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淑郡主不过是宁王的庶女,当初想拿她与东胡刘家联姻,所以才给了郡主封号,她本人自然是没能力去影响阀阅关于帝国继承人的选择的。

之所以说因为柔淑,苏如绘明白,是指柔淑接下来将被当成挑拨北戎诸王子内斗的引子。这件事情,苏如绘早就从柔淑本人那里听到。

她当时还没想到今日这样的遥远,甚至没有想到太子,只看到了太后和长泰似有安抚秋狄、北戎,先夺回苏家兵权的打算。

阀阅到底是阀阅,老狐狸们的眼光格局,终究不是她一个所谓聪慧的女孩儿能够比得上。单从柔淑郡主的安排上,望族之中,已经有人预料到了皇室欲行攘外则先安内之策。

千年望族,累世簪缨,又岂是坐以待毙之辈?

于是,皇家还没准备好找阀阅的麻烦,阀阅已经先给皇家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皇帝又称天子,储君乃律定之下任天子…可不是真正天大的麻烦么?

也难怪太后和长泰不得不放弃太子了,说起来太子也够委屈的,他并非不够承担一国之任,也不是手腕不够,奈何想要他下台的,是整个大雍的阀阅,包括依附阀阅的势力。这一股力量,就是太后和长泰,也为之色变的。

原本,甘霖中宫所出,既嫡又长,而且幼有慧名,他作为储君,那是再名正言顺不过。

如今甘霖声誉尽毁…没有长泰在未央宫的咆哮,阀阅也会帮着他身败名裂。

剩下的诸子,已封楚王的甘然暂居长,可他的弱点是生母出身卑微,母家只能依靠霍贵妃,而太师已垂老,霍长青不入仕途,空有高士之名,霍家其他人,均非出色,何况,盛宠的霍贵妃多年未出后,已怀身孕,若诞下皇子,长泰如今还未不惑,做母亲的,谁会不偏心些自己亲生子?

三皇子甘棠之母出身尊贵,西凉沈家嫡女,外家势力自不必说,这回废太子,固然是阀阅们一致赞同的结果,但沈家绝对出力最大。可也因为如此,太子若废,沈家以外的阀阅可不愿意甘棠上位,免得沈家越过了其他家族,过于庞大,不利于制衡。

四皇子甘美同样受母妃卑微影响,他真正的生母,流淌着纯正凤州卫氏的血脉,可偏偏不能说出,最紧要的是,太后和长泰,在诸子之中,明显的不待见他,除非有重大变故,否则甘美与大位的缘分是极薄的。

五皇子甘沛乃嫡子,虽然排序靠后,却占着嫡的名份,单凭这一点,朝中那些老臣是怎么都要保他的。可他有嫡子的便宜,却也要受太子的牵累,并且经过废太子后,周皇后在宫中、周家在朝上,声势都将大减。

至于一直养在行宫的六皇子,虽然一直未在人前露面,但慧妃位份不低,娘家也是有些势力的,等六皇子活过十岁回了宫,还未可知。

并且,宫中霍贵妃、慧妃、徐宝林还有崔御妻都怀着身子,失去了聪慧嫡长子这个平衡八方的压制,都是皇家血脉,谁又能服得了谁?

也正因为除了甘霖以外的皇子,哪怕长泰紧接着甘霖再立一个,也无法像甘霖那样服众。到时候,阀阅根本不必出面,只要在背后分散些势力出来支持几个皇子内斗,皇家就不可能全心全意来收拾他们,而是先解决争储之势了。

苏如绘吐了口气,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甘霖的太子之位,是失定了。

什么辛才人,什么太后与长泰的失望,什么天性凉薄…这是皇室与阀阅之间的一场博弈,皇室想削弱阀阅之势,阀阅不愿意坐以待毙,两方不动声色间的暗斗,太子甘霖,他所处的那个位置,恰好成为了阀阅对付皇室最致命最得意的一击。

别说甘霖现在才十六岁,就算他六十岁,有了甲子积累的精明,大势之下,除了被废,也无计可施。

由于这个缘故,阀阅绝不会给他任何生路,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废,从此孤寂一生,自幼生长门阀的苏如绘可以明白,太后和长泰为什么会如此干脆的决定废太子,因为一是无法挽回…阀阅同心,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还挑选着外国使者以及一位右单于在帝都、一位王子直接参合进来的情况下——当然,沈家说不定早就和孤忽串通好了。

二是若坚持着不废太子,以阀阅的作风,怕太子此后难出宫门一步,否则必有刺杀之祸!

关系到阀阅的生存,千年望族,比大雍更悠久的历史,他们绝不忌惮拿出沉淀下来的任何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也不知道明春的选秀会怎么样?”苏如绘心下微叹,她也是阀阅的一员,并且因此自幼享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尊荣,因此,对于阀阅的做法,她只有叹服,毫无反感,但见甘然在旁,还是有些不安:“苏家近来可找过你吗?”

“当然不会。”甘然淡淡笑着,“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定国公与武德侯岂是轻举妄动之人?”

苏如绘沉默了片刻,才道:“大伯乃苏家家主,父亲也是苏家嫡次子,他们必须为整个家族考虑,你不要怪他们。”

甘然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我怪他们做什么?身为家主,本就该如此,若定国公与武德侯现在就开始站队,那苏家也不会推出他们来做主了。”

苏如绘哑然,消息来得太突然,她却是失态了。诚然她是苏家尊贵的嫡女,武德侯唯一的女儿,父母爱她甚深,可再深,也比不上整个家族的存亡,昔年卫淑妃为隆和帝诞下数子,得宠时何尝不是烈火烹油般的势头?那时候卫家虽然照样是望族,可因她的缘故难道就没有额外得到诸多好处?

但卫淑妃一旦事发,卫家立刻毫不犹豫的把她和她的父母兄弟,足足两房嫡系子弟交了出去,任凭皇室处置!

享受家族给予的尊荣,带给家族荣光,也是一种理所当然,同样的,因此被家族抛弃,苏如绘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怨恨的。

一个家族能够传承千年、历经几朝还能记得历代祖先的作为,已经不易,若还一直保持着财权,那便值得任何人尊敬了。

这世间,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家族,这一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尊贵,是无数代先人遵循着世间最残酷也最合理的生存方式,撇弃无用甚至会危害到家族的成员,吸纳有用而出色的人才,一代又一代,绵延千年,方才铸成。

作为一个典型阀阅嫡女,苏如绘一点也不认为苏万润和苏万海的做法有错,即使之前想说服母家帮助甘然夺储,她也只是认为此事可行,才冀望得到家族的帮助,而没有像柔淑那样,不顾一切的砸上自己的名誉前途,也不顾会牵累到宁王和宋家,只向着她的梦想努力。

甘然忽的又是一笑,苏如绘心绪甚乱,低头看着地上灰尘,并未询问,甘然却俯身在她颊上吻了吻,轻轻道:“你担心什么?担心我若继了大位,会因此对苏家不满?”

“…自是!”苏如绘一时失态,她一直自诩出身名门,这沉住气是从小练的,这会就觉得甚是窘迫,见他居然还要追问,干脆赌气的点头。

甘然哑然失笑,伸手揽她入怀,柔声道:“看到你还会有什么不满?只要是姓苏的不管是不是青州来的,我看着都特别顺眼。”

他不知道自己难得一次甜言蜜语,靠在他胸前的苏如绘却是眼一闭,暗道:完了!此人果真要变了!如今就开始说这样的虚言来哄我…

若甘然知道,只怕会郁闷之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两人同时抬头,苏如绘想推开甘然,甘然却低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避什么嫌?地上脚印也能看出我们方才站得多近。”

苏如绘推之不动,却见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一个人影缓步而入,悠悠道:“二哥,你说出来找四弟,却叫我好找。”

是三殿下甘棠。

看到他,苏如绘却不挣扎了,只是静静听着甘然淡淡问:“孤叫了人去找,顺便办点私事,你不陪着皇祖母,跑出来做什么?”

“皇祖母乏了,连长公主都打发回了曲台宫,弟弟想起来二哥说不定还顶风冒雪的在外奔波…所以想来帮把手。”甘棠看到两人相拥,倒也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道,“自然,二哥如今的情况,弟弟是不敢帮手的。”

甘然淡淡道:“三弟倒是了解四弟与孤的很,其他地方不去,偏偏到了这里来。”

“哪里。”甘棠轻描淡写道,“弟弟只不过看宫里现在乱成一团,觉得是个好机会,想到这里来,趁乱毒死淑月殿的那一位,谁知道却看到了苏家小姐身边的人,看在二哥的份上,我毒都没下,没惊动她们,就到后面来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安氏病

甘然依旧揽着苏如绘,听甘棠自承想对卫九歌下手,漫不经心的道:“哦?这么好的机会,你若手脚利落些,把三人都杀了,嫁祸与我们,岂不是正好?”

“弟弟原来也是这么想的。”甘棠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只是琢磨了半晌,觉得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招惹苏家的好,所以才没动手。”说着,他打量苏如绘几眼,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甘然淡淡道:“其实没动手也是对的。”

甘棠反应极快,立刻回过头,苏如绘也诧异望去,却见殿宇的阴影处,悄悄走出一个人影,看身形正是张三思。

“二哥真是小心。”甘棠笑道,“有苏家小姐在这里,弟弟又怎么会做糊涂事呢?”

苏如绘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瞥了他一眼:“三殿下既然已经没了杀意,到后面来做什么?”

“太子失位,你与我二哥有望有情人成眷属,我过来庆贺一下。”甘棠笑吟吟的道,“当年我也是追着你一口一个如绘姐姐的,转身竟对我这般冷淡,当真是伤人心哪!”

“庆贺?”苏如绘重复了一遍,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了。

甘棠也不以为意,笑道:“来日方长,苏家姐姐,你可愿意将二哥借我一用?”

“殿下说笑了。”苏如绘见他赖着不走,本也不想多留,拍了拍甘然的手,甘然沉吟了下,到底松开,她道:“我去前面叫浮水回仁寿宫。”

“嗯。”甘然点了点头。

苏如绘回到正殿,卫九歌兀自睡得深沉,思烟在旁边和浮水小声说着什么,她有点意外,思烟可不是容易接近的人,这浮水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看到她来,两人都站了起来:“苏小姐。”

“夫人还好吗?”苏如绘看着卫九歌苍白的脸色,有些怜惜的问道。

思烟要去拿暖炉:“苏小姐要回太后那边去了吧?”

“如今宫里乱着,未必能注意到这里,那暖炉里的炭也是没气息的,就让夫人用着吧。”苏如绘见卫九歌沉睡时倦缩成团,死死搂着暖炉,叹道,“若不放心,过几日我再叫浮水来拿。”

思烟看卫九歌本能的抱紧了暖炉,若强行拿走,只怕会将她惊醒,迟疑了下,道:“这…只怕连累了苏小姐。”

“宫里现在哪有工夫来管这样的小事?”苏如绘轻笑。

周皇后、沈淑妃,都是有亲生儿子的人,如今正为着亲子拼命的时候,谁还管得了那么多闲事,也就甘棠有那么一个机会,可璎华夫人还真是命不该绝,偏巧自己与甘然都在…就算她今日不在,甘美也会在这里,断然不可能看着他毒死自己生母。

思烟久在淑月殿,已经不通外界消息,听她说得笃定,这才放下心,感激的点了点头。

出了琼桐宫,浮水见左右无人,悄声道:“小姐,思烟姑姑方才与奴婢说了些事情。”

苏如绘道:“她说了什么?”

“都是璎华夫人盛宠时的闲事。”浮水的语气有些惋惜,“那时候璎华夫人当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呢。”

苏如绘叹了口气:“有特别的话吗?”

“这…没有。”浮水讪讪道。

看来还要继续磨一磨。苏如绘思忖着,璎华夫人若是真疯,思烟怕是唯一可能说出那些隐秘的人了。

回到鹿鸣台,苏如绘刚刚踏进院子,白鹭、飞鸥双双迎了上来,面色凝重:“小姐来的正好,方才德泰殿那边的人过来,说太后召您前去,奴婢说您在附近走一走,正想去寻呢。”

苏如绘一惊,刚才甘然甘棠都说,为着安抚荣寿公主,太后乏了歇下,把甘棠都打发了,怎么会忽然叫自己去?

“那我不进去了。”苏如绘定了定神,带着浮水脚步一转,复向德泰殿赶去。

到了德泰殿外,袖香给她使个眼色:“是你家里有些事。”低语了一句,引她进殿。

苏如绘脸色微变。

里面却是齐云代太后告诉了她:“太后乏得很,方才被叫醒,听了事情吩咐了,小姐恰好又来迟了些,太后又睡下了,叫奴婢告诉小姐。”

苏如绘勉强笑道:“劳烦太后了,嬷嬷请说。”

“郑野郡夫人月前身上就不大好,府上三公子已经回去侍疾至今,昨日,太后还遣了余院正亲自去看过,似乎…似乎不是太好,方才武德侯求见陛下,说郑野郡夫人病得颇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所以求陛下和太后准你回去看看。”齐云说到一半,苏如绘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安慰道,“余院正医术高明,你不要多想,太后说夫人怕是思女成疾的缘故,也许你回去,她看到你就好了呢?”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上次苏如绘风寒发得那般严重,太后都没准苏家人进宫探视,如今竟同意苏如绘在年关前回去,显然是余太奇诊出郑野郡夫人病到弥留之地,才会有这样的恩典。

苏如绘惊恐万分,齐云办事利落,交代的这点时间,已经使人准备了软轿在殿外等候:“你年初才在家里住过,如今情况紧,也不必去收拾什么,先回去看看罢,有什么缺的,明日打发人进宫来拿也成。”

这句话差不多证明了郑野郡夫人时日无多了。

“多谢嬷嬷,我这便回去!”苏如绘失魂落魄的被浮水扶出来,袖香看到,微微一惊,上来帮了一把,道:“苏小姐留神些。”

趁左右无人注意,低声道:“小姐可有什么话?”

苏如绘知道甘然拿着她的把柄,想必有什么叮嘱,但她现在为安氏慌得不成样子,怎么镇定也镇定不下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袖香问了两句,她才道:“我现在心里乱。”

袖香了然的点了点头。

软轿是等着的,浮水是宫女,照例是不跟去苏府的。苏如绘独自上了轿,再也忍耐不住,泪下如雨。

如此到了宫门,却是二哥苏如峻亲自带人在等着,看到她下轿时脚步踉跄,忙上前扶住,让左右去招呼送她出来的内侍,扶她上自己家马车,启程向武德侯府赶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兄妹

武德侯府里凄清一片,看到这一幕,苏如绘更是悲从中来,只还存着万一的念头,勉强跟住了苏如峻的脚步。

到了安氏住的地方,长嫂裴氏先迎了出来,满面忧愁道:“四妹回来了?母亲方才还念着你。”

看到嫂子也瘦了一圈,苏如绘正要向她道声辛苦,目光一晃,却见她小腹微微凸出,到嘴边的话顿时变成了惊讶:“大嫂有了?”

裴氏面上一红,轻声道:“已经…已经四个月了。”

苏如绘惊讶的问:“为何上次进宫没告诉我?”

“那时候还不知道,回来后又过了几日,觉得不大爽快,这才请了颜大夫来看。”婆婆病着,裴氏在小姑面前不敢表现得太高兴,但眼中由衷的喜悦与满足却是没法掩藏的,她嫁给苏如铁,本就是高嫁,进门六年都没动静,连带裴父见到苏万海都愧疚起来,若不是苏万海与裴父实在是过了命的交情,加上苏如铁也还年轻,安氏虽然盼着孙儿,却也不是恶毒之人,裴氏的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如今好歹有了身孕,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到底可以大大松口气,裴氏怎能不喜。

苏如绘心情也好了些,她和裴氏见面不多,但也为兄长感到高兴,便问:“母亲想必也高兴得紧?”

“是呢。”裴氏见她盯着自己肚子看,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四妹还是快进去见母亲吧。”

苏如绘答应着,面上却划过一丝恐惧,脚步也迟疑难定,看她这模样,裴氏哪里不知是为什么?这小姑显然是怕进去听到看到不好的消息,她叹了口气,上前拉住苏如绘的手:“嫂子陪你进去,有余院正开的药,母亲还好。”

原本整个武德侯府都飘着淡淡的药香,踏进内室,更是药味浓郁,足见安氏病得厉害。

苏如绘胆战心惊,被裴氏推进帐子,却见安氏背对着她躺着,看身形就瘦削了许多,她心头一阵难过,眼泪纷纷掉了下来。

安氏被惊动,吃力的翻过身:“…如绘?”

“母亲!”苏如绘忙上前看她面容,却见月余不见,安氏雍容丰润的脸庞,竟已生生瘦去了一圈,脸色灰白败,只有眼中还有神采未灭,炯炯望着自己,她哽咽道,“母亲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安氏想说什么却又叹了口气,裴氏在旁轻声道:“贵妃寿辰后第二天,母亲不慎吹了些冷风,接着收到四妹在宫中病倒的消息,太后不允入宫探望,忧急之下,便病倒了。”

苏如绘心中的愧疚难以描述,泪水簌簌的就落了下来,安氏欲要安慰,但她实在病得不轻,精神不足,勉强说了几句,裴氏忙道:“母亲刚才喝了药,还是先睡会养养精神,再与四妹说话罢,妹妹也回召南苑歇一歇,那儿我已经着人收拾过了。”

苏如绘虽然难过,但也听出,不知是因为安氏病了,还是裴氏有孕后地位不一般,如今家中内宅的事情倒是大部分交给了裴氏。

“那我先去召南苑吧。”苏如绘见安氏确实没精神,不忍留在这里叫她不能好好休憩,起身道。

“妹妹上回回来,母亲拨了身边使女给妹妹用,但如今母亲病着…”裴氏婉转道,“所以我叫了云烟在那里伺候,她是我的陪嫁使女,手脚还算利落,只是从未伺候过妹妹,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妹妹不必客气,只管说出来。”

苏如绘无心和她客套:“嫂子不用这么为我操心,随便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也就是了。”

到了召南苑,苏如绘被裴氏劝着躺一躺,裴氏特意点了一炉安神香,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到晚上才被推醒,睁眼一看,却不是云烟,而是苏如锋,正背着手站在床前,拿一根手指戳着她的额角,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做什么?”苏如绘正没好气,恼怒的拨开他手指,喝道。

“该吃饭了。”苏如锋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就着床沿坐下,抬手一捏她脸颊,啧啧道,“这可怜的,才进宫几个月呀,脸色这么差,下巴都尖了,不是说太后还算疼你么?怎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听,他语气里怎么都像幸灾乐祸,苏如绘正要发作,忽然顿住,眼珠一转:“母亲没病?”

“谁说的!”苏如锋脸色顿变,差点没跳起来,“母亲病没病,你自己不会看?余太奇亲诊!还能有错!”

“那你怎么还有心情来戏弄自己妹妹啊?”苏如绘沉着脸盯着他,“你不是早就回来侍疾了么?母亲病得那么厉害,你居然心情还很好?”

苏如锋眼神乱飘:“我心情很差!”

“到底怎么回事?”苏如绘对这个三哥了解的很,抓到破绽,哪里肯信,语气不善道。

苏如锋咳嗽一声,抬脚就向外走去:“我忙得很,你既然醒了,叫云烟来伺候你梳洗…”

“…我一会就去告诉母亲,你都告诉我了!”苏如绘见他想溜,诈道。

苏如锋果然顿住了脚步,懊恼道:“不过是看宫里这么容易就放你回来,替你高兴,你做什么要这么算计着我?”

“谁算计你了?”苏如绘气得直捶床,“在宫里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二哥路上也不说,回来大嫂也装糊涂…现在你也是!你们这些人,就没一个有良心的!害我白白的担心难过!”

“咳…”苏如锋听她这么说,脸色更加不自然,忙道,“这都是二哥不好!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

“二哥最老实不过!必定是有人挑唆他才那样!”苏如绘冷冷看着他。

“那就是大嫂…大嫂她想捉弄你…”

“大嫂贤良淑德,不是这种人!”

“咦,看来是母亲要收拾你!”

“我怎么…”苏如绘悠悠一叹,一字字道,“觉得是三哥你没事找事呢?”

苏如锋断然否认:“怎么可能!我这么忙!”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太后

德泰殿,檀香烧得浓烈,齐云皱眉:“太后,味道太重了些,还是开窗透一透吧。”

“不必,就这样。”嘉懿眼神飘忽,看着殿中青烟袅袅,连几尺外的齐云身形都模糊,轻声道。

她的语气是齐云从未听到过的虚弱,齐云忍不住担起心来,劝道:“太子其实还年轻,而且旨意也没下…”旨意拖不了多久,但年轻,以后未必没有复位的机会,齐云如今也只能这么劝了。

可嘉懿不这么想:“哀家和皇帝想给他这个机会,阀阅会同意么?”不等齐云回答,嘉懿轻声道,“阀阅不同意,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但…哀家其他孙儿,会同意么?”

齐云抿了抿嘴,这问题不是她能回答的。

“是哀家的错。”嘉懿叹了口气,“如今阀阅权势正盛,根本未到解决他们的时候,他们气数未尽呵…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雄心勃勃,倒也罢了,他还记得来问哀家,是哀家心急了,想着临终闭眼前,看到大雍真正的掌握在皇室手中!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实际上却是与阀阅世家共同掌管!大雍上下都说哀家厉害,能够为皇帝维持住当年的危局,其实真正厉害的是这些望族的老东西!不过是一个郡主的婚事,他们就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居然那么快…就统一了意见和做法!”

“望族只是望族,哪里能和皇家比?”齐云劝慰道,“太后别多想了,就算太子被算计,皇位到底也是皇子继承,楚王、三殿下、五殿下,都是极好的,也有孝心!”

嘉懿轻笑出声:“齐云,你是跟了哀家几十年的人了,这里又没有别的人,怎么还说这样的套话?孝心?大雍的储君,要的是手腕魄力,关孝心甚事?”她疲惫的闭上眼,喃喃道,“只要他能够坐稳江山,扫除阀阅之患,平定狄、戎,孝顺不孝顺,又有什么关系?”

齐云听了这番话,也不意外,只道:“陛下还年轻,太后以后还会有更多皇孙,奴婢说句诛心的话,未必没有比太子更出色的。”

“太子在哀家的皇孙里也算不得真正能够压倒其他人!不过因为他是嫡长子,从前地位又稳固得很,老二老三两个的母妃不敢叫他们太过表现罢了,老三为这个这些年来一直都不服气,当哀家不知道么?”嘉懿淡淡的道。

“太后既然想得开,为何还要难过,损伤凤体?”

“因为哀家未必能看到那些皇孙了。”嘉懿苦笑着摇头,“皇帝还年轻,可哀家不年轻了!”

齐云一惊:“太后说的什么话?寿安郡太夫人都还能进宫请安,太后可是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寿安郡太夫人的福气,关哀家什么事呢?”嘉懿疲惫道,“当年殚精竭虑,夜以继日,迟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再说哀家也是近甲子的人了,这些年连想东西都不及往时,否则也不会心浮气躁,犯下如此大错!”

齐云听得心酸,语气带出一丝哽咽:“陛下没有怪太后,太后何必如此?”

“及祧孝顺,可他不怪哀家,哀家自己怪自己。”嘉懿终于泣不成声,捶着床柱,“哀家自先帝去后苦苦支持,终于等到及祧亲政,这些年来也算是政通人和,北伐大捷,总以为日后于地下见到先帝,可以将功赎罪…可没想到,临了却犯下这等大过!若无柔淑之事,嫡长子承位,沈家再怎么折腾,如苏家、端木、卫家这些不动,也动摇不了储君之位,没有夺储,皇家便能齐心对外,削弱阀阅之事,大可以到甘霖登基后再行…都是哀家!哀家…有什么脸面去见雍室列祖列宗…!”

(还没完,稍后补全)

齐云慌忙上前抱住了她:“太后说的什么话?太后为了大雍,这些年来夙兴夜寐,尽心竭力,匡扶社稷,还政陛下,先帝怎会还要怪太后?”

“那件事,你知道的…”嘉懿渐渐歇了下来,却幽幽道。

齐云头皮一麻,道:“奴婢知道。”

“你说瀣儿这个孩子,哀家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嘉懿怅然道,“她母亲一辈子命苦,末了还为着生她去了,哀家曾经许诺,要让瀣儿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以瀣儿的身份也不是配不上,可现在太子失位,难道要叫她跟着哀家的长孙一起去颠沛流离么?这叫哀家怎么忍心?”

齐云不忍道:“太后何出此言?霍七小姐的指婚未下,此事颇可计较,只是霍七小姐最大的依靠就是太后,太后若真疼她,还请好好将养身子,莫要劳神过度!”

嘉懿沉默良久,方悠悠道:“你看除了太子以外的皇子里,有谁最适合大宝?”

“这不是奴婢能插嘴的。”齐云谨慎道。

嘉懿也没要她回答,接着却又问:“那你看,将瀣儿许给楚王如何?”

齐云迟疑道:“奴婢直言,若要将霍七小姐许给楚王,那苏家小姐…就不能再给楚王了!”

“这个自然,苏如绘是够资格入主未央宫的人,她若嫁太子或皇帝以外的人,必定为正室。”嘉懿黯然道,“何况她与然儿那孩子本就青梅竹马,若与瀣儿一起嫁过去,然儿可不是太子,还有瀣儿的日子过么?”

齐云叹道:“太后如今乏得厉害,这些事情还是莫要多想了,一切都等身子好了再说吧,再者,如今霍七小姐还在霍家,估计才知道宫里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想了想,提议道,“莫如将霍七小姐先接回宫来,陪太后说说话?”

嘉懿皱眉想了片刻,到底点了头:“也好,哀家也要问问她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她的心思一直放在甘霖身上,唉…”

“那奴婢这就去着人请霍七小姐回宫,太后莫要多思,好好睡上一觉罢。”齐云替嘉懿掖了掖被角,软语哄道。

嘉懿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真的乏了,渐渐沉睡下去。

…………

3月1号新书正式上传,预定各种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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