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嬷嬷也是眉开眼笑:“石榴好,石榴寓意好…”她见边上几个梳头打扮的宫人都年轻不知事,便悄悄贴在郑娥耳边,问了一句,“昨晚上,可好?”

郑娥面一红,咬了咬唇,眼神躲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简直好的太过分了。

男人家总是简单些的,萧明钰又比郑娥起得早,这会儿倒是早就打理好了,衣冠整齐,疏眉朗目,神容清俊,按照郑娥的话就是打扮好了的“衣冠禽兽”。他从另一边过来,闲着无事,便站在后头看这一群宫人替郑娥梳发描眉,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郑娥,只觉得他那目光灼热的出奇,仿佛都要透过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她的面颊渐渐的就红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嗔了一句:“你去吃早膳好不好,别杵在这里了。”

萧明钰摸了摸鼻子:“…等会儿还要去宫里给父皇请安呢,说不得就要在宫里用早膳。”

郑娥嘟嘟嘴,唇上才刚上了胭脂,一点薄红好似三月里用水洗过的桃花瓣,声音还有些娇娇的:“那你就不能先吃一点填填肚子?”

萧明钰决定听他家王妃的,挑了挑眉梢,笑着去叫人端早膳了。

因为宫里头可能也会留早膳,故而萧明钰也就略吃了一碗红豆薏米粥和一块胡饼——粥有些甜,以往他是不喜欢吃的,只是一想着昨晚上他在郑娥嘴里尝到的味道,不知怎的竟也觉得这东西甜的很和他的心思。

郑娥梳洗好了,因为时间紧急,便也就着萧明钰的手吃了一块豆糕和几口粥,两人一起上了车轿便往宫里头去。

只是无论是郑娥还是萧明钰,都没想到,他们今日才刚到了宫门口便见着皇帝身边的大内侍荣贵从里头迎出来,笑盈盈的开口道:“给魏王和王妃请安…”他也算是瞧着郑娥长大的,多少有些个情意在,说话时候也温和的很,“可是不巧,陛下现在就在蓬莱宫里,特意留了话说是叫两位殿下今日直接回去就好,这几日好好休息。”

郑娥听得不大明白,只是有些怔。

萧明钰微微一蹙眉,倒是多问了一句:“那,本王和王妃什么时候再来请安?”

荣贵也不卖关子,扫了边上的人一眼,到底还是漏了几句话:“两位殿下不必多心,这几日最好也不必来了,陛下这会儿心情怕是不好。等缓过来了,大约就会派人去王府里传旨了。”

萧明钰若有所思,又温声谢了荣贵,令左右给荣贵塞了个大红封,笑着道:“王妃小时候在甘露殿,想来也多亏了公公照顾,算是请公公您喝的喜酒,乐呵乐呵。”

这话说得漂亮,面上也好看,荣贵便也不多说,便这般收了,亲自送了萧明钰与郑娥一路。

就如荣贵所说的,皇帝此时便坐在蓬莱殿里,他坐在上首,谢贵妃则是半跪在下面。

清晨的阳光从茜红色的纱窗照入,皇帝的眉目冷峻的便如霜雪一般,而跪在下首的谢贵妃的脸色则是更加难看——她已熬了半夜,早上的时候被皇帝派人从榻上拎起来,无论是真病弱还是假病弱,都有些撑不住了。

然而,绝色美人就是绝色美人,西施捧心蹙眉都有人想要效仿,谢贵妃纵是面容憔悴、眼下乌青,竟也有几分楚楚之态,柔弱堪怜。

皇帝却没有半点的怜惜之心,他深深的看着她,仿佛是要透过那张美人皮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看清楚自己面前的人她究竟是何般的心肝。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有再沉默下去,也没有心思再与谢贵妃纠缠僵持。他伸手掐了掐眉心,语声低而轻,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与失望:“…若不是六郎说起,朕是绝不会想到,你这个做母妃的,竟然会对三娘下手。”

谢贵妃纤细的指尖下意识的抓着地上的地毯,指尖嵌入毛毯里。她眼中珠泪盈盈,面色苍白,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幸好六皇子就算想要拦她,到底还是没把那些更重要的事情揭露出去,只是选择性的。六皇子戳破小公主的事情,一是为了阻止她昨晚上要做的事,二恐怕就是想要让皇帝把小公主从她身边带走…

或者说,真不愧是她的儿子。这般情境下,竟然还能想出法子来拦她。

也幸亏如此,此罪可大可小,便是东宫那里的兰射和设计太子的那些事都没有揪出来。就算这一回皇帝是真的动怒了,就算真的因此失宠了,可总是能扳回来的一日…

谢贵妃心里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泪水却一颗颗的掉下来,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三娘亦是妾怀胎十月掉下的肉,妾的亲骨肉,难道妾就不爱了吗?…”她咬着唇,竟是就这般不顾仪态的哭了出来,哽咽着访问道,“难道,是妾想要这样的吗?!”

第84章

皇帝简直觉得不可理喻:难不成, 谢氏她做出这种事,还能是被人逼着的?

然而, 谢贵妃却仿佛比其他人还要来得委屈可怜, 伏在地上痛哭,肩头微颤,声声如泣:“陛下当初说要护妾一世, 昔日誓言犹在,可如今, 您心里当真还有妾吗?”她那双美目中含着泪,依依道, “这几年来,若不是为了三娘,陛下您一月恐怕也来不了几日…”

她发髻凌乱, 哭得不能自已,双眼红肿的犹如两枚小小的杏仁, 可怜中又带着几分自厌:“…您知道妾一个人呆在这座宫殿里, 有多难熬吗?这么大的宫殿, 这么大的床, 只有妾一个人,孤零零的, 空荡荡的, 晚上躺着便能听到外头鬼叫一般的风声。您没来的时候,妾整夜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看见当年国破时满地的血…”她哽咽着低声道, “早知今日,倒不如当时虽那些姐妹一同赴死的好。”

当年宫破之时,熙朝末帝怕人玷污了自己的妻妾和女儿,慌忙间只顾得上派人去把她们几人叫到一个殿中——除却抱着小皇子自焚而死的柳妃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在那个大殿中自尽的,一个又一个,仿佛干净的自尽也是一种荣誉。

谢贵妃乃是幼女,年纪最小,也是最后一个接过刀刃的。姐姐们的鲜血流了一地,几乎打湿了她最喜欢的金缕鞋,她一贯慈爱的父皇满面狰狞的盯着她和她手中的刀刃。

她那时候才十四岁,娇嫩青涩的犹如枝头才刚刚显出颜色的玫瑰花,怕死怕得不得了。所以,她握着刀刃的手一直握得不稳,刀刃贴在脖颈上,手指就开始发颤,竟是下不了手。

可是,若不如此,等乱兵破宫而入的时候,她一个亡国女恐怕会比死了还不堪。

也就是那生死挣扎的一瞬,周军从外头破门而入,当时尚未登基的皇帝遥遥的看见了她腰间的玉佩,认出了她。所以,他用箭打落了她脖子上那颤抖的刀刃,几乎是惊讶的,犹如自语一般的开口道:“是你?”虽是询问,可那语调和神情已然肯定。

谢氏也是在那一刻认出人来,比对方更加的惊讶。

当初,她在路边救人的时候,对方曾经说要报答她。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突发奇想的玩笑道:“那,等以后我有麻烦了,就拿这块玉佩来这里找你,你要认的啊。”熙宫上下每个公主和皇子出生的时候都会有一块兰花玉佩,花样都不一样,而她的玉佩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对方虽不觉得还会再见却也干脆的应了下来。

也就是在认出人的那一刻,谢氏方才放心的晕了过去,她知道她不必死了。她将与走上与姐妹们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活着的道路并不会比死亡更加容易。

他们有着如传奇一般的故事——救命之恩,年少之诺,踩在旧王朝最后一脉鲜血上的盛大重逢。

可是,因果注定,他们之间所生出的永远都不会是爱情之花。

谢贵妃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流下来,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就像是被淹没的灰尘一般,无声无息。

皇帝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那时候她多爱笑啊,颊边的酒窝又甜又软,就像是郑娥又或者小公主…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然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对于生命的热情。

皇帝下意识的叹了一口气,指尖用力的掐着眉心,落下一个淡淡的红印。他近乎疲惫的道:“所以呢,你对三娘下手——”他想起年幼的女儿,心疼之中有夹杂着些许对谢贵妃的厌恶,“她是你的女儿,幼小无辜,又全心全意的依赖信任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谢贵妃却摇着头:“可妾没办法啊…要是,要是妾不这样,妾就没办法见到陛下您了啊…”她抬头看着皇帝,膝行上前去拉皇帝的袍角,字字如泣血,“陛下,妾爱三娘,可妾更爱你,妾真的不能没有您。”

皇帝只觉得恶心,扯开她的手,与她含泪的双目对视,一字一句的道:“可朕看到你便觉得恶心!”

他将谢贵妃的手扯开,径直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却又顿了顿,沉声道:“朕答应过你,要护你一世,所以你可以继续做你的贵妃。只是别再出蓬莱殿了,六郎和三娘,朕会照顾。”

他说完话,很快便头也不回的抬步走出去,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的冷淡,海棠色的帘幔一重重的放下来,蓬莱殿的大门似乎也被关上了。

谢贵妃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力的咬破,直到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直到皇帝的背影不见了,她才踉跄的站起身来,满面疯狂的大笑起来。

总有一天,皇帝会亲自来接她的。总有一天…

她把自己唇上腥甜的血给咽回去,这样在心里和自己发誓。

宫里的事情,郑娥与萧明钰此时到还不清楚。不过他们到底新婚,便是吃顿饭都能折腾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自然也无暇旁顾。

因为不必去宫里,他们回王府之后瞧着时辰不早,索性便提早叫人把午膳给端上来了。

萧明钰想起当初看画册时候做的那个“美梦”,于是便端着一张正经的脸挥挥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都下去,垂头与边上的郑娥建议道:“你手酸不酸?要不我喂你?”

我是因为谁才手酸的?!说得好像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郑娥小声的哼哼几声,嘴里道:“酸死了。”

萧明钰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格外可爱,忍俊不禁,伸手你了捏她的鼻尖,道:“好了,不气…”他语声含笑,一抬手便托着郑娥的臀部,把人抱到自己的跟前来,抚了抚她的额角,哄道,“我的好王妃,我来喂你,好不好~”

他左右看了看,夹了一片嫩羊肉,递到郑娥的嘴边。

郑娥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坚实温暖的怀抱,想起昨晚上的事情,不免更添几分羞赧。她强自忍耐了一会儿,垂下头咬走了那块嫩羊肉,食不知味的嚼了嚼。

萧明钰却垂下头,先用舌尖她唇边舔了舔,顺势长驱而入,狠狠的吮吸了一下她嫩滑的舌尖,道貌岸然的啧啧称叹道:“这羊肉的味道真不错,又香又嫩该给厨子些赏钱才好…”

郑娥简直被吃豆腐吃得一脸发懵: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四哥哥!简直是一点脸都不肯要了啊!

萧明钰自然不会就吃一口羊肉就满足,他慢条斯理的给郑娥喂了三块羊肉、五勺子豆腐虾仁汤,几筷子红烧鸡肉…

反正吃到后面,郑娥的舌头都有些发麻了,反倒是萧明钰就跟吃了大补汤似的红光满面,恨不能一日来个十餐。

正所谓温饱思XX,或者是寺庙里头憋了五年憋得狠了,萧明钰喂完了自家王妃和自己,很快便又琢磨起新的东西来。他思忖了一会儿,忽而把头贴在郑娥耳边,细声说了几句,像是提议什么。

郑娥脸一红,连连摇头,她见萧明钰还是蠢蠢欲动,连忙用手肘把他推开,羞得就要起身出去。

偏萧明钰死不要脸,一边伸手搂着郑娥,一边去抓郑娥的手,把头抵在郑娥的肩窝处,干燥温暖的唇就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以前梦到过的,真的想了很久。好不好,我答应你就一次…”

他温热的吐息就附在郑娥脖颈与耳垂边上,被碰到的皮肤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灼热滚烫。就像是火焰烤在冰上,将坚硬的冰块融化成柔软的水,然后又一点一点的蒸发。

郑娥只觉得嘴里有些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雪堆玉砌的面颊却是越来越红,反倒是她推人的动作渐渐缓和下去了。

萧明钰见状,立时得寸进尺,试探着拉着她的小手往下探去,低声道:“就摸一摸,就好了…”这一回他倒是不再用“很快就好”这种词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时候,萧明钰的话简直一个字也不能信。

反正,郑娥红着脸,迷迷糊糊的陪着萧明钰白日宣淫了一回,掌心又烫又湿,只觉得脑子都快被那团火给烧得一片空白。好容易才等到萧明钰出来了,郑娥忙不迭的扯了帕子去擦手,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一直等到那些个宫人入内来端碗筷,郑娥都不敢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哪怕手都已经擦干净了,也叫萧明钰开窗通风了,可她总是隐隐觉得麝香一般的咸味仿佛还绕在鼻尖,叫她面颊滚烫,就怕被那些宫人猜到自己和萧明钰在里头都做了什么。

萧明钰倒是自然的很——反正早上的床榻也是那些宫人收拾的,该知道的肯定知道,不该知道的肯定也知道如何装不知道的。他这般一想,更是没有负担,从容自若的从宫人手里接了一盏茶,十分体贴的递到郑娥嘴边给她漱口。

郑娥抬眼瞥了瞥人,真心觉得这种萧明钰心理强度绝非自己这般的庸人所能比拟,鼓起勇气把人给推开,仓皇起身道:“我早上还没练字呢,先去练字了…”没等萧明钰反应过来,她便慌慌张张的像是偷了松果的小松鼠,夹着尾巴就连忙逃走了。

第85章

谢贵妃失宠的消息穿的很快, 毕竟这也是瞒不住的。

皇帝后宫里头虽有许多新进的美人,可皇帝本人念旧重情, 那些新进的美人犹如流水一般去去留留, 反倒是那些个旧人更得皇帝心思,常去说话坐坐,其中又以谢贵妃为最——膝下一儿一女, 荣宠备至,算得上是后宫里头的第一宠妃。就算是代掌后宫的贤妃, 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看她无子无女,家世不显, 低调本分,这才稍微放心些让她来理宫务。也正因如此,蓬莱殿的大门一关, 谢贵妃的失宠便也格外的明显,叫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只是, 无论谁去打听, 都没能打听出什么来, 便是六皇子都闭紧了嘴不吭声。还没等那些人在心里琢磨出什么, 皇帝又出人意料的将小公主接到了甘露殿里亲自养着——这可是郑娥小时候才有的待遇,而郑娥也是三岁上便搬去了立政殿。这般一来, 底下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对着谢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和小公主也就不敢太过轻忽, 重又端正了态度。

有过了几个月,正好是过年前几日,皇帝趁着时候还好, 便给几个新进的美人提了分位,有几个很有些新宠的模样。另外,他还给年后便要就藩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定下亲事,五皇子定的乃是裴侍中裴永的女儿,五皇子则是洛州刺史林显德之女。

这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再没有几个还能想得起已经失宠、幽居在蓬莱殿里不出的谢贵妃。

然而,兰射借着太子的名头去见谢贵妃的时候却见她妆容端正,神色如常,纵是衣着朴素依旧难言绝色之姿,似乎没有受到一点的影响。

其实兰射对着谢贵妃,心情一直都有些复杂,虽说他今日来此另有缘故,可此时见谢贵妃这般从容如旧,反倒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恶气来,开口讽刺了一句:“不愧是娘娘,便是被自己的亲儿子反咬了一口也依旧这样镇定…”

谢贵妃纤长的羽睫垂落下来,柔软而又温柔,就连说话时的声调也依旧如往日那般轻柔:“那又如何?他现今年纪还小,等以后就会知道血脉的联系是断不了的——他是我生的,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总也要和我低头认错的…”她顿了顿,抬眸去看兰射,忽而开口道,“就像是你,就算你有一百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可你也依旧无法否认自己的血脉,还不是要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有那么一刻,兰射的面色难看到无法形容,犹如层层的霜雪覆下来,冷得几乎要抖出冰粒子。他那双黑眸极快的闪过一丝阴冷的颜色,似乎是被戳到了痛脚,痛得一时失了颜色,随即便又弯了弯唇角笑起来。

他生得清秀可爱,笑起来时候面颊还显出酒窝来,可那笑容甚至还带了些许恶毒讥诮的意味:“那又如何?”他语声冷淡,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反正,我已经不想要像你那样做梦了——皇帝膝下共有六子,还不算他以后会生的。除去太子,便是嫡子都还有两个。就算太子被废,你觉得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既不居长又非嫡子的六皇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谢贵妃面前直言此事,便是一直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谢贵妃都变了面色。她心中有实是有几分的难堪,可面上还是竭力表现出自己的自信,再没有什么好声气,直接了当的拂袖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留在这里?”

兰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竟然也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直接离开了。

谢贵妃看着他的背景,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寻回几分的清醒。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思绪来:兰射今日来这里,绝不会只是为了与她这么吵一架,什么叫“我已经不想要像你那样做梦了”,还是说他想要做些什么?

谢贵妃微微蹙起眉头来,她自忖自己还算是了解兰射,这般细细一想,心中隐约生出几分怀疑来。她顿了顿,随即扬声吩咐左右:“想办法和三娘身边的洛嬷嬷传句话——我要见见三娘,必须要快…”如果说兰射是想要那么做,或许也正是她一直等待着的转机也说不定。

年节这几天,便是魏王府都很忙。郑娥想着过了年大约也要启程去就藩,又要绕到峨眉山拜祭生父生母,倒是要好生收拾一番。

与郑娥一对比,萧明钰反倒闲得很——郑娥收拾东西,他收拾郑娥,日子越过越滋润,简直连门都不想出了。

不过年节的时候事情也确实是多,如五皇子这般的,想着要过了年就要走了,心里头着实舍不得,便也趁着这几日特意请了兄弟一起喝酒。

偏萧明钰自从成婚之后,便成了个难请的“贵客”,十回能来两回,就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就算五皇子这个亲弟弟都忍不住悄悄拉着人说了一句:“四哥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简直是重那啥啥轻兄弟啊…”

萧明钰才不理他呢,拍了拍他的肩头,深表同情的道:“你还没成亲呢,知道什么…”他千辛万苦娶个媳妇容易嘛,好容易娶到人了,还不能多呆在府里头疼疼媳妇?

五皇子作为一个每天抱一个美人暖被窝的男人,还真不理解他哥这有媳妇万事足的德行,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应了一句:“其实成亲这事也不急,反正我和六弟也快了…”他父皇给他定的乃是裴侍中的千金,听说长得不错,才学品性都过关,想必日后夫妻相处应是不错的。

话说到这里,兄弟几个便也凑在一起说起了彼此的王妃来。

吴王妃还留在封地里养胎,没能来长安,吴王形单影只倒是有些个孤单,特意与五皇子道:“其实吧,女人性子强些也是有的,要紧的是能担得起事情…”他遇刺受伤这几天,府上也没个主事的,倒是颇多不便。原还觉得自家王妃将门出身,太要强了些,但如今想来这般的才好呢。

楚王连连点头又跟着举了几个例子。

萧明钰倒是顺嘴劝了太子几句:“我瞧太子妃便很不错,东宫诸事都管得极好,便连康乐也教得好。阿娥便常与我说,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和康乐那般可爱的便很好了。皇兄你日后待太子妃好些,再给康乐生几个弟弟,那便再好不过了…”

说起女儿,太子的面上倒也温和了些,笑着应了一句道:“康乐确实是个孝顺孩子,乖得很。”

兄弟几个的气氛正好,偏楚王是个棒槌,心里头得意自己生了皇长孙,不免跟着接了一句说:“是啊是啊,还是康乐这样的小姑娘好——乖巧伶俐,瞧着便讨人喜欢。我每每看着她,便想着要是有个女儿便好了,偏我运气差,头一个生得便是儿子…”说着又炫耀起自己的儿子来,“不过啊,儿子女儿各有各的好。女孩家再好,那也是要嫁出去给人家做媳妇的。说起来,要不是孩子小,经不起这么远的路,我倒是想把他抱来给你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看看,父皇瞧着孙子怕也会高兴呢。”

太子心胸不宽,听着楚王的话,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他比楚王年长,娶妻娶的也早,子嗣上头其实也破费了一番心思,只是不知怎地,除却太子妃生了一个康乐外便再没有其他了,有时候他心里头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太子妃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如今瞧着楚王有子,吴王也要添丁,太子心里头多少有些难堪,若非前回被皇帝关了一次长了记性非要发火不可。饶是如此,太子的脸色还是显而易见的沉了下去。

六皇子左右看了看几个兄弟的面色,连忙插了一句:“不说这个了,还是喝酒吧…”嘴里喝酒,自然也就顾不得说话了。

几人端着酒杯,转开话题便又说起过几日宫里的年宴,好生的热闹。等宴散后,萧明钰想了想,还是特意拉了太子,悄声问了他几句:“我听说,皇兄前几日派了人去蓬莱宫?”

太子蹙眉想了想,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浑不在意的应声道:“六弟这不是定亲了嘛,我想着父皇那头大约也没派人和她说,便特意派个人去和她说一声。”

萧明钰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皇兄倒是好心…”都快自顾不暇了,竟还能想着关心谢贵妃。

太子有些尴尬,扶着额角笑了笑:“母后在时最关心的也是咱们几个的婚事,将心比心,我想着谢贵妃大约也是如此吧…”

萧明钰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提醒了太子一句:“我知道皇兄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还望皇兄能在身边那些人身上费些心思,好好的查一查——当初吴王楚王遇刺之事,恐怕便是有奸细与人里应外合陷害皇兄。若是不揪出此人,恐怕后患无穷。”

太子心里却不这么觉得,他一直都认为楚王和吴王遇刺乃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故而这会儿听到萧明钰这般说起,反倒是漫不经心的摆摆手,随口笑应道:“唔,我会留心的,放心好了…”

话已至此,萧明钰也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第86章

大概是年纪越大越怕寂寞, 皇帝想着过了年几个儿子便要就藩,倒是有些不舍和感伤, 特特趁着年节的时候开了个家宴。

郑娥作为儿媳妇, 自然也免不了要一起去。因为年节喜庆,她也换了一身红衣,头上簪着一支红宝石鎏金步摇, 步摇上垂落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宝光烁烁, 更衬得她一身肌肤恍若雪堆玉砌。她如今年纪轻,正是容貌最盛的时候, 大约也是这几日她与萧明钰夫妻恩爱的缘故,肌肤白里透粉,眉梢和眼角之间亦是带了些娇娇的润色, 遥遥望去便能看出那令人动容的艳色。

倘若说谢贵妃的美恰如价值连城的宝珠,艳光灼人目, 珍稀罕有;那么郑娥的美便如花蕊中央的露珠, 天然去雕琢, 娇艳欲滴。

萧明钰照旧如往日那般站在后头看着郑娥更衣妆扮, 瞧着瞧着便喜欢得不得了,只觉得自家王妃生得好极了, 当真是如书中所说的“增之一分则太长, 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每一处都生得极合他的心思,单单只是看着便觉得心口火热,又是妥帖又是欢喜。

他心头正热,便也不忍着了,伸手从后头搂住郑娥,下颚正好抵在她的肩窝处,鼻端还能嗅到如云的绿鬓间的幽香,那一缕淡淡的香气便仿若夏日湖面上随着白雾飘动的幽香,若隐若现,勾得人心动神移。他的声音不觉也压得低低的,听上去有些沙哑:“你穿红衣真好看,‘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有时候真不想让那些人看见…”

郑娥一贯面薄,听他这般盛赞,面上也不由有些发烫,小声嗔他道:“你就会胡说,我不理你了…”声音娇娇的,听上去微微有些甜。

萧明钰大郑娥五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郑娥都是将他当做兄长看待,一贯觉得他做事认真,也不似五皇子那般油嘴滑舌会哄人,是个很靠谱的人。只是成婚之后,她才发现萧明钰那张嘴不仅在接吻这般事情上无师自通,还很会甜言蜜语,简直能把人捧上天,言谈之间更是一副“谁都没有我家王妃美”的模样…要不是郑娥自己还略有几分理智,天天在府里头听他那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说不得就要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萧明钰笑着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就像是温柔的亲吻着花叶上的细雪,动作轻柔至极。他的语声里带了些微的笑意:“才不是胡说呢,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真的…”

趁着萧明钰还没把话说完,郑娥连忙把他“不太老实”的手给扯了下去,开口道:“好了好了,再拖下去真的就没时间了。”

萧明钰也知道时间紧,只好恋恋不舍的垂头亲了亲郑娥的面颊,有些不甘的道:“等会儿回来,我替你更衣…”至于更衣之后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郑娥恼羞成怒,踩了他一脚,扬声叫了人进来。

因有萧明钰这般插科打诨,难免耽搁了一下,等郑娥与萧明钰到的时候,众人果然都已经到了。

皇帝与贤妃坐在上首的位置,太子与太子妃则坐在左下首,比下头的诸王和诸王妃又高了半席。接下来便按照座次。至于二公主与小公主则是坐在另一边,此时正拿着吃食逗康乐郡主这个小侄女说话。

见着萧明钰与郑娥姗姗来迟,楚王不免打趣了一句:“四弟自成婚之后,倒是越发忙了,每回宴上都要迟上那么一回儿。今日竟是连父皇的家宴都差点晚了…”

萧明钰牵着自家王妃的手从殿外进来,闻言便理直气壮的应了一句:“二哥说的是,成婚之后确实是比以前忙了…”

郑娥一贯低调,今日被萧明钰硬拉着在众人跟前秀恩爱,当真是觉得有些羞了,宣纸一般轻薄的雪面上仿佛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显出微微的一点红色来,越发显得颜色娇嫩。她面上羞了,不免迁怒的掐一下萧明钰。

萧明钰皮糙肉厚,自是不怕这个的,怀着“打是亲骂是爱”这般的想法,面色不变的受了。

还是坐在上首的皇帝开口替他们解了围:“好了,他们才刚成婚不久,夫妻恩爱,这是好事…”说着,便又叫宫人去引他们二人入席,语声温温,顺嘴教训了一下萧明钰这个做儿子的,“五郎你也是,阿娥面薄,你莫要胡闹欺负她。”

萧明钰不禁显出几分委屈的神态来,嘴里:“哪有父皇这样的,倒跟儿臣岳父似的!”

皇帝被他那神态逗得一笑,笑过之后却又感叹道:“阿娥自小长在朕和皇后膝下,朕心里头倒是真拿她做女儿看待的。倒是没想到,如今真能听她叫一声‘父皇’…”

郑娥闻言心中亦是十分的感动,想了想还是伸手亲自倒了一杯酒,小心翼翼的端着酒,起身去敬皇帝:“这杯酒,我敬父皇…”她顿了顿,眼眶微红,极是认真、一字一句的道,“父皇养育之恩,爱护之情,重若泰山,阿娥此生再不敢忘,万万难报其一。”

萧明钰见状也跟着端起酒,陪着一起敬了。

皇帝面上亦是显出几分动容来,端起跟前的酒杯喝了酒,掩饰一般的笑道:“常听阿娥脆生生的叫‘萧叔叔’,这会儿被叫‘父皇’,朕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郑娥闻言不由抿了抿唇,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灿若朝霞。

萧明钰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心,拉着她坐下,顺手替她递了一碟瓜果,压低声音劝了一句道:“你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喝酒,要是伤了脾胃怎么办?”

郑娥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瓣橘子,虽是有些酸,可尝着却仿佛甜得很,那一丝丝的甜好似能一直到心底。

皇帝就坐在上首,郑娥与萧明钰之间的小动作,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心中颇有几分欣慰。见人都到齐了,他便和贤妃使了个眼色,让早已准备好的歌舞上来助兴。

既是开了歌舞,舞女裙裾飞扬如湖面上展开的荷叶,娉婷袅娜。婉转悠扬的丝竹声犹如镶在殿上的明珠盈盈的珠光,柔柔的荡开来,似乎能传出很远很远。下面的气氛便也缓和了许多,小公主大约是才刚从谢贵妃身边离开不久,比以前更粘皇帝,食不知味的吃了些后不知怎的又跑到皇帝边上,撒娇卖乖的要和皇帝一起吃。

到底是幼女,年纪小又一贯体弱多病,皇帝心里自是十分疼的,倒也纵着她,伸手将她抱在膝上,含笑哄着她吃了几块点心,抱着她一起看殿上的歌舞。

倒是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兰射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左右,见气氛轻松,便轻轻的推了推太子,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太子回头与兰射对视了一眼,很快便又反应过来,将酒杯递与边上的康乐郡主,笑着道:“你替父王把这杯酒给你皇爷爷。”

康乐郡主之前已被太子教过,倒是懂事的很,这会儿也不怕,小心翼翼的端着酒杯便跑过去,笑着举杯敬皇帝:“皇爷爷,父王让我来给您敬酒。”她眨了眨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似天边的月牙,格外惹人怜爱,“祝皇爷爷福寿安康…”

她说到一半又给忘了词,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接着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小孩家生得雪玉玲珑,学大人模样说话亦是十分的乖巧可爱。

皇帝看在眼里,心头亦是软了软,不由的伸手揉了揉康乐郡主的发顶,接了她递来的酒杯垂头抿了一口。他想太子到底也是做父亲的了,此回受了大罪,大概也知道轻重了。这般想着,皇帝前些日子对太子生的气不知不觉也散了许多,反倒是笑着与太子微微颔首:“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太子见着皇帝的笑容不觉也舒了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兰射想的法子好——父皇一贯疼爱小辈,见着康乐这个孙女去敬酒,必会心软的。

恰在此时,正被皇帝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却也伸出手,凑到皇帝身边,小小声的道:“父皇,我可不可以喝一点点?”她抱着皇帝的胳膊,撒娇道,“就一点点!”

皇帝想了想,便把手中的酒杯转了个头递给她,玩笑道:“只能喝一点,你身子不好,不好多喝酒。”

小公主乖乖的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只觉得热酒顺着咽喉下去,仿佛肚中也渐渐热起来了,仿佛有些晕晕的,她不禁想:原来这就是酒醉的味道?这般想着,她不觉仰起头,唇角微扬,似是要与皇帝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