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伯远看眼韩岳,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但,又怕韩岳不愿意,自家强人所难。

韩岳外粗心细,领会了林伯远的那个眼神。

他再次陷入了两难。

不娶林家女,她确实再难嫁给别人,娶了,先不提他对林家女无意,林家女也肯定看不上他。

但是,身为一个大男人,韩岳觉得自己必须承担责任。

故,他郑重地对林伯远夫妻道:“夫子,婶儿,韩某粗人一个,万万配不上林姑娘,但事情因我一时冒失而起,如果二老不嫌弃,我愿娶林姑娘为妻,从此一心一意对她。倘若二老另有打算,这话就当我没说。”

林伯远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田氏的哭声也止住了,飞快擦擦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高大男人:“你,你当真愿意娶娇娇?”她的娇娇被歹人占了便宜,韩岳是知情人,他不介意吗?

韩岳垂眸道:“只怕林姑娘不同意。”

林伯远、田氏互视一眼,由林伯远回道:“你太妄自菲薄了,娇娇的命是你救的,能嫁你这样的英雄好汉为妻,是娇娇的荣幸,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

韩岳苦笑,脑海里浮现出那日骡车上,她用手帕掩住鼻子的侧脸,农家汉,每天都会出汗,她真嫁过来,以后还有的是嫌弃他的地方。

“这样,韩岳你先回家,我去问问娇娇,有了准信儿马上告诉你!”田氏一扫刚刚的绝望,热络地对韩岳道,看韩岳的眼神,已经像看自家女婿了。

韩岳点点头,告辞了。

有些话,更适合母女之间谈。

在丈夫忧心忡忡的目光中,田氏去西厢房找女儿了。

陈娇不反感韩岳,却也不喜欢,她真正想嫁的,是,是国公府里,哥哥那样的贵公子,既容貌俊朗,又文武双全,能提笔作画,也能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来到这第一世,陈娇自知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贵公子,可她觉得,好歹能嫁个温文儒雅的书生吧?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与一个农家汉绑在了一起。

能不嫁吗?

不能,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如今韩岳便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至少,他是个君子。

“娘,我愿意。”

低着头,陈娇给出了她的回答。

这一刻起,她不用再考虑嫁谁了,她要想的,是如何让韩岳对她死心塌地,尽快改了这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娇娇:你会对我死心塌地吗?

韩岳:……会。

娇娇:那你用新打的几张兔子皮给我做件斗篷。

韩岳:兔子皮留着卖钱的,又不是富太太,穿什么斗篷。

娇娇:这就是你的死心塌地?大猪蹄子!

第7章

韩岳将林遇送出了门,折回屋里,两个弟弟都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恭喜大哥,要么不娶媳妇,一娶就娶最好的!”老二韩江半是高兴半是羡慕地道,早知道英雄救美就能娶到天仙似的林家女,当时他就自己冲过去了,拼了命也要拦下那辆骡车。

老三韩旭则单纯地替大哥开心,十二岁的少年郎,也知道媳妇当然越漂亮越好。

韩岳看眼二弟,心事重重地将自家藏钱的铜罐取了出来。

当着两个弟弟的面,韩岳重新清点了一下家产。

韩家很穷,当年韩父、韩母过世时,韩家就欠了外面一笔钱,哥仨埋葬父母又借了一笔。这几年,韩岳省吃俭用,一边种地一边努力多打些野味儿多砍些柴去卖,终于慢慢地还清了外债,也把两个弟弟拉扯大了。

老二韩江也能帮忙种地赚钱后,韩家才攒了一点银子,倒出来数数,一共十五两。

韩岳愧疚地对二弟道:“这笔钱是准备给你成亲用的,现在……”

十五两,韩岳算的好好的,五两给二弟夫妻盖两间厢房,十两大部分当礼金,剩下的操办宴席。

韩江其实挺想早点把曹珍珠娶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哪个年轻男的不想呢?但他再想,也不会自私地只顾及自己,没等兄长说完就道:“你是大哥,本来就该你先成亲,我才十七,再等两三年也不急,先紧着大哥来吧!”

韩岳装好银子,对弟弟保证道:“最迟两年,大哥一定攒够银子给你娶亲。”

韩江嘴上笑着,心里却在想,下次见到曹珍珠,该怎么解释这事,曹珍珠已经十五了,再等两年,人家姑娘愿意等吗?

算了,愿意不愿意的,大哥先娶妻都是天经地义!

两家透过气了,韩岳就托媒人去林家提亲了,在聘礼上面,韩岳没有打肿脸充胖子,送的聘礼与大多数农家相似,说出去不值得炫耀,但也无可挑剔。

林伯远、田氏都不是贪财之人,更何况也知道韩家的家境,韩岳能做到这份上,他们很满意了。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正月初八。

其实媒婆与韩岳商量了三个吉日,再送到林家让女方做主,林伯远属意三月的吉日,田氏想得更细,觉得正月里家家都得请客,婚期定在正月,女婿就可以少办一次宴席了,多少能省点银子。

“娇娇啊,韩家不比咱们,你嫁过去了,千万别因为银子的事跟韩岳吵架,哪天手头紧了,你只管来跟娘要。”向女儿解释婚期的时候,田氏顺便语重心长地交待女儿,怕女儿的娇脾气影响小两口的感情。

陈娇乖乖地点头。从国公府到林家,她都适应过来了,韩家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婚事一定,陈娇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屋里绣嫁衣了,不怕田氏来催她出门。

田氏可没有空管女儿在屋里还是屋外待着了,丈夫忙着教书走不开,田氏全心全意地准备起女儿的嫁妆来。新婚夫妻屋里要用的梳妆台、镜子、洗漱架、脸盆、巾子等物,田氏专门从镇上订了一套,工匠还去韩家量过尺寸了。

屋里大件订好了,田氏又给女儿订了一套首饰,接下来,女儿忙着绣嫁衣,田氏也忙着替女儿做被子。新娘出嫁都要从娘家带几套被子去,田氏一共为女儿缝了八套被子,四套十斤棉花的秋冬盖,四套四斤棉花的春夏用。

除了这些,田氏还给女儿买了个洗衣做饭的小丫头,取名春杏,长相普普通通,一看就很老实。

“我们娇娇从来没碰过灶台,总不能嫁人了就把这双手养粗了。”再希望女儿做个贤惠媳妇,田氏终究都是个溺爱女儿的母亲,舍不得娇养长大的女儿到了婆家,就变得像她一样,整天围着灶台、衣裳转。

“娘也给您买个丫鬟吧。”陈娇心疼地道,林家又不是没钱。

田氏捧着女儿的一双小嫩手,笑眯眯地道:“娘习惯了,娇娇不一样。”

陈娇蓦地眼睛一酸,抱住了这世对她掏心掏肺的娘。

十月里,红梅出嫁了,家里办喜事前,红梅来林家探望陈娇了。

陈娇不好意思地道:“后天,我就不去了。”她怕面对村人们的指指点点。

红梅明白,握着好姐妹的手道:“咱们的情分,不在那一两顿饭上,我就是舍不得你,我这一出嫁,往后只能逢年过节再回来了。”

陈娇来大旺村半年了,就红梅一个朋友,分别在即,她也挺不舍的。

“不过你嫁人那天,我肯定会回来喝喜酒的。”红梅努力活跃气氛。

陈娇笑了笑。

红梅出嫁那日,陈娇托田氏送了一对儿她亲手绣的枕套当贺礼。

此事过后,林家继续忙着准备女儿的婚事了。

忙着忙着,要过年了。

准女婿韩岳拎着茶酒糕果,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陈娇没露面,但她躲在西厢房的门板后,偷偷地打量院子里与父母说话的韩岳。正月天寒,男人穿着厚厚的七成新的冬衣,显得身板更魁梧了。他头上绑着布巾,露出的侧脸刚正沉稳,以前陈娇没仔细看过,这会儿才发现,韩岳长得也算俊朗,就是黑了点,也太壮实了。

“外面冷,咱们进屋坐。”林伯远热情地将准女婿往屋里请。

韩岳自然从命。

人走了,陈娇继续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去暖呼呼的炕上坐着了。

晌午的时候,田氏来叫女儿去上房吃饭。

陈娇既意外又紧张,犹豫道:“这,这不妥吧?”

田氏笑道:“有什么不妥的,又不是就你们俩,红梅出嫁前,赵壮去她家做客,哪次红梅没陪着吃饭?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又不是县城里的小姐们,瞎讲究。”

说着,田氏主动捡起女儿的绣鞋,要帮女儿穿。

陈娇算是看出来了,田氏非常满意韩岳,也非常急着把十七岁的老闺女嫁出去呢!

她无奈地穿了鞋。

临走之前,田氏还帮女儿正了正发簪。

陈娇:……

上房,林伯远、林遇、韩岳已经围着四四方方的红漆炕桌坐好了,空着西边,留给田氏娘俩。

韩岳话少,但并非不善言辞,相反,经常出入县城的他,眼界比普通村人宽,说起话来也比村人少了浓浓的土气,无论林伯远聊什么,他都能搭上话。

正说着,门帘一挑,有人进来了。

韩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陈娇微微低着头,定亲后第一次与未婚夫见面,还是这样的情形,她有点脸红了,被桃红色的小袄一衬,人比花娇。

韩岳看愣了一瞬,说不清是她羞红的脸,还是那股子秀气安静的气度,莫名叫他心头一颤。

“娇娇先坐,娘去端菜。”虽然韩岳很快就垂下了眼帘,可一进屋就观察准女婿表现的田氏,还是捕捉到了韩岳那短暂的失神。田氏很高兴,也很骄傲,她花骨朵似的女儿,谁会不喜欢?

陈娇拘谨地坐在了炕桌西边,左手边是亲哥哥,对面便是韩岳与父亲。

陈娇不敢看韩岳,直到田氏菜上齐了,田氏也坐在了她旁边,陈娇才稍微放松。

五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田氏就像所有岳母一样,当着女婿的面嫌弃自家闺女了:“哎,韩岳啊,娇娇被我们惯坏了,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地里的活计更是一样都没学过,没办法,我给她买了个小丫鬟,你可千万别嫌她笨啊。”

陈娇听了,脸更红了,有这么说女儿的娘吗?

韩岳想的却是,家里现在就三间房,他与陈娇住东屋,两个弟弟住西屋,买的丫鬟住哪儿?

如果未婚妻没那么娇气,他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成亲在即,家里又实在没有地方安排丫鬟住,韩岳顿了顿,客气地道:“婶儿多虑了,我与二弟都会洗衣做饭,林姑娘嫁过来后,什么都不用她动手,丫鬟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不怕您笑话,我们家现在真没地方给丫鬟住。”

田氏一怔。

林伯远及时缓解妻子与女婿的尴尬,笑着数落妻子:“我就说不用买丫鬟,偏你喜欢瞎操心。”

田氏干笑两声,心里发愁,不带丫鬟,女儿真让丈夫小叔伺候,早晚都要被村人笑话,只是,现在再教女儿还来得及吗?

陈娇默默地吃着饭,其实她在国公府的时候,也学过做菜的,丫鬟们把食材都切好,她动两下勺子翻炒的那种。如今丫鬟用不了了,陈娇决定,今晚就跟田氏学农家饭的做法,免得嫁过去后,因为不会做饭,得不到韩岳的死心塌地。

结果到了晚上,陈娇试着折断苞谷杆柴禾时,不小心被苞谷杆划破了娇嫩的手指肚。

田氏心疼地不行。

林伯远连连叹气。

不想被卖的小丫鬟春杏主动提出了法子:“我可以白天跟着小姐,晚上回这边住!”

田氏大喜:“对,就这么办!”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正月初七晚上,陈娇出嫁前夕,田氏来教导女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哎,韩岳那身板,我的娇娇可能要多忍一忍了。”

夜深人静,田氏搂着宝贝女儿,轻轻地感叹道。

陈娇当初进宫被封贵人,第一晚老皇帝就要她侍寝,侍寝之前,有宫人专门教导过陈娇帐中秘事,教的比田氏详细多了,还摆出一个玉件儿叫陈娇开眼……万幸老皇帝被贵妃拐跑了并且一命呜呼,陈娇没用上她学的那些东西。

如今新郎官换成一个高高壮壮的农家汉,陈娇的畏惧,比抗拒更多。

太过害怕,这晚陈娇都没睡好。

韩家那边,老二韩江趁兄长喂猪的时候,偷偷将一个半旧不新的小册子塞进了兄长的被窝。

晚上韩岳铺被子睡觉,小册子就掉了出来。

韩岳皱皱眉,打开,才看一眼,立即合上了。

“二……”

他想喊二弟,“弟”未出口,韩岳又闭上了嘴,穿鞋下地,将那小册子丢进灶膛,一把火烧了。

二弟已经歪了,韩岳怕留着这册子,哪天三弟也被二弟带歪。

第8章

吹吹打打,晌午的时候,韩岳来林家迎亲了。

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本就是高大俊朗的人,换了新衣,站在一群看热闹的村人中间,更显得鹤立鸡群,勾得大姑娘小媳妇都想看。村人们喜欢说闲话,但也容易忘记旧事,既然韩岳与林家女要成亲了,那以前两人偷偷私会两次,算什么?不值得多提。

“人家韩岳比你小都娶媳妇了,胡全是不是很羡慕?”

有人反过来寒碜当初散播谣言的胡全了。

胡全双手插在袖口里,听到这话也不气,猥琐地笑道:“先娶媳妇有啥用,未必能生出娃来。”

这是暗讽韩岳没种呢!

村人们嗤了声,怀疑谁没种都行,就韩岳那身板,可能没种?

办喜事是稀罕事,隔壁村都有来大旺村看热闹的。

曹珍珠与她娘胡氏也来了,看着骡背上的韩岳,再看眼跟来迎亲的韩江,曹珍珠气愤地抱怨道:“说话不算数,他明明答应他先娶我的。”

曹家比韩家还穷呢,要不然胡氏也不会同意女儿跟韩江好,不过现在她倒不急,对着林家大门道:“傻丫头,韩岳娶这门亲咱们也有好处,你想想,林家多有钱,林娇嫁过去吃的能差?到时候三房人一起吃饭,你也能沾光。”

更重要的是,林伯远是私塾的夫子,两家成了姻亲后,她把小儿子送进私塾,林伯远也不好意思收束脩。

胡氏可精了,怎么算,韩、林两家结亲对曹家来说都是好事。

曹珍珠哼了哼,嫌弃道:“就怕她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我又没钱跟她比。”

胡氏瞪眼女儿,故意道:“既如此,那你忘了韩江,另寻门婚事罢。”

曹珍珠抿唇,目光落到韩江俊朗的脸上,不吭声了。

众人继续围观,新郎进去不久,就把新娘子接出来了。林遇将妹妹背上了花轿,看不到新娘子了,村人们立即都朝后面的嫁妆看去,这才是最值得看的。林家准备了十八抬嫁妆,在村里算是非常体面的了,领头的第一抬,整整齐齐的摆着二十个一两的银元宝。

村人们瞪大了眼睛。

“二十两,林夫子真舍得啊!”

“韩岳真是撞了大运了,娶了个美娇娘不说,还赚了这么多嫁妆!”

“哎,不对啊,我记得林娇特别嫌贫爱富,怎么会看上韩岳?该不会是去年韩岳好色贪财,故意将人家掳到山里,逼得林娇必须嫁他吧?”

银子这东西,最能乱人心,有的村人只是羡慕林家给的陪嫁多,有的村人就是嫉妒了,一旦嫉妒起来,就喜欢说些难听的,故意给得了便宜的人添堵。

韩岳听见了,没有在意,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简陋的花轿里,陈娇也听见了,想的却是,韩岳救了她的命,这世嫁他做妻子,也算是报答了。

花轿沿着村中土路转了一圈,晃晃悠悠的,终于在陈娇被晃晕之前,落在了韩家门前。

韩岳先踹轿门,然后媒婆扶着新娘子出来了。

大门口的村人与院子里的韩家宾客都跟着起哄,幸好陈娇被红盖头遮着,什么也看不见。

堂屋里面,两人拜了天地,跟着就被众人送进了洞房。

所谓洞房,就是东屋罢了,农家屋子布置都差不多,朝南临窗搭建土炕。

陈娇的嫁妆已经都搬进来了,地上摆了一堆,八床喜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东炕头了,西炕头叠着一个男方家里自备的大红被卷。陈娇一手扶着炕,一手由媒人托着,小心翼翼坐到了西炕头,坐稳了,她就没事了。

“新郎官掀盖头喽!”媒婆笑吟吟地吆喝道,将裹铜的金色秤杆递给韩岳。

此时此刻,小小的东屋挤满了人,除了韩家三兄弟,韩家远近的亲戚都来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要观礼,屋里站不下,那些人就敞开门帘挤在门口。女眷们还好,男人们急着看大旺村有名的美人,都撺掇韩岳快点。

韩岳心情复杂地看着炕头一身红妆的小女人。

他娶妻,只是碍于责任,但现在宾客盈门,新娘就在眼前,韩岳忽然意识到,他与那个嫌贫爱富、娇生惯养连饭都不会做的林家女,是真的绑在一起了。

“怎么,自己媳妇还不敢看了是不是?”

新郎官慢慢吞吞的,有人大声嘲笑道。

韩岳抿唇,当即再不犹豫,大手一抬,秤杆就将新娘子的盖头挑起来了。

陈娇下意识地低垂了眼帘。

屋里其他人,包括韩岳,却都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