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微微一笑:“是这么回事,光奕长公主当初还在宫里时,苏小姐似乎已经进宫了?”

苏如绘点了点头:“不错,不过那时候长公主即将远嫁,太后爱之甚深,几乎时刻带在身边,甚至连霍七小姐都疏忽了,我见的却也不多。”

平儿略略思索,笑道:“再不多也比修仪好,修仪到底是后来才进的宫。”

苏如绘奇道:“是师傅为给长公主的礼发愁么?”

“正是这件事。”平儿点了点头,“长公主乃是正一品,与四妃等同,四妃以下,都无资格让长公主亲自登门,自是要去曲台宫觐见的,但修仪进宫时长公主已经出嫁,所以对长公主的喜好都不甚了解,故遣奴婢来向小姐打探一二。”

苏如绘沉吟着,刘修仪果然心细,但一来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二来当时太后忙着调教周青燃,中间连皇帝皇后都没工夫见,她和周青燃打照面的机会也不多,对这位长公主的喜好还真不清楚。

平儿听了她的话有些失望:“照这么说,宫里对长公主最熟悉的除了太后就是霍七小姐了吗?太后那儿不便,霍七小姐偏偏又不在宫里。”

“刘九小姐不是在帝都等着采选吗?”苏如绘听了,略作思索,提醒道,“宫里熟悉长公主的人不多,可宫外却未必没有,宁王世子妇…”

平儿为难道:“苏小姐是修仪的弟子,奴婢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刘家的四少夫人固然是宁王世子的嫡妹,但…似乎静光王后与世子生母从前不大和睦,四少夫人也不喜世子,怕是难去开这个口。”怀真不只是和甘远关系不好,她那么不愿意嫁给刘烈,和刘素冠的关系又能好到哪里去?刘烈可是刘素冠的亲哥哥。

东胡刘家好歹也是望族,刘烈自己也算得上文武双全,论容貌也不差,不说东胡,就是帝都也不是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若不是因为当年钱淑妃之事,刘氏咎罪,为了弥补这种裂痕,需要娶一位皇家贵女,刘烈岂会接受怀真?平儿是刘拒戎的陪嫁使女,对这些事情当然清楚。

“我年初回家里住过一段时间,记得我那三哥倒是去过几回宁王府的。”苏如绘道,“虽然起初是为着我的事情去,但后来和宁王世子却有些不打不相识,不如修仪召刘九小姐觐见,让九小姐着人去苏家说一声?”

平儿眼睛一亮,正待赞同,但随即皱眉:“时间来得及么?”

苏如绘奇道:“为何来不及?昨日国宴,长公主今儿起才正式拜访六宫,先头未央宫皇后那儿定然要留饭谈上几句,接下来四妃宫里可不是一天能跑遍的,现在天色已晚,师傅明日召刘九小姐入宫,也就两三天能够得到宁王世子妇的话,不是正好么?”

平儿苦笑道:“苏小姐睡了一天不晓得,长公主今儿辰时去了未央宫拜见皇后,也确实在未央宫里留了午膳,至午末告辞,回曲台宫略作休憩,更衣后,又去西福宫,只是霍贵妃昨天在席上多饮了一杯酒,今早就宣太医看了,因汤药里加了安神之药,所以疲乏得很,与长公主只说了几句话,长公主见贵妃实在撑不住要睡,便告辞了。所以接下来又去明光宫,可贤妃的情况苏小姐也清楚…奴婢方才来时,特意从明光宫附近绕了下,长公主的鸾驾都是直接停在门口的。”

“也就是说,皇后与四妃的拜访,长公主今儿一天就能结束?”苏如绘有点哭笑不得,原本,皇后留了午饭,贵妃那里怎么也该留到晚膳将近,若霍贵妃不是那么不得太后喜欢,说不定还要陪长公主一起去德泰殿蹭个晚膳,接着明儿再是贤妃、德妃…

而且周皇后留完午膳就送走了长公主,这也太快了些,不过转念一想,先有甘然阴了皇后一把,接着又出了瑞嫔之事,皇后虽然勉强振作精神,到底谨慎了许多,也不敢和长公主多谈,免得再生风波。

“可不是?”平儿有点急了,“这会九小姐可进不了宫了。”

苏如绘抚摩着茶盏的外壁,想了片刻,迟疑着道:“或者去问一问丹朱郡主?只是丹朱那时候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她记得多少,可她是比我和周意儿见长公主都见得多的,对了,那年除夕,长公主还给她做过一身衣裳,做得极好呢。”

做的好,这就说明不是第一次做,也不是为了练手,那就是长公主那时候很喜欢丹朱了?

平儿便恳求:“修仪向来与丹朱郡主没有太多交往,还请苏小姐着人陪奴婢去一回停芳园罢?”

“不用她们,你且等一等,叫白鹭拿了氅衣来,我带你一起去,问完了我们去德泰殿陪太后,你自回兰秋宫就行。”苏如绘吩咐飞鸥去准备些能够放在袖子里的糕点,“兰秋宫不近,又是这寒冬腊月的,别饿坏了,我实在不便留你的饭,你就拿着路上垫一垫吧。”

平儿见她想得周到,忙谢了。

白鹭听了苏如绘的话就转到后面,不多时捧出一件赤狐裘来,乃是完整的一张赤狐皮所制,披上之后显得肌肤晶莹剔透,平儿与白鹭都赞了一句,因雪还在下,就打了伞出去。

这时候鹿鸣台只有苏如绘一个人住,台下菊花也已残败,俱被茫茫大雪覆盖,雪光返照,即使暮色渐深,苏如绘一身赤狐裘格外惹眼,靴子踩过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如今宫里忙着,鹿鸣台这边的雪竟无人扫,刚才平儿过来时踩下的脚印早已被雪覆盖,几人走得都甚是艰难。

到了停芳园,丹朱看门的小宫女对苏如绘熟悉的很,平时都是不禀告便殷勤请她进去,今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苏如绘登门,身边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平儿,那小宫女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手忙脚乱的上前给苏如绘行礼,道:“苏小姐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苏如绘看她这样子便有些疑惑:“我来邀你们郡主一起去德泰殿,丹朱难道不在吗?”

小宫女张了张嘴见她目光锐利,到底没敢说不在,只是支吾道:“郡主方才有些头疼,说若苏小姐或柔淑郡主来寻,叫奴婢请小姐只管先去,郡主随后就来。”

苏如绘皱眉:“是么?那我更该进去看看——我还有些事要问她。”

小宫女一听更慌张了,差不多是哀求道:“苏小姐还是先走罢,郡主等会就过去的!”

苏如绘盯着她,小宫女被她看得渐渐开始哆嗦,平儿早就看出了这小宫女不对劲,奈何她是真要请教丹朱,便小声问苏如绘:“苏小姐,这事…”

苏如绘思忖了一下,想想丹朱到底是郡主,太后一向疼她,何况东胶怎么说也是一个封国,虽然在宫里有些远水难解近渴,但他们的嫡出郡主可也不是能够被人随便下重手的,估计丹朱是受了什么委屈心里难受,所以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这么想着,她平静道:“你们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第三百二十四章 焦嬷嬷

小宫女拦她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闯了进去,再看平儿、白鹭和飞鸥站在外面,倒是真的不跟进去,这小宫女倒也有几分机灵,干脆咬牙道:“你们还是进来园子里站着吧,别在外面叫路过的人看了去,还不晓得会怎么说郡主!”

平儿心头一动,丹朱郡主在宫里口碑一向不错,这位郡主性格温和,与人无争,怎么听这小宫女的口吻像是过得极不如意一样?

白鹭、飞鸥却是假装没听懂。

那边苏如绘轻车熟路的到了丹朱住的屋子前,丹朱极爱花木,即使冬日,她屋前屋后依旧有许多敢于傲雪盛开的花草,冷香徐徐,更不可少,苏如绘无心欣赏,只借着雪光向屋子里走去——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却没点灯,只有炭盆的气息隐约传来。

苏如绘先在屋门上敲了几下,里面传出丹朱哑了的嗓子,带着几分愠怒:“说了不许来吵我!”

一听她说话,苏如绘便放了些心,便低声道:“丹朱,是我。”

丹朱微微讶然:“如绘姐姐?”

“你怎么了?把门开了我与你有话说。”苏如绘好言道。

丹朱却迟疑着:“如绘姐姐,我现在心情很差,你先去德泰殿吧,我随后再来。”

“心绪不佳还要硬撑着去太后跟前伺候吗?你那性.子难道还指望瞒得过太后?”苏如绘隔着门柔声哄着她,“开了门与我说一说到底是什么事,太后那边实在不行着人去告个病也可以的,反正如今有光奕长公主在,太后也不寂寞。”

丹朱却闷闷回道:“如绘姐姐,我这会实在不想见人,你还是自去吧。我晚一点一定到的。”

苏如绘又哄了片刻,丹朱只是不肯开门也不肯说缘故,苏如绘估计了下时辰,德泰殿那边怕是快要开宴了,当下也不纠缠,只道:“那么我先不烦你,不过我现在过来还真是有话要和你说,兰秋宫的主位刘修仪,就是教导我琴技的那位娘娘,遣了身边的平儿过来向我打听光奕长公主的喜好,你也知道我那时候与长公主接触不多,所以便想来问问你。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就叫她先回鹿鸣台我院子里,只是刘修仪明儿就要去曲台宫拜访,等会你心绪好了可得告诉我一声。”

说完她正要折身离开,门里丹朱似哽咽了一下,到底还是略略提了提声:“也不用等会,这个我倒是现在就好告诉姐姐,姐姐转告那平儿罢…我那时候年纪小,别的不记得了,单记得长公主是喜欢清淡之物,那会我不是一直穿着红衣么?她就是看不过眼才替我做了身清淡颜色的。我想长公主应也喜欢雅致些的东西。”

苏如绘仔细记了下来,见她一定不肯当面出来,只得退出这个庭院。到了外面,她却没有出去找平儿,而是仗着自己对停芳园的熟悉,脚步一错,走到了东面一个单独隔了下的跨院里去。

这里住的乃是一个老嬷嬷,只是久病,一向倒不在丹朱面前伺候了,可她乃东胶国跟过来的,丹朱在这宫里,要说有没有真正信任的,只怕还是这老嬷嬷。

嬷嬷姓焦,年纪大了,又病着,丹朱舍不得她,不但奏请太后许了请太医为她诊治,还把自己身边人拨了一个专门伺候她。

苏如绘进跨院时,专门伺候这嬷嬷的宫女正在熬药,看到她进来吃了一惊,苏如绘低声道:“我见郡主心情不好,问也问不出来,想来和焦嬷嬷打听下。”

那宫女闻言忙点头:“苏小姐来的正好,郡主刚才才从这儿哭着离开呢。”

苏如绘一皱眉,刚刚找焦嬷嬷哭过?到底是什么事?

病人久待的屋子气味都不会好闻,又加上了药味,苏如绘不动声色的拿帕子在鼻翼按了按,帕子上淡淡的幽兰气息好歹冲去一些涩味,焦嬷嬷没睡着,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有些无神。察觉到有人见来,那双老眼一瞄,她也是见过苏如绘的,忙不迭要起身行礼。

苏如绘摆了摆手:“嬷嬷别多礼,我急着要去德泰殿…郡主这是怎么了?”

“这会时辰不早了,苏小姐还是快去太后那边吧。”焦嬷嬷这么一说,苏如绘还当她不肯相信自己,正想着丹朱到底为了什么事,嬷嬷竟不肯说?却听她接着低声道,“这事老奴一时也说不清,苏小姐若真想知道,不如晚膳过了再来,老奴一定告诉小姐。”

苏如绘听出事情还很复杂,心下更疑惑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只是丹朱刚才说晚点她还是要去德泰殿的,嬷嬷看要不要替她告个病,好歹收拾下心绪?”

焦嬷嬷叹了口气:“周家小姐病得年前怕都出不了紫潇榭,听说今早柔淑郡主与苏小姐也不大舒服,我家郡主怎么还能病呢?”

听她这么一说,苏如绘也不禁面上一红,尴尬道:“倒是我想漏了。”

“苏小姐关心郡主,老奴代郡主谢过小姐,可今儿郡主迟些可以,去却是一定要去的。”焦嬷嬷说话速度很慢,苏如绘听得吃力,暗想果然要先去了德泰殿才能来问,若不然,就算是简单的事,等听完怕也差不多宴开了。

她赶紧告辞,到了外面,把丹朱说的告诉了平儿,她赶紧谢了回兰秋宫,苏如绘这才带人离开。

德泰殿里暖香融融,苏如绘进去见礼毕,太后左右一看,不见丹朱,便问:“丹朱呢?你们没一起来?”

苏如绘笑着道:“臣女刚才去找她来着,谁想郡主她刚出门不小心在雪上滑了一交,把衣裳弄湿了,只得回去更换,所以让臣女先来,和太后说一声。”

太后便放下心来,嗔道:“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宫道上虽然扫着雪,可天冷也难保会踩到薄冰上,左右宫女也不拉着点,没摔伤吧?”

苏如绘笑道:“太后放心,郡主是自己起来的,自是无碍。”

长公主在旁道:“这两日忙着竟也没和这孩子多说几句,儿臣可还记得当初在宫里时丹朱郡主的模样,才刚刚到母后身边,还不及桌子高,圆圆的脸儿不笑时也露着两个酒窝,看得人心里都舒服极了,太后这些年想必是极疼她的。”

“可不是?”太后微笑着,像是想起了七年前的时候,目光闪烁,“不是哀家夸口,哀家膝下养着的这些孩子,每个都是极好的。”

太后这话是安慰没被长公主特别提到的苏如绘,但苏如绘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想到了那回晚膳,太后夸完了就来个“许配太子”的恩典,赶紧转移话题:“太后,柔淑郡主也没来吗?臣女还以为她早到了。”

鹿鸣台与停芳园在德泰殿的一面,裁云阁又在另一面,所以苏如绘按常理是不会去等待柔淑的。

太后微微一哂:“那孩子比丹朱淘气多了,竟想着爬到梅树上去折最高的一根花枝,结果摔疼了腿,太医刚去看过,都不知道明日能不能下地。”

腊月里出这样的事情到底不好,难怪苏如绘没问,太后都没提。

第三百二十五章 用意

不过柔淑郡主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为了折花摔伤了腿,苏如绘心里有数,从那位爬窗的身手敏捷程度来看,就算是冬日,也没那么容易从树上摔下来,再说柔淑这会能不能爬树还是个问题,她自然不敢说破,叫人拿了缠臂的金环来挽住袖子,替太后和长公主布菜。

谁晓得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太后和长公主才用一箸青菜,外面袖素进来禀告,说是长泰带着太子、孤忽来了。

太后疑惑道:“皇帝今天没招待述平吗?”

“母后不知,午宴上面述平喝多了。”光奕在旁解释,“儿臣还以为他能参加晚膳,因此没有告诉母后,现在看来他是没能起来。”

太后哦了一声,忙吩咐把人请进来。

长泰进来看着满桌还未动的菜,抚掌笑道:“母后,秋狄右单于醉得不省人事,儿臣想着就带太子和孤忽来母后这儿蹭一顿,没想到恰好赶上膳时!”

“你们若早些派人来说,哀家也好叫小厨房里多准备一些。”太后嗔了一句,旁边人忙加上碗筷座位,光奕往下首退了退,让长泰坐得离太后最近。

苏如绘屈身给他们行礼,正待继续上前布菜,幸亏丹朱也来了,这时候丹朱已经收拾得看不出方才哭过,神态自若的向太后请罪,太后随口免了,两人一起再次净手上前伺候。

布过一轮,孤忽眼睛四下里看着,忽然放下酒樽问太后:“外祖母,孤忽记得,昨天在太后这里看到好几个女孩子,今天为什么只有两个?”

光奕微一皱眉,正待要说什么,太后却笑着道:“草原上的人都直爽,无妨,哀家知道孤忽并无他意。”

孤忽听太后为他解围,面色却有些迟疑,太后看了眼苏如绘,苏如绘屈了屈膝,平静道:“柔淑郡主爬树不慎摔伤了腿,周家小姐因受凉感了风寒,故此都不便出席,怠慢王子之处,还请王子见谅!”

孤忽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接下来都没说什么,中间太子给他使了几次眼神,他才反应过来,给太后等人敬酒,苏如绘却是心惊胆战,生怕太后再提自己的婚事,就这么晚膳终于结束,长泰三人陪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长泰三人才出德泰殿,太后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光奕长公主忙请罪:“母后,都是儿臣对孤忽疏于管教,才使他如此罔故礼仪!还请母后责罚!”

“这不关你事,蛮夷就是蛮夷,你又不是他亲生母亲,述平为了借大雍之力才将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放到你名下,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在秋狄又有父亲又有母族,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嫁过去,也是难为了,哪里能管教他?”太后冷笑着道,“再说他岂是不知道礼仪吗?昨天就在这里,哀家听着别人告诉他的,怎么转过一天来他就不知道了?”

苏如绘和丹朱眼观鼻、鼻观心,皆不敢出声。

太后的眼风下一刻就扫了过来:“你们呢?没什么好说的吗?”

丹朱一头雾水,苏如绘却出了冷汗,忙跪下道:“回太后的话,昨晚…昨晚郡主与臣女因在未央宫多喝了几杯,故而步行回仁寿宫以散酒意,结果在明光宫附近遇上了自称迷路的秋狄王子,纠缠了些时候,后来楚王殿下寻过来,将王子带走,郡主和臣女才脱了身,因想着临近年关,而且秋狄王子也只是提出要送郡主和臣女回仁寿宫,并无其他逾越之言,不欲太后担心,这才没有禀告。”

光奕叹了口气,看向太后:“母后,这两个孩子,怕也是看着儿臣的面子…”

“只是这样吗?”太后没理光奕,皱眉问苏如绘,“那他为何会问今天没过来的人?昨晚可也问过?是谁?周意儿还是柔淑?”

苏如绘无可奈何,只得道:“不敢瞒太后,昨晚王子…王子对柔淑郡主甚是注意,但郡主并未理会王子。”

太后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确认道:“柔淑果对孤忽无意?”

苏如绘心道,那一位为了车非狐,只怕连太子妃都不屑做,区区一个秋狄王子又算什么?肯定的点了点头。

“难怪柔淑今儿摔伤了腿。”太后微微颔首,以为柔淑郡主是为了孤忽才不惜以苦肉计避开,对这个郡主倒是高看了一眼,苏如绘低眉顺眼,心中却转过了数个念头。

光奕苦笑道:“母后,虽然柔淑郡主无意,但孤忽此人性格执扭,如今既然看中了郡主,只怕不肯轻易死心,还请母后做主。”

太后当然知道光奕要她做主做的是什么主,便点头道:“也好,以后无事,孤忽就不必进后宫了,只管把他归到前朝和述平一起招呼。”说话间,外面跑进一个小黄门来,太后便道:“可问到了?”

这句话殿上众人都有些莫名,只听那小黄门清声道:“回太后的话,奴婢方才悄悄跟上了陛下一行,趁秋狄王子不注意时,问了太子身边的人,皆说陛下原本听说秋狄右单于大醉未醒,不欲传召,但秋狄王子却跟着去召右单于的人回宫求见,见到陛下后,便主动提出到德泰殿来用膳,陛下不欲扫其颜面,这才带着太子一起过来的。”

这话听得光奕脸色青红不定,太后吩咐那小黄门退下,轻轻拍着她的手,叹道:“你不要担心,就是为着你,哀家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况且草原上的人是什么性.子,哀家很清楚,但柔淑的事哀家自有主意,是轮不到孤忽打主意的…他到底不是你亲生的,若是,哀家倒未必不能成全他!”

光奕勉强笑道:“是儿臣不中用。”

“子女缘分天注定,你也不要急,述平他还不很老。”太后安慰了一句,见苏如绘和丹朱还在,便叫她们退下了:“刚才的话不要外传,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苏如绘和丹朱乖巧的应了,退出大殿,丹朱才松了口气,对苏如绘道:“昨晚…”

“嘘!”苏如绘警告的瞪了她一眼,丹朱忙噤了声,抱歉的看了她一眼,苏如绘知道她的意思,必是为了昨晚没能陪她们一起走的缘故,不过丹朱就算与她们一起走了,也不过是三个人被孤忽拦下罢了。

苏如绘还惦记着焦嬷嬷之约,便提出送丹朱回停芳园,反正与鹿鸣台也在一个方向,丹朱欣然答应下来,见她始终不提自己晚膳前的失态,倒暗松一口气,却不知道苏如绘早就打算在焦嬷嬷那儿问个清楚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甘棠

“你去告诉郡主,道苏家小姐已经被送走了,叫郡主好生安置。”焦嬷嬷咳嗽着吩咐丹朱的贴身宫女,那宫女乖巧的点了点头去了,苏如绘站在门边解下狐裘,笑着道:“幸亏有嬷嬷在,否则我只怕得出去了再折回来。”

焦嬷嬷苦笑道:“老奴也看顾不了多久郡主啦,以后还请苏小姐多多照拂郡主!”

“我没有亲妹妹,在宫里这些年,丹朱好似我妹妹一般。”苏如绘靠着炭盆烤去身上寒气,道,“嬷嬷把事情告诉了我吧。”

焦嬷嬷听了,挣扎半晌,看模样却是要爬起来,苏如绘一怔,因为不知道事情大小,所以只她一个人进了屋,白鹭飞鸥都在外面,她感觉到身上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几步想搀她一把。

谁知焦嬷嬷见她靠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一发力,竟爬了起来,但她却不只是为了起身,而是迅速跪好,就着床狠狠一个头磕在了被子上,即使隔着被褥,也能感觉到那种疼痛。

苏如绘吃了一惊:“嬷嬷这是?”

“求苏小姐庇护我家郡主一二!”焦嬷嬷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苏如绘瞬间想起柔淑,禁不住声音也颤抖了:“可是丹朱出了什么事?你快快说来!求不求的话,留到后面再提!”

“苏小姐可知郡主方才为何哭泣又为何不肯出来见您?”焦嬷嬷哭道,“那是因为她与紫潇榭的周意儿一样被人掌掴!苏小姐来时,郡主脸上指痕未消,这才不肯开门相见!待到小姐离开后,宫女帮着又敷又揉,幸亏受掴时有宫女挡了一把,又是夜晚,上了脂粉,好歹能去德泰殿上伺候!”

苏如绘听说受掌掴,也不知道怎的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宫里出了一个疯狂如柔淑这样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郡主,若丹朱也遭遇了差不多的事情,无论她愿意不愿意,苏如绘怀疑自己当真要被气昏在这里,但即使如此也惊得目瞪口呆:“周意儿那是她咎由自取,柔淑郡主的事情早有太后定论,怎容她胡言乱语!可丹朱一直谨言慎行,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焦嬷嬷惨笑道:“苏小姐,我家郡主在太后面前虽然不及霍家七小姐受宠爱,可好歹也是正经嫡出的一国郡主,再者,容奴婢说句冒犯小姐的话,就是为了来年采选之事,前面有霍七小姐和苏小姐以及周家小姐,宫里的主位们,也犯不着没事来寻郡主的麻烦!”她深吸一口气,“可主位们不找麻烦,不代表皇子们不找!”

苏如绘心念一转:“是甘棠还是甘沛?”太子虽然狠辣,可到底还有一国储君的风度,再说太子如今的注意力,怕还没工夫放到丹朱身上,甘然自不必说,甘美虽然养到德妃身边已经好了很多,可在皇子里到底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再说看他带着荣寿时温柔的模样,也不像能做出这等事来的。

诸皇子里,跋扈飞扬的,惟有甘棠、甘沛。

不过甘沛年纪尚小,而且他幼时,丹朱很是喜爱他,两人一度关系极好,以他年纪与身量,怕还打不到丹朱。

果然焦嬷嬷道:“五殿下虽然近年与郡主疏远了许多,好歹也算与郡主一起长大的,除了三殿下,还能有谁呢?”

丹朱才进宫的时候,不过六岁,那时候甘沛刚刚两岁不足,丹朱天性喜爱孩童,每次甘沛到得德泰殿来,她总是与他玩个不休,其时太子已经十岁有余,学业紧张,自也没有太多时间来陪伴甘沛,宫里年纪最小的就是甘沛与丹朱,因此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和其他人不一样,换成了一年前,说亲如姐弟也不过分。

若不是因争储与如意之事,怕两人之间感情到现在都不曾生分。最紧要的一点是,甘沛好歹自恃中宫所出,亲手掌掴郡主之事,怕是做不出来的。

苏如绘知道焦嬷嬷应该不曾说谎,她吐了口气,冷静下来,问道:“这是为什么?沈淑妃不是一直对丹朱不错么?”

“永信宫哪里是对郡主不错?分明是要用小恩小惠把郡主往绝路上去逼!”焦嬷嬷露出惨笑之色,叹道,“苏小姐聪慧机敏,老奴也不说废话了——那一宫里打得什么主意,不敢说路人皆知,但这六宫里却也瞒不过谁去!他们做什么要对郡主好?太后膝下抚养的女孩子里,论宠爱谁也越不过霍七小姐,论父母亲族的势力以苏小姐您为尊,论人脉,还有个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就是未央宫那边的那位,也有太后族人的身份!咱们郡主,除了一个品级,在这宫里又有什么?也不怕苏小姐笑话,东胶国虽然还在,一则因为是异姓王,昔年卢王叛乱,如今就剩了两个异姓国,小心翼翼都来不及,能够帮助郡主的也只有一些财物!何况东胶离得远,许多事情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则,郡主是东胶元后所出,元后只有郡主一个女儿,郡主连个同母兄弟的扶持也无,当年元后去世,大王他跟着就立了新后,新后在三年前诞下嫡出世子…苏小姐请想一想,东胶世子到现在,和郡主都没见过面,又能有什么感情?”

苏如绘沉默的听着:“永信宫对郡主好,无非是因为除了长泰一朝因东胶郡主不多且早夭外,东胶代代出皇妃,笼络着咱们郡主投石问路,长泰廿六年初,太后与陛下命沈淑妃协理六宫,那时候淑妃还没什么宠爱,步步谨慎,之后开始慢慢接近咱们郡主,不时召过去吃些点心,或是赏赐些衣料首饰,见太后没有反应,甚至还默许她这么做,这才胆子大了起来,逐渐的敢与皇后相抗了,苏小姐是聪明人,想必能够看出太后这么做,不过是不想皇后一宫独大,老奴说句诛心之语,太后的手段那是连秋狄、北戎这些蛮夷都叹服的,可太后年纪大了…若不然,老奴看当年太后可未必肯给沈淑妃这么个机会!”

“嬷嬷慎言!”苏如绘听她提到太后,心头一紧,忙低声呵斥。

焦嬷嬷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笑道:“是老奴说差了…不过苏小姐,容老奴再多一句嘴,老奴愚钝,可到底活了六十来年,从东胶到帝都,单论年纪,比太后还长一些,不敢拿老奴的愚钝去比太后的想法,但人到了一定的年岁,精力大不如前,许多想法,可也差不多了,太后抬举永信宫,老奴自认为是没有揣摩错的。”

“嬷嬷既然看穿了,为何还要让淑妃一次次叫郡主过去?为何不阻拦?”苏如绘闻言皱眉道。

焦嬷嬷低叹一声:“苏小姐可知道奴婢是怎么卧病不起的吗?”

“啊?!”苏如绘一惊!

“那是五年前,沈淑妃又叫人来请郡主过去,老奴寻了个借口推脱了,隔了几日,永信宫送来点心给郡主,里面却放了郡主所不喜欢的姜,郡主就将点心给了老奴,老奴只吃了一块,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焦嬷嬷轻描淡写的说道。

苏如绘刷的一下站起!片刻后,才缓缓坐了下去:“淑妃敢害嬷嬷,却未必有胆子害丹朱!”

“也许是这样。”焦嬷嬷淡淡的道,“但害人也不一定要用点心和毒药,淑妃不仅仅是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正一品妃子,她还是西凉沈家的女儿,她的兄长沈准,在朝中身居高位!东胶异姓国自卢王叛乱后已经如履薄冰,老奴和郡主到底是东胶王室出身,即使东胶帮不得深宫里的郡主,但郡主也不想给东胶带去什么麻烦…何况,元后死时将郡主托付给老奴,苏小姐说未必,可老奴却怕万一!”

苏如绘轻轻道:“我大概明白了,可淑妃既然还要借丹朱来试探太后与陛下的态度,为什么甘棠要对丹朱做这样的事?”

“听说今日一早,苏小姐和柔淑郡主脸色不大好,太后就让两位回去休憩,因此白日的事情,小姐大概不知道。”焦嬷嬷昏花的老眼陡然精光直射,仇恨的火焰瞬间燃亮她的瞳孔,语气却依旧不疾不徐,“就在苏小姐和柔淑郡主离开后不久,太子、楚王以及诸皇子,都到德泰殿给太后请安,包括荣寿公主,也由四殿下领了来。”

“然后呢?”

“临近午膳时,太子去了前朝,其他人却被太后留了下来用膳,膳毕,太后需要小憩,众人便慢慢退出德泰殿,听跟着郡主的人说,就在德泰殿到宫门的那条宫道上的一座假山附近,荣寿公主拿在手里玩耍的暖玉球给掉进了宫道边的雪地里,那玉球几与雪一色,因此四殿下一时间也找不出来,当时,郡主恰好路过,见荣寿公主急得快哭了,便停下来询问,跟着帮忙找,结果还真找到了,但郡主担心球虽然是暖玉雕琢的,到底在雪里捂了段时间,直接给公主可别冻着了公主,就先递给了四殿下,谁想到,这一幕却被三殿下瞧见,当着四殿下的面,就直接一掌掴到了郡主脸上!”焦嬷嬷说完,静静看着苏如绘。

第三百二十七章 老奴

苏如绘离开已经颇有一段时间,焦嬷嬷却依旧毫无睡意,丹朱拨来专门伺候她的掬玉见室中灯火依旧,轻轻走了进来,道:“嬷嬷怎么还不休息?”

“郡主那边怎么样了?”焦嬷嬷问道。

掬玉叹了口气:“想是哭累了睡着了,方才掬翠进去替郡主盖了被子,又多点了个炭盆。”

焦嬷嬷皱眉:“真是胡闹,郡主心里不痛快,正是心浮气躁,怎么还能加炭盆?仔细肝火过盛!”

掬玉委屈的道:“嬷嬷不知,方才掬翠进去时,摸着郡主的手冷极了,也是怕郡主被冻着。”

焦嬷嬷顿了顿,叹气道:“算了,老婆子无能,护不了郡主,只盼郑王后在天之灵,能护一护郡主罢!”

“嬷嬷哪里护不住郡主了?”掬玉忙上前劝慰,“当初郡主被五殿下撞倒,若非嬷嬷见机借口看一看郡主的随身如意,舍出郑王后临终所留如意,让郡主与苏家小姐由此走近,今晚苏小姐又怎么会特意过来关心郡主?苏家小姐乃青州苏氏嫡女,她的父兄俱手握重兵,本身也是聪慧机敏之人,而且不似霍七与周意儿那般阴毒,郡主与她走近,多少总能得些照拂。”

焦嬷嬷淡淡的道:“你到底年轻!单一个苏家小姐,可是护不住郡主的。”

掬玉奇道:“那嬷嬷的意思是…”

焦嬷嬷却不与她继续谈此事了,道:“郡主既然睡了,那你把药拿来,老婆子也眯一眯吧。”

“嬷嬷。”掬玉没有立刻去端药,而是认真的道,“嬷嬷为了郡主百般筹划,却为什么不告诉郡主?比如那回劝郡主去求苏家小姐帮忙修复如意,嬷嬷若告诉了郡主真正用意,郡主也好与苏家小姐多亲近亲近,虽然如意是郑王后所遗,可嬷嬷陪伴郡主这些年,郡主未必会责怪嬷嬷,毕竟嬷嬷,都是为了郡主!郡主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焦嬷嬷轻叹一声:“你这个傻丫头!那苏家小姐是什么人?你可是不记得了?当初她才进宫就在怀真郡主身上吃了一个大亏,结果回头就把怀真害她的帮手、江南宋家的嫡女赶了出去,若不是光奕长公主当年进宫引人非议,只怕那宋氏连嫡女身份都难保!你再看怀真郡主如今的结局,要不是端木王后为女儿苦心筹划,抢了庶女柔淑的姻缘,你道她能嫁进刘家?”

掬玉不解道:“可奴婢听说,怀真郡主原本想嫁的乃是楚王殿下呢。”

“真是不知所谓!”焦嬷嬷摇着头,“先不说太后、陛下绝无此意,就是楚王殿下的养母,贵妃娘娘,虽然这些年来不时接怀真郡主进宫,但也没有明确提过此事!再者,有苏家小姐在,怀真郡主纵然勉强嫁了过去,你道她能有好下场么?只看飞兰苑那些御妻、佳丽就知道!怀真幸亏有个好母后,端木王后到底是端木家出来的,固然不得宁王宠爱,可替自己女儿算计一个稳妥的前程还是能做到的…可郑王后早早去了,咱们郡主却只能孤苦无依,大王他有了新后,有了嫡子,哪里还能替郡主着想多少呢?要不是郡主一直在太后膝下,还有得宠的说法,只怕每年随贡入都时带给郡主的东西都未必有多少。”

掬玉懵懂着问道:“嬷嬷把苏家小姐说得那么厉害,可奴婢看太后最疼的分明就是霍家七小姐,而且郡主从前与霍七小姐关系也是很好的,还是为着苏家小姐才和霍七小姐争执起来。”

焦嬷嬷悠悠的道:“霍七小姐唯一与最大的倚仗,就是太后,不说那大逆不道之言,若太后厌弃了她,你待如何?可苏家小姐呢?太后可以不是最宠爱她,但只要她不犯大过,太后多多少少都要给她颜面!掬玉,你若到了老婆子的年纪就明白,不论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所给予的宠爱都可靠不到哪里去,因为人的心本就是最善变的!”

“人心善变,自古如此。”同一时刻,鹿鸣台苏如绘的内室,苏如绘也正直视着再次趁夜而来的柔淑,缓缓道,“你今日喜欢车非狐喜欢得什么也不顾,明日若懊悔了呢?”

“这是我的事。”柔淑懒懒的笑了,“你莫不是怕我以后瞧中了楚王殿下,也这般不顾一切,让你心生忌惮么?”

苏如绘淡淡道:“我从不惧怕任何人与我争夺!”

语气虽淡,却流露出一种森然。

柔淑道:“既然如此,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行事这般随心所欲,我不太相信你。”苏如绘道,“当初我说过帮你与车非狐见面已经做到了,你却来这么一手拖我下水,况且你答应告诉我的,小霍氏的身世,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柔淑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可以先告诉你,当年我偷听到的那段话,我相信它与小霍氏的身世极有关系,但具体的,却该你自己去查了。”

苏如绘皱眉:“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柔淑把手一摊,理直气壮道:“那时候有求于你,自然怎么能打动你心怎么说,现在你已经被绑上船,我自然坦然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