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王诩开始写字的时候,他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长身玉立,即便穿了厚重的冬装,也仍显清瘦,还是那份淡淡的文雅脱俗气质。

丫头和婆子们一拥而上,都纷纷围了过去。

小葫芦这边冷清下来,嘀咕道:“师傅就会抢人风头。”

凤鸾“哧”的一笑,“别生气,我坐在这边看你扎灯笼。”

“行!”小葫芦复又欢喜起来,手上动作更快,“我给王妃娘娘多扎几个,荷花、梅花、桃花,什么都行。我还可以扎小兔子、狮子,回头都做几个,这都是我爹我祖父传下来的手艺…”

“我要!”昊哥儿突然往前跑,要去拿没有糊纸的灯笼架子,那上面谁知道有没有竹刺儿,慌得乳母大朱氏赶紧喊道:“昊哥儿别拿!”

王诩闻言眉头一挑,当即扔下笔,一把抄过那灯笼架子,然后朝小葫芦斥道:“怎么编好了不放远一点?扎着人了怎么办?”

小葫芦赶紧上前,“师傅我错了,这就收拾。”

大朱氏也连声认错,“怪我没看好哥儿,让王妃娘娘受惊吓了。”

“没事。”凤鸾搂了昊哥儿,哄他道:“别淘气,等下花灯做好了,母妃让人给你点亮玩儿,才好看呢。乖乖,现在是不能摸的…”忽地看见王诩手上划破了,顺手拿起桌上预备插手的赶紧帕子,“快把你手捂捂,先止了血。”

王诩笑着接了,“不要紧,就是竹片划拉了一下。”

“王爷来了。”有丫头喊道。

凤鸾回头盈盈一笑,“王爷,我们在扎花灯玩儿。”

婥姐儿已经甜甜的扑了过去,“父王。”

“好热闹。”萧铎笑笑,看了看小葫芦的手艺,再看看王诩写字,然后才道:“外头冷,当心冻着你和孩子们了。”

他语气平常,心里的情绪却有点不平常。

她和王诩,那种说话的气氛根本就不像是主仆,但要说旖旎情意,也不是,倒更像是很亲近、很熟悉,带着互相信任的淡淡自然。

说起来,王诩来到她身边挺蹊跷的。

当初她被太后为难的时候,王诩被父皇派过去救场。只是奉旨传话便罢了,为何王诩要为了救她而受伤。而后又总是在她危难之际,相救于她,动机扑朔迷离,这些都只是巧合?还是他们本身就有什么瓜葛?

对了,还有红缨。

当初阿鸾突然就要红缨到身边,她说什么,“王妃娘娘都能要个宫嬷嬷,我为何不能要个宫女?”,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道理,细想想,实在并没有什么逻辑。

便是因为穆氏要了一个嬷嬷,她想要个宫女,也应该让凤仪妃精挑细选,找个有用的人才对。怎么突发奇想就要了红缨呢?而且阿鸾对红缨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像是早就熟识的人一样,很快就把各种大事都交给她。

种种疑惑,以及之前对她的一些不解猜测,像是有千万片羽毛,在萧铎的心里挠来挠去,以至于在夜里欢好的时候,都忍不住有点走神。

“你为什么停下?”她脸上飞霞,抱怨道。

萧铎明白,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与其如此猜来猜去,一点点消耗彼此之间的感情,还不如探个水落石出,至少让自己有个分辨。再说了,三清大师能不能帮自己窥看还有待商榷,为了一个还不确定的可能,搅得自己心神不宁,不值得。

要知道,男女感情之间最是忌讳猜疑。

萧铎决定快刀斩乱麻,第二天早朝散了以后,就去找到了三清大师,掏出了那块带血的帕子。心下对自己说,就这一次,不管三清大师有没有本事,不管这血迹有没有失效,能看则看,不能看,以后就再也不要去琢磨了。

见了面,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三清大师在一个紫金钵里化了一些符水,念念有词,颂了半天以后,说道:“窥天机,损阳寿,贫僧只能做法加持引导一番。王爷把自己的血和王妃娘娘的血,融于其中便可,今夜入梦自然就能一观。”

萧铎拔了佩剑,扎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掉了进去,化作一小团红雾,然后淡淡稀释不见。接着,将那块染了她的血的帕子,也扔了进去。

三清大师又道:“所谓窥探前世,只能窥探游魂所附带的一些记忆。若是记忆越深刻,画面就越清晰,反之则是模模糊糊的。”

萧铎没有多话回了王府,心下冷笑,要是今晚什么都没有梦到,明儿就去撕烂三清大师的高僧脸皮!只怕他又要说,诸如“机缘不到”之类的话了。

*

每个人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那一瞬间,现实和梦境切换,总是好像记忆被中断了一样。

萧铎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的布置像是皇宫的某个地方,像是内宫的风格,但却不是母亲的景合宫。心下惊讶,那这儿是什么地方?成年皇子擅闯内宫可是大罪,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正要走,就见对面似乎有人过来了。

对面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宫女,似乎…,有点熟悉,等等,阿鸾怎么会穿着一身宫女服饰?!她梳着双环髻,簪着帘子珍珠米细细长簪,身上一袭缕金挑线的百蝶撒花裙,在阳光下烁烁闪耀。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往前走去。

不对,现在不是已经冬天了吗?她居然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再说了,她打扮成宫女模样又是怎么回事?萧铎满心的迷惑不解。

一扭头,居然发现另一边也来了人,那人…,竟然是自己!

这是在做梦?是…,神智渐渐跳出来,这是三清大师所说的入梦?

萧铎顿时屏住了呼吸,心下紧张。

下一瞬,就看见凤鸾撞进了另一个“自己”的怀里,自己拖着她,将她拉到了假山后面,她惊呼,“殿下,放开我…”

那个自己没有放手,而是醉醺醺的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掀起她的裙子。

萧铎震惊的不能说话!不可以,这样做岂不是毁了阿鸾的名节?甚至都没有想清楚是在做梦,就想要上前阻止,“停下!”他喝斥,但是却无法行动。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继续。

那个自己动作粗鲁,眼里毫无怜惜和冷酷,她的央求、挣扎,混帐!这都是什么破梦!自己怎么可能对她做那样的事!

正在愤怒,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宫人,惊呼道:“啊!端王殿下。”

萧铎只觉气血上涌,怒火中烧。

自己那样子不是喝醉了酒,就是被人下了药,这个宫人突然冒出来,只怕多半是早就在算计自己!是谁?害了自己,还要毁了阿鸾!

画面一转,又见父皇站在龙椅前面高高俯视,淡声道:“朕富有天下,区区一个宫女又值什么?既然老六喜欢这个宫女,朕就赏你了。”

什么,这些都是什么?萧铎心里满是惊骇不定。

很快他又发觉身处一片混乱当中。

大队的禁卫军冲了进来,人来人往,哭声撼天,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自己,仿佛自己是虚无不存在的。这里…,好像是凤家?而眼前的画面是凤家获罪被抄?画面有些凌乱不堪,混乱中,只见她哭得满面泪痕跑了过来,“娘,娘…”

她跑到了甄氏的跟前,甄氏打扮的光华璀璨,躺在床上,周围的丫头仆妇都是止不住的哭泣。她似乎吓坏了,被乳母搂在怀里呆呆的看着,不会流泪,姜妈妈哭道:“小姐别看了,别看…,夫人只是睡着了。”

阿鸾…,可怜的阿鸾。

萧铎想要上前抱一抱可怜的她,却做不到。

画面不停的变幻,却有些模糊,不如之前的那些清晰了。

她坐在葡萄架下面,剥了一个葡萄塞进自己嘴里,“好吃吗?”

她披散头发躺在床上婉转承欢,自己动作粗鲁,她却没有抱怨,而是默默的绯红着脸颊承受,虽然长相一样,但是眼里却完全没有明亮的骄傲,只有小心翼翼,和极尽谦卑的神气。

她在穆氏面前请安,穆氏微笑道:“凤夫人今儿这身打扮挺清雅的。”但并不喊她表妹,或者阿鸾,神色也是说不尽的疏离。就连苗夫人和魏夫人看她,都是淡淡的,眼里面没有丝毫尊敬。

特别是蒋侧妃,居然趾高气昂的讥笑道:“我看只怕清雅过了头,就是寡淡了。”

她在屋子里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眼神忧伤,与红缨说道:“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又叹气,“我希望是个男孩儿,可是又怕别人更加讨厌我,或许…,还是生个女儿更好。”

萧铎看着她如此小心翼翼,只觉满心的心疼,甚至顾不得去想,为何红缨为出现在她的梦中?是不是真的代表,她前世就是认识红缨的?他只想伸手去拥抱她,给她温暖和慰藉,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迷雾堆叠,又散开,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幻,她要生产了。

但奇怪的是,阿鸾不是在端王府里面生产,居然是在皇宫里!宫人们忙忙碌碌的进出着,她满头大汗的痛苦□□着,稳婆围绕床边,“贵人,千万别大声喊叫,省点力气,把力气都攒下来等会儿用。”

很快,萧铎所有的匪夷所思和种种震惊,都无法比拟的那一刻到了。

太医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颤巍巍的,“皇上,贵人的情形怕是不好,保大人?还是胎儿?”

放肆!这还用问吗?萧铎心里怒道,当然是保大人了!

可是门外却响起自己的声音,“胎儿…”

什么?自己竟然会冷心冷情到如此地步?!先是侮辱了她,然后占有了她,再享受完她的温存体贴以后,竟然还要再次抛弃她?不,那个人…,不是自己。

萧铎惊慌的朝床上看去,阿鸾她,一定恨透自己了。

凤鸾原本躺在床上挣扎□□,忽地停了动作,像是强忍了剧烈阵痛,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外边,“六郎,不要…”她细小的声音,淹没在了周围吵杂的大环境里,像是阵痛袭来,只见她浑身痛苦的颤抖着,□见了红。

“阿鸾!阿鸾…”萧铎在心里大声呼喊着,心里哽咽得发痛,拼命想要过去,却根本无法做到,“你不要死!”

这一刻,他分不清楚梦境和真实,只觉得无比惊惶。

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床上挣扎,浑圆的肚子晃来晃去,身下的血色越来越多,她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最后只剩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睁得老大,那里面含着愤怒、怨怼、不甘心,最终死不瞑目的一直睁着…

“不!”萧铎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红色景象。

他的心口“扑通”乱跳,赶紧扭头,看见一张沉睡的恬静安详的脸,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贴在自己身边,好似一只慵懒的小猫儿。

“阿鸾…”萧铎心里满是惊涛骇浪,轻轻的搂了她,好似最最珍贵的珍宝一般,在心里低语,“不会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梦里的自己太无情了。

假如那真的阿鸾的前世,别说她,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始乱终弃,无可原谅!不,不会的!一定是三清那个老秃驴使了妖术,编造谎言,故意要挑拨自己和阿鸾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

等等,好像在梦里她生产的地方是皇宫,周围的人喊她“贵人”,这些代表了什么意思?萧铎很快想到一种惊骇的可能,顿时僵住了。

☆、第191第 镜花水月

“你怎么了?”凤鸾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在幽暗的灯光里,看着他,有点不可置信,他下颌的那晶莹一滴水珠是什么?伸手去摸,“六郎,你做噩梦了?”

萧铎不言语,将她再次紧紧搂进怀里,彼此交错,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原来自己还有眼泪。

除却童年的记忆以外,自己流过汗,流过血,却从来都没有流过眼泪,不是因为梦境害怕,而是是在为梦中的她愤怒,为她伤心,为她难过。

可是…

萧铎轻轻摩挲着她,感受那柔软的身体和幽香气味,心中百味陈杂,不知道是应该相信那个梦,还是不信。

那个梦并不复杂,凤家因为某种缘故被满门抄家,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是看到甄氏已经死了。她以犯官之后零落入宫为奴,做了宫女,然后遇到了自己,出了那种事以后,父皇把她赏赐给了自己。

她怀孕,难产,自己无情的弃她而去。

假如那一切是真的,自己对她未免太过残忍冷血,而她理所应当恨自己,所谓携带前世怨愤重生而来。那么今生的她面对自己,又是何样心情?她的温柔,她的好,真的是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吗?还是…,别有用心。

特别是,假如她知道自己能够登基的话。

萧铎闭上了眼睛,觉得再想下去,眼前所拥有的一切美好都要破灭了。

“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凤鸾抱怨道。

“刚才做了个噩梦。”萧铎松开了她,脸上的泪水早就消失不见,神色也恢复了如常平静,“没事,抱抱你就感觉好多了。”

端王殿下做噩梦吓到哭?凤鸾觉得有点好笑,怕他恼,没敢笑。

“睡吧。”萧铎拍了拍她,习惯性的给她掖了被子,平躺不动,闭上眼睛却是一直睡不着。眼前是挥之不去的血红颜色,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以及那双死不瞑目的乌黑眼眸,自己遗弃了她和孩子。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和孩子一起被丈夫狠心遗弃,该有多绝望啊。

阿鸾…,你恨我吗?

那种感同身受,那种真实,都让自己觉得那些不是虚构的,…而是真的。

按照梦中的情景,自己和她第一次相遇是在宫里,意外相遇,意外出事,没有任何的相处之情,自己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脸蛋好一点儿,就对她心生怜惜?比如现在自己在宫里被人陷害,和别的宫女有染,肯定第一个念头想着的除掉麻烦,而不是好好疼爱那个宫女。

细想想,梦里的事自己的确做得出来。

只要把阿鸾换成别人就行了。

自己在梦里的愤怒、痛苦,不过是因为她是阿鸾,是和自己相知相许的人罢了。

阿鸾,那真的是你和我的前世吗?在那种不应该的时间和地点相遇,给你的悲惨生活雪上加霜,以至于最后毁掉了你。

萧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的痛苦在于,梦境的前因后果并不荒诞,而是一代入进去就是同样的轨迹。他完全想象的出,如果真的是在那种情况下遇到凤鸾,会和梦境里做同样的事,完全符合自己的性子。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罢了。

前世对不起她,那么今生自己可以对她更好,好一千倍,一万倍,用尽一切办法去弥补她。但…,难以接受的是,她如果拥有前世的记忆,又怎么可能不恨自己?那么,她今生对自己的好岂不是成了别有用心?甚至,留在身边就是为了报仇。

假设阿鸾知道自己最终会登基,她会怎样做?等自己登基以后,然后毒死自己,报了前世的仇恨,然后做执掌权力的太后娘娘吗?而且一路想下去,凤家支持这个从前不起眼的皇子,一样是别有用心。

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的甜蜜和温柔景象,竟然是个阴谋!

萧铎转头,看向已经恬静入睡的她,回想起这几年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平时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一片酸涩难挡。

简直无法想象,在把一颗心完完全全交付给她以后,遭遇背叛和阴谋,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想来是…,毁了自己,毁了她,毁了暖香坞的一切甜蜜恩爱,让彼此都痛苦不堪吧。

阿鸾,不要…,千万不要骗我。

他眉宇之间浮起戾气,像是一缕缕乌云萦绕不定,如果失去情意束缚,宛若黑色恶龙一样即将破空而去,吞噬周遭一切!

*

次日,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天气不好,朝堂上的气氛也颇为沉重压抑。皇帝上次晕倒以后,虽说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好了不少,但是却好像亏了元气。在朝堂上坐不了一会儿,就眉头紧皱,脾气也是越来越大,动不动就龙颜大怒,弄得下面的臣子们一阵心惊胆颤。

蔡良看了看情势,上前唱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静默中,肃王出列奏道:“儿臣听闻废人萧瑛在延河一带出现过,为了平定朝中局势,儿臣愿意领命,捉拿萧瑛回朝交给父皇处置。”

此言一出,朝臣中不免一阵议论纷纷。

有人低声道:“同胞兄弟,真的下得了那个手吗?”

“是啊,就不怕皇后埋怨?谁知道呢。”

“别说,没准儿有别的…”有人咳咳几句,没敢说完。

这些人不是蠢货,没事儿就胡说八道无所顾忌,而是各有各的主子,生怕这些非议皇上听不见,都是假装说悄悄话,实则能够隐约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肃王眉头紧皱,抱拳道:“废人萧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对父皇他是不孝忤逆子,对江山社稷他是谋逆篡位之人,儿臣早就不认其为兄长,只愿为父皇分忧!”撩了袍子,跪了下去,“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皇帝静默着,一直揉眉头不出声儿。

萧铎虽有满腔心事,这会儿也得先压下,考虑朝堂上的大事要紧,况且假使她的梦是真的,那好…,说明自己注定是要走上那个位置的。心中飞快的思量,如果自己坐在父皇的那个位置,对几个儿子,会希望他们是什么样的态度。

不能错,自己一丝儿都不能错。

“传朕的旨意。”皇帝的开口,打断了下面臣子皇子们的一众议论,“特封肃王为剿逆大将军,奉旨捉拿忤逆之子萧瑛归案。”

萧铎目光一惊,父皇答应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皇宫,传遍京城,人人都知道皇帝派了肃王捉拿废太子。

凤鸾惊讶道:“皇上派了肃王?这么放心。”

“是。”萧铎颔首,又道:“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又不是拨大军给肃王,还有帮着办差的人跟着,肃王不会自找死路的。这一次,他能够捉回萧瑛是他的功劳,若是捉不回来,就是半岔了差事。”

父皇是在给肃王立功的机会吗?心下微微一沉。

“阿鸾。”萧铎忽地看向她,带了某种深意问道:“你觉得肃王能抓到废太子萧瑛吗?我总担心,肃王要是这次立功的话,会被父皇册封为新的太子。”

凤鸾以为他是担忧,劝道:“别担心,应该…,不会吧。”

前世太子的宫变要晚几年,宫变失败,就被皇帝的人抓住,然后被废、处死,根本就没有肃王抓人这一节,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不过前世肃王没有被立为太子,他因为怒斩郭侧妃的人头,加上对待郭侧妃的几个儿子很不好,适得其反,惹得皇帝恼怒不已。

继而又传出消息,说是肃王为了撇清和范家的关系,虐待范氏留下的嫡子,这个更是让皇帝龙颜大怒,加上其他皇子和臣子们的攻击,几项罪名并发,肃王不仅没有被立为太子,就连王爵都给丢了。

其后他一直战战兢兢的锁在府内,像是混吃等死,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自己前世死的时候,萧铎才登基不久,还没有到清算大臣和兄弟们的好时机,那时候废肃王萧玳没了爵位,但是人还是活着的。至于自己死了以后,萧铎会不会容下这个哥哥,那就更不知道了。

萧铎看着她的眼睛,清澈似水,有着温柔、体贴、关心,却没有任何担心。

她何以笃定肃王不能成事?是因为知道前世真实的轨迹吗?不由自嘲笑笑,也好,那自己就更不用担心了。

看来自己根本就不用去争取什么,每天醉生梦死,等着皇位掉下来就行。反正若是需要自己做什么,凤家和她肯定会提醒的,多好,多省事儿了。

只是那之后呢?阿鸾,你打算怎么办?

年根儿很快到了,一切照旧。

只不过,端亲王府的年三十团圆宴席上,已经少了两个人,废王妃穆氏死了,魏夫人也“病”死了。蒋侧妃倒是一直还活着,占着位置,不过谁不会想把她放出来,看着尼姑在年夜饭上搅和,算什么事儿呢?

年夜饭宴席上,萧铎和凤鸾坐了正中间,一左一右是苗夫人和穆之微,珍姐儿太小没有抱出来。左边一溜是贤姐儿、惠姐儿和崇哥儿,右边是昊哥儿和婥姐儿,以及赶回来过年的年哥儿。

原本穆氏在的时候,都让女儿们单独坐一桌的。凤鸾有意抹去穆氏的痕迹,加上不想让贤姐儿等人觉得孤立,因而孩子们都叫了出来,大家一桌子凑个热闹,算是缓和这一年风雨飘摇的气氛。

苗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笑语盈盈,不时的说点笑话儿。

穆之微一味的扮演柔顺老实,站在旁边,不时的帮忙斟酒布菜,但是却从不多看萧铎一眼,好似她是凤鸾的丫头,简直就是小妾的标准典范。

至于孩子们,贤姐儿年纪大了,又订亲了,渐渐有了穆氏一样的沉稳影子。惠姐儿虽然还算活泼,但也不想以前咋咋呼呼了。崇哥儿被宫嬷嬷一手养大,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是完全不会惹事的那种孩子。

昊哥儿和婥姐儿两个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吃菜。

总之,今年端亲王府的年夜宴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倒是年哥儿不合规矩嘀咕了一句,“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他在宫里生活惯了,对王府的父亲嫡母以及兄弟姐妹,全都不熟悉。

萧铎看了一眼,“好好吃饭,明早就送你回皇宫去。”

年哥儿在蒋恭嫔身边日子还算好过,蒋恭嫔虽然对儿媳们十分刻薄,但毕竟年纪大了,对孙子还是不错的。加上皇帝又不去景合宫,漫漫白天,全靠年哥儿这个小东西解闷儿了。

不免有所娇惯。

年哥儿很久不见父亲,那种子畏父的概念十分淡薄,见父亲沉色,顿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呜呜呜…”

萧铎看得一阵火起,母亲把孩子保进宫去养,到底怎么养的?一味娇惯,这对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 “大过年的你哭什么?” 他脸色一沉,喝斥乳母,“抱到旁边屋子里去,一炷香功夫哄不好,就去领板子。”

乳母吓得不轻,赶紧抱着年哥儿去了侧屋哄劝。哪知道年哥儿却越哭越大声,等到萧铎忍无可忍进去看的时候,正在地上打滚儿,“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儿。”手脚并用,拼命的捶打乳母,“…狗奴才。”

“你给我站起来!”萧铎一声断喝。

年哥儿吓得有哆嗦,看了看乳母,再看了看雷霆震怒的父亲,想哭,又害怕的止住了哭声,扁着嘴,不停的抽抽搭搭。

萧铎看着儿子,还不到三岁,要教训也不是时候。

年哥儿的乳母虽然让人生气,但也是母亲纵容的原因,若是母亲让管,岂会惯出年哥儿这种脾气?肯定是母亲不让管,乳母一个下人,又怎么敢管?因而压了一肚子的火气,打算等这几天进宫的时候找个空,和母亲细细说一下,不然儿子就养废了。

因为这点小插曲,年夜饭便吃得不是太愉快了。

回了暖香坞,凤鸾只能劝了一句,“孩子小,等大一点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