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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铎和凤鸾正在双香仙馆看望惠姐儿,贤姐儿乖巧柔顺坐在一旁,完全没有那天的凌厉刺人目光。惠姐儿已经好了下地,坐在椅子里,“可能是我眼花了吧?”她托腮道:“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凤鸾知道贤姐儿不喜欢自己,尽量不说话,过来只是走走情面。

萧铎摸了摸惠姐儿的头,“没事就好。”又看向贤姐儿,“你是姐姐,平时要好好的照顾妹妹,有事儿跟…”怕她们生出逆反心理,话到嘴边又改口,“…跟父王说,父王给你们做主。”

惠姐儿笑得甜甜的,“好。”

贤姐儿则是温温柔柔应道:“父王放心,女儿一定会照顾好妹妹。”她的语气有了坚定,忽然“扑通”跪在父亲面前,“父王,女儿有一个请求。”

“你这是做什么?”萧铎皱眉,“快起来说话。”

“不,父王听我说完。”贤姐儿坚持跪着,抓住父亲的手,抬头说道:“惠姐儿和崇哥儿年纪还小,需要人陪伴,所以…,女儿想晚几年再出嫁,免得惠姐儿一个住胆小害怕,也好多照看崇哥儿几年。”

萧铎一阵沉吟,“你今年十二岁,十六岁出嫁的话还有四年,到时候惠姐儿也是十二岁,亲事差不多也可以早点定了。”

“可那时候崇哥儿才七岁。”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萧铎皱眉,“总不能等到崇哥儿娶妻生子,到时候你岂不是成了老姑娘?卫家也不会同意的。”

贤姐儿还是拼命争取,“卫家公子可以先收通房丫头伺候,女儿晚几年,等到二十岁再出嫁也不迟。”怕父亲拒绝,急急举例,“公主里头就有晚嫁的,二十岁不算是头一次先例啊。”

“胡闹!”萧铎断然拒绝。

贤姐儿眼泪下坠,哽咽道:“父王,可是惠姐儿才出了事。”虽然对凤鸾有满腔怨恨,却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指责,只是呜呜咽咽的哭,“母亲不在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弟弟妹妹…”

“你给我闭嘴!”萧铎是真的上火了,怒斥道:“你嫁了,难道我就不管惠姐儿和崇哥儿了?难道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了?我要有不顾儿女的心思,就算你在王府,也是没用!”脸上已然带出薄怒,“自己好好抄一百遍《女训》,反省反省。”

贤姐儿伏低大哭不已。

惠姐儿连忙上前拉扯她,“姐姐,姐姐你别惹父王生气了。”

凤鸾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只好保持缄默,让萧铎自己做决定了。贤姐儿年纪一天天大了,心思重,而且隐隐好像猜疑恨上了自己,还是早点嫁了省心,惠姐儿一个人还消停点儿。

回了暖香坞,萧铎摒退下人,和凤鸾单独说话,“贤姐儿他们几个我来管教,你不用烦恼。”又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唯一的烦心是前段闹鬼的事儿,眼下还没个眉目,“背地里搅和风雨不说,还敢算计惠姐儿!”

惠姐儿再淘气,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别急,王爷再等等。”凤鸾道。

萧铎收敛气息,不解问道:“等什么?”

“等有用的消息。”凤鸾嘴角微翘,那是一条釜底抽薪和守株待兔之计,行起来大费周章,需要一点时间耐心等待才有结果。

然而好消息没有等来,却先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原本闹鬼的事都已经告一段落,蒋侧妃和惠姐儿看病慢慢好了,道士请过,府里的流言也少了,但…,杨阁老家传出闹鬼的消息。

杨阁老的孙女和广昌侯府订了亲,七拐八拐的,和端亲王府的废王妃穆氏,扯得上关系。第二天上午,穆家长房有人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不用拐,都和穆氏关系妥妥的。到了下午,又是广昌侯骑马摔了腿。

这下子,又掀起了一阵流言狂潮。

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流言越演越烈,渐渐变成,“皇上可能被人蒙蔽了,穆氏估计死得蹊跷,其中另有曲折,所以不甘心,不肯投胎要回来报复闹事儿。”

流言传到萧铎的耳朵里,不由一阵恼火。

这不是王府姬妾能办到的事儿,而是端亲王府闹鬼的消息传开以后,外面的那些人开始不安分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在父皇面前说说,不然传来传去,听起来实在太过烦人,也叫父皇不喜。

正在琢磨说词,王诩从外面回来了,“王爷、王妃娘娘,奴才有事回禀。”

凤鸾道:“快进来。”

萧铎看了她一眼,“你让王诩出去办事儿了?”

“嗯。”凤鸾点点头,然后朝进门的王诩问道:“可有收获?”

王诩回道:“有。”

当着萧铎的面,把这些天如何领着人在外守株待兔,如何观察,最终成功的发现厨房一个管事妈妈有问题,都一一说了。

“黄妈妈家里忙着添置儿子娶媳妇的东西,所费银钱数目不小,大手大脚的,完全超出了他们家的收入。且前段他们家还在为儿子的聘礼发愁,最近却是喜气盈腮,一点都不会银子担心,添置的东西都是选好的办,可见其中有猫腻。”

“而黄妈妈是在大厨房负责蒸饭的,还有个女儿帮着送饭,所以不管是府里哪个主子,平时都是接触的到,在厨房做手脚也十分方便。”

“奴才已经让人看住了黄家的人,只等进去搜查。”

王诩当然可以自己去搜,可是那样难免有凤鸾栽赃陷害的嫌疑,因而要搜,也得萧铎派人跟着去,“请王爷示下。”

萧铎没有二话,当即道:“让高进忠跟你一起去。”

凤鸾等他们都走了,松了口气,又道:“王爷放心,厨房的人都安排看好了,断不会像几年前那样,让人掏颗毒药自尽了。”

摇了摇头,一场风波总算要落下帷幕了。

她并不知道,其实真正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

没多会儿,外面忽地来了一个小厮,隔门道:“王爷,宫里来了人,说皇上传王爷进宫一趟。”

萧铎当即起身,“好。”看向凤鸾,“中午先不回来吃了。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要跟父皇说,免得称了外面小人的心意。”

凤鸾微笑,替他整了整衣襟,“嗯,等高进忠他们回来就水落石出了。”

两人都是和平常一样淡淡分别,互相对视。都不知道,这次分别之后将会划出一条鸿沟,像是银河般横亘在彼此中间,亲不得、近不得,远离了又疼痛忍不得,前世今生,犹如镜花水月一般倒影出来。

*

“你府里到底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萧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巧侧妃蒋氏病了,后来又是惠姐儿染了风寒,原本就是碰巧的事,不知道怎地传出闹鬼的流言。太医来过以后,蒋氏和惠姐儿都已经用药好转,平安无事,但是最近外头又开始传言了。”

他欠身,“是儿子没有约束好府里的人,请父皇恕罪。”

皇帝一阵静默无声。

如今废太子萧瑛下落不明,国无储君,臣子和皇子们都是蠢蠢欲动,再加上一些后宅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时局越来越不太平。

得压一压。

“流言是最不好堵塞的。”皇帝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对这些勾心斗角早就司空见惯,表情淡淡,“朕叫你进宫来,就是为了你府里的琐碎事。等下朕下旨,让皇觉寺的三清大师跟你走一趟,驱邪辟魔,镇镇那些不消停的人。”

“父皇。”萧铎抬起眼睛,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感激,“多谢父皇的体恤。”

三清大师是先帝御封的高僧,基本已经出世不问凡俗之事,平时少见走动,父皇肯下旨请动三清大师,替自己抚平外面的纷扰流言,…足见父爱拳拳,更是说明对自己的看重和肯定。

皇帝淡笑道:“虽然是朕下旨,但三清大师毕竟是先帝御封的人,你亲自过去请一下才显得尊重,所以传你进宫来。”挥了挥手,“去罢。”

萧铎长身玉立的弯腰行礼,“是,儿臣告退,”

皇帝静静看着儿子走了出去,心思微沉。若非有消息报,说是最近的流言有秦家人的影子,自己也不用多管闲事替端王府摆平流言。

倒是母后那边,看来又是闲着无事了。她老人家想找事儿打发时间没关系,但是不能拿着皇子皇媳开刀,更不用说,老六两口子还在自己考虑之中。不过消息是谁传进来的?听说老七媳妇最近常往永寿宫跑,真是不消停!

皇帝揉了揉发胀的眉头,又道:“来人,传成亲王进宫说话。”

原本还有几分属意老七的,可是秦家和成亲王妃都上不太台面,只会拖后腿,光是这点就叫人头疼了。可是老六…,他和凤家关系太紧密,一旦选了他,凤家就会立马翻盘跳起来。剩下还有老二肃王,不好,不好,前头有个忤逆不孝的哥哥,还有一个睚眦必报的母亲,更是不好!

皇帝在江山社稷的大局和私人感情中挣扎,眉头间更加胀痛了。

再说萧铎,请了三清大师回到端亲王府,客客气气道:“劳烦大师,把府里的风水再看看,邪气破除一下。”虽然是做给别人看的,但是只要有皇帝下旨的三清大师拍板定论,那么外头的歪门邪道,就和端亲王府不想干了。

以后他们想闹鬼闹鬼,别扯端亲王府,更别扯什么穆氏怨气未消的混账话!

三清大师站在端亲王府的庭院里,缓缓转头,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儿,然后目光落在了暖香坞方向,指着问道:“敢问那边是哪位贵人的住所?”

萧铎眉头一皱,所以除怨气、辟妖邪一说,不过是为了抚平流言,当然不希望真的找出什么妖孽来,不过走走过场罢了。要不是父皇亲自下旨指派的,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和阿鸾过去不了。

不然的话,怎地一来就指向了暖香坞?

但佛都请来了,不能不答,神色凝重回道:“是王妃的住所。”一眼不错的看着这位先帝御封的大师,要是敢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便是拼着让父皇不喜,也得让人把他给叉出去!

“王爷。”三清大师欠了欠身,“府上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并无妖邪,王爷若是不放心,贫僧回头赠送几道平安符便足矣。”

萧铎紧张的神色一缓,“那就好,多谢大师了。”

“但…”三清大师话锋一转,说道:“贫僧心中另有疑惑,想亲自见一见王妃娘娘,和在她身边服侍的丫头下人们。”

萧铎挑眉看向他,“哦,大师有何缘故?不是说王府里没有妖邪吗?既如此,就不用打扰后宅女眷了。”

三清大师回道:“虽无妖邪,但那里却有轮回往生之人。”

“什么叫轮回往生之人?”萧铎听得迷糊不解。

三清大师斟酌了一下说词,“如果一个人死得冤屈悲惨,不甘心轮回,便会生出化解不开的执念,继而重新入世,这就是轮回往生之人。”

萧铎沉吟了下,“还是不太明白。”

“这么说吧。”三清大师尽量简单一点,“就是一个人已经死了,她的魂魄却还不肯轮回,游离不散,继而重新踏入红尘重活一世。”

萧铎心下觉得荒诞不经,但忍了没发作,只道:“既然大师觉得府上没有妖邪,那就不用再看了,辛苦大师走一趟。”反正人来过就行,回头就说王府已经被三清大师加持符诵过,根本就没有任何鬼魂一说。

 

☆、第188章 贪嗔痴

凤鸾在屋里翘首以盼,等着王诩和高进忠回来,这次一定要背后真凶抓出来,那条鱼让自己等得太久了。

“王妃。”红缨进来回话,“刚才王爷回来了,不过又去了梧竹幽居。”

“想是有事?”凤鸾没有放在心上,反正现在蒹葭已经不在了,书房就是单纯的书房,倒是更关心王诩他们,“让人哨探着,王诩回来了赶紧告诉我。”

“王妃放心,丫头在前面哨探着呢。”红缨又道:“听门上的人说,王爷请了先帝御封的三清大师回来。”

三清大师?这位凤鸾前世就有所耳闻,是尊大佛,轻易没人请得动的,想来萧铎费了不少心思,不由笑了笑,“嗯,他倒是有心。估摸是为了最近闹鬼的事辟谣,所以去书房商议罢。”

不由想到外面的风言,先是杨阁老家闹鬼,后来穆家长房也不安生,广昌侯又摔断了腿。很好,那些恨上自己的人连成一线,一起来造谣了。就是不知道,王府里的内鬼有没有和外面的人勾结?还是因为他们盯自己紧,不用谋和,一有风吹草动就都跳起来了。

心下冷笑,这一次自己绝不手软!

王诩和高进忠很快回来,两人一起进了门,前者回道:“在黄妈妈家里搜出白银三百两,说不清来历,言辞闪烁、十分可疑,一干人等已经被看押起来。”

“好。”凤鸾笑道:“辛苦你们了,等王爷回来一起审讯。”看向红缨,“去拿两个大大的红封,给两位公公打酒吃。”

两位公公?王诩微微一笑,上前恭谨接了红封。

高进忠笑道:“多谢王妃娘娘。”

凤鸾嘴角微翘,“我知道高总管是做大事儿的人,未必看得起这点子,不过另外还有好东西给你。”让人去搬了藏在桂花树的醉流霞,“这是我刚进府让人埋的,有三、四年时间了,你拿回去尝尝。”

高进忠没别的嗜好,就爱个喝酒,打开坛子,顿时一股子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当即笑得心花怒放,“多谢王妃娘娘,往后王妃娘娘有什么差遣,只管指使奴才,为了酒,奴才一定跑得飞快。”

凤鸾乐道:“你都喝醉了,还跑得快呢?”

高进忠“嘿嘿”的笑,“当然是先办完了正事儿,再喝酒。”

萧铎掀了珠帘进来,“有高兴的事?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笑得乐呵。”

他才去了宫中,一身宝蓝色的四爪盘龙锦缎朝服,面容清俊,眉若利剑,眼里却带着天生冷峻威严,让人敬畏低头。高进忠就不知不觉敛了笑容,腰更弯,站得好似一只炸熟的虾子,规规矩矩的。

凤鸾却是不怕萧铎的,见他一来,气氛就紧绷绷的,半是嗔怪,半是开玩笑,“我们在说王爷长得好看。”往他的脸上瞅了瞅,嫣然笑道:“哎呀,真好看,怎么能这么招人欢喜呢。”

高进忠“扑哧”一笑,低了头,赶紧退了出去。

王诩同样明白留下有点多余了。

屋子里很快一静,只剩下萧铎和凤鸾,她嗔道:“在府里你还这么严肃,是不是外头有事?”上前替他宽衣,朝服厚重偏硬,穿起来并不舒服,拿了家常的柔软缎袍出来,自然娴熟的给他换上。

萧铎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肩宽身长的,展开双臂,由得她服侍自己换衣服,低头看着那温柔纤细的身影,嗅着那淡淡的熟悉芳香,心中一片柔软。

刚才的画面又浮现出来…

三清大师闭上眼睛了一阵,继而睁眼,忽然道:“不必了。”

不必了?自己见他识趣,便没有再追究他的胡言乱语,“那好,辛苦大师了。”总不好人刚来,就撵走,“请大师移步本王的书房,喝杯清茶再走。”

然而到了梧竹幽居,三清大师却道:“方才贫僧是说,不必看暖香坞的下人了。”

“何意?”

三清大师指向暖香坞的方向,眉头紧皱,“那里有紫气升腾的景象,凝聚于正院正中,必属贵人,而与下人们无关。紫气微微成形,恍若凤凰,贵人前世重生而来,历经红尘俗世种种磨难,命格已变,有母仪天下之象。”

“大师不可妄言!”

三清大师回头看了看自己,目露疑惑,“奇怪,倘使王妃娘娘有凤格,必定是依附王爷而生,怎地王爷周身的紫气却并不重?哦…”他顿一下,“想必是王妃娘娘影响了王爷,今生命数已变相辅相成之势,倒是令人惊奇。”

此人胡言乱语,但是说到阿鸾有母仪天下之象,又和自己相辅相成,那自己岂不是有潜龙之相?哼,多半只是一个招摇撞骗之徒,见着皇子,都这般胡言乱语一番,然后趁机谋取私利!

凤鸾见他发呆良久,戳戳他的心口,仰面笑道:“呆子,被我迷住了?”

萧铎伸手在那细如白瓷的脸上抚了抚,看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眸,心生怜惜,不会的,自己的阿鸾是如此完好,怎么可能是从前世携带怨恨而来?如果是,那么她恨的人是谁?罢了,那些都是荒诞不经之语,不能相信。

可是那些话却像一根羽毛似的,拂得自己心里痒痒的,欲要预窥真相。

凤鸾满心都是即将揭露幕后真凶的欢喜,推了推他,笑道:“别发呆了,王诩他们抓了黄妈妈等人回来,就等王爷过来好一起审讯呢。”

“好。”萧铎心思微凝,颔首道:“走,咱们出去。”

说是审讯,并不是想公堂上那样你问一句,我答一句,而是直接用王府里的法子审问,类似于宫里的慎刑司。黄妈妈先被高进忠一顿恐吓,把银子狠狠摔在她跟前,铁证如山,然后刑法没走完一遍,就倒竹筒豆似的全都说了。

沉香是如何跟她女儿在送饭时接头,如何悄悄地给银票,又如何在饭食里面先后两次下药,最后哭道:“奴婢是急着给儿子娶媳妇,缺银子,鬼迷心窍了,这全都是魏夫人指使的啊。”

高进忠冷冷一笑,“堵上嘴,等候王爷发落。”

管你为了什么原因,都是个死!

黄妈妈急于为自己开脱恕罪,慌道:“还有,还有!以前小厨房死了的田妈妈,也和魏夫人走得近,只怕当年废王妃怀孕被摔的事,和她们脱不了干系。”忍不住哭了起来,“奴婢知道的,都说了。”

高进忠回了内屋,一字不漏的全部回禀。

萧铎听了,紧紧抿了嘴,静默的低气压在空气里发酵,让人感到压抑和紧张,时间一瞬,就好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

因为事情涉及到了魏夫人,凤鸾不便轻易开口,等他做决定。

萧铎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下敲击,想起魏夫人。

那时候,因为穆氏一直没有生儿子,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母亲就把身边一个宫女赏赐到王府来。印象中,魏氏笨笨的又老实,谈不上多么好看,只是一张圆圆脸看着挺有福气的。她的确挺有福气的,很快就有了身孕,说是避子汤失效。

母亲说,“是本宫的意思。”

即便如此,偷偷替换避子汤的人却是魏氏。她直接当着下人们告诉穆氏,说她怀孕了,这样穆氏为了贤良名声,就不好再动她。可穆氏一直被自己捧着,也并非真的贤惠能容人的,转头就告诉了自己。

当时自己想着,那么多年都等了,就再给穆氏一点点时间罢。

让魏氏堕了胎。

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那种滋味儿不好受,特别是每每想到那个成形的男胎,如果生下来,就会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他会喊自己父王,会淘气,会跟着自己学习骑马射箭,长大了,应该也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哪个女人不想早点怀上子嗣呢?为了这个,也就没有再责怪哭得眼睛红肿的魏氏。

这么多年来,魏氏一直都表现的很温顺、很老实,胆小如鼠,却没想到,先是对穆氏下手,继而又对阿鸾下手!谁给她的胆子?!

“王爷。”凤鸾见他沉默太久,额头上青筋直跳,忍不住开口道:“这只是黄妈妈的一面之词,还得审了沉香,才算是证据。”不是要为魏氏开脱,而是要她死得完全没有冤枉的可能,才能彻底在王府里抹去痕迹。

萧铎忽然站起身来,沉声道:“本王去去就来。”

*

黄妈妈的女儿小雀儿神魂皆失,完了,全完了。

当初就劝母亲不要接那几百两烫手银子,她不听,非要自己去做,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的。结果呢,王妃娘娘的人直接查到家里去,抄了个底儿朝天,母亲受刑不过全都招了。

“好生办,办得好了赏你一个痛快,办不好,叫你生不如死!”

小雀儿想起高进忠阴恻恻的叮嘱,身上抖了抖,然后来到暗香斋,递了一把铜钱给门上小丫头,“我有急事找沉香姐姐。”

不多会儿,沉香脸色不悦的走了出来,“不是让你没事儿别过来吗?有什么话等送饭的时候说不行?”

“姐姐。”小雀儿一脸焦急,“咱们到僻静的地方说话。”把她引到一个偏僻的花窗旁边,急道:“不好了!今儿我哥哥来送信,有人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别是王妃娘娘发现什么了吧。”

“胡说!”沉香一声呵斥,“你们别自乱阵脚!好端端的,无凭无据王妃怎么会怀疑你们?别听风就是雨的,都稳重点儿。”

“好吧,回去我跟家里说说。”小雀儿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不过,沉香姐姐你也跟魏夫人说说,回头多上几柱香,去去冤孽,免得大家惹祸上身。”压低声音,“另外还有一件事,还有我哥娶亲差点银子,夫人…”

“你想狮子大开口?”沉香怒道。

小雀儿撇了撇嘴,“外头风言风语闹得厉害,现如今可是都在隐隐指责王妃,魏夫人已经如愿以偿,我们家里的人却还在担惊受怕,赌着命,难道不该多得几个担风险的银子?不然的话,万一胆子小吓坏了,说漏了嘴就不好了。”

“大胆!你…”沉香咬了咬牙,却不敢和她对吵,万一真的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就不好了,强忍了气,“我进去问问夫人。”

魏夫人听了小雀儿的要挟,不由皱眉,“怎地这般难缠?”冷笑道:“告诉他们,若是走漏一星半点儿,我这儿固然不落好,他们也一样是个死!我就不信,他们敢不要命了。”

不过想到凤鸾已经被外面的人给惦记上,麻烦不断,又觉得之前的银子花得值,为了安抚黄家的人,免得他们狗急跳墙,从抽屉里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拿去!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把人给我哄住了。”

“是。”沉香赶紧揣了银子出门,想着等下先吓唬一下小雀儿,再给她甜头,赶紧把事情给抹过去。她没想到的是,这五十两安抚银子一给,就把魏夫人谋害凤鸾的罪名证实了,等着主仆二人的唯有一死。

☆、第189章 窥天机

小雀儿收了银子,绕过花窗,手上发抖捧到萧铎面前,跪了下去,她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沉香的对话,魏夫人的大方爽快,都只证明了小雀儿的话是真的,证明闹鬼的事的确是魏夫人所主使!

萧铎缓缓的闭了一下眼睛,继而睁开,眼中寒芒四射!

魏氏不仅算计阿鸾,还让人给蒋氏和惠姐儿下药!更不用说,黄妈妈还供出,她和和当初废王妃怀孕摔倒有关,先是为了复仇算计王府子嗣,今儿又在王府兴风作浪,谋害自己的女儿,让阿鸾身陷漫天流言之中。

别说处死,就算挫骨扬灰都不够!

高进忠低垂脑袋,知道暗香斋那位夫人肯定是活不成了。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把小雀儿给带走处置,然后跟着主子一起回了暖香坞,不敢吭声儿,生怕撞在枪口上没好果子吃。

萧铎抿着薄薄的嘴唇,静默无声。

凤鸾瞧着情形,就知道魏夫人的阴谋已经被查证,他都亲自出马了,魏夫人哪里够捏一捏?魏夫人在王府里伪装了那么多年,无非是靠着一张老实敦厚的面皮,平日的小心翼翼,让萧铎没有怀疑她罢了。

如今面具被撕开,面具下面的肮脏污垢一览无遗。

正在感慨,就听萧铎开口道:“最近外面闹得实在不像话,人言可畏,这会儿在王府里处死魏氏,不免更叫流言停不下来。”

他这是…,念及旧情暂不处置?不能够吧。

凤鸾吃惊的看了过去,就算魏氏生了一个儿子,就算萧铎不顾及自己,但魏氏先是差点害了崇哥儿,继而又差点害了惠姐儿,他们可都是萧铎的儿女啊。

萧铎目光微眯,里面好似有冰针正在凝聚,寒凉道:“既然是个不能留的祸害,那就让她死得有价值一点儿。”

有价值一点儿?凤鸾听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