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水色浮动的眼眸格外叫人怜惜。

李牧就亲了亲她的眼睛。

陈娇紧张地等待着,这一次,李牧没有撒谎,只是,一刻钟显然不够用了。

陈娇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当她悠悠转醒,人已经在骡车里了,李牧说话算话,果然没让她再见客栈的伙计。

李牧坐在她旁边,那外面赶车的一定是高家兄弟了。

对上李牧投过来的目光,陈娇脸红了。

“这里有粥,应该还是热的。”李牧扶她坐正,指了指旁边的食盒。

陈娇心想,做了真夫妻就是不一样,上次李牧只给她买了几块儿糕点,今早就有热乎粥喝了。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刚放下梳子,李牧已经将粥碗递了过来。

他伺候地殷勤,陈娇眼波流转,撒娇道:“大人喂我。”

李牧笑了笑,但还是坐到她旁边,用勺子舀粥喂她。

陈娇喝着温热的粥,彻底原谅了他昨晚的粗鲁。

喂完粥,李牧将她搂到怀里,就在陈娇以为他要亲她所以羞答答闭上眼睛的时候,李牧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陈娇睁大眼睛,李牧按着她嘴唇,凤眼微眯:“刚刚你叫我什么?”

陈娇不由回想,记起来了,她唤的是大人。

“再喊错,继续罚你。”李牧低声说。

陈娇佯怒推他,却被李牧狠狠往怀里一抱,真的亲了下来。

私底下,李牧对陈娇可谓是有求必应耳鬓厮磨,但做正事的时候,李牧待陈娇与先前没什么不同,还是会领着陈娇四处走,陈娇撒个小娇,李牧就威胁送她回去。白天陈娇拿他没办法,晚上称累不许他碰,可她又怎么是李牧的对手?

最后几天,陈娇月事来了,经不起奔波,李牧才提前打道回府。

陈娇换回了绸缎衣裳。

太守府门前,李氏、吴秀娥早早等着了。

骡车停下,李牧先下车,再接陈娇下来。

陈娇穿了一件海棠红的小衫儿,站在李牧身边,想到两人这半个多月的甜蜜,面对李氏探究的打量,她未语先羞,宛如新嫁娘初见婆母。她陪李牧出发时,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如今受了那么多时日的滋润,脸如牡丹开,眸似芙蓉艳,李氏顿时看出了门道。

作为长辈,李氏由衷地替侄子高兴。

吴秀娥不懂,她只看出陈娇比一个月前更像狐狸精了!

一家人进了厅堂,陈娇月事还没干净,李牧猜测她应该累了,让她先去后院休息。

陈娇走后,李氏委婉地打趣侄子:“我看夫人比出发时出落得更娇艳了。”

李牧笑而不语。

吴秀娥不明白,娘俩回跨院的路上,吴秀娥拉着母亲的胳膊追问那句是什么意思。

李氏笑眯眯道:“傻丫头,用不了多久,你表嫂就会有好消息了。”

吴秀娥疑惑地跟着母亲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她就愣在了那里。

李氏回头,见女儿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她折回来,低声叹道:“秀娥,你表哥跟咱们早就不是一样的人了,就算没有夫人,他也会娶位名门闺秀,你还是死了心吧,别让你表哥为难。”

“我不信!我除了出身不好,哪里比那些名门闺秀差了?”吴秀娥哭着反驳道,说完一转身,一边抹泪一边朝刚刚离开的正院去了。

李牧人在书房,正在看信。

“表哥,你出来!”吴秀娥被严管事拦住,她干脆直接在院子里喊了起来。

李牧皱眉,走了出去,严管事见到主子,这才放行。

表兄妹俩去了厅堂。

一进来,吴秀娥就质问道:“表哥,你真与她在一起了?”

李牧落座,神色如常:“是又如何?”

吴秀娥眼里再次浮上泪水,强忍着道:“她失忆了啊,虽然她现在对你千依百顺,可她早晚会恢复记忆,变成那个与亲哥哥苟且的国舅府小姐,你难道不介意吗?”

她委屈极了,满腹心酸,李牧却笑了笑:“那是我们夫妻的事,不劳表妹费心。”

吴秀娥一直都很喜欢表哥的笑,表哥笑起来,她浑身都暖融融的,觉得表哥心里也有她,但,现在她都哭了,表哥看不见吗,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吴秀娥很想说,怎么无关,她喜欢他啊,只是,看着表哥温和依旧的笑脸,她第一次发冷。

“我还有事,表妹且回吧。”李牧喝口茶,径自起身,从眼中含泪的小姑娘身边走过。

陈娇一连好几天都没看到吴秀娥,这晚李牧回来,她好奇地问了句。

李牧笑道:“表妹不小了,该说亲了,不好意思再四处乱跑吧。”

陈娇品味着这话,觉得李牧是在向她保证什么,心里便甜甜的。

入夜,夫妻俩歇下。

太守府不是客栈,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不用担心隔壁有人听墙角,也不必担心床板陈旧嘎吱嘎吱,李牧狠狠地箍着陈娇的小腰,向她展示一个武将的力量,陈娇无助地攀着他结实的肩膀,一次次随他沉沦。

倒在他怀里的时候,陈娇想,他对她这么好,又这么喜欢她,离死心塌地不远了吧?

五月初,陈娇正在给李牧缝香囊,严管事突然派人来报,世子陈廷章来做客了。

陈娇手一抖,针尖儿扎进指腹,血滴立现。

“夫人,您不能见世子啊。”大丫鬟如意忧心忡忡地道。

陈娇不想见陈廷章,也不敢见,陈廷章对妹妹有着超强的占有欲,她怕陈廷章动手。

“就说我在休息,先请大人回府招待世子。”陈娇强自镇定地道。

如意去回话了。

前院厅堂,严管事如实将如意的话转达给陈廷章,而早在陈廷章进府的时候,他就派人去知会大人了。

陈廷章并没有落座,面朝北而立,一身墨色长袍,光是背影便让人心生惧意。

听完严管事的话,陈廷章慢慢转了过来,面容冷峻,剑眉星目,眉宇凝结煞气。

“是夫人不想见我,还是你们大人不许?”负在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陈廷章冷笑问。

严管事低头赔笑:“世子说的哪里话,天气酷热,夫人近日贪睡了些,待夫人醒来,岂有不见世子之理?”

陈廷章嗤了声,走到主位前坐下,不屑地道:“好,我便先会会你们大人。”

他倒要看看,李牧有没有胆子阻拦他与娇娇见面。

第102章

李牧很快就回府了,身穿官袍。

论官阶,他不如陈国舅,远高陈廷章,但每次见陈廷章,他还是会自称下官。

厅堂相见,李牧微笑着朝坐在主位上的贵公子见礼:“世子远道而来,下官未能亲迎,失敬失敬。”

他笑如春风,陈廷章一脸倨傲,生来便被京城大小官员奉承,陈廷章最看不上李牧这种靠着妻族一步登天的官员,尽管早在迎娶妹妹之前,李牧便已经是四品武官了。如果李牧敢跟他抗争,陈廷章或许还会高看李牧三分。

“我要见娇娇。”没有任何虚与委蛇,陈廷章直接道。

李牧立即转身,吩咐严管事:“去请夫人。”

陈娇已经做好了见陈廷章的准备,她要的只是李牧在场,以防陈廷章冲动之下动手脚。

领着最稳重的丫鬟如意,陈娇出现在了厅堂门前。

李牧来时,陈廷章稳坐不动,现在陈娇刚一露面,陈廷章就站了起来,黑眸紧紧地盯着妹妹,倒是李牧,面带浅笑坐在另一侧主位上,默默地打量这对儿兄妹。

陈娇略显紧张地跨进门,先后朝两个男人见礼:“夫君,大哥。”

李牧微微颔首,陈廷章激动地走到陈娇面前,欲抓她的手:“娇娇还认得我?”

之前陈廷章身在军中,陈国舅隐瞒了女儿失忆的消息,但陈廷章与妹妹一直有书信往来,这次妹妹的信迟迟不到,陈廷章就猜到出事了,派人一打听,惊闻妹妹居然落水失忆忘了一切,陈廷章不顾父亲的严令,立即来了平城。

陈娇避开他的手,白着脸退后两步,低头道:“我不记得,但下人禀明世子来了,我猜的。”

说完,陈娇抬起头,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打量了陈廷章一番。其实在菩萨给的记忆中,陈娇已经见过陈廷章的模样了,但此时面对面站着,陈娇才真切感受到了陈廷章的出众与霸道。同样是贵公子,陆煜冷傲却不张扬,而陈廷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狂”的气息,目空一切。

看完了,陈娇试图走到李牧身旁去。

陈廷章却被妹妹陌生的眼神刺激到了,一把握住了陈娇的手腕。

陈娇大惊,一边挣扎一边求助地看向李牧,可陈廷章比她先开口,面无表情地对李牧道:“我与妹妹叙旧,请大人先行回避。”

李牧起身离席。

陈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牧安抚地回视她,声音与目光一样温和:“世子只是关心夫人的病情,夫人不必害怕。”

陈廷章听他唤妹妹夫人,薄唇紧抿。

“别走。”陈娇拽住李牧的袖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当着李牧的面陈廷章都敢动手,李牧真走了,陈娇不敢再想。

“为夫就在外面。”李牧柔声道,手却推开了陈娇的小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陈娇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视线早已模糊。

“下去。”陈廷章又对低头站在旁边的如意道。

如意“扑通”跪了下去,叩首道:“奴婢奉国舅之命服侍夫人,只听夫人一人吩咐。”

陈娇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陈廷章总要顾忌丫鬟。

陈廷章只是冷笑,一手攥着陈娇,一手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如意的喉咙:“滚。”

如意全身抖了下,却依然低头跪在那儿。

陈廷章手上用力,剑尖便在如意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如意还是不动。

陈廷章笑了,眸子里涌起嗜血的残忍,陈娇见他是真想要如意的命,她抢先喝道:“下去!”

连李牧都不想护着她,她又何必白白连累一个忠仆送命。

“夫人?”如意仰头,脸上亦带泪珠。

陈娇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多说。

如意咬唇,但还是退到了厅堂外。

“你要与我说什么,是不是我不记得你,你连我也要杀了?”人都走了,陈娇也不浪费力气挣扎了,看着陈廷章的衣摆,她讽刺地问。

陈廷章闻言,“铛”地将长剑掷到地上,一手搂着陈娇的腰,一手抬起她的脸。陈娇被迫仰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陈廷章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冷漠抗拒的脸,心如刀绞:“娇娇,我是你大哥啊,你怎么能忘了我?”

从她一岁起,他就陪在她身边了,她坐在小木车里,指着花丛间的蝴蝶啊啊叫,他就去帮她抓蝴蝶。三岁的她就学会臭美了,喜欢各种珠玉首饰,陈廷章每天买一样哄她开心。七岁的她掉了第一颗牙,害怕地一直哭,陈廷章将她抱上屋顶,陪她将牙藏了起来,说这样她新长出来的牙就不会再掉了……

十六年的朝夕相处,陈廷章不信妹妹会忘了他。

“娇娇是不是在跟我赌气,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过来看你?”抚去她脸上的泪,陈廷章喃喃地自责:“父亲隐瞒了消息,我不知情,否则我早就来了,娇娇,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深情款款,陈娇却全身发抖,陈廷章抚她脸的手,对她而言就像一条蛇。

她不是原身,她无法接受兄妹这般,陈娇在国公府里有亲哥哥,亲哥哥对她很好很好,但绝非是陈廷章这样。

“你先放开我。”陈娇颤抖地道。

陈廷章就放了她,眼含期待。

陈娇一得自由,立即往外跑,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紧跟着,她就被人压到了厅堂左侧的门板上。陈廷章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她,陈娇恶心,她百般挣扎,无意间偏头,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李牧。

他果然就在外面,一身浅色官袍立于院中的槐树下,离得远,陈娇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知道,李牧肯定能看见她正在被陈廷章欺辱。

可他什么都没做,是怕影响仕途不敢得罪陈国舅的儿子,还是,心里根本没有她?

难道他送她的千层底,他为她准备的粥,难道那些夜里的抵死缠绵,都是假的吗?

陈娇不再挣扎,她朝李牧的方向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与李牧无关,是她太自不量力,居然以为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心。

是她选错人了。

陈娇试着告诉自己,被陈廷章亲几下甚至就这样要了身子也没什么,反正她也被另一个人玩弄了,可她管不住眼泪。那泪水从眼角滑落,沿着脸庞落下,流到嘴角,流到了陈廷章的口中。

陈廷章不亲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妹妹脸颊苍白,哭成了泪人。

他最怕妹妹哭了,最怕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是真的忘了吗?就连这样的亲密也无法让她记起来?

如果她不记得,那强迫她的大哥,在她眼里与畜生有何区别?

“对不起娇娇,对不起,大哥着急了。”陈廷章紧紧地将她搂到怀里,脸贴着她脑顶,他低低地保证,声音发哽:“娇娇别怕,大哥会护着你,在你记起来之前,大哥也不会再欺负你,否则就罚大哥死无葬身之地。”

陈娇感觉有什么滴在了发间。

陈廷章,竟然哭了吗,因为妹妹不记得他?

这是陈娇第一次看见男人哭,为她哭。

至少这一刻,陈娇相信陈廷章不会再欺负她,至少,陈廷章对她的欺负,不会比李牧更多。

“我想回家。”余光中李牧还站在那里,陈娇不哭了,平静地道。

陈廷章身体一僵,随即狂喜地看过来:“你,你记起来了?”

陈娇摇摇头,望着外面的李牧道:“我不想再见他,我把他当夫君,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不配。”

看到李牧,陈廷章咬牙切齿:“他本来就不配,娇娇你有没有吃亏?”

陈娇没有回答,低头道:“大哥稍等,我去收拾行囊。”

“我陪你去。”陈廷章握住她手道。

陈娇默许了。

兄妹俩跨出厅堂,谁也没看庭院中的李牧,直接去了后院。

陈娇要带走的,除了她这个人,还有百十抬的嫁妆,收拾起来,动静可不小。

“他们慢慢收拾,咱们先走。”陈廷章不耐烦等,对换完衣裳的妹妹道。

陈娇点点头。

兄妹俩往前院走,陈廷章还想牵着她的手,陈娇拒绝了,垂眸道:“大哥说过,不会勉强我。”

陈廷章眸色一黯,但还是乖乖缩回了手。

到了前院,李牧还站在原地,仿佛一步都没有动过。

陈廷章骑马来的,挡在陈娇身前,他冷声命令李牧:“我们要回长安,备车。”

李牧走过来,温声问陈廷章身后只露裙摆的陈娇:“小姐恢复记忆了?”

陈娇淡笑,绕过陈廷章,她看着李牧那张虚伪的脸,问道:“恢复如何,没恢复又如何?”

光凭这个问题,李牧便知道,她没有恢复记忆,否则早就开骂了。

直视她哭红的眼睛,李牧柔声道:“小姐若康复了,小姐要走,下官不会强留,倘若小姐依然记不起前事,那小姐便是下官的夫人,夫人要走,总要给为夫一个理由,否则为夫不好向岳丈大人交待。”

陈娇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她也无意探究。

“大人今日所为,枉为人夫,我虽失忆,但也分得清君子与小人。大人稍安勿躁,我先回京,待我禀明父亲,再送和离书过来,从今往后,我与大人恩断义绝。”

言罢,陈娇再也不看李牧,对兄长道:“走吧。”

陈廷章冷冷看了李牧几眼,寸步不离地护送妹妹出门了。

李牧望着兄妹俩的背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恩断义绝,他与她有什么恩义?

原来的陈娇他不屑一顾,失忆的陈娇,虽然娇憨可人,但终究只是一时幻影。

到了下午,陈娇留在太守府的嫁妆都被她的陪嫁下人运走了,后院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