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看到苏如绘,还没说话,眼眶先红了:“太后…”最受太后宠爱的霍清瀣香魂已渺,如今仁寿宫的女孩子里,对太后感情最深的,便是丹朱郡主了,两天下来,她已经神色憔悴不堪。

“嘘!”苏如绘摇了摇手指,示意她轻声,才问,“余太奇怎么说?”

“院正和齐嬷嬷说话时把我们支出来了,但药是院正亲自煎的,说怕其他人掌握不了火候,失了药性。”德泰殿虽然把太后的病情瞒着,但对于丹朱这些近身侍奉的人而言,多少能够看出点端倪,“齐嬷嬷中间离开过一次,去开了内库。”

苏如绘立刻想到了北戎可汗那五株金参,叹了口气:“你们守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今晚换我来,对了,柔淑郡主还没过来吗?”

“想是快到了。”丹朱小声道,“如绘姐姐,你…”她这几天都没工夫和苏如绘单独说话,想问那日鹿鸣台之事,又觉得不便在此处开口,到底换了句话,“你被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带走,可有事么?”

“有事还能在这里?”苏如绘摇头,“不过是瀣儿姐姐出事前恰好从我那里离开,两位娘娘才叫我过去罢了。”

“此事都怪我。”丹朱愧疚道,“若不是我咳嗽折回去,与瀣儿姐姐一起走,她…”

苏如绘双眉微动,看了看远处的宫人,低声道:“那日你怎么与她一起过去的?”

“嗯?”丹朱先是一怔,然后才道,“那日我们从曲台宫回来,瀣儿姐姐约了我去彩明轩小坐,打算等你拜访完长公主,一起去邀你伺候太后,然而在轩中坐着时,冰儿忽然匆忙进来,和瀣儿姐姐说了几句,她便要到鹿鸣台去,掬翠原本想借焦嬷嬷叫我回停芳园,可我又担心…结果,路上咳嗽,就先走了。”

丹朱有点惭愧:“我帮不上如绘姐姐,便只能这样了。”她没有上鹿鸣台,彼时下着大雪,尽管甘然的赤狐裘颜色艳丽,但丹朱没有走近,一口咬定风雪太大,自己未注意到的话,霍清瀣也拿她无法,总不至于逼着她佐证。

苏如绘也不在乎此事,只是露出深思之色,缓缓道:“你先回停芳园休息吧,我进去看看。”

“柔淑姐姐没来,周家姐姐还在里面。”丹朱点了点头,提醒道。

“我知道了。”

寝殿里飘着浓郁的药味,炭盆却不多,大约因为太后是急火攻心才病倒的缘故,倒比外面冷一点,苏如绘紧了紧身上宫装,暗自后悔没多穿一件。

殿中光线昏暗,重重帐幔下,齐云正暗自垂泪,袖素、袖真两个年长宫女也是一脸肃然。周意儿端着一只银盆,站在床边,齐云一边落泪,一边从银盆里绞帕子替太后擦拭着脸、唇,以及双手。

苏如绘悄无声息的进来,除了袖素、袖真看了眼,齐云和周意儿都是头也没回。

她径自走到周意儿身边,小声道:“周姐姐出去歇一歇罢,这盆我来拿。”

“噤声!别惊了太后!”苏如绘的声音已经近乎耳语,齐云却蓦然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苏如绘一怔,随即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的从周意儿手里接过银盆。

齐云斥了她一句,自己也微微发怔,随即有些僵硬的扭过头。

见状,苏如绘下垂的眼中,借着睫毛掩盖,划过一丝窃喜…连齐云都失了平素的稳重,这么说,太后病得很厉害?

还是,齐云在装?

周意儿将银盆给了苏如绘,自己无声的退了出去,这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连个照面也未与苏如绘打,似乎,太子与周后之事,也间接的教她灰了心。

两刻后,柔淑郡主进来了。

“郡主,这儿有老奴与袖素就成,郡主可以先去外面休憩。”柔淑郡主从来没伺候过人,最可怕的是这位郡主实在卤莽地紧,想来齐云早从裁云阁那边陆续传给太后的消息知道了她的为人,见她尽力却笨手笨脚的将太后手背上擦出一道红痕,齐云眼角跳了跳,按捺着怒火,勉强说道。

“伺候太后是我的本分,岂有让你们来自己看着的道理?”柔淑摇头,淡淡道,“嬷嬷却是年纪大了,若是撑不住,还请自去外面软榻上休憩一二。”

齐云脸色一沉,也懒得转弯抹角,直接夺下她手中浸了温水的帕子:“郡主没照顾过人,反而伤了太后肌肤,这样的事情,还是老奴来的好!”

柔淑一皱眉,苏如绘忙上前圆场:“我们年纪小,做事总不及嬷嬷和姑姑们仔细,又不如嬷嬷知道太后的习惯,郡主虽然有些尽孝,却有些力不能及,还请嬷嬷勿要怪罪!”

“老奴怎敢怪罪郡主和小姐?”

“太后的药该熬好了,郡主不如去看看余院正那里?”苏如绘把柔淑哄出去,寝殿外却恰好又进来了人,四皇子甘美身穿暗色纬锦袍服,乌黑的发整齐的束在了金环中,身量虽然未长足,却已显出丰神俊朗的模样来,齐云抬头看到甘美,神色顿时缓和了些:“四殿下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甘美忙上前阻止,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早该过来了,荣寿也想来,哄着她耽误了时辰。”

“公主年纪小,还是留在昭华宫请德妃娘娘照看的好。”齐云点头赞同,末了轻叹一声,眼神飘渺,不问可知,她是想起了澂嫔。若澂嫔还在,自然不用甘美去哄。

甘美问过太后的病情,便与众人一起等着柔淑去端药来。

药却是余太奇亲自端进来的,甘美上前扶起太后的头,柔淑捧碗,齐云拿了勺子吹凉,试过温度,小心喂进太后口中,若有渗出,苏如绘便拿帕子小心的擦去。

如此一群人忙完,太后中间似有意无意的唔了一声,众人皆是一惊,甘美赶紧叫了两声皇祖母,太后却继续一动不动,齐云眼风扫过,余太奇神色凝重的上前搭了搭脉,摇头道:“无妨。”

“皇祖母几时能醒?”甘美低声道。

“四殿下莫急,太后急火攻心,年纪又大了,只能温补,这药喝上数日,差不多就可醒来。”余太奇淡淡的道。

齐云有些失望,苏如绘却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柔淑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第三百七十四章 所以这是第三更

苏如绘微微一怔,却见柔淑指了指殿外,苏如绘目光一扫,见殿中人未注意到她们,悄悄上前去拿空了的药碗,余太奇立刻警觉,张袖护住道:“苏小姐,这些老夫来就行。”

谁知他话音刚落,苏如绘却低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撞在桌边,药碗连同桌上原本的锡奴皆滚落下来,幸亏地上铺着厚厚的戎毯,只发出些微闷响,却也让齐云恼怒的回首:“太后暂时醒不来,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在这里打扰太后安置!”

苏如绘面带愧色的告了个罪,与柔淑一起退出寝殿。外面的袖香已经换成了袖雅,见她们出来,好意道:“若是太后身边暂不缺人伺候,郡主与小姐莫如去暖阁里休憩片刻。”

这两日东西暖阁专门被收拾出来,供侍疾的人就近小睡,西暖阁给了皇子,两人进了东暖阁,挥退宫人,解下外衣,进了帐子,苏如绘才小声道:“太后虽然病着,可迟早要醒来,齐嬷嬷是精细人,咱们这么做,瞒不过她,你太卤莽了。”

“就算她知道你我心有算计又如何?”柔淑摇头,“齐云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了太后身上,其他事未必有兴趣多管。”

苏如绘钻进锦被,疲惫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霍氏死了!”

“我知道,今儿我被淑妃德妃召去问了半晌,还闹到西福宫贵妃那里,淑妃说话不当心,贵妃被气得动了胎气,楚王为避嫌疑,自请提前就藩,陛下在那里盯了半晌,我跟着跪了许久。”苏如绘忍不住揉了揉膝盖,叹息道,“真真是麻烦极了!”

柔淑冷笑道:“你只不过觉得麻烦,可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坠井?”苏如绘道。

“你以为是什么样的坠井?”柔淑也钻进被中,她本就生得美艳,如今隐带煞气,盯住了苏如绘,一字字道,“那口井我昨晚偷偷去看过,极窄极深,若只一个人掉下去,哪怕是个孩童,双手双足抵住了井壁,也能爬上来,毕竟井水在这时候是温热的,在里面也不会冻死!”

苏如绘微一皱眉,柔淑继续道:“小霍氏之所以会死在里面,是因为她和她的两个宫女一起掉了下去,三个人彼此拥挤,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束手束脚,别说爬上来,连浮都浮不起来,就这么生生淹死的!”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苏如绘不解道,“难不成你以为小霍氏之死与我有关?”

“是楚王干的!”柔淑很是肯定。

苏如绘索性闭上眼:“你不困,我可想睡一会,齐云虽然打发了我们暂时出来,可总不能叫她与四殿下守这么一夜,咱们什么都不管?过一会定然要去换的。”

“车非不见了!”柔淑咬牙切齿的推着她,“是不是你们干的?”

“你想多了。”

柔淑森然笑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楚王心软,谁想到他才是那个厉害的!小霍氏何等美貌?又得太后欢心,如此佳人,他说杀就杀了…除了你们,谁会对车非下手?”

苏如绘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她:“柔淑郡主,慎言!这里是德泰殿,不是裁云阁,也不是鹿鸣台!”

“我可以发誓,绝不说出那夜我在你那里沐浴更衣过,并且将那身衣物焚毁,如何?”柔淑想了想,提出条件。

苏如绘看着她,缓缓摇头:“已经有人知道了!”

“谁?”柔淑不信。

“嬷嬷!”苏如绘吐了口气,“就是去年国宴,我们从未央宫一路散着酒意回仁寿宫,路上被你呵斥过的那位嬷嬷!”

“那老虔婆最是多嘴罗嗦,若是发现此事,早便到了太后面前告状,太后安能忍我至此?必定早早就要收拾了我!”柔淑皱起眉,怀疑的望着她,“就算长公主在,太后要收拾我,难道这仁寿宫还会传出半点风声?”

苏如绘摇头:“是你自己糊涂了!那嬷嬷奉了太后之命去裁云阁看管你,你和她处得不好,平素里你有什么失仪张狂之举,她自然要忙不迭的告诉太后,好给你颜色看。可你失…失贞,这是何等大事?尤其是即将下降给北戎,事关国体,虽然听说北戎那边的男子不甚注重贞洁,可大雍却丢不起这个脸!再说你未来的夫婿乃是可汗之子,对大雍习俗总有几分了解,弄得不好还不知道会因此死多少人,甚至打上整个大雍的脸!到那时候,太后和陛下岂会饶了你身边人?太后把她们派到裁云阁就是为了看住你,结果你却在她们眼皮子下面做出这等事!这一个看管不力的责任,别说那嬷嬷,只怕太后一怒,连她家人都保不住!”

“能够在宫里待到现在,还能叫太后委以重任的人,怎么会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多想一想?”苏如绘叹息道,“恐怕那嬷嬷被你斥骂之后,郁愤在心,当夜睡得不实,又或者是存了心想寻你不是,还可能察觉到你夜晚溜出去的行迹…不过就算她想跟上你,到底年纪大了,也怕被你察觉,等看到时…怕已回天无力,所以才回去把那扇门给锁上!等到天明再打开!”

柔淑怔了怔,她本也是聪慧之人,只不过一时间没疑心对人,被苏如绘提醒,仔细一想,顿时冷笑出了声:“想不到这老货如此机灵!”

“有其主必有其仆!”苏如绘脸色比她更难看,“你们两个打的主意都是一般,不过是把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拖我下水,借助我与身后苏家之力来替你掩护!”

“不过一个老奴,你等着罢,过了今夜,我就了结了她!左右连太后的掌上明珠小霍氏都死了,你的秀婉都能吊死在玉堂殿,裁云阁里也不缺一根能上吊的梁!”柔淑思忖片刻,无奈道,“只要不伤车非,一切好商量。”

苏如绘冷笑道:“你当真这么重视车非?”

柔淑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如绘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好奇,为何孤忽王子求娶小霍氏时,眼睛盯着的,却是你?”

第三百七十五章 自然这叫第四更

帐中一时间沉默下来,半晌,柔淑才不甘心的问道:“你凭什么不信是车非?我与孤忽才认识几天?”

“若不是小霍氏之死让太后病得昏睡到现在,这会这么问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太后了。”苏如绘悠悠道,“孤忽到底看中了谁,恐怕当日德泰殿上人人都能看出来,再者他再没脑子,在帝都这段时间,多少能够听到小霍氏一度是未来太子妃的风声,秋狄这回觐见是为了向大雍求援,虽然以狄人的桀骜,难免有所试探和骄纵,但述平既然有意以他为下任右单于,想必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公然索要太后的心头肉。”

柔淑咬牙道:“长公主一行腊八后才入都,难道我从前就见过孤忽,几日工夫就把他迷得死去活来,再说我做什么要让他索要小霍氏而不是我自己?”

“柔淑郡主,你知道你错在了哪里么?”苏如绘眼中露出笑意。

“…什么?”

苏如绘轻笑:“你错在了那晚…裙上的血迹!”

柔淑咬住唇,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她。

“我虽然不通人事,却也知道,那是处子的象征。”苏如绘眯起眼,淡淡的道,“禁宫苟且,初听似乎是你为了那叫车非狐的狄人不顾一切…可那晚听了你的威胁,冷静下来想了想,却怎么想怎么可疑…你既然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做什么还要等到进宫来再这样?当初也不必拿自己的闺誉去毁庶弟,只管与车非狐私奔或者在王府做这等事即可!何必还要绕到宫里来?再者,宋侧妃的所作所为,亦是让人有些想不明白…郡主放在帝都固然算不得什么,可嫁到离帝都远些的地方,比如洪州顾氏之类,世家不说,远离帝都,一位郡主也算得上尊贵了,又何必要求太后收留你?”

柔淑面上渐渐变色,苏如绘不去理她,继续道:“你进宫,无非是因为闺誉毁损,而毁损的原因,据你暗示,是你恋慕王府奴仆车非狐,不愿意嫁给刘家四子,又因你的生母宋侧妃极为赞同这件婚事,为此不惜与嫡母联手…可你的目的是拒婚,那么多手段,为何要选择对你嫡母、对怀真有百般益处,惟独对你自己伤害最大的一种?要知道就算你贵为郡主,与宁王及世子的关系也是极重要的。你这么做,等于将父亲和庶弟都得罪了!”

“你够了!”柔淑面色苍白,低声喝道!

苏如绘却没理会她,而是缓缓道:“所以那晚我开着窗子坐了一夜,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根本不反对嫁给刘家四子!甚至…你很愿意嫁过去!但端木氏拿住了你的什么把柄,迫着你诬陷宁王世子!自毁婚姻!从而让原本的怀真郡主,代替你得到嫁给刘家嫡子的机会!”

她转过头来,凝视着柔淑的眼睛,轻轻道,“宋侧妃也因此,要求太后收留你…不是为了平息谣言,是要求太后保你的命!因为你若躲到其他地方去,恐怕难逃端木氏毒手!我说的可对?”

“…你!”

“荣寿公主年纪小,皇家最亲近的未嫁的女子血脉,就是你与怀真,怀真是嫡出,其母端木静光论谋略论势力,都远在你的生母之上!为了防止端木氏借此与刘家联手坐大,太后和陛下赐婚时选择了你。”苏如绘一边思索一边道,“哦,不想怀真嫁给刘烈的,也许还有端木家的嫡系,毕竟端木静光只是旁支子弟。而端木静光为了怀真郡主考虑,有了夺你夫婿的打算,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胁迫住你的,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性.子,却是如何愿意受她控制…总之,你乖乖听了话,亲手毁了自己的婚姻,名誉尽丧,只能眼睁睁瞧着怀真代替你嫁给了刘烈…”

柔淑哽咽道:“你不必挑唆了,若有可能,我恨不得生食端木静光的血肉!”

“她到底是拿了什么把柄,竟叫你如此听话?”苏如绘好奇道。

柔淑胡乱擦拭了下脸颊,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你不说也没什么,母女情深,不是你,就是宋侧妃。”苏如绘目光闪烁,忽然道,“是小霍氏?”

“你已经知道了小霍氏的身世?”柔淑一惊,声音顿时高了点。

苏如绘皱眉斥道:“你小点声!”

“这怎么可能?”柔淑压低嗓子,却难掩语气之中的震惊,“当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苏如绘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曾被贬进除华宫过!”

柔淑不解其意,苏如绘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隆和一朝最后几年最得宠爱的高妃在里面,她虽然似乎疯了,却还没死!而除华宫里守门的小内监,每天都要给她送饭,送得多了,总是会遇上一些不太好的事…比如说,听到高妃的胡言乱语?”

“废妃高氏?”柔淑一惊,这四个字也说得高了声,被苏如绘忙不迭的探手捂住,怒道:“你发什么疯?”

柔淑推开她手,恨恨道:“好罢,是我失误,竟忘记了她!”她略一思索,立刻注意到苏如绘所言的似乎二字,“似乎疯了?你是说,高妃这些年都在装疯?”

苏如绘皱了皱眉:“太后若晓得你们知道小霍氏的身世,哪怕是一丝线索,也绝饶不了你们。端木静光拿了这个把柄,你倒确实只有听话的份,宋侧妃求太后护着你,怕也有想让太后以为你们并不知情的缘故…嘿,端木静光倒是被太后允许知晓此事?否则何以能以此事胁迫你们?”

柔淑惨笑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何必问我?”

“这个秘密太大,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苏如绘深深看着她,话锋一转,“车非狐不过是个幌子,你直说罢,今晚再提他做什么?”

“我们看见了。”柔淑默了默,忽然道。

苏如绘莫名其妙:“什么?”

“小霍氏被推下井,连她两个宫女。”柔淑幽幽道。

“你们?”苏如绘脸色微变,“你当时和…孤忽在一起?”

“嗯。”柔淑苦笑道,“所以他会提出要娶小霍氏,其实本来他什么都不会提,因为我早告诉他,我绝不会和他走的,也不能!他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提醒太后早些派人去寻小霍氏,毕竟那口井很深,井下并不冷,小霍氏若体质强些,说不定还有救,若她救了回来,指认楚王身边之人,即使陛下愿意维护楚王,以免争储激烈,太后也将存下心结,同时亦给了三殿下、五殿下攻击楚王的机会…皇子之间矛盾越深、彼此把柄越多,对秋狄而言自然越好。他反正就一句话,说了就要回秋狄去,又不是傻子,这么便宜的买卖,怎么会错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必须五更

天明的时候,和甘然同来的还有庄妃与穆昭容,甘美、柔淑并苏如绘神色疲惫的离开德泰殿时,听到庄妃告诉齐云:“德妃娘娘昨儿熬夜将侍疾的单子拟了出来,因慧妃姐姐前不久动了胎气,娘娘特免了她,让本宫来时与嬷嬷说一声。”

“庄妃娘娘言重了,老奴如何敢当娘娘解释?”齐云沙哑的声音道。

本来太后病倒,从皇后起的诸妃轮次入侍,乃是常理,但太后是在光奕长公主的饯别宴上惊怒交加,昏倒不起的,光奕长公主辞行、中宫禁足,两件事情,就这么拖了两天,而主持宫务的淑妃、德妃,还接了长泰查清小霍氏坠井之死真相的责任,昨天淑妃又被贵妃和楚王一起送回了永信宫,德妃今儿就安排了庄妃同穆昭容过来侍奉,也算手脚利落了。

回到鹿鸣台,白鹭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苏如绘沐浴更衣,略吃了一小碗粥,却没立刻回内室就寝,而是叫来浮水:“去年年节我没在宫里过,各处的礼是怎么送的?”

“奴婢去拿单子。”浮水道。

“不用,你只要告诉我,崔御妻那里怎么送的就成。”

“御妻那里比着徐宝林的减了一半。”御妻这一级,本就不需苏如绘送什么,不过因为崔红鸾出自苏家,所以才准备一份,浮水自是记得牢固。

苏如绘想了想,从腕上掳下一物:“拿个盒子装了,送去幽竹轩。”

浮水眼尖,一眼认出她退下来的镯子乃是霞光雾月环,吃惊道:“小姐,这可是…”

“叫你送去。”苏如绘一皱眉,浮水顿时噤了声,小心的收起来,去寻盒子了。

交代了此事,苏如绘再也支持不住,进了内室,几乎是倒头就睡…

傍晚时分,她悠悠醒转,叫进浮水服侍梳洗,浮水一边捧来绀青色的外衣,一边小声道:“小姐,今儿前朝,陛下已经下旨,太子德行有亏,迁为良王,移出东宫,暂居嘉木宫,择日就藩!”

苏如绘动作一顿,才继续穿上外衣,淡笑道:“既是德行有亏,却还是封了良字为号,陛下也是用心良苦。”这自然是迫于形势,却也不想让以后的新君抓住这一点对甘霖不利,才挑了良字为号,也是希望自己的嫡长子莫要因此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陛下此刻正在德泰殿亲侍汤药,小姐仔细些。”浮水殷切叮嘱。

“无妨,刚废了太子,陛下忙着呢,我过去时,怕陛下该走了。”苏如绘漫不经心的问,“霞光雾月环可送到幽竹轩了?”

“说到此事…”浮水沉吟,“奴婢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将如此珍贵之物送与崔御妻,但看御妻的模样,见到雾月环后,起初非常惊讶,等听说是小姐之意,脸色立刻就变了!”

“哼!”苏如绘冷笑了声,也不解释,只道,“那边暂不必去管了。”

浮水答应一声,特特道:“原本楚王殿下今日白昼也要侍疾,但中间陛下派人来将殿下传去了宣明殿。”

这是苏如绘意料中的事,并不惊讶,她看了看镜中浮水手下逐渐成形的双环望仙髻,淡淡道:“太后至今尚未苏醒,少用些钗环罢。”

苏如绘到德泰殿时,长泰果然已经折返宣明宫。

四皇子甘美今日并未来迟,也许是因为也得到消息长泰在此的缘故,晚上值夜的是刘修仪并芳充容,皇子则是甘棠,太后膝下的女孩子,却照例是苏如绘并柔淑。

丹朱年纪小些,熬了数日,脸色分明憔悴下来。

因有宫妃在,苏如绘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悄悄叮嘱了句:“回去熬些参汤喝。”丹朱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与同样满脸疲惫的周意儿一起离开。

柔淑悄悄道:“方才陛下在,也难怪她们会紧张些。”

如此连续两天,前朝因正式废太子的旨意下达后,有许多引起的政务,长泰再孝顺,也只能每日勉强过来片刻,楚王甘然已经差不多成了人尽皆知的下任储君,同样没多少时间在病榻前尽孝,被长泰带在宣明宫中,严加调教。

第三日的傍晚,苏如绘与柔淑才进寝殿,这一次侍疾的宫妃却是德妃自己,并敏丽夫人——余太奇果然医术了得,他估计今日太后会醒,德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自是当仁不让,将自己和交好的敏丽夫人划到此刻,恰让太后看到自己的辛苦。

嘉懿太后茫然的张开眼睛,四周一片又惊又喜的声音,吵得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在各样忐忑的视线里,太后虚弱道:“齐云?”

“奴婢在这儿!”齐云由衷的惊喜,忙跪到榻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

“今日是…?”太后的声音虽然不高,却透露出惯常的沉稳,显然神智已逐渐恢复。

齐云恭敬道:“回太后,今儿是十五!”

“十五…”太后喃喃念了一遍,“光奕已经走了?”

齐云轻声道:“是的,长公主临走前,在德泰殿前给您磕了头,如今怕已过郁州了!”

太后眉心顿时出现一道颦痕,蓦然道:“扶哀家起来!”

“太后…”齐云转过头,余太奇会意,点头道:“太后躺了数日,如今醒了,正该起身活动一二,以便活血。”

德妃忙上前,与齐云一起将太后扶着半靠在床头,太后眯起眼睛,将四周的人打量遍了,看到德妃,眼睛一亮:“你可还在协理宫务?”

“回太后,淑妃急于追查霍七小姐之死,擅闯西福宫,言语失当,导致霍贵妃动了胎气,惹陛下震怒,将她禁足永信宫,如今宫务由妃妾暂理…”德妃不敢怠慢,忙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即使隔了德妃、敏丽夫人等人,苏如绘依旧能够感觉到太后听到霍七小姐四字时,刹那散发出的杀意与怨毒,太后恻恻问道:“擅闯?淑妃一向稳重,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再说贵妃虽然是四妃之首,但淑妃却亦是四妃之一,西福宫她有什么去不得?如何就让贵妃动了胎气了?”

“这…”德妃没想到太后对霍贵妃偏厌如斯,顿时尴尬的语塞。

太后接着问道:“瀣儿之死,与西福宫有关?”

“不!”德妃赶紧分辩,“回太后,霍七小姐之死,乃是意外,淑妃正因无凭无据的诬陷,贵妃才动气肚子疼的!”

“意外?”太后差不多是从齿缝里冷笑出声的,“是怎么个意外法,叫堂堂公侯千金,还带着两个宫女,在哀家的宫里坠井身亡!?”

第三百七十七章 呐,第六更

寝殿中,因太后终于苏醒的喜悦,顿时被突如其来的问罪冻结。

德妃张口结舌,正在飞快的思索该如何回答下去时,殿门忽然打开,随即有人惊喜道:“皇祖母!您终于醒了!”

众人转头望去,却见甘美神色又惊又喜,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欢喜高兴,手中原本托着的瓷盅都有些翻出:“孙儿…孙儿真是怕极了!幸好皇祖母醒了,皇祖母,小厨房里日日煮了鸡汤,里面放了金参,孙儿每日都端一份过来,只盼着皇祖母能用上…如今…”说着,他低下头,却见刚才过于激动,将鸡汤洒出了些许,露出一丝尴尬,“这…孙儿这就去换!”

太后对皇子们究竟不同,哪怕是从前最让她冷待的甘美,此刻看到甘美脸上无法掩盖的疲乏之色,眼中也不禁露出一丝心疼,缓和了语气,招手道:“翻出些就翻出些,哀家正好饿了,拿来吧!”

德妃等人都松了口气。

甘美小心翼翼的将汤端到床边,太后喜清淡,鸡汤乃是用纱布再三虑过的,看着清如水,盛在了雨过天青色的瓷碗内,配着同色瓷勺,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味,尤其太后这几日昏迷不醒,全靠汤药维系,乍闻到却是真的有了胃口。

德妃摘下护甲,欲要接过,甘美却有些腼腆的一笑,避过她手道:“这几日母妃已经近身伺候皇祖母多次,这一回就让儿臣亲手喂皇祖母罢?”

德妃一怔,但她刻意把自己和甘美都安排在太后苏醒时侍奉,本就是为了给太后留个好印象,如今甘美虽然夺了她殷勤的机会,但德妃素来疼他,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着道:“那你可要小心,若是伺候不好,太后疼你,母妃也要责罚的!”

“皇祖母,便给孙儿这个尽孝的机会罢?”甘美听了,充满诚挚的望向太后,太后微微点头,甘美大喜,轻轻舀了一勺鸡汤,先在唇边试过,才小心的喂给太后。

许是头一次有这样亲近祖母的机会,甘美的手竟微微颤抖,德妃正担心他会将鸡汤抖落到太后衣襟上,他却又拿稳了。一勺又一勺,齐云见太后来者不拒,心下一宽,笑着起身道:“太后先喝了这碗汤开胃,奴婢去叫小厨房准备些清粥小菜来…”

太后正要点头,却觉得喉头似有什么东西一堵,下意识的想要吐到床边痰盂里,谁知一个没忍住,一口呕在胸前——

“太后!”

看着大片刺眼的赤色,齐云惊怖欲死,扑到床边,猛然醒悟,一把抓住甘美的手腕,看向已经只剩一个碗底的鸡汤!

苏如绘也被这乍然的变故惊得呆住,惟独甘美,依旧嘴角含笑,静静的望着太后,不疾不徐,重新舀起剩下的些许鸡汤,这回却没有喂给太后,而是向自己口中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