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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美人叹了口气:“和尚庙里,连肉都吃不到,定然是顿顿清汤寡水。王爷那嘴刁的,怎生受得住?天又寒了,还是穿着薄衣裳进去的,染了风寒怎好?”

敢情挺皮实的影帝,在后宫们的心目中,是个弱柳扶风的男版林黛玉。

杜小曼不禁脱口道:“法缘寺装修得不错,应该厚衣服还是有的,偶尔吃吃素,也挺健康。”

满屋的女子顿时唰啦一下,又都看向她。余白长衫的美人微微扬眉:“妹妹怎么称呼?”

杜小曼道:“呃,我姓杜,我叫杜小曼。”

女子颔首:“哦,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又向杜小曼淡淡一笑,“我名南缃。”

杜小曼点头笑笑:“幸会。”这两个字吐出口,怎么都觉得尴尬。

南缃亦道:“此刻此景,说这两个字,委实有些勉强。我是打王府过来的。剩下的妹妹,与你一样,听闻王爷的事,从外地赶来。比如这边的容娴妹妹等几位,各在京郊临郡。”一一像引见一般,向杜小曼介绍。

杜小曼数了一下,恰刚好十七个,各来自不同的地方,加上她十八,数字还挺吉利。

南缃又道:“杜妹妹现在何处落脚?”

杜小曼道:“客栈。”

南缃道:“可惜王府被封,不然,都住到王府去,大家一起合计,兴许就有好对策了。”

杜小曼忽然想到一事:“对哦,裕王殿下的宅邸不是被封了么?各位王妃娘娘们都是怎么出来的?”

南缃嘴角一弯:“杜姑娘说话不必如此。即便我住在王府,也和大家一样,都没有所谓的名分。王爷的女人,都一样。与我同在王府的其他姐妹都是如此,我与打理内务的息夫人处得好些,王府被封查,她在宫里帮忙通融了一下,但也只能出来我一个。其他的诸位或是提早出来,或是有法通融,难道杜姑娘不是?”

杜小曼无力地道:“我真不是你们王爷哪个园子里的…”

南缃再度打断她真:“杜姑娘和王爷处得长了就知道,他待谁,都一样。不会厚待哪个,也不会薄待了哪个。眼下真不是掂酸吃醋的时候。估计我们可能谁看谁,都有些碍眼,但谁让我们偏就都喜欢王爷呢?此刻王爷有难,暂把一切放开,只想着怎么能帮到王爷吧。”

影帝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么貌美开明贤惠的妹子忽悠进自己的怀抱的?

这群女子,都有名有姓,看名姓,观言谈,出身教养,绝对都不平凡,竟然甘心无名无份,做三百后宫之一。

杜小曼越发觉得小璪璪真是人生赢家,即便死一死亦死得辉煌,死得无憾。

她没办法再撇清自己,估计解释了,这堆后宫也不信。

正在此时,突然有一个美女幽幽道:“也不是都一样。王爷不是要娶那位清龄郡主么?”

屋里蓦地静了下来。

许久后,才又有一位美人苦笑了一声:“可不是,虽然王爷遭祸,真正缘由并非那件事,但总是个由头。”

杜小曼暗暗抖了一下:“呃,那是个已婚妇女,还是个怨妇,肯定不漂亮,也没特色。裕王殿下眼界这么高,怎么可能看上呢?再说,即便最后离婚了,名声也不好,裕王殿下怎么能娶呢?我觉得,肯定另有原因啦…”

南缃长叹了一口气:“王爷的心性,谁都摸不准。不管因为什么,此事都发生了。也许终有一日,会有个女子,能独享王爷独一无二的情分。但,于我来说,我今生心中,唯有王爷,已无可解。即便…即便不能再陪伴王爷,只要能让他好,什么我都愿做。”

屋中又一片静默。

杜小曼环顾四周,流下了冷汗。

她在剩下的那些女子脸上,看到了对南缃的这番话无声的认同。

她后退一步:“那个…不管各位信不信,我真的和裕王殿下,没什么关系,这回也是路过京城,听到他出事了,顺便过来看看。我在京城,另有要事。要不,各位慢慢商量如何解救王爷,我先走了。拜拜再见!”

她迅速转身向外,听见南缃在她背后道:“也罢,杜姑娘慢走。”

杜小曼出了茶楼,立刻沐浴在火辣辣的目光中。

她佯作从容地往法缘寺反方向走,内心波涛汹涌。

秦兰璪的后宫们,对他,是真爱。

只有绝对的真爱,才能做到毫不计较,只想着奉献。

杜小曼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真爱的伟大。

她做不到…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即便当年,她真的喜欢陆巽的时候,她做了很多改变,但也无法达到这个地步。

杜小曼踩着路上的枯叶,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死心塌地的美妹子,肯定不是月圣门。

那么秦兰璪和月圣门到底…

杜小曼脑内真的很乱,一时想不下去。

枯叶被秋风卷下树杈,有一两片砸在杜小曼的脑袋上,迎面两匹马拉着一辆朴素小车驰来,杜小曼下意识往路边让了让,马车从她身边经过,她忽而听见一个尖细声音道:“留步…姑娘且请留步。”

杜小曼下意识转身,只见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脸圆无须,方口蓝衫小圆帽,一副家人打扮,站在停住的车边,袖手堆起笑:“姑娘,可否移步过来?”

杜小曼犹豫了一下,走到那老者面前:“请问何事?”

素蓝的车帘挑起,杜小曼下意识地侧首,正对上十七皇子惊讶的视线。

杜小曼一时也愣住。

秦羽言垂下眼睫,向那老者眼神示意。老者躬身:“这位请先车中说话。”

杜小曼能感到,那些遥远的,执着的视线又好像瞬间加了几千万伏特的电流,滋滋地扎在她身上。她迅速地闪进了车中,车厢狭小,她屈身向秦羽言打招呼:“十七殿下,你好。”

她和秦羽言倒数第二次见面,是被宁景徽抓后,返京的路上,倒数第一次,是秦羽言到客栈和秦兰璪认亲。两次都比较尴尬。所以这次重见,杜小曼还是有点尴尬。

秦羽言看似比她还要尴尬,向后坐了一些:“唐…杜…”

杜小曼道:“十七殿下还是喊我杜小曼吧。”

秦羽言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挑帘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车子似是调转了方向,缓缓前行,杜小曼道:“殿下,这是…”

秦羽言缓声问:“杜姑娘近来过得可好?”

怎么可能好。

杜小曼说:“还行吧,这里走走,那里走走。见识蛮多的。”

秦羽言一本正经地颔首:“哦。”

杜小曼看他拘谨的样子,更尴尬了,也回敬问:“十七殿下最近好么?”

秦羽言微微拢了眉,杜小曼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哥关了他叔,正在查封他叔的宅子,他夹在中间,能好过么?

杜小曼一句“殿下是来看裕王吗?”憋在嘴边,不敢吐口。

只要一出口,秦羽言肯定就会问,“杜姑娘为何会在这里?”或者,更直接的——“杜姑娘想见皇叔?”

她只好转个话题:“今天天气不错,京城的秋天,好像蛮干燥的。”

秦羽言竟然回答了:“近来确实少雨,约有半月都是晴天了。”

杜小曼道:“我往京城来的一路,也没碰到下雨天,都是晴天。”

秦羽言道:“哦?杜姑娘是从何处往京城来的?”

杜小曼着实回答:“镇江。”

话题似乎渐渐要绕到有内涵的方向去,不曾想秦羽言却一本正经道:“镇江的香醋甚好。”

杜小曼干笑道:“是吧,我也一直久仰大名。但是,我在镇江停的时间不长,没怎么尝到正宗的好醋。”

秦羽言表情很认真地道:“日后定然还会有机会。”

杜小曼道:“呵呵,我也是这么觉得。”

车厢内一时又陷入寂静。

幸亏这时,车突然停下,秦羽言起身:“杜姑娘,我先行下去。”

杜小曼一头雾水:“呃,殿下请便。”

车帘又一挑,方才那位老者捧着一个布包,放在车凳上,无声地躬身退下。

秦羽言离开车厢,杜小曼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套衣帽短靴,和那老者身上的颜色一致,式样也一样。

杜小曼匆匆换好,一掀车帘,顿时吓了一跳。

黄墙墨瓦就在眼前,法缘寺!

她下意识想往后缩,老者向她招手:“快,快下来!”

杜小曼只得跳下车,老者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殿下此举,可是担了不小风险。千万谨慎哪。”又扬起声调,“还磨蹭什么!快,跟紧了殿下,好生侍候!”

十七皇子…居然…

杜小曼在秋日绚烂的阳光下朝前看,只见秦羽言已行到一扇小门前,棠梨色的宽袍染着秋色,向双手合十的僧人还礼。

她只得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小门旁的两个僧人抬眼,视线定在杜小曼脸上,杜小曼淡定镇定地向前,两个僧人又垂下眼双手合十,杜小曼快步迈进了门槛。

空旷的院落内,地面满是落叶,踩上去咔咔脆响。

杜小曼与秦羽言之间隔着两三个人,低头向前。

一个披着袈裟,掐着念珠的老僧带着两个小沙弥迎将上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杜小曼总觉得老和尚很眼熟,遂再把头往下低了些,秦羽言向老和尚还礼:“数日不曾前来,秋光已至,闲云禅心,奈何终日碌碌,总是陈杂,今日又要打扰清修了。”

老和尚道:“殿下今日不像为礼佛而来,乃是探视?”

秦羽言道:“不敢诳语,是为皇叔而来。”

老僧念了句佛号,却似乎伴着一声叹息:“裕王殿下在水清园内。殿下自行过去便可。”

秦羽言微微颔首,老僧转身,领着小沙弥向着大殿而去,秦羽言举步前行,众随从们却都定着不动。

杜小曼便也和他们一道站着不动,那位老者移到她身边,暗暗一碰她,轻咳一声。杜小曼会意,低头快步跟上秦羽言。

穿过几层院子,他们走向了一座月门。旧木门扇合着,青苔斑驳的门头上凿着三个清瘦的字——水清园。

一地落叶层叠,但有不少碎的,夹在整叶之中,风下微动。

在他们之前,有人走过这里?

秦羽言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疑色。

裕王在法缘寺中,寻常人等不得探视,寺中住持以下,非特定的几个僧人,亦无人能随便靠近。

是何人?

秦羽言走到门前,举手叩之,手指触到门扇,门便轻轻开了。

杜小曼在秦羽言身后望去,两人都怔在门前。

门内无影壁遮挡,园中景色,一览无余。

秦兰璪坐在山石旁的一把旧藤椅中,素色长衫,一只黄花猫卧在膝上。他身前跪着一个人,鹤纹官袍,纱帽玉带,竟是宁景徽。

听到动静,秦兰璪向这边望来,将手里的一物放在身边小桌上。

宁景徽站起了身。

一时间四人相望,竟无人说话。

片刻后,宁景徽方才缓声道:“十七殿下不该来此。”

秦羽言道:“宁相为何而来?”

宁景徽缓步走来:“殿下请随臣回宫。”

秦羽言又一遍问:“宁相为何而来?”

秦兰璪忽道:“十七。”

黄花猫咕噜一声,跃到地上,秦兰璪站起身:“十七,此时此处,你的确不应该在。让宁景徽送你回宫罢。”

秦羽言神色微变:“皇叔。”

宁景徽却挡在他面前:“殿下。”抬袖一揽,将秦羽言带出了门外。

门扇合拢。

门里的杜小曼转头看着门,这是,被选择性无视,还是被默许可以留下?

她再转身,正好迎上秦兰璪的视线。

逆光中的秦兰璪笑了笑,声音又像在叹气,带着一点无奈:“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什么,杜小曼突然觉得,秋日阳光里的小璪璪看起来…与以前不太一样。

也许是天然光线打得恰到好处的缘故?

瞧着,有些…迷离。

那笑容好似薄雾,竟有些不真实,仿佛瞬间便会散去。

杜小曼的心像被拧了一把。

她走过去,用轻松的口气说:“啊,对,我有点事回京城。正好听说你…进来了。正好碰见十七皇子殿下,于是顺便就…”

秋光凝在秦兰璪的唇边:“哦。”他脚下的那只黄花猫一跃身,跃上了他身侧的小桌。

桌上有一个托盘,上面搁着一把酒壶,一只酒杯。

杜小曼的心猛地被狠狠掐住。

刚才,门开时,秦兰璪放下的,是,那个酒杯。

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光有些发白。

白光里的影帝仍淡淡笑着:“真想不到,我还能再见着你。”

杜小曼的喉咙有点堵。她张嘴,嗓子里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秦兰璪握住了她的手臂:“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坐一坐吧。”

杜小曼呆呆地看着他,秦兰璪道:“你莫这样,其实这本是寻常事。”

杜小曼全身都在发抖,这人怎么还能笑呢,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她颤着手反手扶住了秦兰璪的胳膊:“你…我扶着你…”

椅子只有一把,杜小曼扶着秦兰璪慢慢地在回廊台阶上坐下,那只猫又蹭到了秦兰璪脚下。

杜小曼在电视剧里看过,人快要不行的时候,猫能感觉到体温的变化,就会靠近那人身边。

她不由得抓紧了秦兰璪的衣袖,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一声低叹逸出:“你莫哭啊,我以为你不会哭。”

杜小曼其实想忍的,但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往外漫溢,秦兰璪抬手擦她脸上的泪:“我以为,我要是死了,你就会把我忘了。清明寒衣,也不会给我送些纸钱。”

杜小曼哑声道:“我给你烧,你,你放心,我烧好的给你,烧元宝…”

话说一半,她的鼻尖撞上了秦兰璪的肩膀。他的怀抱仍很温暖,杜小曼迟疑了一下,抬起手环住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拼命吸了吸气,含糊道:“你的那些美女,都很担心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