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驾到!”不一会儿,一个宫人来到内院传唱。

众人都出来行大礼,恭迎皇后。

凤鸾正当韶华盛龄,原本又有倾国倾城的貌,沉鱼落雁的容,当她驻足在庭院中间的时候,那明紫色镶金边的百鸟朝凤华服,光芒灿烂,华美异常,仿佛带来了一片人间春.色,绚烂迷离令人不敢直视。

“都免礼。”她淡淡虚抬了手,然后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母亲今儿这身样子挺新鲜的,回头给我也做一身。”说话的语气,俨然还是一个撒娇的小女儿,让整个气氛松动起来。

凤大奶奶笑道:“皇后娘娘是最爱撒娇的。”

“是呀。”凤鸾冲她笑,“大嫂最懂得我了。”又喊了穆柔嘉和凤三奶奶,“二嫂、三嫂。”再跟郦邑长公主等人打了招呼,并没有严格按照身份高低,很是亲近随意的样子,和相熟的人说起话来。

林大小姐有些发怔,甄夫人和皇后娘娘母女两个,好似琳琅美玉,那种珠玉璀璨一般的明丽光芒,宝光流转不定,简直叫人自惭形秽。

和自己订亲的,是皇后娘娘的庶弟凤世杰,他的胞姐做了肃郡王府的夫人,落差简直是天壤之别。听闻他们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并不太好,不过甄夫人这么美,居然还能容忍丈夫生了庶子庶女,继而摇摇头,自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自己的前途命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眼下宴席还没有开始,属于自由说话的时间,身份体面的,能和皇后搭一两句,林氏母女自然是轮不到了。林大小姐心急如焚,这种场合想跟皇后说上话不容易,一直挨到吃完宴席,众人准备看戏的空档,皇后先跟着甄夫人去内室歇息,这才算是和众人分开了。

林大小姐跟母亲说,要去出恭,找了凤家的丫头领路出门,然后到了僻静之处,塞了一块金子给丫头,陪笑道:“这位姐姐,想去给皇后娘娘磕个头,只要知道院子在哪儿就行了。”

丫头摇头,“不行,皇后娘娘怎么认得你?别想了。”

“不敢麻烦姐姐。”林大小姐陪笑道:“到了院子门口,让人通报,皇后娘娘若是愿意见,那是我的福气,不愿意见,在院子外面磕个头也是好的。”说着,又从手上捋了一对金镯子,悄悄塞给对方。

锦帛动人心,丫头想了想,一咬牙,“好吧,见不着你可别后悔。”

林大小姐忙道:“不后悔,不后悔,东西都是你的。”

*

凤鸾躺在美人靠上面,喝着茶,看了看屋子环境摆设,不由笑了,“母亲你这是把海棠春坞搬过来了。”

甄氏曼声道:“依着我,是不想搬动的。可是这宅子,是皇上赏赐给皇后娘娘家的恩典,总得给你几分面子。再者,一辈子和长房的人搅和着,也没意思,因而就费了些功夫…”

“皇后娘娘,外面有个林小姐求见。”

凤鸾抬眸,“什么人?”

“说是翰林院林成暇的长女。”

甄氏厌恶的皱了皱眉,“不见。”然后对女儿解释,“是你爹给那小东西订的媳妇儿。”一声嗤笑,“原是皇上册封太子前定的,本来好好儿的,后来你爹见皇上被册封太子,便开始后悔了,再等到皇上登基,这门亲事就更不合他的眼了。都是一些污糟破事儿,我是懒得管的,随他们折腾去吧。”

凤鸾沉吟了下,“见见再说。”抬手让宫人去传进来,与母亲道:“倒不是为了世杰他们着想,万一闹出什么来,我这里的名声不也不好听么。”

甄氏有点犯恶心,“好事儿没咱们的,擦屁股的事儿倒是甩不掉。”

“母亲你别恼。”凤鸾笑着劝了一句,然后等林大小姐进来,见她长得清秀白皙,虽无十分美貌,但是举止落落大方,也是一个标准的官宦人家姑娘。心下想着,配庶弟凤世杰,也配得上了。

“皇后娘娘。”林大小姐满心委屈,却不敢哭,怕一把鼻涕一把泪,惹得贵人心烦就不好了。尽量平静情绪,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大致和甄氏不差,然后道:“妾身知道,亲事需要门当户对,既然不配了,便不再是一门好姻缘。但是…,妾身后面还有三个妹妹,若是妾身被退亲,传出林家女儿不好的流言,叫她们还怎么嫁人?所以,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退亲?”凤鸾双眼微眯,“有人去林家说了要退亲?”

“那倒没有。”林大小姐红着眼圈儿,“不过妾身已经十六岁了,原本按时间,今年春天就该下聘礼的,却…”顿了顿,“我们想着,大抵是承恩伯想让家里另外给妾身择一门婚事。”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另外择婚事?不先退亲,怎么择?凤家一直拖着不拖,无非是不想承担退亲的名声,反正男子不着急,姑娘急,林家等不起自然就先退亲了。

甄氏在旁边一声冷笑。

因当着外人,不好大口大口的唾弃丈夫罢了。

林大小姐知道未来婆婆和公公不和,议亲的全部过程,婆婆都没有参与,听得她这声冷笑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凤鸾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今儿有何打算?”

林大小姐跪下去磕头,“妾身不敢痴心妄想,只求皇后娘娘体恤几分,好歹让妾身进了凤家的门,然后…”她落泪道:“然后妾身福薄,命理不济,不会太久就会因病亡故,好歹全了林家姑娘的名声,也不…,碍着承恩伯再为儿子挑选良媳。”

凤鸾明白她的意思,既然要死,好歹也想给家里挣一分体面,算是跟凤家二房结过亲的,曾经是皇后娘娘的小姑子。想了想,问道:“本宫若是不允呢?”

林大小姐有点茫然,“那…,妾身就在家里亡故。”

其实想想,也知道皇后娘娘多半不会答应的。自己若是嫁过来了,便是死,将来凤世杰再娶亲也是续弦,名分不好听,好一点的姑娘自然不愿意嫁。只不过…,是抱了一线侥幸罢了。

甚至还想,或许皇后娘娘和未来婆婆瞧着自己可怜,会开恩应了这门婚事,若有活下去的希望,谁有想死了?自己…,才得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啊。

林小姐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磕了头,“妾身唐突,妾身告退了。”

她回了宴席,林夫人急道:“你这孩子,去上个茅房怎地这么久?等下戏文马上就要开始演了,找个机会,咱们单独见见承恩伯夫人说话。”

“见过了。”林大小姐恍然道。

“啊?”林夫人急了,“你自己跑去见了?没有说错话吧?承恩伯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和意思?”推了推女儿,“你倒是快说啊。”

林大小姐摇摇头,“不成。”

林夫人顿时脸色一白,仔细瞧了瞧,女儿仿佛是刚哭过的样子,看来是没有谈拢,事情不成,一下子心都凉了。

到了戏台上,也不知道戏子们依依呀呀唱的是什么。

几折子戏唱完了。

正在换场的片刻安静空档,一个绿衣内监捧了明黄圣旨过来宣唱,“翰林林成暇之长女接旨…”众人都是惊疑不定,林大小姐更是脑子一片嗡嗡,被人牵引到了内监跟前跪下,听那内监唱道:“今有林氏女贞静贤淑,特旨赐婚为承恩伯之长媳。”

很是简短的一道圣旨,听起来也颇为仓促,甚至没有华丽的辞藻,就直接皇帝拍案一定赐婚了。

“姑娘,快谢恩呐。”

林大小姐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转头去看皇后娘娘,见她面含微笑,看着自己,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皇上赐婚!承恩伯还敢再退亲吗?甚至自己嫁人以后,公公和丈夫都得给自己几分体面。皇后娘娘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说动皇上,并且让皇上马上拟了圣旨,这份巨大的恩典,和皇后娘娘的盛宠简直那一想象!

她跪下去磕头,含泪道:“臣女接旨,叩谢皇恩。”

*

凤泽拄着拐棍急匆匆赶了过来。

宴席散了,凤鸾正在屋里和母亲说话聊天,见父亲来了,且脸色不好,因而也懒得起身迎接,只是笑道:“父亲,今儿气色不错啊。”

“阿鸾。”凤泽急得跺脚,“你办的事儿太仓促了。”他还不清楚内情,以为只是女儿一片好意,“虽然世杰的婚事让皇上赐婚好看,可是…,那林家不合适,等回头挑了合适的再说啊。”

“是吗?”凤鸾嘴角微翘,“可我听说世杰和林大小姐已经订亲,既然订了,自然就是挑好了,怎么就不合适了?”懒得和父亲啰嗦,直接道:“就明说了吧,父亲当初给世杰挑这门亲事,林家不得不答应,那是看在我这个端亲王妃的面子上,等我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父亲又想逼得林家退亲,这事儿才是不妥吧。”

凤泽怔了怔,“你都知道了。”

“是。”凤鸾淡淡道。

甄氏却是完全不耐烦,“亲也订了,圣旨也下了,且安生一点儿吧。”

“林家不合适…”

“父亲难道想要抗旨?”凤鸾也有点不耐,冷笑道:“世杰是中状元了?还是立下赫赫战功了?怎么就让人家翰林家的女儿高攀不上?哦…,因为他是未来的承恩伯世子了吗?父亲忘了,这个爵位可不是世袭的。”

凤泽脸色一惊,“有你在,为何世杰不能袭?”

“那也得看我高不高兴。”凤鸾不客气道:“从小到大,父亲没有管过我,我生病的时候,我危难的时候,父亲你在哪里?你可曾关怀过女儿一句,可曾看望过女儿一回?你做了承恩伯,那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不是因为你的恩情,你没有。”

“阿鸾,你…,你生什么气啊。”

“你说呢?父亲。”凤鸾问道:“凭什么我吃苦的时候,你们不来共患难,我富贵了,你们就都来享福不说,还给我惹麻烦。林家的亲事已经订了,你们还想逼得人家退亲,万一那林家姑娘死了,传出流言是皇后娘家的人逼死的,叫我的脸面要往哪里放?我为何要替你们背这个黑锅?”

凤泽忙道:“怎么会?断然没有的事。”他哦了一声,“难道是那林家小姐扬言要自尽,吓唬你?阿鸾,你根本就不用怕她。”

凤鸾淡淡道:“是我根本就不想替你们擦屁.股。”

凤泽脸色有些挂不住,跺了跺拐杖,“阿鸾,我是你父亲。”

“是吗?”凤鸾好笑道:“只生不养的父亲?偏心庶出弟妹的父亲?置我母亲于不顾的父亲?一辈子只守着姨娘过的父亲?”她凌厉道:“我是皇后,父亲你做不做承恩伯,都不影响皇上对我的宠爱半分,别惹得我生气,做些不愉快的事情出来。”

“皇后娘娘,龚姨娘门外求见。”

甄氏恶心道:“叫她滚!”

凤鸾却道:“叫她进来,在门外立着。”然后隔着门道:“龚姨娘,好生服侍父亲回去劝劝,少动气,少上火,免得气坏了父亲的身体。”

“是,妾身领命。”龚姨娘的声音有点急,“老爷,贞娘。”

凤泽这才想起自己来的正事儿,原本皇帝已经下旨,无可更改,就不该再替儿子的婚事的,倒是女儿那边,“阿鸾,贞娘一直都是肃郡王府的夫人,你看…”

凤鸾当即打断,“父亲若是想让贞娘做继妃或者侧妃,就别提了。”她本来还可以好声好气说话,当刚才是在是被恶心到,直接道:“我为什么要让一个惹我母亲生气的庶妹,将来和我母亲平起平坐?甚至还要让我母亲给她行礼?这件事,你们别再痴心妄想了。”

甄氏笑道:“说得好,这才是我养的女儿。”

凤泽还要再说,“阿鸾,你…”

凤鸾却是不耐烦道:“来人,送承恩伯出去。”然后对着门外说了一句,“龚姨娘若是不能体谅本宫的意思,那就别在承恩伯府里面呆了,家庙那边,倒是一个挺不错的去处。”

门外顿时一片安静。

凤泽被宫人给强行送了出去,一串脚步声后,再无声响。

甄氏在屋里嘀咕道:“好好儿,兴致都给他们败坏了。”

“不用理会。”凤鸾复又拿起花牌,悠闲道:“我跟皇上说好了,今儿要陪着母亲乐一天,只要赶在宫门落钥匙之前回去就行了。”

甄氏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也不再生气,转而笑道:“等我去把大长公主叫来,她喜欢玩这个,三个人也热闹一些。”

郦邑长公主过来,祖孙三人还真打了一下午的花牌。

凤鸾笑吟吟的辞别了外祖母和母亲,回了宫,刚刚换了衣服,正在和萧铎一起喝茶解油腻,忽地外面来了宫人,“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三皇子晕倒了。”

三皇子?凤鸾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说年哥儿。

萧铎原本都脱了外袍,只得有让人拿来穿上,对凤鸾道:“朕过去,你就先不用过去了。”谁知道母亲那边又是怎么回事,阿鸾过去,不定又沾惹上什么麻烦,真是没有一天消停的。

凤鸾却道:“我去看看,没事再回来吧。”不然皇子晕倒,身为嫡母不过去,只怕太后娘娘又有说头了。

☆、第229章 纷乱

萧铎看着床上躺着的年哥儿,眼睫毛乱抖,分明就是假装闭着眼睛,早先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不知道,但这会儿肯定已经醒过来了。他先转头看向乳母,问道:“好好儿的,年哥儿怎么回晕过去?”

乳母低了头,“年哥儿惹得太后娘娘生气,被罚跪,时间稍长就晕倒了。”

“跪了多久?”

乳母咽了咽口水,不敢撒谎,“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眼下是秋天,即便年哥儿是小孩子,跪一刻钟肯定也是不会晕倒的。萧铎知道儿子是在撒谎,多半是不想跪了,假装晕倒,然后好趁机逃避责罚。小孩子耍赖虽然有些不懂事,但也可以理解,回头再教导便是。倒是母亲为什么责罚年哥儿跪下,有点让人费解,“年哥儿到底做错什么事?惹得母后动气。”

乳母的头更低了,“今儿不是承恩伯夫人的生辰吗?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二皇子和三公主都出宫了,三皇子便想着也去玩儿,然后…”声音有点瑟瑟,“三皇子就去跟太后娘娘说,想去承恩伯府玩儿。”底下的话,便没敢再说了。

萧铎脸色沉了沉,母亲就为这个,罚跪年哥儿?!这不是孩子不懂事,而是母亲这个太后“不懂事”。为了和儿媳怄气过不去,就连想去玩儿的孙子都罚跪,说出去,简直要笑掉人大牙!

凤鸾站在旁边,心下笑了笑,挥手让乳母和宫人们都退了出去,然后道:“皇上,让年哥儿歇着吧。”和皇帝去了偏厅说话,“我瞧着年哥儿不像有事,母后正在养病,太医说了不宜动气,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还是不要再提了。”

萧铎皱眉道:“好歹年哥儿是她自己亲手抚育的。”

凤鸾只想日子过得消停点儿,说道:“皇上不必为此烦恼。你看,年哥儿到腊月里就六岁了,该入学了。与其让他整天这么没龙头的马乱跑,不如早点入学,送去和哥哥姐姐们在一处,学了乖,也就懂事了。”

萧铎静了静,她的这个主意不错。

把年哥儿送去上学,白天都不用在永寿宫里面呆着,晚上回去有乳母看着,和母后接触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正好也让年哥儿学学规矩,懂点事儿,母后养着年哥儿根本不用心,不过当个玩意儿,自己的儿子都给她养坏了。

因而颔首道:“行,就依你的意思。”

凤鸾骇笑,“别的,千万别说是我的意思。”

萧铎见她虽然是开玩笑,心里也有点过不去。母后整天跟她怄气,为着年哥儿想去凤家还罚跪,她不但没有怨言,反倒帮着自己出主意,解了麻烦,安置了年哥儿,却还不敢说是她的主意。

有些心疼,“走,咱们去给母后请过安,就回去歇着。”

*

第二天,萧铎便把年哥儿给送到了学里。

蒋太后那天也是火气上头,又找不到人发作,才责罚年哥儿,等年哥儿真的白天都不在宫里,又是少了一个活泼小玩意儿,寂寞的慌。偏生上学是正事,拦不得,每天这日子过得更是郁闷,无聊且无趣。

直到冬月里第一场雪下来,江陵王被调到外省的消息传来,才让她痛快了点儿。

凤太妃正在坤宁宫里求情,苦苦哀求,“阿鸾,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皇上若是心里不痛快,贬了我的位分,或者罚我,都行,只别把十二送去外省。”她垂泪,“江州偏远凄苦,十二他从小娇生惯养的…”

“姑姑。”凤鸾嘲讽打断她道:“你都盼着十二做皇帝了,怎么还有脸在我面前来求情?当初若是皇上真的有事,因为眼疾而退位,我这个皇后又是什么处境?莫非姑姑以为,皇上真的只是无缘无故调遣十二?当初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开的,又是谁让人在太后面前挑唆的,姑姑自己心里清楚。”

凤太妃顿时站不住了,坐在地上。

“至于姑姑说的,什么贬你的位分。”凤鸾笑了,“你都是太妃了,贬做是太嫔或者先帝贵人,又有何分别?皇上还留着十二一条性命,已经是给凤家脸面,给我这个皇后脸面了。”

凤太妃闭上了眼睛,眼泪溢出,悔不该…,一时贪念惹出今日之祸,不,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那点狂妄私心,害了儿子,忍不住哽咽道:“阿鸾,十二他什么都不知道。”

凤鸾却道:“他若知道,就不是调出外省这么简单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抵在姑姑的心里,总是不平衡的,觉得凤家应该扶植出身高贵的她,和更加亲近凤家血脉的十二皇子,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想要尝试。但既然有这份狂野之心,那么…,就要有承担尝试失败的心理准备。

窗外落雪纷纷,宣告着一年冬天的来临。

凤鸾送走了自己的姑姑,躺在窗边看雪景,想着这一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几件起伏不定的大事,思绪越飘越远,那个去了桃花盛开地方的人,此刻此刻,是不是也在同样的看着落雪,但愿他一切安好。

而自己,注定是要在这宫闱里纠缠一生了。

落雪寂寂,萧铎登基改元的第一年,就在这样的落雪里悠然过去。

因为头年雪下得大,瑞雪兆丰年,到了次年春天里,果然庄稼长势十分喜人,一片举国安定的平兴景象。十四岁的孝惠公主,便在这样风调雨顺的一年开端里出嫁,她以公主身份下嫁,婚事自然比姐姐要办得更加隆重热闹。

更主要的是,蒋太后发愿要给蒋家的人挣体面,办得风风光光的。

因为是公主和驸马的成亲大喜,蒋家的人都来了京城贺喜,蒋太后更是亲自参加了这场喜宴。这可是她去年郁闷了大半年后,迎来的最高兴的事情了。

“太后娘娘,皇上那边还是没有松口吗?”蒋夫人问道。

蒋太后脸色一沉,“别提他了!”想起去年受的那一肚子窝囊气,就来火,“现如今,他眼里都只有那个狐媚的凤氏,哪里还看得到娘?哀家这个儿子啊…”长篇大论的诉起苦来,憋了一肚子的气,总算是找到人倾诉发泄了。

蒋夫人听着太后的意思,意思是蒋家留下无望,便没有心情再听。只是她和蒋二夫人都不敢露出不耐烦,看着太后那张半年就苍老许多的脸,不时的点点头,却是不便随意说皇帝的不是,也不敢说。

而宫里,凤鸾正在悠闲自得的浇着花,不知道有人正在埋汰自己。

孝惠公主下嫁蒋家,不论是新娘,还是新郎,都和自己的关系谈不上好,何苦去凑那个热闹?便是萧铎,也并没有亲自过去。

想到他处处为自己着想,气流稍平,心中带出一点暖意温柔,儿媳和婆婆有矛盾,男人最关键,萧铎肯偏向自己就够了。

姜妈妈低声道:“这次蒋家回京,该不会就要留下来吧?就算皇上不允,只怕到时候太后娘娘那边又要闹了。”

凤鸾笑道:“闹就闹吧,也不看看自个儿的年纪和身体,就不怕折腾坏了。”

她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语的调侃,却没想到,很快蒋太后就真的要被一件事,给气得折腾坏了,以至于卧床不起,再也没能爬起来乱蹦跶。

晌午的时候,萧铎处理完了政事过来吃饭。

其实他做了皇帝以后,和之前在端亲王府的习惯区别不大,除了以前是臣子,现在是皇帝,每天还是忙完了过来找凤鸾,陪着儿女们一起吃饭。而凤鸾对菜式的要求是清淡爽口,搭配好,并不大鱼大肉,看起来,倒和平常人家的过日子没啥分别。

萧铎先喝了一碗汤,才吃饭。

凤鸾笑道:“今儿是惠姐儿出阁的日子,我让人加了菜,比平时多些,等下皇上看看喜欢吃什么,多吃点儿。”穆氏留下的一对儿女都嫁了,自己也就省心了。

还剩下一个珍姐儿,不妨事,到时候择一门差不多的婚事即可。

萧铎怕她担心蒋家的事儿,说道:“你放心,朕不会让蒋家的人留下来的。”没有蒋家的人,母亲还能消停一点儿,留下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凤鸾不好说蒋家的不是,只是微笑,“一切有皇上做主。”

夫妻俩有商有量的,十分和睦。

结果吃完了饭,正在喝消食茶的功夫,就有宫人匆匆进来回报,脸色不好,“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宫外…,刚得的消息。”低了头,“说是孝惠驸马和人骑马摔下来了,伤了腿,这会儿正叫了跌打大夫赶过去呢。”

凤鸾皱眉,“摔下马了?”

这么不吉利!继而心思一动,这事儿是真的不凑巧蒋子铮倒霉,还是…,有别的什么蹊跷?比如蒋子铮腿伤未愈,父母放心不下,只好留在京城照顾之类?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

萧铎的脸色更是不虞,叫了高进忠,吩咐道:“让太医看仔细了,回禀朕。”凤鸾能想到的,他当然同样能想到,蒋家若是敢偷偷的私下捣鬼,决不轻饶!

☆、第230章 事端

“不对。”萧铎突然道。

凤鸾惊疑的看向他,没明白,“什么不对?”

萧铎脸色沉沉,“今天是惠姐儿大喜的日子,驸马应该在公主府里才对,怎么会突然跑出去骑马?”双眼微眯,“就算没到晚上入洞房的时候,也没道理乱蹿,他出公主府做什么?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能比得过新婚大喜还要紧!”

这倒是…,凤鸾轻轻头,只是越蹊跷就越不好说话。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蒋子铮不仅出门了,而且还的确是真的摔着腿了,只不过这里面的曲折嘛,却是够两本折子戏了。

起因是蒋子铮之前在京城有个相好,是个卖豆腐脑儿家的姑娘,因而长长过去喝豆腐脑儿,一来二去,眉来眼去就好上了。偏生豆腐西施是个多情人,因为是处子之身跟了他,又见蒋子铮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官宦子弟,便一心想要给他做妾。

要说那豆腐西施有点念头,也是平常,谁愿意一辈子在过苦日子呢?当然这种事,不是想想就能办到的,不然风流公子哥儿们得纳多少妾?豆腐西施琢磨了下,打算偷偷给蒋子铮生了一个儿子,然后凭着儿子混个姨娘。

结果偏生怀不上,又赶上蒋子铮要离开京城,豆腐西施便想了一个锦囊妙计,等蒋子铮一走,便去抱了一个长得白净的婴儿,私底下悄悄养着,打算回头找蒋子铮认一个便宜爹。

最开始蒋太后只是恭嫔娘娘,蒋子铮不过一介寻常富贵公子。但是后来萧铎登基,蒋家一下子鱼跃龙门成了太后母族,再后来,蒋子铮又和孝惠公主订了亲。那豆腐西施不傻,知道是没办法再做蒋子铮的姨娘了。

养着孩子,是打算找蒋子铮给点银钱。在她想着,蒋子铮是要做驸马的人,一定会急着摆脱麻烦,自然也就只能当个冤大头,被狠狠咬一口了。

于是新婚之日人多混乱,让人送了信,求蒋子铮给点养孩子钱。

有借着喜日威胁之意。

蒋子铮心里果然急了,妈呀,这跟公主才成亲,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还不被皇帝老丈人给打死啊?趁着时辰尚早悄悄溜出去,见了豆腐西施,说是在城郊有房子安置,哄着她和老爹、孩子一起上车,打算叫人送出京城,随便找个悬崖一推便算完事儿。

那豆腐西施不肯走,只要银子,两下里便争执起来。最后豆腐西施和老爹都被人捆了,顿时明白情郎的狠心和绝情,又慌又恨,吵闹道:“这个孩子是别人家的,你的亲儿子,我已经给送到公主府门口了。要是我这边不能平安拿到银子,你也别想好过,闹出来,要死大家一起死!”

蒋子铮吓得腿软脚软的,慌忙往回赶,生怕公主府门前冒出一个儿子来,结果由于太过着急,下马的时候就摔下来了。

当然了,后来豆腐西施被审讯才道出,根本就没有给蒋子铮生过儿子。

但这时候,已经是皇帝介入此事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经过就是这么个经过,只是处理…,萧铎登基以后威仪渐重,加上眼疾时候养成的习惯,已经很好动怒。但蒋子铮这事儿,还是气得他狠狠摔了半套茶具,弄得一地碎片。

因为事关蒋太后的娘家人,凤鸾不好插嘴,只是让人进来默默收拾了东西。

“皇上,孝贤公主殿外求见。”

凤鸾便起身,“贤姐儿有体己话要跟你说,我先回避一下。”又道:“皇上别在这个时候骂蒋子铮,你越骂,贤姐儿越上火,只好好安抚她,回头她做姐姐的,才好去劝解妹妹。不然日子总是要过的,弄得惠姐儿整天和蒋子铮闹,天天不安生,惠姐儿也不得痛快。”

还能怎样呢?才成亲,总不好为这点风流韵事就和离吧?况且还有一则没说,蒋子铮可是太后的侄孙,惠姐儿和他闹起来,不定又要吵得天翻地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