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潜下马,去花轿前接新娘,这时候他还是碰不到陈娇的,陈娇伸手出来,女官在旁搀扶。

周潜的目光,被那大红衣袖下的小胖手吸引了。她的手又白又小,但肉嘟嘟的,捏起来好像没有骨头,以前周潜最喜欢睡觉前一边搂着她,一手捏着她的小手把玩,那种感觉,是多少只肥猫也取代不了的。

这一刻,周潜忽然觉得很踏实。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就被这个先是甜言蜜语哄他、后又另攀高枝抛弃他的胖宫女迷住了,可,只要她回来,只要以后每晚都能抱着她入睡,周潜也懒得计较了。

接下来是一套繁琐的礼仪,掀盖头时周潜挺兴奋的,但看到陈娇脸上被女官精心描绘的厚厚妆容,都快认不出她本来的样子了,周潜忍不住瞪了一眼旁边的女官。

女官莫名其妙,陈娇低头浅笑。

新房礼都结束了,周潜去前院陪客,陈娇单独在新房休息。

陈娇从天未亮就开始折腾,挺累的,叫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睡了一觉,睡着睡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呼,陈娇懵懂地睁开眼睛,隔着大红色的帷帐,看到荔枝端着水盆站在屏风前,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

陈娇困倦地问:“怎么了?”

荔枝哆哆嗦嗦地道:“王妃,地上,地上有只猫。”

陈娇一听她的语气,就猜到是哪只猫了。

她挑开帘子,往下一瞅,果然在自己的绣鞋旁看到了那只肥硕无比的橘黄色的猫。

“这猫何时进来的啊,我们都没看到。”荔枝镇定了几分,放下水盆,她纳闷地自言自语。

陈娇想笑,这么一只大猫能悄无声息溜进来,要么是荔枝几个丫鬟偷懒打盹儿了,要么就是这猫看着沉重,其实动作很灵活。

肥猫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陈娇看着猫,耳边忽然响起周潜的声音。

“你觉得这猫如何?”

“像不像你?”

当日陈娇误会周潜在轻辱她,现在,陈娇懂了。

她让荔枝将猫抱到床上。

荔枝蹲下来,只见这猫似乎全身都是肉,显得脑袋与四肢都很小,她尝试了几次,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费力将猫抱了起来。肥猫倒很乖巧,并不抗拒陌生人的靠近,被荔枝放到床上后,肥猫原地卧倒,再次眯上了眼睛。

肥猫养得很好,橘黄色的毛发亮泽,看起来十分柔软。

陈娇好奇地伸手过去,肥猫脑袋动了动,看着她的手。

陈娇慢慢将手放到猫肚子上……没办法,猫太胖了,趴在那儿两侧堆出来的肉,都被陈娇归为了它的肚子。

肥猫不动,陈娇一会儿摸毛一会儿捏捏,没几下,陈娇就明白为何周潜那么喜欢捏她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可陈娇不得不承认,这猫胖乎乎的捏起来真舒服。

所以,周潜到底是更喜欢她的脸,还是她这身肉?

夜幕降临,快一更天的时候,新郎官终于来了新房。

陈娇出去迎接。

周潜醉醺醺的跨进门,正好陈娇从内室出来,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衫裙,小脸不施粉黛,干净又娇嫩,显得一双眼睛乌黑水润,笑盈盈地望过来,如同一湖秋水。

周潜下意识地朝她走了一步,想起什么,他又顿足,脸也绷了起来。

装模作样,陈娇默默地腹诽。

“王爷。”陈娇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周潜“嗯”了声。

陈娇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过来扶住他一条胳膊,周潜跟着她走,一步两步,周潜突然忍不住了,冷声吩咐旁边碍眼的丫鬟们:“都下去。”

荔枝、桂圆几个忙识趣地退到了院子里,还把门带上了。

周潜抱起陈娇就往内室走。

陈娇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周潜是想把陈娇丢床上的,可是绕过屏风,他刚要将陈娇往床上放,就见两人铺着大红色龙凤喜被的床上,一只大肥猫公然卧在正中央。周潜脸色微变,感觉怀里的胖女人笑得全身都在发颤,周潜咬咬牙,先将陈娇放到床里头,再动作迅速地将猫放到了地上。

人不在身边时他稀罕猫,现在人回来了,还要猫做什么?

解决了猫,周潜立即钻进了帷帐。

他像饿极了的狼,陈娇是最温顺的羊。

周潜扯她的衣裳,陈娇配合地抬起手臂,周潜来亲她,陈娇同时抱住他的脖子,只是分别的太久,陈娇虽然早就与他当了无数晚的夫妻,久别重逢,他又不知怜惜,陈娇还是蹙了蹙眉,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呼。

周潜这才缓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头看她。

陈娇眼波如水,嗔怪道:“王爷急什么。”

周潜咬牙道:“饿你两年试试,也是,你心里没我,还惦记着嫁旁人,又怎会像我这般急。”

这话酸气冲天,陈娇不跟他犟嘴,只搂住周潜的脖子,软声道:“王爷的意思是,你心里有我?”

周潜心想,这不废话吗?没她他去抢什么婚?

“没有。”不想叫她得意,周潜冷冷地道,还轻佻地欺了她一下,哼道:“我只是想你这身子。”

陈娇笑问:“王爷能找到那么胖的猫,难道就找不到比我更胖更美的人?”

周潜瞪眼睛:“信不信我明天就带两个回府?”

陈娇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偏头,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也没了,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样子。

周潜一愣,当她认真了,周潜抿抿唇,忽然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她的耳朵,叹道:“骗你的,这辈子就只要你一个。”

“我知道。”陈娇展颜一笑,也凑到他耳边,笑着道:“我刚刚也是骗你的。”

周潜听着她戏谑又得意的声音,满腔柔情顿时化成怒火,摁着她狠狠欺负起来。

地动山摇,床外的肥猫几次被惊得抬起头往罗帐里面看,最后大概是忍无可忍吧,肥猫不甘心地用四爪撑起自己庞大的身躯,慢吞吞地挪到外间趴着去了。

翌日清晨,陈娇醒来时,腰酸背痛,全身好像被人拆了一遍又重新给装起来似的。

“醒了?”周潜坐在床边,一脸餍足地看着她。

陈娇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周潜哼道:“当了两年郡主,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竟然动不动就瞪自己的王爷夫君。

陈娇不想理他,费劲儿的要坐起来,周潜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无意中瞥见陈娇大红中衣里面的风光,周潜目光变暗,低头就要过来亲一口。陈娇反应够快,一把将他的大脑袋推了出去,周潜脑袋退后,手却将她搂到了怀里,亲不得棉花,他便亲她的小嘴。

陈娇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周潜亲够了,大手想往她衣里探。

陈娇无力地抓住他手,双颊绯红地提醒道:“该进宫请安了,皇上本来就不太待见我,我可不想嫁给你第一日就得罪他老人家。”

说起这个,周潜正经起来,握着她手道:“放心,一切有我。”

陈娇点点头。

夫妻俩起床打扮,两刻钟后,一起坐上马车出发去宫里。

惠元帝的确不满陈娇的出身,但身为帝王,他还没有那么小气,更何况,陈娇一来有永昌大长公主撑腰,二来,长得确实娇美可人,与周潜站在一起,小两口一个俊朗挺拔一个美貌乖顺,看起来非常地顺眼。

惠元帝威严地喝了儿媳妇茶,勉励几句,就让夫妻俩去后宫给后妃请安了。

皇后很客气,贤妃待陈娇就亲昵多了,还单独留陈娇说了会儿话。贤妃话语委婉,但无非就是提醒陈娇别忘了是谁提拔的她,要陈娇以后多多进宫孝敬她这个母妃。

出宫后,回府的马车里,陈娇靠在周潜胸口,笑着问:“你就不好奇娘娘与我说了什么?”

周潜冷笑:“猜也猜得到。”

陈娇便抬头,望着他年轻俊美的脸庞:“那,王爷不怕我与她一条心吗?”

周潜点点她秀挺的鼻子,不无讽刺地道:“你若与她一条心,当初就不会舍了我另攀高枝。”

陈娇不服,拉下他的手嘟囔:“当初不是我舍你,是王爷看不上我,我不愿看王爷与未来的王妃恩爱,不得不伤心离去。”

她摆出一副怨妇样,周潜怎会信,捏着她嘴角扯了扯:“再说一句试试?”

陈娇立即笑了,攀着他肩膀坐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面对面地看着他。

这是个很大胆很妖精的动作,周潜本能地抱住她小腰,要亲嘴。

陈娇往后躲,周潜皱眉。

陈娇重新靠过来,水眸盈盈地凝视对面的男人:“时过境迁,王爷娶了新王妃,会怎样待她?”

周潜黑眸温柔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承诺道:“白头到老,永不相弃。”

陈娇心里甜甜的。

所以,她主动送了他一个甜甜的吻。

第153章 第七世完

陈娇与周潜的下半生,过得可谓跌宕起伏。

惠元帝活着时,周潜前面的五位皇子便暗中结交大臣,谋划帝位,惠元帝病逝,二皇子顺王领头造反,太子率兵镇压,京城上方乌云笼罩。关键时刻,周潜率领一千王府家兵援助太子,最终顺王等人入狱,太子顺利登基。

期间,七皇子虽然没有参与篡位,但他的母亲贤妃包藏祸心,事发自尽于昭宁宫。

尘埃落定,周潜是功臣,登基的天子对他器重有加,但这器重里,也暗藏提防。

周潜步步谨慎,严加教育他与陈娇的三个儿子,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愣是没给帝王任何处置他的机会。二十年后,皇帝驾崩,皇帝的儿子们又为了帝位厮杀起来,这时,身为皇叔的周潜再次出兵镇压叛乱,然后推举年仅五岁的皇帝侄子登了基。

四十出头的周潜,一举成了摄政王。

陈娇身为周潜的枕边人,自然知道他的野心,但生在皇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陈娇并不觉得周潜的野心是错。他在外面谋划大事,陈娇安心地待在王府教养子女。臣子百姓都猜周潜早晚会称帝,但周潜没有,这老贼,背地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导致皇上成年后膝下也没有一个子嗣,不得不从皇叔周潜这边挑了最有贤名的一个堂弟封了太子。

记忆画面的最后,儿子在宫里当皇帝,陈娇与太上皇周潜在宫中怡然养老,有了陈娇,周潜早就不爱猫了,陈娇却养了很多猫,每只都养得胖乎乎的,毛发亮泽,孙儿孙女们最喜欢跑到皇祖母这边逗猫玩了。

画面结束,陈娇脸上犹带笑容。

记忆的白光消失,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只有菩萨与其座下的莲花台散发着清雅的柔光。

菩萨默默地看着陈娇,似乎在等她平复这七世的心情波动。

陈娇便如那黄粱梦醒之人,呆呆地坐了良久。

思绪渐渐变得清晰,陈娇慢慢从床上走下来,虔诚地跪在了菩萨面前:“先前您说,只要我改了前七世的命,这辈子便能摆脱殉葬,敢问这是真的吗?”

菩萨笑道:“自然是真的。”

陈娇不解:“先帝遗诏命无子妃嫔殉葬,难道您有办法让新帝抗旨?”

菩萨还是笑:“我自有安排,你安心等待便是。”

陈娇问不出来,虽然有些失望,但她相信菩萨不会骗她。

沉默片刻,陈娇继续问:“其实信女还有一事不解,无论前面七世还是今生,信女都未行过大善之事,为何您会怜惜于信女?”

菩萨始终如一的笑容终于变得复杂了些,像是早就预料到陈娇会这般问,菩萨轻轻一抬手,旁边便又出现了一张白色光幕。陈娇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画面开始清晰起来,耳边也响起了菩萨的声音:“这便是你改命之前,他们的下场。”

他们是谁?

陈娇刚起疑惑,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布衣身影,只见他肤色微黑,神色沉重,正是陈娇第一世的农夫夫君,韩岳!

再见韩岳,陈娇只觉得恍如隔世,一颗心都被那人牵动。

画面里的韩岳,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他手持农家自制的弓箭,在山中狩猎。突然,周围的草丛摇了起来,一头狼露出了脑袋,紧跟着,又有几头狼奔了过来,团团将韩岳围在当中。韩岳脸色大变,一手攥紧长弓,一手抬起手中的长矛。

第一头狼朝韩岳扑了过去。

陈娇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只听见韩岳的怒喝与群狼的嘶吼,只听见棍棒挥舞声与衣衫被撕裂的声音。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出发生了什么,眼泪汹涌,陈娇浑身颤抖,当所有声音都消失,陈娇绝望地睁开眼睛,画面里,是一地的血……

陈娇心如刀绞,难受地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那片血地里突然又浮现了韩岳的身影,他目光呆滞,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出现了,他往韩岳手腕上铐了一条锁链,画面一变,两人又出现在了一个挤满无数人的地方。

“这是阴曹地府,韩岳即将投胎转世。”菩萨轻声解释道。

陈娇怔怔地看着韩岳。

他喝下了孟婆汤,他重入轮回,他,生在了一个扬州小贩家,画面中的年轻男子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笑着为他取名,虞富贵。

陈娇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小虞富贵长大了,改名虞敬尧。画面飞快,直到虞敬尧迎娶知府家的未婚妻之前才慢了下来,因为,知府大人因贪赃枉法被查抄,虞敬尧与知府一起做了很多亏心事,知府一倒,虞家也受了牵连。虞敬尧散尽家财才得以保全家人性命,之后虞敬尧又辛辛苦苦筹了一笔钱,出海做生意,所乘的船只却遭遇海上风暴。

陈娇眼睁睁地看着虞敬尧掉落汹涌的海水,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第二个夫君,虞敬尧也死了。

鬼差再次出现,虞敬尧的魂魄被带走,然后如陈娇猜测那般,投胎成了舞狮的霍英。

霍英的死,与那世陈娇的原身有关,先是被原身害残了腿,后来,又被之前的仇家乱棍打死。

陈娇低着头,眼泪打湿了衣衫。

霍英死了,投胎成了陈娇的第四个夫君,陆煜。

陆煜死在战场,一箭射穿铠甲,陈娇知道这个死法,但亲眼看着那利箭射中陆煜,亲眼看着这个年轻高傲的世子跌落下马,又被周围的敌兵齐齐补上数枪,陈娇还是心疼地无以复加。

陆煜之后,是李牧。

看着李牧受封太尉,陈娇不懂,李牧那么老谋深算,怎么会死?

但李牧确实死了,死于一场瘟疫。

疫病横行,李牧主动请缨去抚慰百姓,在与太医一同钻研治病之药时,李牧不幸染病,曾经温润如玉的太尉大人,很快病得奄奄一息骨瘦如柴,最后被火舌席卷,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陈娇哭了太久,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她好像闻到了大火燃烧的烟气,好像感受到了吹散那烟尘的风。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没有人回答她,李牧投胎,变成了陈娇的第六个丈夫,王慎。

画面里的刑部尚书,刚正威严,才刚刚露面,陈娇的心就疼得不行,王慎这样的好官,于公于私他都无任何可诟病之处,他怎么会不得善终?

王慎确实没有横死,他是一个人孤老而死,生时过得清贫,死时白发苍苍,没有妻子没有子女,只有陈娇原身的兄长领着儿女,将他安葬。

与前面的五人比,王慎死的还算安详,可陈娇就是难受,他怎么那么傻?

王慎死后,投胎成了六皇子周潜。

陈娇才刚刚与周潜结束第七世,记忆最鲜活,但没有她陪伴的周潜,阴狠多疑地像个陌生人,而没有陈娇的周潜,野心更大,竟暗中筹谋夺位,最后他与顺王等人一样,都死在了乱箭当中,唯一的欣慰,是他死前,亲手血洗了贤妃的昭宁宫。

光幕中,周潜倒在了血泊里。

亲眼目睹七个她爱过的男人接连死去,陈娇心如死灰。

若他们都安好,她可以把这七世当七场黄粱梦,可她改了自己的命,他们的新一世是继续凄惨,还是……

“菩萨……”陈娇哀求地望向菩萨。

没等她说完,菩萨示意她继续看向光幕。

陈娇红着眼睛看过去。

周潜也被鬼差带到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后,周潜投胎,这一次,他再次生在了皇宫。

陈娇瞪大了眼睛,因为抱着男娃娃大笑的皇帝,陈娇竟然觉得非常面熟,再仔细一看,陈娇惊呼出声:“永嘉帝?”

永嘉帝就是看中陈娇的那个好色的老皇帝,还没来得及宠幸陈娇就驾崩的老皇帝!

既然如此,岂不是说,这个由她的七个夫君转世的小皇子,就是此时京城的某位王爷?

念头未落,小皇子的身份已经揭晓,居然是皇后所出的太子,也就是新帝赵瑧!

画面突然定格在了赵瑧身穿白色孝衣,在先帝棺椁前受百官跪拜的那一幕。

陈娇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赵瑧。

对这位太子,陈娇远远地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只知道元后病故后,老皇帝又纳了一波一波的新人,那些女人接连生下皇子,失去生母的太子虽然身份尊贵,却越来越不得老皇帝的宠爱,老皇帝几番想废太子,都被大臣们劝阻了,而太子赵瑧幽居东宫,鲜少露面,似乎对外面的风起云涌毫不上心。

可最终,登上帝位的,还是这位太子。

太子,新帝,赵瑧,她前面七世的夫君。

陈娇心跳突然加快,她期待地看向菩萨:“当初您说我这世会大富大贵,难道我会嫁给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