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我只想跟大人在一起。”陈娇打断了他,声音坚定。

李牧还想拒绝,陈娇骨碌爬起来,唤外面守夜的丫鬟点灯。

“小姐有事?”李牧跟着起来,疑惑地问。

陈娇笑道:“大人的行囊都收拾好了,我也得带几身衣裳,免得明早收拾耽误大人启程。”

她话里全是能随他出行的雀跃,李牧想了想,觉得带她去也好。这位娇小姐的记忆随时可能会恢复,如果他外出时她恢复了,记起表妹推她落水的仇,定会严惩表妹,带在身边,她顶多发通脾气,不敢罚他什么。

既然要扮作丫鬟,陈娇从与她身段最相似的锦绣那里要了两套春衣,里衣带的都是自己的,然后也带了两身绸缎衣裳备用。包袱收拾好了,陈娇回到床边,见李牧一身中衣坐在床头等她,陈娇羞涩一笑,开开心心地爬到里面躺好了。

李牧躺下来,最后提醒道:“下官公务在身,此行绝非游山玩水,小姐务必三思。”

陈娇哼道:“大人莫要瞧不起女子,你能吃得苦,我也能吃。”

李牧失笑,不管她了,反正出发后,她别指望自己会怜香惜玉。

翌日一早,李牧带着陈娇去向姑母辞别。

李氏看见丫鬟打扮的陈娇,目瞪口呆:“这,这……”

陈娇红着脸道:“我怕夫君辛苦,跟去照顾夫君,家里就劳烦姑母照看了。”

“我也去!”吴秀娥立即跳了出来,陈娇站在李牧左边,她就拽住李牧右臂,摇晃着撒娇:“表哥,你也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

“休要胡闹。”李牧沉着脸收回了手臂,不等吴秀娥回话,他朝李氏行礼道:“时候不早,侄子先走了,姑母勿忧。”

李氏才不担心侄子呢,一边往外送一边再三叮嘱道:“夫人第一次随你出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夫人,别只顾得忙正事。”

李牧敷衍地应承,吴秀娥气得眼睛都要红了,陈娇小媳妇似的跟着李牧,越来越喜欢李氏了。

太守府外早已备好了骡车,李牧要扶陈娇上车,陈娇这就开始演上了,恭敬地站在车旁,低头道:“大人先请。”

李牧这次带的两个侍卫,一个叫高俊,一个叫高朗,是亲兄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高俊沉稳,高朗爱笑,见曾经倨傲无礼的太守夫人露出这般娇俏可人的模样,高朗震惊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难以置信地盯着陈娇。

李牧颇为无奈地道:“上车。”说着,他已经托起了陈娇的小手。

陈娇情意绵绵地看他一眼,这才乖乖上了车。

李牧回身朝站在门口的姑母拱拱手,随即也跨了上去。

骡车出发,越走越远。

吴秀娥望着骡车背影,气得直跺脚,心里暗骂陈娇狐狸精!

李氏挺欣慰的,希望侄子侄媳朝夕相处,能处出感情来,快点给她生个侄孙。

骡车拐出太守府所在的巷子,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

李牧有公务在身,陈娇就当出门游玩了,看见街边有卖炒货的,陈娇眼睛一亮,回头对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男人道:“大人,我想买点零嘴儿。”

李牧眉峰一挑,睁开眼时,吩咐赶车的高俊:“停车。”

骡车立即停下。

陈娇讨好地看着李牧:“我想去铺子里看看。”

李牧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脾气,对上她亮晶晶馋猫似的眼睛,他点点头,陪她一起下去了。

炒货铺面不大,但里面炒货的种类应有尽有,光炒瓜子就有五六种味道。陈娇分别从袋子里捏了一颗瓜子尝,最后五香、盐焗两种口味的各买了半斤。

要结账了,陈娇忽然想起什么,问李牧:“大人喜欢什么口味儿的?”

李牧浅笑:“我不吃这个。”

陈娇有些失望,不过从店家手里接过两大包瓜子时,她又恢复了那种天真无忧的笑容。

两人折回车上,外面高俊赶车,高朗坐在另一侧辕座上。

骡车出城前,陈娇一直扒着车帘看外面,俨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看到耍猴的也要拉着李牧胳膊叫他一起看。李牧保持微笑,内心已经开始觉得疲惫。

骡车出城后,外面都是田地,渐渐没什么好看的了,陈娇就专心地嗑瓜子。

“大人也吃吧?”陈娇抓了一小把五香瓜子递给李牧。

李牧微笑婉拒。

他不吃,陈娇探出脑袋,笑着问高家兄弟。

高俊沉默寡言,摇头表示不用,弟弟高朗犹豫了下,陈娇见了,热情地将一把瓜子塞到了他手里:“吃吧,打发时间用。”

她平易近人地像个邻家姑娘,高朗莫名红了脸,低头道:“多谢夫人。”

陈娇嘘了一声,提醒道:“我现在是大人的丫鬟,你别说漏嘴。”

高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又拉拢了一个,陈娇心满意足,退回了车内。

高朗捧着瓜子乐,赶车的高俊不赞同地瞪了弟弟一眼,高朗不以为意。

车内,陈娇坐好后,李牧继续闭目养神。

小女人悠闲地磕着瓜子,那声音颇为规律,与马蹄声交相辉映,但没过多久,耳边的声音变了,李牧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娇小姐低着脑袋,腿上铺了一方绣帕,她认真地用手指剥开一个瓜子,将仁放在绣帕上,扔了瓜子壳,再捏起一颗新的。那绣帕上,已经有七八颗瓜子仁了。

李牧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在意。

陈娇剥了很多瓜子,剥累了,见李牧靠着车板睡得很香,陈娇收起绣帕,也靠到左边的角落,脑袋抵着车板,渐渐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坐着睡并不舒服,随着骡车一次轻轻的颠簸,陈娇就醒了,揉揉眼睛,看见李牧也醒了,手里拿着一本书。

陈娇挑开窗帘,偷偷打了个哈欠,恢复了精神,陈娇问李牧:“大人要喝茶吗?”

李牧看看她,点头。

陈娇倒了两碗,她吃的瓜子多,更容易口渴。

喝完茶,陈娇取出包瓜子的绣帕,打开,献宝似的托到李牧面前:“大人吃点吧,我都剥好了。”

雪白的绣帕上,摆了一小堆儿五香味儿的瓜子仁。

李牧怔了怔,脑海里冒出她认真剥瓜子的侧脸。

“多谢。”他捏了一颗。

陈娇很高兴,将一绣帕瓜子都放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她重新捏把带壳儿瓜子,继续用嘴磕着吃。

意思很明白了,绣帕上的手剥瓜子,都是她专门送给李牧的。

第99章

晌午的时候,骡车停在了五常镇的一家客栈前。

五常镇是河西郡治所平城管辖下的一座大镇,繁华程度不逊于一座小县城。

客栈伙计将骡车拉去了后院,李牧四人不分主仆,挑了一方桌子落座,共用午饭。

陈娇青衫白裙,虽然作丫鬟打扮,但她的姿容太出挑了,光是那一身白嫩嫩的肌肤,就招惹了不少视线。有前面四世的经历,陈娇早已习惯了这种窥视,但她还是装作有点怕的样子,往李牧身边靠了靠。

李牧看了眼高朗。

高朗便将腰间的佩刀撂在了桌子上,佩刀很重,“嘭”的一声,配着他威胁的眼神,立即吓得那些男人缩回了脖子。

陈娇感激地朝高朗笑了笑。

高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会儿,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无论米菜,肯定都比不上太守府的伙食。

陈娇更差的都吃过,并不介意,拿起筷子,安静秀气地吃了起来。

这次,连稳重的高俊都多看了她几次。道理很简单,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为了某种目的,她或许能装出天真可爱的性格,但衣食住行各种习惯,从天上到地下的落差,未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绝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

“这个有点辣。”陈娇夹了一块儿拌牛肉,勉强下咽后,她吸着气对李牧道,说话时脸都辣红了,额头、鼻尖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牧笑了笑,端起茶壶,帮她续了一碗茶。

陈娇吃不了辣,后面就没再动那盘拌牛肉了,桌上荤菜不多,李牧示意高俊又点了一道不辣的。她若娇气,他不会惯着,她能吃苦,李牧也非存心苛待她之人。

饭后,高家兄弟出门了,不知要去做什么,李牧陪陈娇去了二楼。

客房落了锁,李牧取出钥匙打开门,陈娇跟在他后面进去,发现这客房小的可怜,北边一张架子床,东边挨墙摆着红漆柜子、洗漱架,西边临窗有一桌一椅子,然后就再也没有旁的陈设了。

“出门在外,委屈小姐了。”李牧将两人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回头对她道。

陈娇摇摇头,问他:“咱们要在这住几晚?”

“一晚便可。”

只住一晚,包袱里的衣物就不必都取出来了。

“我去城里走走,小姐留在这里歇息吧。”李牧只是送她上来,他还要出门。

陈娇正在检查床铺是否干净,闻言立即跑到李牧身边,巴巴地望着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牧如实道:“我这次出去,傍晚才会回来,且全靠步行。”

陈娇马上道:“我不怕累!”

她眼睛亮亮的,缠着他的样子像一只不肯离开父母的雏鸟,李牧与她对视片刻,同意了。

锁了门,两人并肩下了楼。

高俊、高朗去附近村庄查看百姓农耕情况了,李牧则领着陈娇在镇子里闲逛,遇到茶寮便进去,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陈娇心细,渐渐意识到李牧是在暗坊民生,若一地有官员、恶霸为非作歹,百姓们就算不敢与其作对,私底下肯定也会窃窃私语。

陈娇钦佩李牧这样的好官。

李牧也不是光在茶寮喝茶,他更喜欢在大街小巷游荡,妇人们在院子里闲聊,他隔墙听到,若觉得有趣,也会多听片刻。

陈娇起初不觉得累,时间一长,脚底就开始发酸了,薄薄的鞋底仿佛已经被青石板摩破,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公,陈娇不想耽误李牧的正事,于私,陈娇不想让李牧嫌弃她娇气累赘,所以她默默地忍着,偶尔李牧会问她累不累,她也笑着摇头。

天快黑了,李牧才领着陈娇回了客栈。

高家兄弟已经在大堂一角占了桌子,二人一出现,高朗立即摆手。

晚饭是四碗阳春面,陈娇又累又饿,一碗吃完,竟有点意犹未尽,高俊端起碗将汤底都喝了,陈娇非常羡慕,可惜她是做不来的。

男人们饭量大,一人还要再叫一碗,李牧问陈娇还要不,陈娇笑着摇摇头。

李牧便先送她上去休息。

“门先落栓。”下楼前,李牧提醒陈娇道。

陈娇嗯了声,李牧就站在门外,看着她关门,听见她拨弄门栓的声音,方才离开。

他一走,陈娇立即扑到床上了,躺平了,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在叫嚣。陈娇踢了鞋子,抬脚一看,脚底板红通通的,明天再这么走下去,肯定要起泡。

陈娇有一丝后悔,李牧没有说谎,此行不是游玩,男人心系百姓,她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李牧大概也看不见她。

陈娇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懒懒地躺着,过了一刻钟左右,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见高家兄弟向李牧道别,然后,隔壁的客房门被推开了。李牧叩门时,陈娇已经站了起来,理理头发,陈娇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去开门。

门外除了李牧,还有一个抱着浴桶的伙计。

伙计将浴桶放到客房内,下去提热水了,陈娇看着那浴桶,想到她大概要在李牧面前洗澡,脖子都红了。

李牧及时道:“稍后我还有事要交待高家兄弟,小姐给我留一桶水便可。”

陈娇松了口气。

伙计上上下下跑了几趟,忙完便退了出去,李牧再次交待陈娇落栓,然后去了隔壁客房。

陈娇听他进去了,环视一圈这小小的客房,再看眼她亲手落下的门栓,这才慢吞吞地脱了衣裳,跨进了浴桶中。

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声音了,可隔壁的三人都身怀功夫,耳力过人,美人入水那几声水响,清清楚楚地透过一堵墙壁传了过来。

高俊面无表情,高朗定力不如兄长,耳朵有点发热,端起茶碗喝茶掩饰。

李牧目不斜视,低声询问兄弟俩这半天的见闻。

人在外面,陈娇没敢洗太久,身上飞快搓了搓,洗头发用了一刻钟,然后就出来了,擦干身子换了中衣,陈娇坐到临窗的小桌旁,最后擦拭长发。雕花小窗关得严严实实,仍旧有一缕春日晚风吹了进来,很舒服。

擦到一半,她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没多久,李牧叩门:“我回来了。”

陈娇只好用巾子包住还在滴水的发尾,匆匆去开门。

屋里点着烛火,烛光昏黄,李牧站在门前,房门打开,他抬起眼帘,看到了里面的小女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细绸中衣,娇小单薄,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这会儿还湿着,越发黑如墨锻。因为手要托着发尾,她微微歪着脑袋,娇嫩的脸蛋因为刚洗完澡,呈现一种桃花般的粉色,干净,亦妩媚。

察觉他的注视,陈娇红着脸退到了旁边。

楼梯那边有人上楼,李牧抬腿进来,反手关了门,落栓。

“我去擦头,大人自便。”现在的她着实狼狈,陈娇迅速退到窗边,背对李牧擦拭长发,那乌发都被她拢到前面去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昏黄的烛光打在上面,皎如美玉。

李牧收回视线,解了外袍,先倒了一盆水泡脚。

他想等陈娇躺下后,吹了蜡烛再简单擦擦身上。

可陈娇擦完头发,还要晾干,生怕看到李牧做什么不适合她看的举动,陈娇就一直僵硬地坐在那儿,用梳子一下一下地顺着头发。

看出她的意图,李牧低声道:“我吹灯了。”

陈娇回以轻轻的“嗯”。

烛火一灭,门窗紧闭的客房顿时一片漆黑。李牧从容不迫地宽衣解带,站在浴桶后面,打湿巾子擦身。每次他将巾子投入木桶再拧干的时候,屋里就会有哗哗的水响,丝毫不像陈娇,洗个澡都跟做贼似的。

李牧洗的快,他回到床上,陈娇头发还没干透。

陈娇打开了窗,这样风大些。

头发全干时,街上几乎没了人语。

陈娇关好窗,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李牧躺在外侧,修长挺拔的身躯几乎将床占满,陈娇只能从他身上爬过去。她屏气凝神,不料背后的长发突然滑落,落在了李牧胸口,陈娇一慌,加快速度闪进去了。

镇上的客栈,不知盖了多少年头,床旧了,动作一大,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陈娇脸都要烧起来了,越发后悔跟了他出来。

不过她实在太困了,躺好之后,陈娇顷刻入睡。

客栈的床很旧,也比太守府的小,睡熟的陈娇,不知不觉又钻到了李牧怀里。

李牧闻到了清爽的皂角香,不知来自她身上,还是她的长发。她的脸贴着他肩膀,似乎比平时略烫,想到她湿着头发在窗边吹了那么久的风,李牧微微皱眉,身体不动,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她额头。

确实比他的烫,该不会病了吧?

带娇小姐上路是个麻烦,若变成生病的娇小姐,只会更碍事。

李牧决定,如果明早她果真病了,他就派高俊送她回平城。

次日清晨,第一声鸡鸣传来时,李牧便醒了,左肩、腰间都有些沉,他偏头,就着朦胧的晨光,看见一张白皙娇嫩的睡颜。她似乎睡得很香,黛眉舒展,唇角微弯,右边脸抵着他肩膀,脸颊肉堆叠,有些肥嘟嘟的稚气,嘴唇粉润光泽,如带着露珠的樱桃果。

睡了一夜,她发丝凌乱,却有种慵懒的媚惑。

她的粉唇张开了一丝缝隙,仿佛在诱人去探索。

李牧的喉头,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就在此时,隔壁客房有人起床了,虽然刻意放轻了动作,李牧还是听见了。

李牧熟练地将熟睡的小女人挪到床里侧,随即起床更衣。

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出发,李牧早已收拾完毕,待高俊上来知会他早饭已经好了时,李牧终于走到床边,叫陈娇起床。

他还是喊她小姐。

陈娇不动。

李牧试着唤夫人,陈娇还是没有反应。

叫不醒,李牧坐到床边,伸手推她,推了几下,陈娇终于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

“该出发了。”李牧声音温和。

陈娇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转身继续睡了,小手还将被子抱到了怀里。

“该起了。”李牧再次推她,语气严厉了几分。

陈娇听见了,但她真的好累好困。

“你再不起来,我让高俊送你回去。”李牧不推了,直接威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