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福宫的贵妃娘娘,自己嫡亲的姑母,霍清瀣很难描述自己的具体感情,她自小知道自己生得美,后来听多了便习惯,只当是嬷嬷们哄着自己,一直到进了宫,才发现自己的容貌果然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太后私下里取笑,尝言单是这容貌,便是没个尊贵身份也难逃富贵——天生的倾城人物。

只是头一回到西福宫觐见了霍照紫,霍清瀣方明白自己这副容貌传了谁,她与霍照紫足足似到了八九分,若非年纪的差距,几乎有如双生姊妹,她曾疑惑过自己这样的酷似这个姑母,那思念姑母思念得经常饮食难进的祖母,为何还是不太愿意看见自己?

这个问题趁着太后心情好时问过,太后顿时阴了脸,末了伺候太后的齐嬷嬷悄悄告诉了她太后不喜霍贵妃的缘故——以嘉懿太后的身份与性情,能够叫她不喜欢到了放在脸上的,必然只与一个人有关,那就是霍清瀣的母亲。

当初康悦郡主深恨霍清瀣之母算计霍长青,因此从宫中向霍贵妃求了一包北戎的寒药忧来鹤,致使其母难产而死…康悦郡主也因此被太后赐死,这让霍长青对自己这个女儿同样恨之入骨——他一点也不掩饰这种痛恨,以至于为她起了清瀣二字为名,这个看似清雅的名字,却有着羞辱的含义——清瀣,清楚自己不过是夜间的露水——到底是见不得光!

这一记耳光间接掴在了太后脸上!

宫中霍贵妃有长泰力保,太后不想母子失和,除了冷言冷语的排挤她,也不能做什么,宫外霍长青乃是自己亲生女儿临死都念念不忘想他过得好的人,太后也不想违了女儿最后一个愿望,只能忍——如此,太后的怒火,自然发作到了霍家其他人身上,其中太师乃是肱骨之臣,宣国夫人是陪着太师多年的发妻,太后到底知道轻重,那么就只能针对邓夫人了。

所以邓夫人一直无孕。

这些,太后与长泰本就心照不宣。

宫外霍长青一直到了霍清瀣进宫时依旧无子,宫里霍贵妃除了收养二殿下甘然外,亦无所出,太师霍德一世操劳,贵为两朝元老,竟落得一个子嗣断绝的局面,他是长泰恩师,又素来恭敬谨慎,加上女儿霍贵妃深得长泰之心…时间长了,长泰又怎么看小霍氏顺眼?

长泰的心思,霍贵妃最是明白,她也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侄女的冷淡,太后明着表现出了对霍清瀣的偏心,霍贵妃索性隔三岔五的叫进了怀真郡主,惟恐太后疑心自己会与霍清瀣亲近来害了她。

而霍贵妃的冷淡落在了长泰眼里,自然认为霍贵妃这是在替自己兄长抱屈——从长泰来看,霍家的确委屈,所以,霍清瀣进宫次年,邓夫人终于产下一子。

消息传进宫,太后淡淡的吩咐齐嬷嬷备礼,而霍清瀣站在殿上若有所思,她知道霍家是再也没有她的地方了,那样恭敬而冷淡的生涯,或者说是敬而巴不得远之的态度,如今有了嫡出的子嗣,她又算什么呢?

霍辉已经七岁的时候,为着太子快要大婚的缘故,太后特特让她回府居住些时候,这也是太后感觉自己身子骨老了,担心去后她无依靠——当年太后不曾将事情做绝,留了霍长青一命,也未叫邓夫人绝育,也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年纪,霍清瀣将来到底还是要靠霍家的。

可即使太后提前打发了已经封了显盛郡君的邓氏与霍辉,霍府依旧对她恭敬而冷淡——是恭敬,比客气更客气,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惟恐她看不出来。

那一回她匆忙回宫索要白玉金参,被太后嗔了好一会,事后发现霍长青是趁了这个功夫与宣国夫人密议了什么…在宫闱里这么些年,霍清瀣自认或者比不上阀阅出身的苏氏那样伶俐,可那样明显的打发自己避开,她哪里是看不出来,不过是为了讨一回开心罢了…霍家厌她恨她,忌惮于她,可却那么难爱她。

正文番外:霍清瀣(十三)3

霍清瀣张开眼睛,看着帐顶默默的想,自己如今其实也不过是走了母亲的老路罢了,当年母亲瞧中了霍长青,霍长青已有相爱的妻子,还是尊贵的郡主,可母亲仗着太后的宠爱,硬生生的拆散了霍长青与康悦郡主,自己也落了个难产而死的下场,如今自己虽然不是先瞧中了太子,可当年霍长青并不喜欢母亲,太子…前太子甘霖,如今极有可能立储的那两位,甘然与甘棠,又哪里是真心喜欢自己?

诚然她有着国色天香的容貌,有着比之苏氏、小张氏、小周氏都细心温柔的体贴,还有太后的格外的青眼,可无论是前太子,还是现下这几个意图夺储的皇子,都不会反对娶她为侧妃,论到了正妃,他们哪一个不是想着娶到父兄皆掌兵的青州苏氏的嫡女呢?

就是长泰自己,也是万分不愿意有一个血脉不正的儿媳…周皇后若是没有霍贵妃这样一个盛宠的对手,便是她,也不可能同意自己做前太子的正妃!

这个宫里…或者说,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旁的人,除了陌生的、不关心的,大抵竟是盼着自己死的吧…自己若是死了,长泰与周后、并霍家想来都会是极高兴的。

本就不该降临的生命,偏巧母女都是一样的命…霍清瀣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到了前几日怀真郡主的挑衅,苏氏在旁笑意盈盈的看着热闹,心中不服与颓然交织着涌上来,自己是无辜的,可有那样的母亲又能够无辜到哪里去?外祖母是这世上顶顶尊贵之人,可换句话来说,自己这一生不受喜欢,却未必与她无关…苏氏、小张氏、小周氏…包括怀真郡主,宁王后每回进宫时看她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体贴,便是把心捧了出来都是甘心情愿的,自己的母亲若还在世,是否也会如此待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呢?苏氏的父亲会为了她被打入冷宫在朝上竭力争执,但霍长青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死活,最好的态度也不过是漠不关心…

她默默的想了很久,一直到冰儿进来轻轻禀告才惊醒,只听冰儿道:“小姐,如今天色已明,小姐可是要去给太后请安吗?”

待霍清瀣答了,冰儿复问起了衣裙:“小姐今儿穿那件姜色云纹宫装,还是那件绛紫点梅红的?”

“绛紫点梅红的那一套留到了晚上赴宴的时候穿,光奕长公主就要回秋狄去了,一会我好歹要去曲台宫走一趟,长公主名讳里面有个青字,听说也是喜欢青色的,取了那套天青缎的来。”霍清瀣揉了揉额角低声吩咐道,她感到自己有些心神不宁,胸口砰砰的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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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曲台宫,霍清瀣轻轻叹了口气,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嘉懿太后对自己那个没名没份见不得光的母亲做什么那样疼爱了——光奕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之女的时候进宫来请安,霍清瀣是见过的,那时候周青燃何等美貌娇艳,比之自己,也逊色不多,尤其肌肤,帝都深闺里面娇养出来的水嫩,如今到了秋狄才几年光景,与她年纪差不多的一干贵妇,都还是肤若凝脂,可方才她靠近了看,却发觉长公主已经开始扑上了厚粉…论年纪,这位长公主,足足比霍贵妃小了十几岁,就是霍贵妃如今,也只需淡施脂粉罢了…

秋狄与北戎的苦寒,即使周青燃先前只是臣子之女,还非世家子,又何况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周青燃远嫁过去时,已经十七,仪元长公主那会可还没及笄…太后心中对于女儿的亏欠,可想而知。

她与母亲,不过是托了那个可怜的殉葬了年迈异族夫婿的真正的长公主的福罢了…这种仿佛是偷来了旁人的东西为己用的感觉实在是太坏了。

霍清瀣正郁郁的打算先返回彩明轩,身后的冰儿忽然低叫了一声,霍清瀣一怔,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鹿鸣台的方向,望金阁上,一点赤裘的艳丽颜色,犹如火星,但分明是两个人,另一人的狐裘颜色却没这么艳丽——鹿鸣台一直都是苏如绘住着的,她似乎的确是今儿回宫,可那人影虽然幢幢,却分明一高一矮,其中一个若是苏如绘,那么另一个又是谁呢?

思索了片刻,霍清瀣吩咐冰儿:“你速去停芳园,请了丹朱郡主同去拜访苏家小姐。”

——这宫里有资格穿裘又与苏如绘同行的就那么几个,比苏如绘矮的,也只有尚未长成的丹朱了,另一个甘沛,周皇后是绝对不会叫他与苏如绘单独在一起的。

如果丹朱还在停芳园,那么…矮的那一个才是苏如绘?另一个人…

站在宫道上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了掬翠陪着丹朱来,霍清瀣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充盈着自己的内心,她神色自如的对丹朱说了想现在去探望苏如绘的打算,丹朱素来和苏如绘亲近,自然没有意见。

如此,她们在鹿鸣台下,看到高台上那一场好戏——甘然坦然自若的搂着苏如绘吻了下去,苏如绘显然也没想到,她发现了台下的众人,因此惊慌失措,可甘然看向台下的眼神,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恣意与快意…霍清瀣低下头的刹那,面上的震惊、伤心、悲愤…皆消失不见,却只剩了一抹深藏的得意!

她到底还是没顾冰儿的劝说,没有返回德泰殿去寻太后告状,而是追去了鹿鸣台。

甘然果然是决心已下。

他没有一点给自己这个太后宠爱的臣子之女面子的意思——实际上他的确用不着给,一般是嘉懿太后的子孙,可甘然即使生母卑微,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子孙,而她又算什么?不说怀真,她的身世,比柔淑更不能言…

一般是子孙,太后最多寻旁的借口敲打他几句…难不成还能为了自己,为难亲孙?当初太后之所以诞下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为了长泰…

她在雪地里等了没多久,甘然到底还是出来了,见到她在外等待,虽然态度冰冷,然而还是停住了,想听一听她叫住自己要说什么,霍清瀣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的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她让使女站远些,微笑着凑到了甘然耳畔:“楚王殿下想是知道当初康悦郡主是怎么死的?殿下难道不觉得,苏氏如今同样挡了我的路?”

甘然将她推下井时,淡淡的回答:“我不是霍长青!”

——他不是霍长青,无论身份,还是性情,霍长青为了康悦郡主,即使多年无子,也不肯纳妾,但当太后要康悦郡主死时,他还是无能为力了,可甘然不一样,他所爱的女子,谁敢起杀意,他就先将动杀意的人杀了!

也许康悦郡主与苏如绘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夫婿,或者说将来的夫婿,都是真心爱慕她们…这正是她一直祈望而不可得之事——霍清瀣失去知觉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到底没有如母亲那样!

即使不能拥有与苏氏一样名正言顺的尊贵,即使霍家嫡出千金的身份全然来自于外祖母的庇护与强势,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千金闺阁应有的骄傲——那抢来的人、抢来的情与抢来的位份,我宁愿不要!

甘然不是霍长青。

而我霍清瀣,也不是母亲!

正文番外:咳,你们要的甜蜜1

甘然带着易澜穿过回廊,守在了长乐殿外的宫女正要扬声通报,然而却见跟在甘然身后的易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赶紧住了声,春日的长乐殿格外的寂静,殿中一个清清亮亮的嗓子正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甘然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色,低声问门口的宫女:“可是大公主在里面?”

“回陛下的话,正是!”宫女屈身禀告。

才绕过了屏风,迎面却是一个影子扑了过来,甘然幼习弓马,如今还是壮年,自是身手敏捷,正要避了开去,却眼尖的看清楚了情形,赶紧硬接了一把,毕竟事出仓促,金殊公主还是一头撞到了他身上,险些撞得他脚下步伐不稳,胸口也是一痛,只是甘然素来疼爱这个嫡长女,顾不得自己,先扶住了金殊一迭声的问:“可有哪里痛?快快传了太医来!”

上首苏如绘也是飞快的站起了身,顾不得仪态,几步跑下丹墀,拉过金殊看了一看,见金殊一手捂着额角,一手拉着甘然的袖子不放手,只管嘟着嘴不理会甘然的问话,苏如绘已经知道她多半没什么事,她方才还在训斥金殊,如今可不容易心软,立刻沉下脸来叱道:“你父皇问你的话难道不曾听到?!”

“唉,重光定然是撞得痛了,何必叫她急着回话?”甘然深知苏如绘对女儿管得紧,赶紧出言替金殊解围,谁知金殊见父皇站在了自己这边,眼珠转了一转,跺着脚叫道:“儿臣才不要去向良世子赔罪,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要输给了儿臣,分明就是自己不中用,若是当场说了是他故意让与儿臣,儿臣自是会与他再比试一回,谁晓得他这样卑鄙,明里充了大度暗中却叫良王后并世子妃到母后这里来告状这算什么本事?堂堂男子,他是羞也不羞?!儿臣才不去!才不去!说不去就不去!父皇!你可要帮着儿臣做主!”

金殊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扯着甘然的袖子,甘然正待回答,太医却是到了,苏如绘虽然在金殊大闹时眼刀一个接一个的飞了过去,然而到底是关心女儿的,忍着气叫太医看过了金殊并无什么大事,倒是甘然胸口被撞得青了一块——他是恰好撞到了金殊头上一支赤金簪子的簪头上面了,苏如绘怒叱金殊道:“你瞧你这卤莽的性儿做的好事!连累了你父皇都受了伤!还不速速与你父皇请罪!”

甘然平素里对这个嫡长女爱若珍宝,如今不过受点儿小伤如何舍得委屈了她,不必金殊自己开口解释他已经信口胡诌道:“重光才多大年纪,哪里就能够把我撞成这样了?这是方才在靶场练箭时不仔细碰的。”

这个说辞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靶场那么空阔的地方,甘然如今贵为帝王,谁敢不长眼睛的容了什么冲撞圣驾?苏如绘一听就晓得甘然这又是在给金殊寻借口了,她看了眼四周,南子知意,吩咐人都退了下去,包括易澜也出去了,苏如绘方沉着脸道:“你便这样宠着她罢!你可知道她惹了什么事情出来!”

金殊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急了,就待喊冤,甘然却已经施施然的笑了一笑,示意她莫急,含笑携起苏如绘的手一起走到上首坐了,随意道:“能是什么事?无非是与良王世子冲突了一回,受了些暗算罢了。”

“你倒是会向着你女儿说话!”苏如绘冷笑着道,“上一回良王后生辰,我本是叫南子跑一趟意思意思也就罢了,结果她听说了热闹非要跑去,去就去罢,我还特意叫了南子与南暖看住了她!却不想寿宴上面投壶为戏,她竟捧了个状元回来!当时我就觉得没好事,她平常学什么都是不上心,因着身份的缘故身边人都捧着也就罢了,那一回宴上可有几个未必肯让她的!就凭她那几下子哪里能夺魁?果然隔几天小沈氏进宫来请安,话里话外的就说她是端出了公主的身份羞辱了良王世子,我同她好说歹说了半晌,着她去良王府做个样子她也不肯——你总说她小,也有十三岁的人了,隔两年便要及笄,到这会儿连个弯也不能拐,换做了我那时候在宫里——”

说到这里苏如绘皱了下眉住了声,复瞪了一眼金殊,金殊一扁嘴,不服道:“当日母后不在那里,如今各说各有理,也是说不清楚的,只是儿臣说良王世子不中用又怎么错了?先前的确是儿臣见他几次投壶都比我厉害,故意逼着他相让,可他若是个有骨气的,当场在那里不肯让,那一日是他的母亲良王后生辰,儿臣固然贵为公主,他也是世子之尊!又是儿臣的堂兄!硬是不让,莫非儿臣还能为这点子事叫人砍了他不成?那一日他可是笑吟吟的让了儿臣,扮了一个十足的好兄长,谁想到转过身来却到母后这里来告状!若说他事后懊悔了,却连自己过来同母后说的勇气也无!只会将事情推与了良王后出面,这等专会躲在了女子身后的世子,全然没有一点的男子气概!也配儿臣去认错吗?”

她越说越是委屈,却见苏如绘阴着脸不语,知道自己这套如今难以打动母亲,果断转换了目标,将无比委屈与无比期待的目光转向了甘然,甘然果真是不负她之望,笑眯眯的接了口道:“我听重光说的也不差,华严好歹也是十六岁娶了妃的人了,却还要与没及笄的堂妹计较,这哪里有一点点皇家气度?何况不论身份,对自己堂妹尚且如此算计,又哪里有一点点的男子气度?我仿佛记得大哥膝下不止一个子嗣,如今大哥年纪也并非很大,封国为重,这世子之位到底还是要提醒他慎重些的好!”

饶是苏如绘素知他对金殊宠爱无比,这会也被他这为了女儿不要脸的反驳兼打压的行为震惊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苏如绘正了正脸色,看向一旁喜笑颜开、抓着甘然袖子向自己扬脸示威的女儿,忽然冷冷一笑!

金殊脸色顿时一变,她知道自己父皇固然宠爱自己,但却更让着母后,果然甘然本是一意要为了女儿出头,如今见苏如绘要翻脸,立刻陪笑道:“东胶那边才进了些珍贵的药材,听说郑国夫人前些日子有些头疼,我正是要来告诉你一声,替郑国夫人挑选一些…”

郑国夫人便是先前的郑野郡夫人,苏如绘为太子妃时因为她本就是二品郡夫人了,所以不曾加封,到了长泰驾崩、甘然继位,旋册苏如绘为皇后入主中宫,原本的武德侯苏万海与郑野郡夫人安氏自然也跟着被晋了爵位并诰命,如今苏万海为德国公,安氏为郑国夫人,因着甘然与苏如绘十数年情份不减,甘然对这个岳母也是极为尊重,他知道苏如绘性格中虽有泼辣一面,却极为敬畏母亲,指望这会抬出了郑国夫人来叫她分心。

只是这一招用得久了到底不灵了,苏如绘闻言冷笑着道:“你要提东胶送的药材,我倒正有件正经事说与你听!贵妃那边不太好…”

正文番外:2

金殊虽然才与苏如绘闹着,这会听见了贵妃二字立刻叫道:“父皇你可是要过去看?”

苏如绘被她打断了一下,顿时一噎,怒道:“你给我闭嘴!”

甘然心疼道:“重光不过是舍不得我离开,这才出言询问,你又何必如此凶悍?”

“…”苏如绘果断的丢开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她停顿了数息才能够继续冷笑出来,维持住了先前的气氛,“昨儿个两位太后就召了我过去,明里问着贵妃的病,暗地里却是直指你膝下子嗣单薄,你且说一说宫里今年采选该进多少人合适?”

说到采选二字苏如绘便咬牙切齿,她因为自小被选进宫里陪侍甘然的祖母、当时的嘉懿太后,算是自幼内定的皇家媳妇,到了年纪也是经过一番波折才与甘然结好,只是甘然的身份到底不可能不纳侧妃,先前苏如绘养在太后膝下的时候被人暗算伤了身子,难以有孕,这件事情甘然的养母、前朝霍贵妃,如今的霍太后是知道的,因此乐得做个好人,让她进门足了一年才提侧妃之事,苏如绘便求了从前与她一同进宫、只是养在了皇后身边的张眷为侧妃,张眷的身子比起苏如绘来更不成,她早年冬日坠湖,身积寒毒,自此都是病歪歪的,奈何她身份高贵,与嘉懿太后是同族不说,父亲还有救驾之功,又是世家嫡女,还是皇后亲自抚养长大——换一句话说,宫里生生的把人家千挑万选的嫡女接了进去,出事也是在宫里,若是没有一件美满或者尊贵些的婚事,未免显得皇家无情,上上下下都没话说,只得任张眷就这么占去了太子后院仅有两个的侧妃名额里的一个,如此霍太妃与甘然生母韩氏精心挑选的几个人选里面虽然也不乏世家望族出身,可张眷的太后同族并皇后亲自抚养的资历放在了那里,那些个人便只得都低了一等。

不过苏如绘也不是个好惹的,甘然的头一个孩子金殊还是她所出,因是个女孩,金殊还没满周遇见了采选,长泰便亲自吩咐赐了些个人下来,如此到了长泰驾崩时,东宫里已经蔚然可观。

因此甘然继位后先册了苏如绘为皇后,接着册封六宫时,好歹熬出了大半个头的苏如绘捏着记载六宫的册子一番咬牙切齿,当着甘然的面,直接圈了身子不好几乎不能侍寝的张眷为贵妃——往下最高的,到如今也才是婕妤,那还是因为宫中有制,三品以下妃嫔不可抚养皇女皇子,苏如绘不高兴替那位宋婕妤养庶女,这才肯提了她的位份。

宫里宫外也不是没有说苏皇后善妒的话,奈何甘然对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宠爱非常,对皇后处置六宫的事情更是不置一词,有朝臣提起,也被他以“后宫之事,自来由中宫掌管,与前朝何干”挡了回去,再加上金殊五岁时苏如绘终于生下了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华庄,六宫越发的安静起来,只是甘然至今膝下惟此一子,两位太后到底有些看不过眼。

甘然有些无奈:“如今又不是在东宫,这些事儿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可不敢说了算。”苏如绘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两位太后亲自发了话,我如何敢不遵?”

“霍母后与母后不过是打趣,你何必当真?”甘然笑了一笑,他不欲在金殊面前说下去,便就要转开了话题,“庄儿这会该快过来了罢?”

苏如绘觑出他的心意,冷笑道:“我正是要当着重光的面告诉她她如今已非孩童,正是该明白些事情了!”

甘然皱起眉,却听金殊公主不以为然道:“母后,儿臣与你可不同,儿臣他日若是下降了,驸马的父母若敢叫驸马纳妾,儿臣倒要看一看,谁敢在儿臣面前说这一个嘴!”她嚣张跋扈得理所当然,苏如绘欲怒却想到了甘然对她的宠爱,顿时没了语言,只是瞪着她想着训词,身旁甘然却抚掌而笑:“正是这个理儿!”

他眼望苏如绘,含笑道,“如绘又何必为她操这个心?她生来命好,全然不似你我,就叫她一世无忧又怎么样呢?”

“一世无忧?”苏如绘却是寻到了由头,伸手一指金殊瞠目喝道,“如今我便教你这一教!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叫你去向良王世子认错?”

“先前你皇祖父一朝的时候,先立的嫡长子为太子,便是你如今那皇伯良王殿下!往事我也不多提了,你皇祖驾崩之时担心你这皇伯出身过于尊贵,怕他留在了帝都会不利,便先一步使他去了封地,甚至将当初的禁军分了他一支!”苏如绘冷笑着道,“自我大雍开国以来,诸王就藩携军队者,只良王这一例!我大雍军队有四破一禁之称,四破军之外的禁军,装备军令,精锐之处,更在四破军之上!当初先皇借口良王封地上有盗匪作乱,‘借’了他五万兵马,护送他前往封国!那一借至今未还不说,禁军自开国有定例,这是担心历代帝王好大喜功,缺了的这五万,没个象样点的理由,你父皇便是想重新招募补充也不成!去年好容易借着册你弟弟为太子之事,召了良王合家进帝都来庆贺,你父皇使了多少方法才把他们留到了这会,这是要设法解决了那五万兵马之事,可你倒好,这眼节骨上跑了过去惹了良王世子——你也知道你贵为公主,爵位在世子之上,你可知道为何良王后还要进宫来告状?”

以眼色阻止了甘然帮腔,苏如绘咬牙切齿的一点金殊额头:“你这个没脑子的小冤家!这是因为你父皇好容易哄得良王就要交兵权了,你这样一闹,良王府上上下下怎能不担心这是你父皇转了主意?五万兵马作乱,你父皇固然不怕,可那些都是大雍的青壮,皆是多年从军的精锐!何况烽火一起,伤及黎民,这样的罪孽你可背得起?如今你给我乖乖的换了礼服去良王府认错,拿出你当初哄你父皇并你霍皇祖母的能耐,务必把良王府上下给我哄得放心了!若不然你瞧我这会怎么罚你!就是你外祖父进宫来求情也休想!”

金殊听了渐渐皱起了眉,却没先应承下来去赔礼,而是奇道:“既然如今良王合家都在帝都,父皇想要收回兵权何必还要如此麻烦,直接使了人围了良王府,若不交出兵权来都杀了又如何?至多以后给他们寻个罪名罢了!”

这手足屠戮之事她说来竟是轻描淡写,苏如绘险些没叫她气晕了过去,拍着手边几案气得只会骂孽障二字,甘然听了却是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对苏如绘欣然道:“你可瞧见了?吾儿这样,方是皇家气度!”

“你这蠢女!岂不知道如此会害你父皇青史留下污名?!”苏如绘气得大骂,见金殊拿眼睛瞟着甘然,复迁怒道,“皆是你一味娇纵,如今这样大的人了竟是什么道理也不懂,偏生说起打杀眼也不眨一下,长此以往我瞧你如何再管教于她?”

“若是生在了寻常人家自是要管教,可谁叫重光命好生在了皇室?更是你我之嫡长女?”甘然却是傲然说道,“她这般强势,正说明了我大雍正蒸蒸日上,皇族统御八方!大权尽握!若不然就是你家那样的门第,又岂能宠出这样气势的女子来?”

金殊听了眼睛一亮,当真是目光灼灼的看住了苏如绘,苏如绘冷笑着道:“青州苏氏自是养不出这样的小姐!我堂姊妹那许多,就是如今才七岁的甥女,也不曾如她这般蠢笨!”

“那是因为她需要做低伏小,儿臣可不需要!”金殊口快,立刻反驳,苏如绘看着甘然在旁一脸赞同,气得怒叱:“你先给我滚出去!”

正文番外3

打发了金殊出去,只剩了两人,甘然嘴角笑意未去,只是语气又温和了几分,对怒气不减的苏如绘无奈道:“我早说了不必拘着重光,你又为何老是训斥着她?良王世子是什么东西,重光自小到大,便是我与她相争,到头来先低头的也是我,他也配叫我的嫡长女去与他赔礼?”

说到了末了一句,甘然眼中竟有杀机闪烁,方才对金殊那一番言语竟不似虚言!

苏如绘毫不惊讶,只是冷冷道:“这么说你又改了主意了?可别说是为了你这女儿!”

“重光虽然不谙那些弯弯曲曲的,可她说的意思却未错,大哥他既然已经要服软,如今却还为什么要叫他的王后做出这种种之态来?”甘然冷笑道,“大哥为人我最清楚,他是极干脆的,既然已经决定交出兵权来,那就是要赌我不会赶尽杀绝了,必是那小沈氏,妇道人家心眼小,这是借着西凉沈的身份过来拿乔,你不必理她!她若再要作怪,如今大哥年纪也不是很大,我再替他择名门佳妇,再诞世子又如何?便是大哥膝下几个宠姬所出的庶子,寻了如今良王世子一个错处改册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区区一介妇人,也敢妄想叫公主蒙辱!当真是滑稽之极!”

“哼!”苏如绘听了他这番话,脸色更沉,“陛下你既然这样说了,往后这些事情还是莫要告诉臣妾的好,臣妾区区妇道人家,如何再敢与陛下议事?”

甘然大觉头疼,挽了她手臂笑道:“良王府的事便交与我来处置,方才我说那些话不过是不忿小沈氏挑衅你与重光罢了,你怎的还要不高兴?”他见苏如绘神色不豫之中竟有几分委屈之意,忙将她方才之言一一回想,顿时有了几分明白,更加放软了语气试探道:“可是为了仁寿宫?”

苏如绘闻言眼眶一红,差点儿没掉下泪来!

她想说什么却又噎住了声音,索性一推甘然,欲要甩手离去,甘然自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叹了口气,劝慰道:“七弟福薄,未长成便夭折,霍母后只我一个孩子,她心心念念的无非是要报仇,如今我已承了大位,此事到如今也差不多了,至于母后,她却是真心希望我多些子嗣的,我知你在她面前受过许多委屈,只是她早年在飞兰苑里受过许多苦,心中难免惴惴,她要说什么你只管哄着她,到头来把事情全推我身上便是。”

苏如绘转过脸去拿帕子擦了擦眼,复哽咽道:“你既然都晓得怎么还要拦着我教导重光?她是公主不错,如今也非前朝时候需要她去和亲,便是下降了世家大族里面也断然委屈不了她,只是你把她宠得这个模样,一味的娇纵任性不晓得天高地厚,这会宫里宫外都清楚了,试问到时候谁家的公子愿意尚这么位主儿?就是那些愿意的,多半也是冲着她的身份!与你我之宠爱!何况便有那等出色的赐了婚,女孩儿家一味的刁蛮,便是身份尊贵与生得好,也不过是个相敬如冰的下场!咱们大雍虽然风气开放,到底也不比狄、戎那等地方,视女子改嫁如常事,况且换驸马究竟是件伤心事,你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舍得她走这样的弯路?”

“那有什么关系?”甘然微微一哂,反问道,“当初皇家娶妇何尝问过了那些王后侧妃们愿意不愿意、中意不中意自己的夫婿?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将来重光喜欢了谁,便叫谁做她的驸马,若是那驸马不愿意,惹了重光生气,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人或者有,但死了还要连累家族的人到底还不多!若是重光不喜欢了,换上一个…”说到这里,他沉沉一笑,反问道,“你入主中宫至今,朝野上下都称你为嫉妇,你可在乎么?”

苏如绘止住了泪,不假思索道:“我何时在乎过名声?母亲打小就教导我,名声若是没有实质的好处,要与不要又有什么关系?母亲的贤名还不是我做太子妃后渐渐起来的?先前她没出阁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后来嫁与了我父亲,也不过没被叫成悍妇罢了!那些虚的假的我我最烦不过,从前的贤德之名也不过是顺带而为罢了!与其叫人说我贤德却叫后宫一片花枝招展的碍我眼,被人私下里议论几句又算什么?难道有人敢公然在我面前说不成!”

“正是这个理儿,你都可以看开,莫非我堂堂天子,竟要被史书拘住了生怕青史上面留半点污名不成?区区死物也要限制我,那这个天子做来又有什么意思?”甘然伸手用力一拥她入怀,含笑道,“咱们两个都是冠冕堂皇一转身又是个做法的人,难得养出了一个表里如一的纯真孩子,偏偏咱们这会也已经有了那能力护她一生一世,又怕什么?”

他傲然道,“再嫁又算什么?只要重光高兴,便是她有了驸马,我再赐她些面首也是使得!你我花费了这许多精力心计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竟连膝小小儿女都不能纵容,却是何苦?”甘然从做太子到登基至今都有圣明之名,这会听了他私下里如此说着金殊之事,苏如绘心中暗道若是叫朝臣们听了这些话,也不晓得会不会立刻有人冲上金殿去死谏?

“…”她靠在甘然肩上,默然半晌复怒道,“如今你这掌上明珠已经不是欺负驸马的问题了,你可瞧见了她是怎么对我的?方才我叫了她过来才说了几句话,她气性竟大得就要往外跑,南子身负武艺都险些没拉住了她!撞到了你也不立刻认罪——”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我自不会怪罪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是今儿这事,若不是你自己说是在靶场上碰伤替她遮掩了过去,就凭这一条,传了出去,金殊已经娇纵任性的名声上,又要加一条不孝!你我固然不怎么在乎旁人的议论,但这么大的人了,这点子小事还要你帮着蒙混过关…”

她这边念念叨叨的说着,却见甘然一面听一面敷衍,手却渐渐抚摩了上来,不由恼羞成怒,但想到了甘然每每总能替金殊想出了一堆的理由解脱,打掉了他的手,怒而总结道:“幸亏只是个公主!若是皇子,天晓得会宠成个什么样子!”

正文番外4

“若是嫡长子,我又怎会如此放纵?”甘然笑着在她腮边吻了下,漫不经心道,“你瞧我对庄儿教导多么仔细?正是因为公主我才好放心的宠着。”

见苏如绘还有不豫,甘然叹了口气,正视着她,认真道:“你这般的要教导她学着柔善,莫非还是对如今的情况不放心?”

苏如绘被他一语道破,默然了片刻,方伸手环抱住他腰,低低道:“许是打小在宫里养着,竟已成了习惯…”她八岁进宫,之前本是大雍一等阀阅青州苏家家嫡支二房里唯一的嫡女,那时候还是武德侯的苏万海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上面却有三个兄长,足见多么受宠,如此到了宫中时,那一回一起进宫的统共五人,论美貌,霍贵妃的侄女、太师霍德的孙女霍清瀣小小年纪就压倒群芳,论智谋,同样大雍一等阀阅江南宋家的嫡女宋采蘩师传其母修礼郡君——在大雍阀阅之中极为罕见、可以说是仅此一例的寒门之女,先为妾后为妻,让宋采蘩之父顶着家族的压力并亡妻另一个阀阅世家凤州卫的施压也要保她正妻之位!

论在宫里的背景,如今的张贵妃张眷,为太后同族,远房嫡侄女,另有一个长泰一朝前太子的嫡亲表妹、当时周皇后的娘家侄女儿。

何况霍清瀣不但是个美人坯子,她真正的身世还是太后与宁王私生女的女儿!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太后与隆和帝有一个女儿仪元长公主,在长泰帝登基时为了社稷被太后含泪嫁去了秋狄和亲,因此对于后面这个见不得光的女儿嘉懿太后极为怜爱,这一位在生霍清瀣时难产而亡,太后便将对于女儿的一腔心思都寄托在了霍清瀣身上,一门心思的想要叫她做太子妃——这样的局势里,苏如绘可谓是步步惊心!

到了前太子被废,甘然上位,并如愿娶了苏如绘为正妃,然而那时候苏如绘单是正经的婆婆就有两个——长泰帝的嫡妻周皇后——周皇后生了长泰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前太子、如今的良王,她对于继立的甘然的好恶可想而知!

另一个是甘然的养母霍贵妃!霍贵妃是当时宫中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子,还是长泰帝长宠不衰的女子,出身也是世家,这两位论位份论出身,苏如绘恭敬伺候倒也罢了,到底都是世家望族里面出来的,便是为难苏如绘,也总有分寸,不至于失了体面。

除了这两个正经的婆婆,尚有位韩氏——她才是甘然的生母,偶然被长泰幸了一回,诞下甘然,就被交给了无子的霍贵妃抚养,偏生这一位被霍贵妃百般打压,在死了不晓得多少低位失宠妃子的飞兰苑里居然活了下来!

甘然被立为太子后,便想着法子叫她出了来,也开始提了提位份,这韩氏不过是粗使宫女出身,她在飞兰苑里苦熬了十六年,全是为了指望甘然,碍着位份与辈份,她不敢与霍贵妃争什么,却知道甘然对自己这个生母颇为重视,当着甘然的面,待苏如绘极为体贴宽容,转过身来却一个劲的明说暗示她为甘然纳侧生子——这里面,既有韩氏担心甘然与苏如绘感情极好,会使自己这个生母地位下降,又有韩氏出身宫女,又被世家出身且盛宠的霍贵妃抢走儿子、再三打压后对世家望族本能的迁怒,还有看到了嫡长子出身、自幼被赞为聪慧的前太子甘霖失位,担心甘然婚后膝下多年空虚,对他的储君之位有所影响。

不管怎么说,苏如绘不喜韩氏,韩氏对这个儿媳也是极为厌恶,只是韩氏当初能够在飞兰苑里熬了那么多年不死,虽然有嘉懿太后与周皇后故意留着她让霍贵妃不痛快,但自己也是足够会看眼色的,她晓得甘然的太子之位与苏家的大力扶持也有关系,因此有时候见苏如绘变色也不再说下去,婆媳两个没少暗斗,当初金殊公主出生,韩氏见是女孩极为失望,便在宫人面前说了句可惜,这话隔了几年传到了已经知事的金殊公主耳中,金殊至今都对这个亲祖母不怎么亲近…

如今虽然自己贵为皇后,可上面还有两位养母皇太后与生母皇太后不说——甘然登基数载,根基已固——这也就意味着,苏家原本的势力,到这会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助力,而是阻力了…而且甘然如今正当壮年,这会宠着金殊,自然是样样说她好,她就是冲上朝殿去殴打大臣,恐怕甘然也会不问青红皂白,忙不迭的帮着女儿叱那大臣该打…可将来他变了呢?自己这会大约还能够笼着他心,不叫这后宫里翻出什么风浪,这还是在前朝有了一个嫉妇的名声换来的,一旦将来甘然变了心,除非苏家去谋反成功,否则自己这个皇后下场可好不到哪里去,到那时候金殊又能够落得什么好?公主确实尊贵,但失宠的公主也不过是在外面得些脸罢了,内里谁晓得要受多少委屈?

苏如绘说了半句就住了口,面上露出深思之色,甘然见状也停下手来,顿了半晌方低低一叹,他用力抱住了苏如绘,沉思片刻,断然道:“我知道了,你不信我!”

这四个字甘然说的斩钉截铁,苏如绘却沉默,竟似默认。

甘然目中闪过一丝怒色与无奈,但到底没松开她,室中静的可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道:“当年我不过是个比被皇祖母与父皇刻意忽略的甘美略微好些的皇子,生母养母的外家都是个笑话,你是堂堂青州苏的嫡女,父兄皆掌兵权,从皇祖母到皇后到父皇,多少人盯着你的归宿!我那大哥,也算得上俊俏风流、文武双全了,况且当时你三哥还在他身边做着伴读,极受他的重视…而我功课样样不及他不说,在皇祖母跟前,还不如甘棠会哄皇祖母高兴,那时候你却与我最好,到了长大后,也是逆着家里的意思要与我在一起,如今咱们终于到了自己做主的时候,才不过十几年光景,你却就要不信我了吗?”

苏如绘听了,却是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有些无可奈何道:“若是单听你这么说,还以为嘉懿太后并先皇是怎么的委屈了你了?天晓得那会在宫里,我才是可怜的那一个,先前琼桐宫里被禁足,若是没你送这送那,我不落一身的病才怪!你这会子这样说,倒仿佛你我是那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般,佳人助才子上京赶考中了榜——那会一直都是你助着我,我又帮了你什么?那一回自作聪明惹了冷太妃,回头还是求着你帮收拾的,你竟也好意思说成了这样…”

她叹息着,语气到底比先前松快了许多,“我晓得了,自打重光开始惹祸,你就一个劲的追着她后面给她寻着种种理由与借口为她开脱,如今久练之下,这颠倒黑白的功底究竟是练了出来…”

正文番外5

说到这里,苏如绘也维持不住伤感,笑出了声的往他身上靠去:“行啦,两位母后都是长辈,再者对我也不是不爱护,她们说些话儿原本也非是有意,是我自己气量小,不该拿了你出气,你且不要与我计较了。”

甘然闻言双目一弯,微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道:“只是这样吗?方才亏得我在重光面前给你留面子——你就会盯着她说什么骄横跋扈,你且说一说,这历朝历代以来在太后那边受了委屈转头跑到自己夫婿这里来找场子的皇后有哪一个?我如今已经不敢求你德容功行,只求你人前与我留些体面外,再莫太拘着重光便罢了…”

“你倒是得寸进尺!”苏如绘横目嗔他一眼,“再说我德容功行如何不成了?哪一回命妇觐见、外臣贺寿,那些个颂词我早已听腻了!”她说得理直气壮,“就是小沈氏昨儿个过来告你那掌上明珠的状,开口也是‘皇后娘娘素来都是贤德大度的’…你说我哪里德容工行有差了?!”

甘然深深叹了口气,诚恳的拉住了她双手,切齿道:“我算是晓得原本颇知礼仪的太子妃到底是怎的变做了这等稍不如意就来折腾我与重光的嫉妇了——都是这起子王后命妇谄媚,生生的把你给哄晕了!”

苏如绘怒道:“胡说八道!你怎知道她们不是出自真心?”

“那小沈氏分明就是要哄得你为了她与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教训重光!”甘然一脸的痛心疾首,“你自幼聪慧、机敏精明,当初做太子妃时何等的精干?怎的如今越发的昏聩起来,竟被外人几句哄得委屈了自己的嫡长女?多亏我这会在这里问了出来,不然重光还不晓得要多么委屈呢!”

说到这里,甘然摸了摸她鬓发,作长叹状:“依我看,你很该给良王后下一道旨意训诫,责她个谄媚皇后、诬陷公主之过!”

苏如绘瞠目结舌,怒道:“重光在良王府端公主架子迫得人家哄她高兴你怎不这么说!”

“重光天资聪颖钟灵毓秀,兰蕙幼挺伶俐可人,且身份尊贵,当众得几句称赞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甘然一脸的坦然,安慰的拍了拍苏如绘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所以,皇后不仅仅是被良王后这起子谄媚小人哄晕了头,莫非如今还嫉妒起了自己女儿来?”

“…”苏如绘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顿时眯了眯眼,甘然对她这习惯早已清楚,然而想要抽身却是坐得太近了,当下被苏如绘一把掐住了腰间嫩肉,怒道,“我叫你能言善辩!”

甘然倒抽一口冷气,低声不住求饶…

殿外,南子与南暖垂手侍立,状若未闻,金殊公主却毫不客气的趴在了门上偷听,她的乳母秦氏在旁一脸的苦笑,朝野上下都晓得这位公主殿下的受宠,如今在皇后跟前还有几分惧怕——仗着郑国夫人的宠爱,金殊公主这会连皇后也难以轻易弹压下去了,连冷落亲生祖母,永平帝都能够视而不见,她除了看着不叫金殊伤着碰着,旁的哪里敢多说什么?

左右金枝玉叶,自有永平帝与苏皇后护着…秦氏这么想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咦声:“大姐你在做什么?”

金殊正竭力想听着苏如绘可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收拾自己,甘然又是否帮自己挡住了,乍然受惊差点跳了起来,转身却见一个身穿明黄色太子服的男童站在了不远处,身后跟了一群侍者,这男童眉目清秀肌肤白皙,虽然年幼,却已经流露出大家的稳重之态,目光很是沉静,与比他长了数岁、却依旧飞扬跳脱的金殊气质迥然不同。

“四弟你来了?”金殊见是自己的同母弟弟,这才敛了怒意,招呼他在外间坐下来,若无其事的解释道,“母后逼着我去良王府认错,恰好父皇过来,我托了父皇求情,结果母后越听越怒,把我赶了出来与父皇单独理论,我不放心,就在那边听了会。”

因着甘然膝下仅华庄一个皇子,女儿却有三个,便连在了一起排序。

华庄虽然年纪小,但幼为储君,甘然亲自教导,却比金殊稳重多了,对自己这个长姐的性情也有所知,知道甘然宠爱之下,自己也管不了她,只得转了话题说旁的:“正有件事要说与大姐听——听说张贵妃病了,可我这几日功课忙得紧,大姐代我去看她一回如何?”

张贵妃单名一个眷字,她从前是太子侧妃,如今是贵妃,看似位份都不低,其实不过是虚名,因她身子的缘故,甘然每次去了若非探病,就是闲谈几句,她的性情与甘然本也不算太相投,时间长了,多半就是探病。

论起来华庄是苏如绘这个正宫所生,一个庶母,哪怕是位份高贵的庶母生病,他使个人送些东西也就算了,无须特特请了自己长姐去这样郑重,华庄这么说倒不是当真多么关心张贵妃,而是为了他的二姐。

金殊会意,点了头道:“上一回你送的那一套琉璃马,我分出了几个有意思的单独收着,就是要寻个机会送过去。”

——张眷连承宠都困难,自然没法诞育子嗣,所以她当初才进东宫时就与苏如绘说好,她助苏如绘占一个侧妃的位置,将来也占一个高位妃子的位置,亦会帮着苏如绘弹压其他人,但要苏如绘为她弄一个孩子收养,男女不拘,只要健康,好叫她打发辰光。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何况张眷的身后,威远伯府的势力也不小,对当时的甘然也是大有帮助的。

只是甘然本与苏如绘情投意合,苏如绘又是个厉害的,东宫虽然被人陆续塞了不少人,可是因苏如绘先只生了金殊,自然越发不肯叫庶长子生在了前面,结果苏如绘在金殊与华庄之间又诞下了一女,张眷便请求将之先放在自己身边抚养——因苏如绘身份比张眷高贵,断然没有叫嫡出公主记到庶母名下去的道理,然那时候甘然其他侧室实在无所出,苏如绘连生两女,也不晓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诞下皇子,张眷自然担心,所以便是以苏如绘宫务繁忙又要养着金殊,便请了张眷帮忙抚养几日,那会说好了,一旦有旁的妃嫔诞了子嗣,再将这排行第二的珠泰公主接回自己身边。

正文番外6

张眷抚养孩子,不过为了深宫寂寥,打发辰光,她除了出身特别些,只要不犯大错,甘然决计亏待不了她外,对于苏如绘来说实无任何威胁,又是与苏如绘一起在长泰朝过来的老人,自然明白苏如绘的手段,惟恐苏如绘将来诞了皇子,更加不容庶出子女出世。所以提出要苏如绘所生之女,这样苏如绘怜爱亲女,多半不会食言。

她所选择的时候也巧,正是从霍太后到了长泰帝都催着东宫添丁之时,苏如绘正需要她帮着弹压余人,斟酌过后只得点了头。

因此苏如绘为了尽早换回亲生女儿,忍痛也是冒险让如今的那位婕妤服侍了几回甘然,如此就是宫中的三公主,结果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位三公主生来多病,张眷自己就是个拖一天是一天的命,若再叫她养个多病的公主,不啻于逼着她早死,苏如绘与张眷之间到底也有几分同盟之情,况且张眷养着珠泰公主几年到底有了感情,苦苦求了苏如绘允她继续抚养,并承诺说服张家始终站在华庄这边,苏如绘犹豫许久,又见张眷待珠泰当真是好,而珠泰也跟愿意亲近这个养母,只得忍痛准了…

只是苏如绘娘家势力本就比张家强些,她又得甘然喜欢,又是皇后,张眷虽然得她准许,到底还是不放心,借着生病越发的不肯叫珠泰见苏如绘,惟恐她要回自己生母身边去,如此一来闹得苏如绘啼笑皆非,但见张眷对珠泰当真是极好极好的,伤心过了也随着张眷使劲的寻着借口不到中宫请安,或者不带珠泰同来。

就是金殊与华庄这两个姐弟,去多了张氏也是不安的,苏如绘怜她病弱,本就活不了多久,便叫子女多体谅她几分,探望珠泰皆是打着探病的旗号,送些东西亦是如此。

这会金殊听了华庄所提自然明白前几日这个弟弟寻来两套琉璃马给自己的打算,她欢快的做了承诺,还要继续说几句,却见华庄忽然敛了笑容,肃然起身对着自己身后行礼,恭敬道:“父皇、母后!”

“私下里就不必多礼了。”相比差不多是无法无天的长女,苏如绘对这个沉静的幼子倒是和颜悦色多了,又加上方才在里面掐了甘然一回,自觉占了上风,这会一句话说得当真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金殊听得眼红,上前拉住了甘然的袖子,小嘴嘟啊嘟的惟恐他看不出来自己一脸委屈。

奈何甘然方才与苏如绘亲热了一会,如今心情极好,见她一个劲的扯自己袖子,顺手牵了她手,却未留意她神情,只是对华庄却又板起了脸问:“你今儿功课如何?怎的不用功总往你母后这儿跑?”

苏如绘晓得两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太子,务必是要好生教导的,这会虽然觉得甘然小题大做,也很不必如此严肃,但却也沉默的听着。

“回父皇,儿臣今儿功课都已完成,昨儿母后叫了儿臣过来一起用膳,所以才过来的。”华庄仪态端庄的答道。

甘然这才点了点头:“既然那是你母后叫你来的,那便一起用罢。”仿佛是给了他多大的恩赐一样,金殊在旁看着,觉得心理多少平衡了些…

南子与南暖是早就预备好了午膳等着了,这些年来甘然除了政务繁忙与去探望两位太后外,都是陪着苏如绘用膳,她们应付起来已经极为熟悉。

膳后甘然照例叫了华庄问功课,金殊却在旁惦记着珠泰,便向甘然与苏如绘请示要去张贵妃那边一趟,甘然还没问她目的先夸奖了一句:“重光就是孝顺!”待听说她是要将华庄上回送的琉璃马分一半给珠泰送去,更是一脸的慈爱赞许,一迭声的赞着她孝悌友爱,如此等金殊走了,华庄通过了甘然的考核退下,苏如绘皱眉道:“你这样的宠着重光,偏生重明养在了张眷那里,她又不喜常带珠泰过来,如此姊妹之间可会生出罅隙来?”

“重光与庄儿不是一再的寻着工夫送东西去了么?”甘然反问。

“到底是我委屈了那孩子。”苏如绘听他这么说了,却是一叹,“我如今是真的后悔了。”

甘然淡笑着道:“我若是你,那时候定然也会将重明送到张眷身边,一则张眷待她也是极好的,你还顺势给了她皇后的份例,如此也添了些贤名;二则,我在世时,咱们的女儿自是受不得委屈,可你我到底要比孩子们先走,到了那时候,若是新君非是她们的胞弟,定然再远了一层!况且你对后宫一向管得紧,咱们都是在宫闱里面长大的,如今这会无人也说一句实话,那些个妃嫔,除了张眷之外,对你的怨言可不浅,若是将来新君是她们的儿子,你想会对咱们女儿好么?就如同我如今怎么对良王一样,为了不叫她们落进那样的景遇,你也非要将重明送与张眷抚养不可!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孩子们尚小,即使有什么怨怼,将来她们总也有长大明白的时候,你是重明的亲生之母,更是六宫之主,她又岂会不信你?”

见苏如绘这么听了还是面色郁郁,甘然叹了口气:“重光这回去看重明,是因为张氏又病倒了,她身子那样的差,你当她还能养重明几日?届时你再接了回来,爱怎么宠便怎么宠,就是她去砸了宣明宫,我也不说半个不字,你瞧可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