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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方才知道,她在洗漱更衣时,侍女中有懂医术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查看了她的气色脉象,安排了晚饭。

吃完了晚饭,息夫人又过来问安,道:“别苑匆匆安排,都不周全,也没备下什么好让郡主解闷,只有几个会唱曲儿的孩子,或是影子戏,郡主可喜欢。”

这些杜小曼是真看不上了,影子戏什么的,跟电影电视比起来,那就是浮云啊…她一听唱戏就着急。

息夫人又提了几样,杜小曼都一一婉拒。

“夫人不必费心了,我就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再晚些就该睡了。”

息夫人道:“郡主傍晚时在花园里只赏玩了片刻,想来也未能尽兴,后园中的星棋亭,夜景倒还不错,郡主可想去走走?”

一个侍女插话道:“王爷在别苑时,若有客来,常在那边饮酒,是否…?”

息夫人嫣然道:“放心,我做事岂会那么不周全?王爷与宁相和白公公井公公都在绿卿阁,到不了后园那边。”

杜小曼正好一个不留神吃多了,想要消化消化,就道:“去看看夜色挺好啊。”

息夫人起身:“郡主这边请。”

入夜后再看这座别苑的后花园,和傍晚时又是一种景象。息夫人比起那堆侍女,更是个好同伴,谈吐亲切,言语风趣。

星棋亭是个临湖的亭子,所在之处比较特别,这一块的湖水,被天然的弯道围了一下,后来又加了山石改建,如果不是刮非常大的风,亭外的一块湖水永远是平平整整的,像镜面一样,清风徐之,湖水却平如镜,熠熠星子映在水面,像碎钻散在镜面上。

亭中的白石桌上刻着棋盘,看来影帝没事时会来这里下棋。

杜小曼走到亭边看了看湖上美景,突然悠悠传来一阵乐声。

笛声和着瑶琴,轻快空灵。这声音离得很近,难道影帝和宁景徽等人在附近?杜小曼不禁顺着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亮起灯火,却也是一处亭阁,高台上,一群身着轻纱女子在舞蹈,舞蹈中似乎还糅合了杂技的元素。众女子托起了一个托盘,一个女子的足尖一抬,挑起一个球状物体落到盘上,却裂开成一朵花的模样,那女子扯着布幔,轻盈地跃到盘上,在花中旋舞。

杜小曼不禁鼓掌,息夫人道:“郡主不想听戏,想来是嫌吵闹,妾便擅作主张,请郡主来星棋亭中赏玩,在月琼阁中远远地演曲,郡主不觉得吵吧。”

竟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杜小曼道:“很,很风雅啊,怎么会吵?”

远远那边又换了曲子,这次不是笛,听着像洞箫的声音,微风中临水听乐,有种不是身在人间的感觉。

息夫人道:“郡主喜欢便好。”

杜小曼脱口道:“喜欢。”夜晚的空气沁人的清幽,婉转洞箫声中,有低低的吟唱声。

杜小曼身上一麻,寒毛忽然有种竖起的冲动,那亭中,只有一个女子在独舞。

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

月光,水上,低低吟唱的女声,跳舞的女子…

杜小曼心中猛地一震,转头对上的是息夫人笑盈盈的眼眸。

只是巧合吧。

曲调不同,但有两三个音她想抓住…

另一首曲子她险些便要唱出。

“云之外兮,天之涯兮…我心往兮,独得其影,水清扬兮,映兰舟头…”

这不可能!

“怎么回事?”旁边的侍女突然出声,将杜小曼吓了一跳。

她猛回头,侍女们都在看着亭外:“怎么有灯火往这里来?”

花木丛中,果然有两盏灯笼往这边来。星棋亭在一个弯道后,来者似乎是从一条岔路上拐过来的,所以方才被她们发现。

息夫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不是王爷的仪仗,郡主过来时,我已让人封园,不得有外人入内,怎会…”

侍女簇拥起杜小曼:“姑娘,我们赶紧回去吧。”

但,即便想闪,也躲不及了。杜小曼刚出了亭子,提灯的几人已迎面要与她们撞上,侍女们将杜小曼围到中间,息夫人向前迎了两步,微一福身,诧异道:“井公公,你老怎会…?”

来者只有三人,两个提灯笼的,还有一个走在中间的。中间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呵呵笑道:“息夫人哪,真是许久不见。别苑这里,竟是你在料理?咱家喝多了,偷步来后园透气,不想却撞见熟人了。”觑眼却向杜小曼这边看来,“这位是…”

息夫人侧首望了望杜小曼,刚要开口,井公公已又呵呵道:“哦,想来便是唐郡主了。老奴井全,郡主入宫几次,老奴都无福服侍,竟在此遇上,真是福分。”

息夫人道:“井公公早先在先太后娘娘身边贴身服侍,如今与白公公共掌宫中内务…”

井公公截断息夫人的话:“就是个端茶倒水传信的老奴才罢了,休听息夫人的抬举。”

杜小曼便就颔首笑了笑:“井公公,幸会。”

那井公公眯着眼,目光雪亮雪亮地在杜小曼身上扫来扫去,杜小曼再笑道:“井公公,夜已经深了,我得先回去休息,改日再陪您老聊天。”

井公公立刻道:“嗳,郡主真是抬举老奴,郡主请先回去休息,老奴今晚冲撞,赔罪了!”躬身拱手,杜小曼与侍女们快步离开,走了老远,仍感觉那井公公的视线黏在自己的后背上。

一个侍女嘀咕:“怎么可能怎么巧,若真是封了园,井公公怎么进得来?我看…”

另一个侍女轻咳一声,轻轻用手肘撞了她一下,那个侍女噤口不言。

那厢,井公公站在原地眯眼望着杜小曼的背影,片刻后向息夫人道:“咱家老奴酒也差不多醒了,还是回去吧。”

息夫人再微微福身:“公公走好。”转身匆匆去追杜小曼一行,却在心里盘算,这件事王爷肯定得知道,如何化解责难。

井公公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巧合,是她放进来的。

井公公此番前来送信,更肩负了一项使命。杜小曼的事情,闹得比她自己想象的大,裕王要抢庆南王王的老婆,朝中宫里已经沸沸扬扬,据说京城民间都有议论。

杜小曼潜逃后,官方虽然对外公布,唐郡主是在上香时被土匪劫了,但群众的八卦能力是无穷的,庆南王独宠小妾,大老婆一气出逃,跟着土匪头子跑了,早已是京城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之一,甚至还出了戏本,在坊间传唱。

如今,庆南王府家变风云再出新转折!

唐郡主其实不是和土匪私奔了,而是不知怎么的与本朝第一浪子裕王殿下勾搭成奸。裕王甚至上书皇上,要夺慕王之妻,娶来当正妃,做皇上的婶娘!

身为皇宫中消息最灵通的人,井公公自然早就听说了这出大戏,他一边澎湃着,一边暗暗捏着一把汗,希望晚点传到皇上耳朵里。

但那一天来得还是比井公公期望的早。那一天皇上收到了宁右相呈来的折子,看后的神情很复杂,将刚回京的十七殿下叫到了宫里,十七殿下离开的时候神色凝重。皇上在批折子的间隙,突然问:“井全,清龄郡主,你曾见过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却要装作一愣:“皇上说的是…”

皇上一脸淡定地说:“就是德安王之女,最近搅得沸沸扬扬,朕赐婚与庆南王,跑了的那个。”

井公公赶紧道:“回禀皇上,是这位啊,老奴糊涂了,一时未曾想起。老奴年老,脑子不大好使,对这位郡主,却是不记得,应是未曾服侍过。”

皇上道:“嗯,朕对此女也无印象,虽是朕亲自赐婚,但忘记曾见过无。你竟也无印象。朕本来还想问问,此女容貌如何。若是朕曾见过,真的倾城倾国,应会记得。听闻慕云潇娶了她之后,冷落了她,专宠的那个小妾,想来此女应该泛泛,却怎就摇身一变,成了个祸水,将朕的亲皇叔迷得颠颠倒倒。还上了折子让朕赐她与慕卿和离,要娶回去做朕的皇婶。”

井公公震惊了,谣言竟是真实的!他颤抖了:“这…这…”

皇上继续一脸淡然道:“皇叔素来行事不羁,口味奇特,倒也罢了。宁景徽竟也掺和其中,还有朕的十七弟…听说这个女子,还和什么月圣门有莫大牵连,几本折子里,竟都有她…”

皇上搁下茶盏,叹了口气:“井全,宁卿许久未曾还朝,朕如缺一臂膀。皇叔更令朕思念,你替朕送两封信罢,让皇叔和宁卿快些回来,顺便替朕看一看,那位清龄郡主到底是能沉鱼还是能落雁,居然能翻腾起这么大的浪花。”

再一天,井公公就启程来送信了。

所以,井公公此番,其实是肩负圣命,他提前告知了息夫人,说明来意。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息夫人也不敢不秘密安排,让井公公瞧了两眼。

井公公准备瞧的时候,心里还是打鼓的。

万一清龄郡主真是个妖精,怎么禀报皇上?裕王殿下和宁右相都折进去了,如实禀报,皇上起了兴致…最后祸害了皇上怎么好…

商纣王和苏妲己,周幽王和褒姒,吴王和西施,唐明皇和杨贵妃…

这些故事在井公公脑内飘来飘去,井公公想做个好公公,忠心的公公。

他不想做高力士。

然而,瞧了这两眼之后,井公公更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那些故事倒都散了。

井公公又有些忐忑,如实回禀皇上,皇上会信吗?

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杜小曼也觉得,井公公突然蹿出来,不像误撞,比较像安排好的。但她目前已经无暇想这么多。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糨糊。

月圣门…别苑里居然有月圣门?

息夫人安排了这一切,她是月圣门的人?这场歌舞表演,是息夫人想和她杜小曼认亲?

专杀月圣门的宁景徽就在别苑中,月圣门敢这么明目张胆么?

只是巧合…?可也,太相似了。

要不要告诉影帝?

万一真的是月圣门,很可能是来刺杀裕王和宁景徽报仇的,他们现在处境很危险。

可要不是,宁景徽一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状态,息夫人如果含冤被灭,她杜小曼就是罪人。

息夫人有官方背景,又或者,晚上这一幕,是安排来来试验她杜小曼到底是不是月圣门的人?

再或者…再或者息夫人是月圣门,而影帝和宁景徽早就知道,所以才会留宿此处,引蛇出洞…

杜小曼又开始脑袋疼了,她有点担心自己早晚因思考过多导致脱发,最后变成一个秃子。

回到花间榭,她竟然有点盼望秦兰璪过来,但秦兰璪一直没有再出现。杜小曼纠结地睡下。

她没睡好,七零八落地做梦,梦里都是些散碎的片段。

她站在花丛后,似乎有什么人在那边,眼前一团迷雾,她心里却一阵阵地刺痛。她一边痛一边茫然,为什么呀,怎么回事?她努力想看清迷雾后,却怎么也看不见,隐隐约约,好像有说笑声。

再然后,她在哭,她不可遏止地想大声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却哭不出声音,也问不出这句话,只是脸上一片冰凉,一阵阵痉挛,骨头都在咯咯战抖,内心一片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再然后,就很清晰了,她和陆巽去甜品店,陆巽点了黑咖啡和小块低糖抹茶蛋糕,她把目光从大杯的芒果味思慕雪和淋着厚厚巧克力浆的小蛋糕上收回,笑着说,好。

因为陆巽喜欢黑咖啡,喜欢低糖的点心,喜欢白色的纯棉,素色的麻布。

所以她不买粉的绿的黄的亮蓝的衣服,不买亮闪闪的发卡,不穿长裤短裙,不背双肩和斜背的包包,不买毛绒绒的挂饰,把头发剪成前面碎碎浏海的半短发,穿着麻布小褂,素色长裙,拎着麻布的提袋,里面装着课本,踩着平底布鞋,像个穿着睡衣出门买菜的大妈一般,晃荡在校园里,大街上。

她咬着那个低糖的抹茶蛋糕,感觉自己在啃一块麻布。

窗外在下着雨,叭嗒叭嗒的,敲着他们座位紧靠着的大玻璃,陆巽突然说:“小曼,我有话和你说。”

她赶紧放下蛋糕,生怕是啃的样子太不雅,让陆巽嫌弃。

陆巽望着她,神色平静:“我们分手吧。”

啥?

杜小曼的内心的燃气灶砰地拧开了开关,小火苗顿时窜起,燃遍七经八脉,猛地拍案而起——

人渣!这话你不是应该在小树林里说的吗?怎么现在就说出来了?

“掌柜的,怎么了,饭不合口味?”

杜小曼一脸茫然,看着眼前含笑的时阑。

“不合口味就再去做,厨子在哪里?换!”一眨眼,时骗子却变成了谢况弈,环着双臂,皱眉。

“不用不用,我饱了,我…”杜小曼打个寒战,宁景徽隔着桌子,一脸温和的笑意:“真饱了?”

宁景徽这么温柔,不科学啊。

“其实,换一下不费什么事。”原来居然不是宁景徽,是十七皇子?“只要片刻就好,想吃什么?”

“真的饱了,我…”杜小曼已经晕了。

“真饱了,嗯?特别让厨房加了辣。”

喂,怎么又是影帝。

“什么意思?”云玳摔下手中的玉符。鹤白使一脸平淡:“没什么意思,和仙子做同样的事情而已。”

云玳嗤笑:“使君真是好闲,天天紧盯着我们不放松,帝君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怎么还这么不放心?”

鹤白使淡淡笑道:“玄女娘娘都说,不到局终,言胜负都太早,小仙又怎敢掉以轻心?”向下望了望,“不过,待会儿便发生的事情过去,她该会心动了吧。”

云玳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使君还是很自信嘛,我看未必。就算心动,你确定会是你们那个?”

鹤白使道:“总不会是你们那个吧?似乎难度更大一些。她心中那道关可不好过啊。”

云玳冷笑:“难道只有我们有关有坎儿,你们就没有?大家彼此彼此,谁的坎儿高些真不好说。”

鹤白使轻笑:“仙子这般坚定,亦是好事,既然彼此彼此,小仙拭目以待。”

云玳哼了一声别过头,低头看下方,暗中在心里咬牙。

怕被帝君发现,这个暗示是难懂了一些。希望你能明白呀!

千万别输!千万别输!

杜小曼醒来时,天刚亮。她两眼发涩,喉咙有些干,咳了两声,才恢复声音。

让她发愁的事情也跟着恢复了。

到底要不要提醒秦兰璪?

杜小曼频频往外面看,期待秦兰璪晃荡过来,似乎时时刻刻会冒出来的影帝,偏偏她很想见的时候,不露头了。

杜小曼等了又等,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问:“你们王爷今天在干什么?”

侍女们含笑道:“姑娘莫急,王爷又被绊在前面了,肯定也想过来呢。等王爷忙完了,马上就过来了。”

这台词搭配她现在猴急猴急的状态,真是狗血并经典。如果她是观众,铁定也会以为这个女人爱死裕王。杜小曼在心里默默地翻白眼。

她出门转了一圈,找了个借口,想主动会会息夫人。但息夫人竟不在,侍女们和杜小曼说,不知道夫人去哪里了,一大早就没看见。

不好,难道是去准备行刺事项了?

杜小曼旁敲侧击问:“息夫人与她的夫君真算是夫唱妇随了,是不是一个替你们王爷管王府,一个管内院?”

侍女道:“差不多吧,其实我们王爷的起居另有专人料理,这次大约因为有姑娘在这边,息夫人才过来了。”

也就是说,平时,息夫人接触不到太多贴身事务。如果她是月圣门的人,不便下手。眼下能到近前汇报工作,是个替月行道的好机会。但秦兰璪身边侍卫不少,想一击得手有难度。息夫人自己杀得了秦兰璪,可能就动不了宁景徽了。

杜小曼猜想,月圣门想杀这两人的心情应该一样,宁景徽的排名只会比秦兰璪影帝高。

如果月圣门想要把这两人成功地一起做掉,要用什么手段呢?

下毒?

杜小曼又问:“厨房的饭菜,也是息夫人安排么?”

侍女答道:“内外有别,其实息夫人安排姑娘的事情多些。”又含笑道,“姑娘放心吧,王爷那里,服侍得周道着呢。况且,宁相与几位公公都在,前面的人更要打叠十二分精神服侍,不敢有半分差错了。”

哦哦,这么说,息夫人下毒也有难度。

杜小曼的脑筋在昨晚的那群歌姬身上转圈儿。美女跳舞这种娱乐节目,专门为她这个女观众准备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要跳给那堆男人看的。

美女们跳着跳着,影帝痴迷地,宁景徽淡定地看着看着,突然,噌噌噌,几把剑,雨点般的暗器…

暗器上,肯定得带点儿毒吧,要不然太不专业了。

杜小曼问:“你们王爷和右相大人他们吃午饭的时候,会不会安排什么美女的歌舞表演?”

一个侍女答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服侍姑娘,前面的事情,也不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