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和尚擦了一把汗珠,白胖的小手摸了摸自己光可鉴人的脑袋,悄悄的转头去问边上的伙伴:“对了, 听说端平郡主今天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 嘿嘿笑起来,“我记得上回魏王殿下的生辰的时候郡主就来了, 还让人带了许多点心分给寺里的人。净池师兄分了我两个,真的很好吃啊。要是郡主她能天天来就好了…”他那回吃了几块,简直恨不得住在寺庙里代发修行的魏王殿下天天过生辰呢。

另一个小和尚生得白净高瘦, 眉目清秀,闻言倒是居高临下的瞥了身边的伙伴一眼:“整日里就知道吃…”话虽如此, 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啊, 我也希望端平郡主天天来。”

“你还说我, 你自己还不一样?!”那个白胖的小和尚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忍不住就用手肘戳了戳对方。

那个高瘦的和尚真心觉得自己小伙伴缺根筋——要不是有自己看着, 就这样呆愣愣的性子, 说不得连洒扫都做不好。想了想后,他还是勉为其难的解释了几句:“你没发现吗?每回郡主来的时候,魏王殿下的心情都会跟着好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能轻松许多了…”

白胖小和尚这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是哦,不过端平郡主就跟仙女似的,难怪魏王喜欢呢…”

他们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闲话,远远的便见着一个师兄板着一张脸从大殿那里朝他们走来,连忙缩了缩脖子,重又提起扫帚,兢兢业业的洒扫起来了。

而他们话中的两位主角,端平郡主郑娥与魏王萧明钰则是在不远处的小院子里。

萧明钰说了是要代发修行,替母祈福,皇帝自然也不客气,存心要磨一磨儿子的性子,特意和法慧寺这边发了话。所以,萧明钰也只好乖乖的呆在法慧寺里念经拜佛,除却一些必要的事情外,这几年竟是连寺庙的大门都没能出几次。

好在,郑娥搬到了泰和长公主的府上,还能常来寺里头瞧瞧他。这会儿,萧明钰和郑娥正坐在小院子里的蔷薇花架底下喝茶。

七月里的阳光犹如流金一般的洒落下来,小院的青石板仿佛都要跟着冒烟,好在蔷薇花架下尚还算是阴凉,一朵朵的蔷薇开得正盛,花娇叶嫩,颜色鲜妍,更衬得坐在花架底下的一男一女,神容卓然。

郑娥现今已有十四,穿了一身湖蓝色底月白丝线绣花蝶纹的高腰襦裙,竟有几分娉婷纤瘦的感觉。妆扮上面,她倒是随了元德皇后的脾性,不喜华妆,头上只是梳了个极简单的双鬟,带一套玉石珠花,耳边亦是一对水滴状的玉石耳坠,简单朴素,看着倒像是邻家女孩一般的平易近人。

当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便有如细碎的金粉轻轻的飘洒下来,一头鸦羽似的乌发仿佛染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她那本就如羊脂美玉一般白腻的肌肤却因过于明亮的阳光而显得更加剔透白净,犹如水晶一般。她的五官亦是精致至极,纤眉、樱唇、琼鼻,一双水眸好似两丸黑水银,灵动明亮,仿佛倒映着盈盈水光,一眼望去,似乎都要溺在那一泓秋水里,不由自主的生出喜爱之情。

郑娥今日来倒不是闲着无聊专门来与萧明钰闲话的,她说的却也算是件正事——二公主今年十六,马上就要出嫁了。

大公主却是去年才出嫁的。皇帝原还想着因为太后和元德皇后的事耽误了长女,想要将她嫁给林相家的嫡长子。只是没想到,反倒是大公主自己先等不及了,前年的年宴上,大公主也不知那儿不对劲,拉着阿史那思归跪求皇帝,说是要和亲北狄,结两国之好。

皇帝气得不行,偏又是年宴上,当着群臣的面听女儿那一本正经的天真话,他原就不是个受人威胁的脾气,冷怒之下竟也不再多劝,干脆就应了。等过了年节,皇帝就叫礼部准备准备,把大公主嫁给了北狄那位死了阏氏的汗王,此后遥隔千里,到底是好还是坏,却是再管不了她了。

大约也是因为大公主这一桩不叫人省心的婚事,皇帝对二公主便也多操心了些,特意叫贤妃看好坐不下脚的二公主,叫她出嫁前现在宫里头学一学做人媳妇的规矩。

郑娥与萧明钰说的是:“下月二娘便要出嫁,现今被萧叔叔拘在宫里头不许她出宫,所以她特意叫了我来问你,给她备好礼了没有。”她说到这儿,有些担心萧明钰足不出寺买不到什么好礼,忍不住先替萧明钰递了个台阶,“要是你是在没想好要送什么,我替你准备好了。”

萧明钰听到这话倒是一笑,微微颔首,从容的应道:“二娘出嫁,这礼我自然是早就备好了的。”说到这儿,他伸手把刚泡好的茶递给郑娥,“这是清明前叫人采制的好茶,用的也是法慧寺后山的清泉,你且尝尝味道?”

郑娥闻言不由眼睛一亮,连忙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果真是茶汤清香,入口甘美,令人神智一清。她俏生生的眨了眨眼睛,扬唇感叹道:“四哥哥你的茶是越泡越好了…”

“一个人闲了无聊,也就只能琢磨这个了…”说到这儿,萧明钰瞥了眼郑娥,微微挑了挑眉梢,“以前还有人说什么‘一天不见就会想得很’,结果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影。”

虽说萧明钰语声沉静,不紧不慢,可那词句听着到好像是怨夫再向没心肝的负心人抱怨似的。

郑娥很是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心道:那句‘一天不见就会想得很’难道不是你说的?不过郑娥一贯对人情绪敏感,哄起萧明钰来更是熟能生巧。

她连想都没想,连忙从木案上端起萧明钰那盏还没喝过一口的茶,笑盈盈的开口道:“四哥哥为了给我泡茶忙了半天,自己都还没喝呢,快喝点儿解解渴。”对方当面控诉的时候,自然不能硬碰硬,一定要另出蹊径才行!

萧明钰瞥了她一眼,见她双手捧着茶盏递来给他,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眉目间笑意盈盈。还没等萧明钰反应过来,在那双手就跟有了自我意识一样的伸出去接了茶盏——天啦,他怎么会有这么不争气的手,他就想要摆正态度让郑娥知道事情严重性,如果回回都被她这么轻易的给哄了,那以后岂不是要一辈子妻管严?

这般一想,萧明钰面上虽是不显,心里头却恨不能把手上的茶盏给还回去。好在他端得住,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低头抿了口茶,依旧是不动如山的模样。

郑娥递完了茶,又连忙拉了拉萧明钰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解释道:“我也很想天天来瞧你啊!”她明确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态度,然后便抬眼去看萧明钰,小声自我解释道,“可我也很忙啊,每天都要练字、学画、学琴…有时候还要去聚会、打马球什么的,而且义母也不叫我常出城…”

郑娥自不像是萧明钰那样每日里都只能呆在山上,她自从宫里头搬出来后,社交上面便宽阔了许多。而且,她现今十四岁,生得又如明珠朝露一般讨人喜欢,许多贵女们也都乐意与她相交,这般一来自然也不能时时的到山上来看萧明钰。

萧明钰见她态度恳切,心又忍不住软了软,暗道:也不必这么急着约束她吧?阿娥还小呢,难免有些个朋友和喜欢的东西…再过一年便可以定亲成婚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应该也不晚的。萧明钰不一会儿便接受了自我宽慰,伸出手揉了揉郑娥的发顶,弯弯唇角:“你啊,就只会哄我…”偏他自己不争气,回回就这么被她给哄了。

郑娥连忙顺势抱住萧明钰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四哥哥你最好了。”

萧明钰那张脸再板不起来,只好低头抿了口茶,道:“喝茶就喝茶,别乱给人灌迷魂汤!”

郑娥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头去看他,声音脆脆的:“我是说真的啊。”

萧明钰耳尖微微有些烫了,只得又低头喝了几口茶。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事,连忙拉开郑娥,站起身来,口上道:“对了,有件东西,我要送你…”

话还没说着,他便起了身,径直往屋内去。

第66章

郑娥颇有些好奇的托腮坐在花架底下等着, 心里倒是把萧明钰的礼物给琢磨了一遍:是像上回那样亲手雕出来的木簪子;还是上上回亲手做的木琴;又或者是上上上回亲手折的山花…

只是,哪怕郑娥想破了头都没想到, 萧明钰居然从屋子里拎了一个竹笼子, 笼子里头是一只小白兔,大约不足一掌大,小小的团成一个雪球儿。兔子的长耳朵半立半趴, 皮毛雪白,此时正乖乖的趴在笼子里。

郑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然后起身扑上去:“四哥哥,你哪儿捉来的兔子?”她低下头去瞧笼子里的那只小兔, 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是送我的吗,送我的吗?”

说话间, 郑娥忍不住悄悄的用指尖戳了戳兔子毛:毛茸茸的,又软又暖, 好可爱~

萧明钰先把装着兔子的竹笼子放下, 微微抬了眉梢看她, 点了点头:“自然是送你的。”他靠着椅子坐了下来, 口上徐徐的解释道,“我去后山锻炼的时候瞧见的——这兔子跟你似的, 呆头呆脑差点就撞到树上, 我就拎回来送你了。”

郑娥本来正低头看着兔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瞪了萧明钰一眼,嘟起嘴:“谁呆头呆脑了?”

萧明钰忍俊不禁, 反问道:“你说呢?”

郑娥现今得了兔子倒是有些喜新厌旧,娇气的鼓了鼓双颊,拎起装着兔子的竹笼子便道,“等会儿我还得去宫里头瞧二娘,先不说了,走了…”

萧明钰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得一笑,却也知道她也是时候该下山了——再晚一点日头下去了,山路上人多,就麻烦了。所以,他没拦着郑娥反倒是坐在案边端起茶,目送着郑娥离开了小院。

一直等到郑娥的背影走远了,一直侯在屋里头没出来的小内侍得福才小步上前来,躬身替萧明钰收拾起桌面上的杯盏,口上徐徐禀告道:“因为要庆贺二公主出嫁,楚王与吴王早些时候便已出发,楚王一路赶得急,他的车架大概过两天就会到京城了。至于吴王,则会晚上几天…”

萧明钰这回来法慧寺,明面上身边自然只带了个得福,但他私下里还是调教了不少人,消息自然也灵通的很。

萧明钰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端着茶盏缓缓抿了一口,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嗤笑了一声,声调温文中带了几分讥诮道:“二哥和三哥一贯是个热心肠的,早到些时候也是自然的。”他的指腹微微在青玉茶盏上摩挲了一下,似是自语,“不过时间离的这么近,想来也是早就私底下约定好了的——看样子,二哥这几年仍旧没什么长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冲动,倒是替三哥打了个先锋…”

楚王和吴王这些年仍旧是不怎么死心,一门心思的想着借口要来京城,上回大公主和亲的事情办得急,他们没能赶上,这回二公主出嫁,嫁的又是泰和长公主的幼子张长卿,他们自然也就有了借口要来长安。

萧明钰垂下眼,看着碧绿的茶汤,忽而抿唇一笑,侧首轻轻的与得福说了两句。

花开两支,话分两头。

郑娥此时正坐在下山的马车上,手里拎着竹笼子,低头瞧着那只小白兔,忍不住逗它道:“叫你白云好不好?我以前有一匹叫红云的马呢…”说着,她又用指尖戳了戳兔子毛茸茸的身体。

一直不断被骚扰的白兔百无聊赖的转了个头,用屁屁对着郑娥。

恰在此时,前头驾马的车夫不知怎的忽然勒住了缰绳,颇为仓促的将马给停了下来。正坐在车厢里面逗兔子的郑娥差点歪倒,连忙掀开一角车帘问道:“怎么了,是前面的路不通?”

车夫连忙回头应话:“有,有个姑娘躺在路中央,好像是昏了…”

郑娥闻言一惊,连忙抬眼看了看,果真见着有个穿着碧色衣裳的姑娘倒在路中央,人事不省的。倘若不是车夫提前拉住了缰绳,说不得马蹄就要踩在那个姑娘的身上了。

郑娥瞧着对方鬓发凌乱,衣裙满是泥灰,几乎风尘仆仆、奄奄一息的模样,倒是有些可怜,本是要直接跳下去看看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转头交代了边上的人一声:“叫个侍卫去看看吧,给人找个大夫瞧瞧,等醒了之后就送她回家吧。”郑娥这也是学乖了——她常往山上看萧明钰,不少人都知道这事,故而这几年倒也时常撞见过不少专门想要骗她的骗子,只是被骗些银钱或许还好,但她到底还是怕碰见刺客、奸细什么的,又被萧明钰教训了几次,也不大敢乱发善心。

其实,不必郑娥开口,护在马车左右的那两排侍卫有人直接策马过去,伸手一捞,将那昏迷不醒的女人拉了起来,搁到马背上。

郑娥瞧了几眼,仍旧是不放心,所以又特意交代了几句这才回了泰和长公主的公主府。她回府后略换了身衣服,直接入宫去见二公主了。

二公主早就闷得快要发霉了,见着郑娥来了便连忙拉她坐着她入了内殿,等叫身边那些伺候的宫人都下去后,她才小声抱怨道:“你不知道,我都快被烦死了,原来嫁个人这么麻烦啊…”

说着,二公主看了眼郑娥,心里不知怎的就忽然平衡了下来。她抿唇笑起来,一脸坏笑的凑过来,贴在郑娥耳边,轻轻嘀咕道:“再等一年,你和四哥不就也要这样那样了?”

郑娥面颊一红,扬着下巴哼了一声,强自镇定道:“我特意进宫来陪你,你还故意说这些!”

二公主连忙扯了扯郑娥的袖子:“好啦好啦,不说这个。对了,”她一转眼珠子,忽而拉着郑娥起身去后面的书案,“嗳,贤妃娘娘给我送了一摞的画册,你要不要看?”

郑娥倒是有些诧异:“你不是要学规矩和礼仪吗,贤妃娘娘看画册做什么?”

二公主一脸大姐姐模样的拍了拍郑娥的肩头:“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她眨巴眨巴眼睛,强调道,“这个画册和你以前看得那些山水花鸟画册不一样的!”

郑娥眨了眨眼睛:“不是山水花鸟,那是人物的?”

“算是吧…”二公主嘟囔了一声,拉着郑娥围着书案坐下,然后在书案上那一大堆的书卷里头翻找起来。

郑娥看着她那书案,简直有种要眼瞎的感觉,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你这儿桌子都乱成这样了?还不叫人收拾啊?”

二公主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我这是乱中有细,要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还不适应呢。”说着,她从一大摞的书册底下抽出一本硬皮的画册来,招招手,挤眉弄眼的道,“阿娥,来给你开开眼界~”

郑娥瞥了一眼那画册的封面——倒是画了一男一女,盛装华服,颜色鲜艳,笔触倒是十分细腻。她可有可无的起身凑了过去,然而,等二公主翻开那本画册,郑娥真心觉得自己这一次要眼瞎了…

偏偏那本画册二公主已经看了好多回,她在这上头倒也开放的很,还自然而然的和郑娥讨论起动作和姿势来,嘴里道:“这本含蓄些,画工不错呢,你看这个姿势…”

郑娥面红耳赤,目光躲闪,几乎应不出声音——

这样也行?

这种动作,真的可以吗?

还是说,原来还能这样?

郑娥简直觉得自己三观都要被打碎重建了——她和萧明钰虽然时常见面说话,可一直都只是牵手或是揉一揉额角,至多便是在额头或是面颊那里吻一吻,再多的就害羞得不行了…

没想到,成亲以后居然还要做这些事!而且,一年后,她说不定就要和萧明钰…

郑娥这般一联想,低头垂眼时又见着画册上男女耳鬓厮磨的姿势,不觉间把自己和萧明钰代入进去,心口的心跳不由的更加激烈,砰砰砰的乱跳,滚热的血液从心口涌出来,叫她整个人不觉的跟着紧张起来,就连手指尖都是微微的发起麻。她的面颊也不由跟着烧了起来,滚烫滚烫的。

二公主听不到回应,总算发现郑娥的异常,转头打量了一下郑娥的面色,关切的问道:“阿娥,你脸好红…”说着,便要伸手在郑娥额上轻轻的试了试温度。

郑娥却连忙低了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快步走到边上,动作迅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凉水入了喉咙,清凉了许多,她这才用稍微平静了些的声音应道:“就是有些热,我喝点水就好了。”

七月的天热得很,二公主倒也不疑有他,随即又兴奋的道:“那你也帮我倒杯水来吧,你来看看这个。”她一面说着,一面抬手举起画册,朝着郑娥指了指。

郑娥粗粗瞥了眼,只见画册上女人绿鬓如云,峨眉秀致,正半披了锦衣,居高临下的骑坐着,她的手还…

郑娥又红着脸低头喝凉水了。

第67章

郑娥足足喝了大半杯凉水, 这才觉得胸口那股热气渐渐下去。她稍稍缓了口气,便伸手也给二公主倒了一杯凉茶, 递过去, 顺嘴道:“凉的少喝些,省得又闹肚子。”

二公主嘟了嘟嘴:“阿娥你还不是喝了大半杯?”

郑娥欲辩无言,只好低下头默默地又喝了一口凉水。

二公主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 很快便扯了扯郑娥的袖子,坏笑起来:“阿娥你不是害羞了吧…”她说到这儿, 忍不住有些感叹,“难不成我四哥这几年真就是在庙里头做和尚?”

郑娥又羞又恼, 偏还有些小脾气,哼哼道:“谁,谁害羞了!”她面颊微微有些烫, 却还是强撑着扬起下巴,把话说完了, “不就是夫妻间要做的事情嘛…”

二公主被郑娥的语气逗得一笑, 一手按在画册上, 一手撑着下颚, 抬眼去看边上的郑娥:只见郑娥雪玉一般的面上缓缓泛开微微的薄红,大约是着急了的缘故, 一双杏眸仿佛含了层薄雾, 似水底的黑珍珠,黑亮水润。

二公主瞧她这般模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 只好强行转开话题:“算了,就先看到这儿吧。以后你再要看画册,尽管和我说就是了…”反正她有贤妃给的一大摞,说起这个倒是大方的很,“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不用客气。”

郑娥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这种东西,谁要再看啊?

二公主说着便丢下画册,很快便拉着郑娥在边上坐下,说些姑娘家衣裳首饰的事情,顺嘴又问几句张长卿这几日的情况…

两个姑娘聚在一起总也有说不完的话题,等说完了长安新近流行的梅花妆,郑娥往窗外一瞧便忍不住道:“都这么晚了啊…”

傍晚的天上只飘着几缕极薄的云,透着天光,犹如白鹭羽毛一般的雪白轻盈。然而,此时天边的斜阳温柔的照耀着,晚霞极艳,就连那几缕薄云都被照得微微泛红,好似少女含羞时面颊上泛起的霞光。

二公主拉住郑娥的手,直截了当的道:“那就留下陪我一起用晚膳吧?”她嘟起嘴,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道,“我近来一个人吃,看着那些东西都快有些吃不下了…”

“看着都吃不下?看样子,那些厨子可就得教训了…”没等二公主的话说完,外头便传来微带揶揄的笑声。

郑娥与二公主一齐回头,果是见到穿着一身玄色绣云龙纹便服的皇帝缓步从外头进来。自元德皇后过世,皇帝如鸦羽一般乌黑的双鬓也微微有些染白,神色亦是多了几分沉冷之色,令人望而生畏。然而,他本人神仪清朗,纵是添了些许霜色也依旧算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男子。

郑娥与二公主见着人,连忙一齐从坐榻上起来,上前见礼。

皇帝只是抬了抬眉头,一手一个的扶了她们两个起来。

郑娥颊边梨涡浅浅,只是笑着唤了一声:“萧叔叔好。”

二公主仗着马上就要出嫁,胆子大得很,直接抱怨道:“父皇怎地没叫人通报,就这么进来了?我和阿娥差点儿吓了一跳呢。”

皇帝忍俊不禁,只是仍旧刻意板了脸,瞪女儿一眼,沉声道:“就是不放心你这丫头,朕这才想进来听听你都与阿娥说些什么。”

二公主想起先前的画册一事,一时儿有些心虚,连忙抱着皇帝的胳膊,语速飞快的转开话题:“父皇你用晚膳了没?要不然咱们一起用吧?”

皇帝便看了看郑娥,道:“也好,倒是挺久没和你们两个一起用膳了。”说着便挥挥手,叫左右下去准备。

有皇帝在,膳食的标准明显就提高了许多。

皇帝坐在上首位置,吃了一半方才状若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郑娥;“阿娥你早晨的时候又去山上了?”

郑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点了点头:“是啊,二娘托我向四哥哥讨礼呢。”

二公主低头吃饭,一声不吭的装着乖巧模样。

好在皇帝也没多计较,反倒“唔”了一声,重又端起边上宫人给他盛的排骨莲藕汤,慢条斯理的喝着。

郑娥反应速度倒还算是快,一下子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他这是有些想要知道萧明钰的近况了——虽说皇帝存心要磨一磨儿子的性格,狠了心不去管人,不叫人出寺门下山,可到底是亲儿子,肯定是想的啊。

郑娥斟酌了一下,还是很快应声道:“四哥哥如今住在山上,虽然闷了些,但是生活也规律了许多:天一亮就起来了,然后去后山锻炼,然后早膳、早课,午间看书,再去后山走一圈,晚间做晚课,看几卷书,等寺里熄了灯他便也睡了…对了,他今天还送了我一只兔子呢,说是后山那里捡的。”

二公主原还在扒饭,听到这个连忙抬头,气哼哼的鼓起双颊:“四哥哥就是这德行——天天就知道变着法给阿娥送礼物,偏还不知道也给我备一份。哼,真不公平!”

皇帝原还想要挑剔萧明钰几句,被女儿这一打岔便又有些忍俊不禁,最后只好屈起手指在二公主的额上轻轻的弹了弹,打趣道:“你要公平,那也得先把长卿给你的东西分一半给阿娥啊?”

二公主自是不舍得分东西的,脸一红又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饭去了。

郑娥也有些害羞,口上倒还是应了一声,悄悄和二公主道:“下回我把兔子带来给你看…”她用手比了比大小,眨眨眼道,“只有这么大,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二公主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小姑娘家都是喜欢这些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两个姑娘说定了事情便都乖乖的低头扒饭了,皇帝瞧在眼里,心中一时也软得很,随即又忍不住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自从阿娥搬去皇姐府上,朕也好久没有和你们两个一起用膳了。记得皇后还在的时候,朕还时常来看你们两个的功课呢,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提起过世的元德皇后,无论是郑娥还是二公主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连皇帝都微微的沉了面色。

恰在此时,外头候着的黄顺磨磨蹭蹭的上前来,凑到皇帝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声:“陛下,成才人那里…”

郑娥离得近些,倒是听到零星几个字,似乎是有个人出了什么事,因为郑娥如今不在宫里头倒是不太清楚这些。

皇帝倒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手里的汤,闻言也不过是轻轻的挑了挑眉,语气淡淡的吩咐道:“叫尚药局派人过去看看吧,小心些别出事…”

黄顺点了点头,又躬身下去了。

皇帝一直陪着郑娥与二公主用完了膳,这才起身离开。等到皇帝离开了,郑娥才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那个成才人是谁啊,好像之前没听过这人啊?”

二公主恹恹的撇了撇嘴:“太子前几个月给父皇送了几个美人来。这个成才人算是那几个人里头运气好的,就只有那么一夜,竟然还就怀上了。这几年后宫里头一直没个消息,她一来就有了,父皇虽然不说什么,当还是给她分了个才人的位置…”

郑娥其实也听说过太子给皇帝送美人的事情,只是平时倒也不好说这个,今天听二公主说起这事,忍不住问了一句:“二娘,太子他怎么就想到给萧叔叔送人的?”

“他跟楚王还有吴王学的呗,”二公主朝天翻了个白眼,语声刻薄的开口道,“说不得东宫里头就有那么一两个傻瓜陪他一起琢磨这种事…”

楚地多美人,楚王的生母王昭仪又失宠许久,他就挺喜欢给皇帝送美人的。

二公主也憋了好久,一打开话匣子,便忍不住抓着郑娥的袖子抱怨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太子他是怎么想的,吴王和楚王和他隔了那么远,他还要与他们攀比这个!有这功夫,还不如早些和太子妃生个小皇孙呢…”太子与太子妃崔氏的关系一直不大好,后院又颇多偏宠,这四年来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弄得太子妃崔氏这般沉稳的性子都忍不住急了,暗地里不知拜了多少寺庙道观——她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再不生嫡子,说不得一辈子都生不了了…

二公主絮絮的抱怨和郑娥抱怨了半天太子的事情,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拉着郑娥袖子的那只手,小声道:“…那,你先回去吧,明天要是有空再来陪我啊。”

郑娥点了点头,连忙道:“放心好了。”

等郑娥回了泰和长公主的公主府,还未来得及换衣服,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翡色便轻轻的上来与她禀告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道:“奴婢后来一想,倒是想起了前几月东宫那边正好…”她顿了顿,只是颇为忐忑的抬眼去看郑娥。

郑娥微微蹙眉,倒是少见的严肃:“这事可不能胡说!”

翡色点了点头,咬着唇道:“那女人醒来后便是这么说的,侍卫也不敢瞒着,先回了奴婢。奴婢特意也去问了几句,听她的话音似是真的,这才和姑娘您说了一声。”

郑娥想起在宫里头听二公主说起的那些事,眉心仍旧蹙着,很快便转到屏风后面,伸开手有着左右的人替她更衣,口上徐徐道:“倒也不急…这样吧,明日我去瞧四哥哥,正好把那女人一起带去。”

反正这种疑难之事,丢给萧明钰就是了,左右那些个骗子应该也骗不了萧明钰。天塌下来了,还有萧明钰这个大高个在前头替她顶着呢。

这般一想,郑娥的心情又稍稍的轻松了一些,瞥了眼丫头拿来给她选的两件衣衫,随手指了那件海棠花绣缠枝蔷薇的,轻声道:“就这个吧…”心情差的时候穿件颜色鲜艳些的,精神也好些。

郑娥换好了衣衫,抖了抖那只才安了家的兔子白云,拿着菜叶喂了它几口,直到兔子气的不想理人,这才起身去给泰和长公主以及张驸马请安。

第二日的时候,郑娥果真带了昨日里路上遇着的女人去了法慧寺。

萧明钰倒是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要隔几日再来呢…”郑娥偏心偏的很,时不时的就进宫去陪二公主,轮到他了最少也要隔个一天两天的。

郑娥倒是一本正经:“我来是有正事的。”

萧明钰见她板着脸,倒是有些想要捏一捏她白嫩嫩的双颊。他忍着笑,也学着郑娥那模样,一本正经的应声道:“唔,什么正事?”

郑娥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吩咐了几句,侍卫便把昨日里那个女人给送了上来。

那女人昨日里倒在山道上时倒是潦倒狼狈、奄奄一息的模样,今日倒也特意收拾了一下,虽身上的衣裙仍旧是洗的发白,可那一头乌发却也挽了起来,擦干净脸后倒也有了几分清秀干净的模样。

萧明钰瞧了几眼,着实是没瞧出这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郑娥,迟疑着问道:“…该不会是你要给我送洒扫丫头?”

郑娥瞪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那女人,轻声道:“我日下山的时候路上遇上的,顺手就叫人把她送去医馆看看了。没想到她倒是有些来历,我也不知真假,管不上那事,想着干脆叫她和你说算了。”

那女人来回瞧了郑娥与萧明钰,看他们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想来也是什么贵人。她一路上奔波已是累极了,略一思忖便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的磕了几个头,口上道:“小女子乃是桃溪县的人,姓关,名山月。家父做些小买卖,在县里倒也算得上是宽裕的人家。家母早逝,当父亲也不愿续弦,只是一心抚育我和哥哥长大。后来哥哥中了秀才,娶了嫂嫂,我们一家人倒也算得上是安乐。只是没想到前几月忽然县衙里忽然来了人,说是要替上头的贵人选美人,我家嫂嫂生得美,竟是叫人看中抢走了。哥哥上前拦了一下便叫人打得重伤,县里头也没大夫敢给他治病,最后竟是不治而亡…”

关山月是秀才之妹,倒也算得上是识文断字,故而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只是提起这些事仍旧是难掩悲色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语声低低的:“家父老年丧子,亦是气得大病而逝。不过短短几月,我家竟是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我想着自己横竖不过一死,干脆便卖了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东西来京城告状——想来天子脚下,也应是讲道理的…”

说到这儿,她悲痛中又带了些羞窘,小声的解释道:“只是,我平日里甚少出门,行李与盘缠都叫人偷了去,没法子才想着要来山上的寺庙里借宿几日,也问一问情况。没想到,半路上就晕倒了,多亏了小娘子好心搭救。”

听到这儿,萧明钰也蹙了蹙眉——关山月见识少,自然不知道前几个月,太子正好大张锣鼓的给皇帝送美人。如果抢了她嫂嫂的“贵人”真就是太子或是皇帝,那可就是没处讲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