你背了黑锅。”

凤渊面色有些不自在,“罢了,这不算什么。”

“贞洁?!”甄氏忽地讥讽一笑,“那等混帐男人,也配让我为他守着贞洁?我不过是为了阿鸾,才没有破罐子破摔罢了。”

“你呀,真是越说越荒唐。”凤渊有心多斥几句,又不忍,反倒难得起了一份怜悯心肠,掏了帕子递过去,“擦擦,等下不好看。”

说完,方才惊觉这么做并不合适,不由一时僵住。

“拿来罢。”甄氏大大方方取了帕子,她的已经被女儿扔在了地上,就着大伯的素面绢帕轻沾眼角泪光,漫不经心道:“虚名儿都担了,用一块手帕又算什么?”忽地掩面轻笑起来,“说真的,你和阿鸾的混帐爹相比,岂不强一百倍、一千倍?她的爹还不如是你呢。”

凤渊的脸色窘迫无比。

他已进不惑之年,从小性子就冷,平日里一直都是杀伐决断的人物,此刻竟然有点不知所措。眼前有着绝世容光的佳人,嬉笑怒骂,皆是随心烂漫,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还有之前她那轻轻一握,触感仍在手臂萦绕。

饶是他心若磐石,也忍不住一刹那的心旌动摇。

如果当初,我能晚生几年,或者你再早生几年又会如何?但…,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凤渊在心里轻叹,不言语。

他微微侧首,目光停留在对面的美人觚上,里头斜插一枝碧水白莲,绿的茎,白如雪的花瓣,嫩蕊娇黄,上面还挂着几粒晶亮的水珠儿。但纵使清丽无双,在被人误折离水之后,又还能再娇妍明媚几时呢?误了,期期芳华都被误了。

心中掠过难以言说的痛惜。

“啊呀!”那边甄氏在一声轻呼,不知何时,她去找了一面小小手镜出来,对镜自揽珍重芳姿,怨念道:“都怪阿鸾,害得我的妆容都残了。”

凤渊抬头望去,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有哪处妆容残了。

他不由好笑,“我瞧不出有何不妥。”

“要是你这种大老爷们都瞧出来了,我还能见人吗?”甄氏语气嗔怪,带着少女一般的天真娇软,照了又照,始终一脸芥蒂之色,“这可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在嘴上沾了些许唇脂,往眼角细细晕开,浅笑道:“好了,只当是画了个梅花妆罢。”

她眉眼盈盈,人比花娇,当得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词。

凤渊赶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了。

甚至后悔,刚才怎么没跟着一起出去?而是在这儿和她独处。

好在没多会儿,外面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替他解了围,赶忙站了起来,“你弄好没有?他们应该都来了。”

*

绿漪亭内,宝珠不知道已经转了几千个圈儿,都快要急疯了。

小姐非要去钻猫儿洞淘气,自己劝不住,她这一去又是大半天不回来,到底是磕着、碰着了?还是被夫人发现了?心急如焚,可又不敢贸贸然过去询问。

茜香一脸惶惶然,“宝珠姐姐,再这么等下去不是个事儿啊!要是出了岔子,我们又没在小姐跟前,只会…,只会死得更惨。”

想起前些天府里的流言,二夫人甄氏骂龚姨娘,“卖了你,正好给丫头们买二斤瓜子吃”。看看,连龚姨娘在夫人眼里都只值二斤瓜子,自己这些下人,在夫人眼里只怕连碟都不能上吧。

不免越想越是害怕,几近哀求,“要不…,我去问问海棠春坞的姐姐们?假使里面有事,她们不可能不知道的,若无事,咱们也好放心啊。”

“一起去!”宝珠狠狠咬牙,“都这么久了,还放的是哪门子的心?”

她刚要抬脚,就听另一个小丫头梨香欢呼道:“快看,快看!”声音惊喜,“那边过来一个人,好像是二小姐!”竟然不等宝珠吩咐,就拔脚跑了过去。

宝珠哪里还顾得上训斥小丫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慌忙赶去。

凤鸾面色有些发白,眼睛泛着哭过后的粉光融滑,她淡然道:“没事,方才我淘气在后窗户偷听,被母亲发觉了,训了一顿。”见丫头们皆是一脸骇然,笑了笑,“母亲最近心烦着,没空找你们麻烦的,走,咱们回去罢。”

宝珠等人顿时像是被超度回来,收了魂,一叠声道:“回去,回去。”

凤鸾倦怠极了。

回了望星抱月阁,啥也不说,直接合着衣服躺了下去。

碧落想上前劝她脱衣服,被宝珠摆手止住了,只给盖了一床薄薄的绣花锦被,然后两人出去说话。宝珠小小声道:“小姐淘气钻了猫儿洞,给夫人发现,才被骂哭,这会儿还是少去触霉头的好。”

碧落一脸惊讶,继而叹气,“好罢。”

玳瑁从外面慌脚进来,问道:“小姐怎么回来就睡下了?”

宝珠看了她一眼,扭脸出去了。

碧落瞧得清楚,宝珠这是不待见玳瑁,不愿意提点她。因想着自己,虽说现下是副小姐尊荣,但很快就要放出去了,不比宝珠和玳瑁将来要做陪嫁丫头,将来是远远比不上她们两个的,指不定有机会求着人家呢。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总是没错。

因而对玳瑁摆了摆手,指指里面,也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凤鸾在里面睡得不踏实,脑子乱乱的。

没多会儿,瞅见母亲甄氏从外面进来。她还是之前穿的那一身衣裳,紫色绣金线锦葵花的凤尾裙,紫色妩媚多姿,金色富贵奢华,衬得她明艳照人。

甄氏盈盈笑道:“我的儿,真的生气了?”

凤鸾不理她。

下一瞬,又见萧铎不知几时进来的,他的眸光幽邃深黑,和身上玄色刺绣金龙的长袍相得益彰,他也笑,“小可怜儿,自己在这儿赌气呢。”

甄氏掩面一笑,“阿鸾,这个人可怎么说呢?”她玉手纤纤,指了萧铎,“你和他不也有瓜葛,不干不净的吗?怎地你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呢?瞧瞧,我们母女原是一样的人啊。”

“当然不一样!”凤鸾从床上跳脚下来,着恼分辩道:“你是自愿的,自己行为失了检点,我…,我是出了意外才会跟了他,怎么能一样?”

甄氏忽地冷笑,“那也没见你去死啊?!”

萧铎亦是脸色沉沉,黑眸如夜,“阿鸾,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不愿意?”他忽地毫无征兆走上前来,抓住她,“难道我们往昔的那些欢好,都是假的?我们说过的柔情蜜语,也是假的?你说啊…”

“放开我…!!”凤鸾在梦里失声尖叫,醒了过来。

她一身都是冷汗津津。

这是什么狗屁破梦?母亲连萧铎的面都没有见过,哪能跟他一起说话?凤鸾软绵绵的下了床,觉得口渴,哆哆嗦嗦的想倒杯茶喝,手一抖,倒把茶盏给滚地上了。

她的寝阁是铺满了暗色锦毯的,茶盏没碎,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宝珠闻声进来,赶忙拾了地上茶盏,忙道:“小姐要喝茶?这个茶盏脏了,我去外面给你端一盏新的进来。”

“滚出去!”凤鸾抬手一个茶盖飞了过去。

她这会儿,听不得什么“端”字。

宝珠吓得没了魂儿,慌忙逃了。

寝阁里顿时安静下来,想想看啊,连小姐身边最得意的宝珠都被骂了,谁又敢进去触霉头?其实说起来碧落是一等大丫头,该进来的,但她盼着平安放出去不肯惹事,总是缩在人后。

过了片刻,玳瑁硬着头皮悄悄进来。

凤鸾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备热水,我想洗个澡。”

玳瑁心中暗喜,自己赌这一把可算赌对了!作奴婢的,哪能怕被主子训斥,就丢下生气的主子不管呢?不管挨打还是挨骂,都得上,才显得自己忠心耿耿啊。

她忙道:“哎!我这就去。”

☆、16 毒药(上)

玳瑁脚步轻快的去吩咐小丫头,预备洗澡热水。

宝珠不免脸色一沉。

好好的,自己进去就被小姐发作一通,偏玳瑁进去没事,这死丫头,到底给小姐上了什么迷魂汤?不行,看来往后得多防着她一些。

眼下不好做什么,只是默不吭声去给小姐找衣服。

凤鸾哪有心情琢磨丫头们的小心机?她泡在热腾腾的大浴桶里,水汽氤氲,旁边还点着淡雅熏香,浑身放松下来。

慢慢的,那些破涛汹涌一般的激动情绪,也一点点归于平缓。像是江河里的风浪,被岸阻挡,在自己心里深处呼啸着、咆哮着,却溢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原来自己还是父亲的女儿,嗯…,这样就挺好的。”

倒不是十分相信母亲的话。

而是按照自己的生辰,和母亲嫁进凤家的日子推算,应该是进门没多久,就怀上自己了。那时候作为弟媳的母亲,只怕连大伯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无缘无故的,哪里会去偷*人呢?想来还是因为后来龚姨娘介入了。

龚姨娘一个妾室,迷惑夫主,哄得父亲和母亲十几年生分,可想而知,平日里下了多少暗里功夫,耍了多少手段。就算母亲性子骄傲,不去笼络父亲,但是从父亲素来对晴雪堂的好,便可以看出,是十分看重龚姨娘母子几个的。

这不是一个妾室应有的本分。

想到这儿,对晴雪堂的人不免添了几分厌烦。

不光厌恶龚姨娘母子几个,也厌恶父亲。试想自己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就算母亲做错了事,与自己何干?难道是自己挑唆母亲去的不成?但是前世今生,父亲对自己都是一样凉薄冷淡。

凤鸾双臂环抱自己,平静中,感到无边无际的孤单寂寞。

半晌沐浴完毕,叫了碧落和宝珠进来,擦干、穿衣、揉头发,宝珠要上胭脂,被她摆手拒绝了,“天色暗了,不出门,不用那么麻烦。”

宝珠有心讨好主子,笑道:“小姐天生丽质,不打扮,瞧着也是极好的。”

凤鸾懒洋洋的没有回答。

“小姐?”宝珠瞅着她,总觉得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不免担心,“你没事吧?”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千遍,下次就算拼着小姐打骂,也要拦着她,再不让她去那什么猫儿洞!上次回来咬了一头包,这次没被咬,却变得失魂落魄的。

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正在胆颤,就听外面丫头喊道:“夫人来了!”

宝珠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上的象牙梳给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