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红菱和绿萝激动地抱在一起,易姑姑也是老怀安慰。她们盼了这么久,总算是得偿所愿。如果姑娘这胎生下个男孩儿,就是老天对她的眷顾了。

裴延把大夫留下来,仔细询问了饮食起居上要注意什么,并让易姑姑等人记下。易姑姑是过来人,心中都有数,但还是认真地听着。裴延又问:“她怎么会晕倒呢?是怀孕的缘故?”

大夫说道:“也不尽然。姨娘身体本就娇弱,听下人所言,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上比较紧张。怀孕对母体来说本就是巨大的消耗,要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多多进食才是。”

裴延连连点头,等大夫交代完了,才让易姑姑送大夫出去。

他今日被裴章一顿折腾,本是累极。但此刻精神大震,就是再让他行军十里,也是绰绰有余。他从不知道,有子的喜悦是如此,像有巨浪一直在拍打胸口,心下沉甸甸的。

沈潆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侯府,乔叔立刻就知道了。他让来传信的人下去,回头看了看相思。没想到相思拍了下手掌,由衷地说道:“太好了!”

乔叔知道相思的性子,有些倔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此刻见她的反应,有几分奇怪:“相思,沈姨娘有喜,侯爷眼里更容不得别人了。”

相思走过来,挽着乔叔的手臂,说道:“阿翁,我都想好了,不再争了。其实前几日我就想通了,只是这次更加坚定了而已。您不知道,今日在城楼那儿,若不是她,我们救不出侯爷。我打心眼里佩服她,换了是我,见到那阵仗,早就吓得腿软了。”

乔叔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啊。从小到大,除了侯爷,我还没见你服过什么人。”

“以前我争强好胜,对她也有偏见。我总觉得一个妾室,不配站在侯爷的身边。可是经历过这许多事,我知道她配。这世上,没有比她更适合侯爷的人。所以我心甘情愿地退出。不对,也许说放弃更加妥当。”相思自嘲地笑了笑。

乔叔语重心长道:“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其实一开始我就想跟你说,侯爷怕是要扶这沈氏做妻的,你没有机会。可我怕你性子要强,越是如此劝你,你越不肯作罢。所以只能自己去找沈氏,偷偷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盼着她看我几分薄面,肯怜惜你。她果然答应我,你也没叫我失望。”

相思听了,靠在乔叔的肩头:“阿翁总是为我想得周到,我却一直不懂事,害您操心。可是阿翁,我还有些担心。”

“嗯?”乔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总感觉,这次皇上莫名其妙地将侯爷拿下,应该不仅仅是盐引的事情这么简单吧?之前他让徐都督来替换侯爷,现在又亲自到西北来。我总觉得他还是不会放过侯爷。”

这也正是乔叔担心的地方。自古功高盖主的将领,皆不得善终。西北军中人人都知道,皇上对侯爷忌惮日深。否则上次坑杀战俘的事,也不会不听布政使等人的奏报,就立即下令宣召侯爷回京,之后又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徐器来接管西北军,结果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

乔叔虽然不知道沈潆跟皇上说了什么,能让皇上改变心意,但可以肯定的是,侯爷的处境并没有因此变好,反而是把原先的暗流涌动变成了明里的矛盾。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比从前更加微妙了。

这次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而一场风云变幻,刚刚开始。

*

沈潆再一次站在长信宫前,仿佛又是夜晚,皇城里亮着星辰一样闪烁的灯火。

她看到裴章站在长信宫下,仰头看着自己。他身后站着很多人,宫女内侍,黑压压的一片。

“嘉嘉。”裴章伸出手,“你下来。”

沈潆摇头,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裴章皱眉,欲上台阶,沈潆说道:“你站在那儿,我有话跟你说。”

裴章不解地看着她。

沈潆深深地吸了口气。皇城的高处,空旷,风也比别处大,沈潆单薄的身子,几乎都站不稳。

“裴章,你别再找我了。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了。”

“你是!你永远都是!”

沈潆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当初我就没想过嫁给你,嫁给你以后我认命了,你也给过我几年好时光。如果我们一直住在厉王府里,也许可以一辈子做夫妻。可是进宫之后,你变了。你走得太快,我还呆在原地,所以离得越来越远。我死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还爱着你,所以恨你,怨你。其实不是,我只是心疼自己。我爱的是曾经相濡以沫的丈夫,不是你。所以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

裴章的脸上忽然显出厉色:“你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不论你生,你死,你都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绝不容许你背叛我!”

沈潆反唇相讥:“那我也告诉你,我的人生从来就不需要依附于你,将来如何,也不会由你掌控。无论你是谁,我是谁,我都绝不会向你低头!”

“沈潆!”裴章歇斯底里地叫到,面孔和身形都扭曲成一团黑云,向她扑过来。沈潆周围的建筑迅速地崩塌,她尖叫一声,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啊!”她从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适时地环住了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沈潆惊魂未定,认出裴延的声音,抬手抱住他,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后背全部汗湿了,那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害怕。

裴延将她拥在怀里,只觉得她太娇弱了,就像粒摇摇欲坠的朝露,转瞬就会化为无踪。他忽然有些害怕,更加用力地抱住她。

“我们怎么回来的?皇上肯放过你了?”她问道。

“只是暂时放过。”裴延拍着她的背,“现在别想那么多,你需要好好休息。”他扶着她重新躺下,“要吃什么?你不能再饿肚子了。”

沈潆不解地看着他。他的手掌移到她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儿,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

“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沈潆一僵,迫不及待地按住裴延的手,追问道:“是真的吗?”

裴延点头:“大夫来看过了,千真万确。”

沈潆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心中五味杂陈。她盼这个孩子,盼了很久,但当它真的来了,又怕自己不能好好地保护它。她在城楼上不管不顾地救裴延,什么都豁了出去。就算裴章当时没有起疑,事后细想,也许会对她在意起来。

所以她才会做这个梦,凭她对裴章的了解,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放过裴延,更不会放过她和孩子。

裴延发觉她的手握成拳,微微地发抖,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

“嘉嘉?”裴延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沈潆不想叫他担心,笑道:“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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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侯府洋溢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尽管裴延的罪名没有被完全洗清,但是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足以扫除众人心头的阴霾。

陈远提着一篮子土鸡蛋,到了沈潆的房中。

床帐把里外隔开,陈远不敢到处乱看,低头对着地面说道:“沈姨娘,我娘说这是自家养的土鸡下的蛋,对大人和孩子都好。这是侯爷的长子,你一定要多保重身体。”

“多谢陈将军,将军和老夫人有心了。”沈潆坐在床上,对红菱耳语了两句,红菱取了一个妆匣出去:“这是一对金镯子,上面刻着松鹤,是我们姨娘的一片心意。将军拿回去给老夫人吧。”

陈远连忙摆手:“几个土鸡蛋值不了多少钱,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

沈潆说道:“这是给老夫人的,不是给将军的。何况我还有事想请将军帮忙。将军不收,事情我也不敢说。”

陈远犹豫了一下,只能伸手接过妆匣:“沈姨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沈潆在帐中说道:“我想知道,将军有没有办法见到被徐都督关押的人?”

陈远思片刻:“你是说那些从侯爷的庄子上被带走的人?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沈姨娘要干什么?”

沈潆说道:“被陈都督抓走的人里,有一个仆妇被大同知府利用,的确在私贩盐引。我想让陈将军传话给她,就说想要家人平安,必须管住她的嘴。否则就算她有命出来,也见不到她的家人。相反,她如果帮侯爷成功脱罪,就算她没命出来,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老小。”

陈远只觉得心头一跳,因为这女子温柔的声音里隐含的杀气,叫人不寒而栗。他一直以为沈潆是个娇弱的女子,从在乔叔那里初见,他误以为她是个翩翩少年开始,这个女子给他的印象一直都不错。他甚至幻想过,将来要娶房妻室,当如是。可现在觉得她就像朵带了刺的蔷薇,外表虽漂亮,可一不小心就会扎人。

“这件事,是不是要跟侯爷商量一下?”陈远迟疑地问道。

沈潆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现在不仅要为自己,也要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打算。此次的事情必须圆满解决,裴延也绝不能被冯邑拖累。

“不用跟侯爷商量,依侯爷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但现在不是讲道义人情的时候。皇上人在西北,一心想树立天威,再小的事情他都不会马虎。所以想让侯爷全身而退,就得让他对所有的证据都无话可说。陈将军按照我的法子去做,出了差池,由我一力承担。”

陈远虽然应下了,但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在外面见到青峰时,将沈潆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青峰,你说我该怎么做?”

青峰摸了摸下巴,他得承认,沈潆说得很有道理。侯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要他拿同袍的遗孀以及他的家人做筹码,他肯定不会同意。但眼下形势微妙,根本不是顾念这些私情的时候。

“你就按照沈姨娘说得作。她肯定不会害侯爷的。”青峰最后下了结论。

有了青峰的说辞,陈远才拿定注意,告辞离去。

那边沈潆仍在独自出神。裴章和裴延现在就像两柄齐名的绝世宝剑,一旦剑出鞘,就必须要分个胜负,最大可能是两败俱伤。好在如今并不是宝剑出鞘的时候,但他们两个绝对不能在一处,否则矛盾只会不断地激化和增加。

她要想个办法,尽早让裴章回京城去。可她现在没有可以动用的人脉,唯一能帮她的,似乎就是谢云朗。

虽然说过不再见面的话,但事关江山社稷,不涉私人感情,她找谢云朗帮忙,也不算是违背道义。

易姑姑来换红菱的班,她们三个现在轮流十二个时辰都守着沈潆,生怕出半点差错。

易姑姑扶着沈潆躺下来:“姑娘,您还是好好休息吧。事情想多了伤神,对孩子也不好。”

沈潆看向她:“易姑姑,你上回说,我娘安排在大同的那个人还可用?”

易姑姑点了点头:“姑娘又要送信回去?”

沈潆否认:“我的确要写封信,只不过不会发回京城,而是要她帮我送到军营里,交给谢大人。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红菱和绿萝。”

易姑姑愣了一下,心中奇怪,姑娘几时跟谢大人如此熟络了?既然还要偷偷传信过去。若是被侯爷知道,恐怕醋都够喝一壶的。但是这些话她只能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毕竟这是姑娘的私事,她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多嘴。

*

裴章从侯府搬出来以后,住到了大同知府的官邸。这里原本是冯邑及其家人居住的。冯邑只有一个眼花耳聋的老母亲,没有娶妻生子,因此官邸空着也是空着。那位老母亲在冯邑出事以后,已经被人送到乡下去了,恐怕此刻还不知道儿子出了事。

裴章翻着徐器呈上来的证词,忽然一扬手,纸张就像雪片一样洒落下来。

“就凭这些前后矛盾的证词,你就想让朕定靖远侯的罪?你是不是把大业的将军侯,想得太容易对付了?”裴章冷冷地问道。

徐器连忙单膝跪了下来:“是臣办事不利。那仆妇本来已经供认,后来又死死咬定是冯邑利用她陷害靖远侯,无论臣如何用刑,她都不肯再改口。臣怀疑是有人给她递了什么话,或者握住了她的把柄。”

“怎么,你堂堂一个大都督,还要对一个妇人屈打成招?”

徐器不敢说话了,他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是错。明明当初是皇上要拿下靖远侯,他立功心切,全力配合。现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的证词,皇上却不想采用。

裴章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的明月。

“靖远侯将手中的盐引折价卖给商人的事情,西北人尽皆知,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你觉得凭这私贩盐引的罪名,朕就真的能将他拿下吗?说出去,那些百姓还不得造反。”

“那皇上为何……”徐器有些糊涂了。既然明知道不可为,为何那日在沈氏出现以前,皇上还是要将靖远侯拿下?

似乎知道徐器心中所想,裴章说道:“朕要立威,要让西北的百姓知道,谁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靖远侯在朕面前,照样得俯首称臣。朕就算当时拿下了靖远侯,之后也会以证据不足的理由放了他。”

原来如此。先前徐器以为,真的是凭靖远侯那妾室的几句话,皇上就改了主意。他还觉得自己先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内侄女,还想回头找个机会,好好地与她叙叙旧。

“那……请皇上明示,现在此事该如何收尾?”

裴章想了想:“既然靖远侯动不得,就把所有罪名推在冯邑的头上。判流放儋州,此生不得再为官。”

徐器觉得这样的惩罚算轻了,但想到冯邑的堂弟是锦衣卫指挥使冯淼,料想皇上还是为这个亲信手下留情了。

“朕既然来了,也不着急回去,正好视察……”裴章话还没说完,大内官就从外面匆匆地走进来,附在裴章的耳边说道:“皇上,京城传来消息。”

裴章挥手让徐器退下去,然后才让大内官说。

“皇上,眼下正值春闱,考生都聚在京城考试。但是主考的高大人和礼部尚书因为几个考生的名次问题起了争执,甚至动起手来,现在两个大人都赌气在家,科举已无人主持。”

裴章的眉心隆起:“岂有此理,为朝廷选拔人才,怎可以如此儿戏?”

“皇上,小的说句公道话。这些考生本就是天子门生,应该由您亲自选拔,将来才会为您所用。虽然高大人和礼部尚书都是清官,但毕竟年纪大了,性格保守且固执,很容易各执己见。离开京城的时候,小的就跟您说过,让他们两个当主考,只怕会意见不和。而且他们选的人,未必合您的心意。听说此次事情就是从那位李从谦而起,高大人要淘汰他,礼部尚书想留下他,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裴章迅速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陷入沉思。

一边是他渴望多年的西北军权,一边是大业三年举办一次的科举选士。有时,他真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块,放在国家的几个地方,好让事事称心如意。

“还有来送信的人说,离开京城的时候,庄妃娘娘已近临盆,算算日子,小皇子应该已经出生了。这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您是一国之主,总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大内官又劝道。

裴章重新坐回宝座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会有几个孩子,也许这个孩子是唯一能继承他大统的人,尽管不是嫡出,也并非他心爱的女人所生,但到底是他的血脉。他还是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

“明日你让山西布政使来见朕,等朕交代完事情,就回去。”

大内官大喜,忍不住作了个揖:“皇上英明。”他是真的怕皇上一口气咽不下去,又跟靖远侯杠上。这里可是西北!是人家靖远侯的地盘,一个弄不好,可能会引起政变。偏偏以皇上的性子,这些话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会伤到他的自尊,激起他不肯服输的心。

毕竟皇帝做久了,帝王的人生从没有“屈居人下”这几个字。

大内官知道,皇上跟靖远侯之间,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今后有的是正面交锋的时候。

裴章提笔,正要批阅这次送来的奏折,忽然头也不抬地问道:“靖远侯的那个妾室,真是小户之女?”

大内官被他问住,恍恍然道:“小的是这么听说的。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裴章摇了摇头。不妥倒是无不妥,但他回想起那日在城楼上,那妾室的一言一行,总觉得不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敢这么跟一国之君说话?她是当真不怕死,还是有恃无恐?

而且她说话的神态,气势,总是会让他想起皇后。

说她像皇后,倒也不尽然。分明是不同的长相,不同的气质,可总是莫名的让他产生联想,很难不在意那个女人。温柔纤弱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那么强势的性格。而这样的性格,恐怕寻常人家很难教养得出来。

如果她不是裴延的女人,又怀了裴延的孩子,恐怕他真的会有掠夺之心。也许是帝王做久了,看惯了那些低眉顺目的女人,横空出现这么个有反骨的,着实对他的胃口。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的身上总能看到皇后的影子,能慰藉他心中那疯涨的思念。

裴章头也不抬地说道:“明日你备份厚礼去,向靖远侯贺喜。顺便告诉他们,冯邑指认靖远侯的罪名不成立,朕不日也要回京城了,就不亲自跟靖远侯说了。”

“是,小的定会办妥。”大内官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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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大内官到侯府来传话,裴延没想到自己的罪名如此轻易就被洗清,谢恩之后,大内官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的事,侯爷也别往心里去。皇上本就注重吏治,侯爷奉命镇守一方,皇上更是不敢掉以轻心。这次大同知府供出侯爷的罪状,皇上要查清了,才好还侯爷一个清白。”

裴延知道大内官这是在为皇帝圆场,作了个揖,没说话。

“皇上今日见了山西布政使,将大同知府的继任议定,就准备回京城了。听说侯爷的妾室有喜,皇上特命小的来送份贺礼。”大内官回头,命内侍将裴延赏的东西奉上。

无非是些金银钱帛,也有安抚他的意思。

裴延让青峰接过,再次道谢,亲自把大内官送出门。

临上马车的时候,大内官忽然握着裴延的手,极轻地说了句:“侯爷回京以后,记得多让妾室进宫。她不是庄妃娘娘的表妹吗?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说完,大内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裴延的手背,而后钻进了马车里。

裴延站在原地,目送大内官的马车离去,等到马车行远了之后,裴延转身回府,府兵一关上门,他就一拳击碎了门边摆放的花瓶。花瓶碎裂,发出一声巨响,左右都吓了一跳。

青峰问道:“侯爷,怎么了?”

刚才大内官跟裴延说话,两个人靠得很近,只有裴延才能听见。大内官那番话说得是有深意的。裴延果然猜得没错,皇上注意到了沈潆,并且这个心思连大内官都看出来了。

大内官要沈潆多进宫,那样就有机会多接触皇上。甚至有别的什么用意也说不定。

当年先帝就是因为生了掠夺之心,将他的姑母据为己有,甚至不惜因此让整个裴家陪葬。到了当今皇上,骨子里果然跟先帝流的是一样的血。居然觊觎一个怀了孕的女人!

裴延的手握成拳,面色铁青。大内官点拨他,可能是出于一番好意。毕竟顺着皇帝的心意,才能活得长久。可要他用一个女人来换自己的平安,他绝对做不出来。

“没什么。”裴延压下心头的不快。

青峰知道裴延不想说的事情绝对不会说,只能转移话题:“侯爷,谢大人来信说,王公子在军营里并不老实,吃不了新兵训练的苦,每天都想逃跑。已经逃跑了四五次,都被谢大人抓回去。谢大人说实在管不住,请示侯爷要如何处置。”

裴延的眉心挤成川字,眼下沈潆怀孕,他暂时回不了军营。

“你去告诉谢大人,该军法处置时便军法处置,不必留情。”

*

裴章见过山西布政使,商量大同知府的人选以后,又坐在桌案后面批阅奏折。山西布政使是个怕事的人,谁也不敢得罪,索性要他从京城派官员来顶替冯邑的位置。

上回徐器的教训还在眼前,京官绝不压住西北之地的军民。

但除了他这个皇帝,又有谁能压得住裴延?所有人都在避着靖远侯的锋芒。

“皇上,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府衙门外徘徊,被我们的人抓回来了。”大内官禀报道。

裴章专心地批阅奏折:“什么人还要劳动你来禀报朕?”

“他叫嚷着自己是定国公之后,看样子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定国公之后?裴章记得定国公在九王之乱的时候获罪于先帝,家中被抄没,他的后人都被赶出了京城,怎么会在此处?

大内官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那定国公的女儿是靖远侯的母亲,唯一的儿子王振王大人在奴儿干都司,这人想必是王大人的儿子。之前听说王大人把儿子托付给了靖远侯,让他把人带到西北来历练。想必王公子吃不了苦,这才从军营里逃出来了。”

裴章知道如今京城里的王公子弟,多是走马斗鸡之辈,终日浑浑噩噩的,无可用之人。要他们这群人上阵杀敌,恐怕让他们投敌更快,也难怪王振舍得把唯一的嫡子送到军营来。这么下去,定国公家原本累积的声望要毁于一旦,怕是再也立不起来了。

裴章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说道:“把他带进来给朕看看。”

王定坤整日被关在军营里操练,不知道大同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圣驾在此。他好不容易溜出来,就想着找大同知府借点盘缠和车马,逃回京城去。哪里知道被内侍发现,以为他欲行不轨,就把他给拿下了。

大内官带着王定坤到了裴章面前,裴章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天颜,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章低头看他:“抬起头来。”

王定坤这才把头抬起来,迅速地看了裴章一眼,又把眼睛垂向地面。

裴章记得定国公是个非常精神的人,无论何时见到,脊背都挺得笔直,还时常因为与先帝政见不合,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虽然后来卷入了九王之乱,一念之差,站错了位置,但也是个足以在大业国史上写下光辉一笔的人物。到其子王振时便差了半截,再看这个孙子,简直不敢相信是定国公的后人。

难怪皇后在世的时候,想要亲自挑选沈浵的婚事,而不想让她嫁到世家里头去。大业如今的世家大族,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也是裴章迫切想要吸纳新的官吏,急于推行变革的缘故。

裴章看完一本奏折,放在一旁,又翻开一本:“朕听说你到军营里去了,怎么没有上将的命令,私自离开军营?”

王定坤抖了抖,事已至此,干脆说道:“皇上,实不相瞒。草民是王家的独苗了,草民的父亲将草民托付给表兄,只是想让草民学好。可表兄他公报私仇啊!”

“你的表兄,是靖远侯?”裴章问道。

王定坤用力点了点头,见皇帝有兴趣的模样,继续说道:“原本靖远侯府,只有姑母跟我们王家有来往,表兄他从来都不搭理我们,也很少在家中。可是上次他回京城,不知怎么的,非要撮合草民的妹妹跟顺天府一个小官的婚事。草民和家母本不同意那桩婚事,他就用参军要挟,硬是把草民绑了来,百般折磨。草民不堪受辱,才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王定坤话说得颠三倒四,裴章还是捕捉到了重要的意思。

“顺天府的一个小官,是谁?”

“是顺天府的推官,六品,叫宋远航。”

裴章在脑海中搜索,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京城里的六品官的确不算大,也许他见过,但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裴延在朝堂上并没有往来密切的官员,怎么跟这个顺天府的推官竟有私交么?

他们若有私交,连锦衣卫都不知道,可见这个官员倒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待他回去以后,定要好好查查这个人的底细。

裴章对王定坤说:“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纠葛,既然你入了军营,就是大业的兵。国家用军饷养着你,你不思为国尽忠,还要当逃兵。不用等靖远侯来抓你,朕就可以处置你。”

王定坤吓得连忙趴在地上:“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裴章看了他一眼,不跟他多说,直接把大内官叫到身边,吩咐道:“把他送到靖远侯府,交给靖远侯处置。”

“皇上这是要……”大内官不解。

“这些人终日里养尊处优,游手好闲,也是该治治的时候了。若靖远侯此番训练这位表弟有成效,朕倒是想把沈光宗,霍文进那些不成器的也都弄到军营离去。”

大内官苦笑:“怕是太后娘娘第一个就不同意吧?”

裴章挥了挥手,两个内侍便进来把王定坤带了出去。他刚想休息一下,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皇上!”

“发生何事?”大内官板着脸,暗责他莽撞。这些年轻的内侍,缺乏调.教,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大内官已经责怪过他们很多次了。

内侍急声道:“太后娘娘亲书,要皇上即刻回京!”他将手高高举起,手里捧着一封信。

大内官走过去,将信接过来。太后很少会给皇上写信,以往皇上在京郊或者避暑山庄,也不见她来过只言片语。这回怎么忽然给皇上写信了?

裴章让大内官看,他现在没有心情理会这种家书。

大内官看完,脸色一变,说道:“皇上,太后娘娘在信上说,庄妃娘娘已经诞下一位小皇子。可是皇子天生孱弱,自出生开始,便由太医院的几个御医轮流看护,但情况仍然危及。她请您速速回京,否则恐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