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床帐内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臂,懒懒道:“扶我起来。”

易姑姑连忙进了床帐,床上被褥卷成一团,也不比外面好多少。沈潆拥着被子坐着,整个人倦倦的,没有精神。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半湿半干,衬得一张脸更加小巧精致。脸色有点惨白,鸦羽般的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水。脖颈以下,则是一大片红彤彤的吻痕。

“姑娘,您没事吧?”易姑姑关心地问道。

沈潆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说:“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地上的衣裳……扔了吧。”

红菱在外面,依言捡起地上的衣裳,从大衫到裙子再到抹胸,全都被撕裂了。她好一阵心疼,都是顶好的布料,这样就不能穿了。侯爷对姑娘也太心狠了些,好歹是第一次,总归温柔点才是。

易姑姑道:“姑娘受苦了。不过经历这一遭,以后侯爷会越发疼惜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潆没有说话,她终于走了这步,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瞻前顾后了。易姑姑以为她是受了委屈,一时半会儿想不开,需要静一静,也没再开口。

红菱和绿萝打了热水进来,易姑姑扶着沈潆去沐浴。内室没有专门的净室,只在屏风后面辟出一块空地方放置木桶。沈潆钻入水里,整个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身上舒服很多。

绿萝打湿她的长发,慢慢梳理,看到姑娘身上一个个的红印,一直蔓延到胸腹以下,暗暗吃惊。她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没想到男女之间的事竟如此惨烈,实在吓人。

红菱比她年长一些,面上装着淡定,帮沈潆擦拭身体,但也被那累累伤痕吓到。她替姑娘疼,眼眶红红的。

沈潆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红菱没想到她还能笑出来,小声道:“姑娘这身上没一块好肉了,不疼吗?”

沈潆就是两腿之间有点酸胀,身上倒是没什么感觉。情到极致,已经浑然忘我了,这些算不得什么。她道:“不疼。这种事,等你们以后自己经历了就知道了。跟想象得不太一样。”

她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好像身经百战了一样。

外间易姑姑在收拾床铺,看到床单上的血迹,不动声色地卷起来。沐晖堂和寿康居那边肯定都以为侯爷跟姑娘早就圆房了,让他们发现这个,保不准又要闹出什么风浪来,所以她得好好处理。

她把床单抱到外面,看到一个婆子在院子里探了探头。

“什么人?”易姑姑喝道。

那个婆子走过来,是看侧门的,李福家的婆娘。易姑姑平日经常给她点小恩小惠,也是为了进出方便,因此她很是向着延春阁。

李福家的说道:“沈家来人,传了个口信。你家夫人说,人已经到了,问姑娘什么时候可以进府。”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照实传达。怕是要紧事,等不到明日就过来了。

易姑姑点头,笑道:“辛苦你了。我这就去告诉姨娘,有时间请你吃茶。”

“应该的应该的。”李福家的又往明间看了一眼,脸上一团和气,“沈姨娘得宠,往后记着我们这些下人就行了。”

易姑姑应好,李福家的就走了。

易姑姑走到内室,沈潆已经沐浴完了,浑身散发着香气,披了件外衫坐在妆台前梳理。以前她都是正襟危坐,这次实在是受不住,就伸直双腿,坐得随意了点。红菱拿着熏炉给她烘干头发,绿萝则轻轻地捶着她的小腿。

易姑姑走到她身边,将李福家的话转述了一遍。沈潆没想到这么快,就对易姑姑说:“我已经跟大夫人提过此事。你传话回去,让那人明日就进府。”

裴延的喉疾已经到了不能说话的地步,还是越早救治越好。

“是。”易姑姑也没多问。姑娘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听命行事就对了。

*

裴延去寿康居之前,先回到前院换掉朝服。青峰正蹲在沙地上教昆仑学汉字,但昆仑太笨了,他把竹枝一扔:“不教了不教了。”

昆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显然对他不满。

裴延走过去,对青峰打手势,责怪他没耐心,还说他小时候比昆仑更难教。青峰赶紧挡在裴延面前,双手拜托他别再说了。幸好昆仑那个蛮子不会手语,否则他就要丢人了。

“侯爷,我好好教还不行吗。”青峰小声求到。

裴延没再揭他的底,径自回房。

青峰跟着裴延回到房中,找了身常服给他换上。

“您这一整日去哪里了?”青峰问道。在他的想法里,侯爷是绝不可能在延春阁待一日的,还以为他中途出去过。

裴延自己整理着衣领,没有回答。他脑海中还不断闪现出跟沈潆缠绵的画面。那么娇软清纯的身体,每一处都像花苞一样芬芳稚嫩,等着他采撷。他原以为,就像那些在军帐寻欢的将士一样,发泄出来就好了。可与她交颈缠绵,就像掉进泥沙里,越想出来却陷得越深。哪怕只是看着她的睡颜,也能痴痴地看上几个时辰不倦。

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换好衣裳,他对青峰说:去寿康居。

王氏在寿康居,左等右等不见裴延过来,怒火中烧。早上王倩如从延春阁回来,说在那边看到了裴延,王氏已经不高兴了。她知道宫里叫裴延,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八成是要让他回西北了。她想着裴延应该会先来自己跟前露个脸,没想到回府就去了延春阁,一呆还是一整日。

沈氏这个狐狸精,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将她那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现在指望不上王倩如,王倩如三天两头就往延春阁跑,哪里是要跟沈氏斗的样子。魏令宜一直都是和稀泥的态度,谁都不想得罪。她一门心思要对付延春阁,但又找不到帮手。她想着,如果裴延回西北,沈氏没了靠山,正是治她的好机会。等裴延隔个一年半载再回来,沈氏早就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也不怕裴延找她麻烦了。

王氏出身定国公府,嫁给裴延之父以后,又没有婆母磋磨,日子过得太顺遂了,养成霸道专制的性格。所以当初她说要把裴延送去乡下,家里人都不敢反对。

裴延回家以后,她自觉对裴延有亏欠,不敢对他如何。可沈潆就不一样了。她在沈潆身上吃过几次亏,心里记着仇,绝不肯善罢甘休。

裴延带着青峰进了寿康居的明间,王氏瞪眼道:“我们母子俩说话,一个下人在这里干什么?”

青峰道:“老夫人,侯爷的喉疾未好,暂时不能说话。小的来帮忙传话。”

王氏知道裴延有旧疾,但不知有多严重。以往裴延在她面前至少还是能开口说话的。这回连话都不能说,可见伤势不轻,口气软了下来,问道:“没请大夫来看看吗?”

青峰回道:“看过了,大夫只说是旧疾,开了药。喝了几贴下去,也不见好转。”

王氏又问道:“宫里的御医呢?他们的医术总没问题吧?你们侯爷给大业镇守边境,皇帝总不能连个御医都吝啬给他。”

“皇上倒是让太医院的院正看过了,但院正也说侯爷的喉疾太久了,很难治愈。”

王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说来说去,这喉疾还不是拜她所赐?她问到这么个结果,自己也悻悻的。

青峰看了裴延的手势,说道:“侯爷说他十日之内会离京,沈姨娘的性子怕是跟老夫人您处不好,他想把沈姨娘迁到京郊的别院去住。府里的下人,除了沈姨娘自己带来的,拨几个护院去看门就行了。”

王氏听了不高兴:“怎么,你担心回西北后,我会欺负她不成?一个妾室单独搬出府去住,外人会传成什么样子?不行,我不同意。”

裴延回西北,最担心的就是王氏会为难沈潆。他在府中还能震慑母亲一二,他一走,母亲不再有顾忌,真要对沈潆发难,长嫂也是无可奈何的。所以他想让沈潆和母亲分开住,矛盾就会减少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他没想到,王氏会一口回绝。

他打了一串手势,青峰看到后愣了愣,对裴延直摇头。他不敢这么跟老夫人说,老夫人听了还不蹦起来。

“他说什么,你尽管说来!”王氏看到主仆两个的暗语,不耐烦地喝道。

“侯……侯爷说……”青峰犹豫,最后在裴延的逼视下,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您能保证沈姨娘不少一根头发,侯爷就同意她留在府中。”

王氏拍案而起,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答应呢?你为了一个妾室,几次三番跟我作对,现在还要威胁我?”

裴延看着王氏,用一种近乎于漠然的沉默。王氏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气势不由得矮了一截,慢慢坐下来。说来也奇怪,她前半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怕过什么人,偏偏有点怵这个儿子。

裴延一言不发地起身,临出门的时候,王氏叫他:“你,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他每次回家都只待短短十多日,然后便是扎根在边境一年半载。这次好不容易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了,来寿康居的次数却也屈指可数。王氏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心中忽然无限哀戚。骨肉至亲,却像陌路人一样。她多想像别家的母亲一样,叮嘱要出征的儿子诸事小心,多保重身体。

可这些话在她嘴里,却有千斤重一般,难以吐露。

裴延无话可说,直接从寿康居走了出去。于他而言,这个母亲只生了他,没有养过他一日,还差点烧死他。她甚至都不愿意对自己假以辞色。如果她肯学沈潆一点半点,或许他也不至于如此冷漠。

他迎着冬夜的风一路疾走,青峰在后面追。快到垂花门的时候,他忽然转了方向,又往延春阁走去。

青峰愣了愣,连忙道:“侯爷要去延春阁过夜吗?”以往在老夫人那里受了气,侯爷都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青峰不确定。

裴延点了点头,挥手让他自己回去休息。

延春阁里还亮着灯。虽然不是很亮,但一盏孤灯也比黑暗冰冷的房间好得多。他忽然想要那个人的温暖,哪怕只是看看她也好。

沈潆吃了东西,感觉好多了,拿了一本书,坐在床上看。这是一个话本,写的是情情爱爱的故事。她以前从不碰这种闲书,这次偶尔翻了翻,也读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果然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还是不要先急着下结论。

她不习惯在屋里点太亮的灯,因此只放了一盏在床边,方便看书。她以前并没有晚上看书的习惯,但裴延说过去去就回来,所以还是决定等一等。

她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夜已经很深了。夜空中玉盘高挂,十分明亮,周围没有一颗星子。

她开始嘲笑自己傻,或许他只是说说而已,她却当真。她自己是个很重诺的人,说过的话算数,别人的自然也当成如此。可往往失望居多。

红菱到内室添了水,小声道:“姑娘今日也累了,早点歇下吧?”

沈潆点点头,把书放在矮几上,拉过被子,正准备躺下去,听到外面绿萝的声音:“见过侯爷!”

话音刚落,裴延就大步走进来了。他走路有风,十分干练。换了身燕居的常服,衣裳是玄色的,绣有暗纹,整个人的气势又凌厉了几分。

红菱连忙行礼,然后悄声退出去。

沈潆下床,因他的到来,心中没来由的有几分欢喜。

“我以为你又不过来了。”她小声嘟囔道,脸上尽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裴延牵着她的手,拉她坐在床边,只是看着她。她的眉眼温柔,安静时眼神也会说话,如三月拂面微风,让人心境平和。裴延本想在离开之前,安排好她的去处,可今日王氏的反应,让他无法放心。

“怎么了?老夫人说了什么?”沈潆问道,“难道跟我有关?”

裴延摊开她的掌心写到: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西北?

沈潆吓了一跳,不知道裴延为什么这么问。

“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沈潆反问道。

裴延伸手把她搂到怀里,算作回答。沈潆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小声道:“你好好说话,别乱来,我……还疼呢。”

裴延失笑,他看起来就如此饥渴么?

他又写到:我此去西北,少则数月,多则一年才能回来。你舍得跟我分开这么久?

沈潆咬了咬嘴唇。她试过等一个人,但等的时间太久,心也荒芜了。所以这次,她诚实地摇了摇头:“可是军中不是不许女眷出入吗?侯爷如果带着我,违反军纪,如何治下?”

裴延道:你不用去军营,我在大同有府邸。这样往来方便,比京城近上许多。

沈潆还是犹豫,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想跟着裴延,但在京城好歹她还有家人,时不时会来嘘寒问暖。可到了那边真是举目无亲,闹个别扭都无处可去,想回京城也难。而且她的孤注一掷,未必会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事容我再想一想。我自己做主,托母亲在民间找了一位大夫,明日想让他进府给侯爷看看喉疾。侯爷意下如何?”

裴延意外,以为她之前说想办法治他的喉疾,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上了心,还真的把人给请来了。看来以后她说过的话,他都得用心记着。看重承诺的人,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一样的。

他虽然对这个民间的大夫不抱什么希望,但不忍辜负她的一片好意,便痛快地答应了。

我得说声抱歉,虽然一直很想早点更新,但是有了娃以后,真的没办法想以前一样,专注地在电脑前干几个小时。

一会儿就要被他搞去弄点事情,思路被打断以后,续起来就有点磕巴。

以至于我最近晚更,自己都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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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这一夜,裴延拥着沈潆入睡。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眉头紧皱,他伸手慢慢把她的眉心抚平。她的眉毛如柳叶一样,又细又弯,仿佛温柔一刀,能把人心挖下一块。

哪怕在梦中,她的双手也是下意识地做着抵抗的动作,似乎要保护自己,与人隔开距离。她清醒的时候还会尝试靠近他,但梦中绝不会。

这就是裴延判断她假意逢迎的证据。

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戒心太强了,心防高高筑起,好像什么人都走进不去。但这样却能激起他的征服欲,他很想看看她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今天提出要让她一起去西北,是临时起意,说出来的时候,裴延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向来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带着女人去战场,是他从前绝对不会做的事。他不知不觉间已被她牵着鼻子走,但这种情况很危险,尤其是作为一国主将,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弱点给别人。

他皱眉,觉得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坐起来,想要下床离去。沈潆却察觉到似的,攥着他的袖子一角,不肯松开。

裴延要去掰她的手,她却抓得很紧,再用力,就会把她弄醒。两个人一个醒着,一个睡着,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无声地僵持着。

最后还是裴延败下阵来,重新躺回她的身边。

他几乎要怀疑,她没有睡着。

沈潆慢慢地朝他那边挪了一点,直到那双有力的手臂重新环住她,她才松了口气。她其实没有睡熟,一个人睡了太久,陡然多个人躺在身边,还不习惯。也可能是今日太累了,累到极致,反而变得异常清醒。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不同于白日那种陷入情.欲的热切,他似乎相当冷静。可他忽然松开手,甚至想要离去,她情急之下,只能抓着他的袖子。

在进侯府之前,她就知道裴延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很难动摇。他一定是觉察到自己在她面前有些迷失了,才会想要离开,冷静一下。

但她不能任他离开。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势均力敌的,而是她依附于他的关系。她过得好坏,甚至生死,都取决于他。一开始,她就处于劣势和被动的局面,想要扭转这个现状,只能赌一赌这个男人的真心。尽管赢面微乎其微,但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两个人各怀心思,最后分别入睡,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裴延起身下床,沈潆跟着起来,帮他穿衣服。她小心地问道:“侯爷昨夜睡得还好吗?”

裴延低头看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声。

“我母亲总说我睡相不太好。”沈潆镇定地说谎,“希望没吵到侯爷休息。”

她故意这么说,裴延也就全盘接受,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跟她个小女子计较。等穿好衣服,他抬脚欲走,沈潆抓住他的手,抬头看他:“您昨天答应我,让大夫看一下喉疾。”

裴延看到她认真的表情,想来她误会自己要离开,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个人走到明间,明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的早点,易姑姑带着红菱和绿萝行礼问安。

裴延径自坐下来,沈潆以前都是一个人吃,犹豫了下,还是站到他的身边,准备给他布菜。

裴延直接拉她在身边坐下来。他吃东西没那么多讲究,每个东西都吃得津津有味,反而看不出他的喜好。开始他还吃得慢条斯理,等沈潆放下筷子,他忽然换了种风格,风卷残云地把东西都吃完了。

沈潆愣住,看着空空的盘子发呆,他这是不够吃?易姑姑她们知道他在,还特意多准备了点。

裴延神态淡然地擦了擦嘴。这些东西太少太精致,给姑娘家吃差不多,他吃到嘴里都没尝到味道就进了肚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他在军中的时候习惯吃粗粮,大口喝酒大碗吃肉,那些东西才能填饱肚子。不过他也不想再麻烦,凑合一顿算了。

他不说话,易姑姑她们都以为他是不苟言笑,也不敢像在沈潆面前时一样随意。

等用过早饭,李福家的过来了。

她在内宅守侧门,很少能看到裴延,有些激动。都说她在靖远侯府上做事,但主君长什么样子她都形容不出来。有也是远远地见一面,何曾这么近过。

裴延扫了她一眼,不喜欢她将自己当成什么新奇的物品一样打量。

易姑姑连忙将李福家的拉到旁边:“你怎么来了?”

“沈家把人送来了,就在侧门等着。沐晖堂那边发了话,说姨娘跟大夫人禀过了,直接让人进来。可那人有些奇怪,我喊他进来,他不肯。说谁请他来看病的,需亲自出去迎他。”

易姑姑皱眉,这是什么人,怎么还有这等破规矩。

沈潆却是认得李福家的,问道:“易姑姑,出了什么事?”

易姑姑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说道:“姑娘,人来了,但是不肯进府,要姑娘亲自去请。”

沈潆想到陈氏说这个人脾气古怪,想来还是有几分真本事,才敢如此。她起身对裴延道:“侯爷先坐着,我去一去就来。”

裴延猜测是她说的那个大夫到了,没想到架子这么大,还要她亲自去请,有些不高兴。但沈潆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留下红菱和绿萝,带着易姑姑跟李福家的走了。

路上,她问李福家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古怪的老头,骑着一匹骡子来。那骡子就拴在我们门外的石鼓上,他背着手四处看,旁人不知,以为是个贼。”

沈潆听这形容,的确是个怪人,只怕没那么好打交道。

等到了侧门,沈潆走出去,门外的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头骡子在那里原地打转,旁若无人地哼两声。

易姑姑左右看了看,问道:“人呢?”

李福家的傻眼了,奔到巷子口,疑惑道:“奇怪,刚刚明明还在这里。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人了。”

易姑姑对沈潆说:“姑娘,夫人这是从哪里找的人?该不会是骗子之类的吧?”

“谁说老夫是骗子?”斜上方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吓了几人一跳。

沈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趴在墙头,好像在摘什么东西。他须发皆白,偏偏脸上光滑,看不出年纪,打扮得倒像个修道之人。那人从墙头利索地跳下来,宝贝似地把什么揣进怀里。他的个头比沈潆还要矮一点,浓密的白眉几乎遮住了眼睛,但眼睛炯炯有神。

“说吧,你有什么病?”老儿摸着自己长及腹部的白须,颇有几分不屑地问道。

“不是我,是我的夫君。请您进去为他诊治。”沈潆好脾气地说道。

“不去不去,这种人家麻烦得很,规矩又多。你叫他出来,我看看就走。要不是我欠了漕帮一个大恩情,才不来这种地方。”老儿走到骡子面前,一跃上去,躺在了骡子背上,再不说话。

这下沈潆是真的相信他的脾气古怪了。若是别人还好说,裴延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侯爷,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地出来见他。这件事本就是她自作主张,要善始善终,只能设法说服这老儿进去。

她走到骡子前,客气地问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头挥了挥手:“不重要,不重要。别耽搁时间,赶紧把人叫出来,我还想去睡个回笼觉呢。”

沈潆耐着性子道:“我夫君不方便出来,还请您跟我到府里,事成之后,必定重酬。”

那老儿一听,直接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我刘知源行医多年,向来视金钱如粪土。你想拿银子打发我?没门!到底治不治病了?不治我就走了。”

沈潆见他不为金钱所动,正在犯愁,易姑姑却惊叫了一声:“您,您是蜀中的刘知源老先生?”

“怎么?”刘知源挑了挑眉,“你知道我?”

易姑姑赶紧把沈潆拉到旁边:“姑娘,您还记得我以前的主家是在宫里做御医的吧?我听从前的主母说,主君就是拜在蜀中的刘知源先生名下。这位老先生真的是个神医!在蜀中的名气很响。据说他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只不过总是用些奇怪的方法,寻常人不敢给他治!”

“你此话当真?”沈潆心里莫名地喜出望外。陈氏给她办事,想来是尽了全力,否则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人物!

“错不了。夫人找来的肯定就是他!”

沈潆想了想,走到刘知源的面前,说道:“老先生远道而来,我本应该以礼相待,但想来我夫君的病没那么容易治,还是请人送您回去吧。”

刘知源一愣,不服气道:“这世上还没有我没见过的病症,你说来听听。”

“还是算了吧。连御医都治不好,何况是您?别白费工夫了。”沈潆转身要回去,刘知源急了,一下从骡子背上跳下来,挡在她面前:“喂,你敢看不起老夫?你可知当今皇上曾花大代价寻老夫进宫看病?老夫的医术可比太医院那群老匹夫好多了!你夫君的病,除了老夫,恐怕别人也治不好!”

沈潆的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裴章也曾找过他?

她下意识地问道:“不知老先生为宫里哪位贵人看的病?看好了吗?”

刘知源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给谁看病老夫不知。皇帝托老夫的学生来寻,老夫那时在深山寻种名贵的药材,约定开春再进京,让学生设法吊着那人的命。后来学生来信,说那人已经病逝了,便作罢。此次,老夫是提前从山里出来,否则也不会被漕帮的人找到。”

这么说,裴章曾经想请这个刘知源进宫给她看病。难怪她病后钟天问不来长信宫,宫里的人说他蒹葭宫给徐蘅安胎,其实只是个托词,而他是去寻了自己的老师。她那时病入膏肓,药石难达,而裴章寄希望于刘知源,可见此人医术应该相当高明……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深想。

前尘往事,何苦庸人自扰,裴延的喉疾有希望能治好就行。

“老先生空口白话,我如何相信?”沈潆摇头道。

刘知源被她激得吹胡子瞪眼睛,卷起袖子道:“你这女娃娃好生伶俐,老夫偏受不得激将。你前面带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此难治!”

易姑姑从前就听主家说过,这位老神医脾气相当古怪,不是个好相与的。以为今日要在这里狠狠耗上一阵,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把人说动。她们这些人的脑子,到底没有姑娘转得快,一下就摸准了老先生的脾气。

*

裴延在延春阁等了会儿,见沈潆迟迟不归,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正要亲自起身去寻,正好沈潆带着刘知源进来了。

刘知源径自走进明间,看到裴延就问:“你就是那女娃娃的夫君?”

裴延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沈潆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妾身僭越,跟老先生说,侯爷是妾身的夫君。”

夫君。

从未有两个字这么重地压在裴延的心头过,以至于他四肢百骸都滑过一种酥麻的感觉,心里也痒痒的。她说自己是她的夫君。他忍不住咧开嘴角,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让她多叫几声听听。

沈潆看到他愉悦的神情,脸微微一红,转身对刘知源说道:“老先生快帮侯爷看看吧。”

“你让他坐下,再把得病的过程,详细说给我听听。其它人都出去吧!”刘知源诊治的时候,不喜欢闲杂人等在场。

沈潆也不想旁人知道得太多,便让易姑姑把人都带下去,她自己把裴延如何患的喉疾以及病征都说给刘知源听。刘知源听后,双目放光:“有意思。你是说他差点被烧死,却大难不死,被烟熏坏了喉咙。那之后也没好好治疗,就跑去参军。以前还能说话,现在连声音都很难发出?”

沈潆点了点头。

刘知源把药箱从肩上拿下来,放在桌子上,取出一个木片,走到裴延的面前:“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