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奉御临走前,还特意拉了郑娥,与她低声交代道:“这情事甚是伤神,王爷一路上迷迷糊糊,既不认得人也脱不得身,精神紧绷,脾气上难免会有些急躁严苛。王妃您如何方便的话,尽量顺着他,让他精神稍稍放松些,也有利于他的病情康复…”

郑娥一一应了下来,恨不能拿一支笔把这些全都给记下来,等送走了两位奉御之后,她这才转身去应付那躺在床上却一脸迷之想逃的萧明钰。

萧明钰对着她的时候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抬了抬眉头,就着适才的话接着问道:“你刚刚叫我‘四哥哥’?”

郑娥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上前给他捏了捏被角,轻声解释道:“父皇共有六子,你行四。小时候我和你一起在立政殿长大,一直都叫你四哥哥的。”

萧明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郑娥只得没话找话的与他说:“你饿不饿啊?我才从二娘府上的百日宴里赶回来呢,就只喝了几口酒。要不,我们一起用午膳?”

萧明钰没应声,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郑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巴巴的瞧他:“你现在连午膳都不和我一起吃了?”

萧明钰只好解释道:“适才那两人说了——要喝了药之后才能用膳。”

“那我先陪你喝药,迟些儿再一起用午膳。”郑娥这才觉得好些了,又絮絮得问他,“对了,听杨奉御说你腿伤还没好,现在疼不疼啊?”

说着,她伸出手,一副都想要掀被子的模样。

萧明钰不知怎的面上有些烫,只是仍旧刻意的板着脸,按住郑娥那只动作太快的手,低声道:“已经没事了,只是现在还不能乱动…”其实早该好了,只是一开始他失忆的时候警惕心强,想着把失忆的事情瞒下来,先避开再说,结果半路上又摔了一回,还被人发现了失忆的事情。总之现今在郑娥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注视下,想起这些事的萧明钰不知怎的也有些难为情起来。

郑娥“哦”了一声,目光在萧明钰的面上一掠而过,似乎看穿了萧明钰的外强中干,只是不说而已。她这会儿倒是觉得四哥哥这次失忆了,倒是有了些少年时候的模样。好像,还会害羞了?

郑娥不知怎的,想起当年萧明钰脸红耳赤与她告白时的模样,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眸光水亮亮的。

萧明钰听到她的笑声,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的窘迫来,可之前那种想要逃开陌生环境的急迫感却没有了,只是心里头有点儿热热的。

恰在此时,有人隔着门敲了敲,轻声禀告道:“王妃,殿下的药煎好了。”

郑娥连忙与萧明钰道:“我去给你端药…”说着,便起身去到了门口,亲自端了药过来。

萧明钰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左右瞧了瞧又忍不住转了目光去看端着药从门口进来的郑娥。

不知怎的,他看到郑娥小心翼翼的端着药过来,脑中竟有更久远些的记忆一闪而过:就好像,郑娥更小一些的时候,也曾这般小心翼翼的给躺在榻上的他端药。

隐约还记得,她那会儿年岁尚小,颊边还有些没去的婴儿肥,一双眸子倒是和现今一般的黑亮,黑葡萄一般,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枝头的黄鹂,脆嫩嫩的:“是窦嬷嬷看我这几日睡不好,特意叫人给我煎的药,安眠的。我端来分四哥哥你一半…四哥哥,你是不是也好久都没睡好了?”

自从醒来之后,萧明钰的脑中记忆便是一团模糊,想多了反倒要头疼,这会儿看到郑娥端着药过来,想起那一小段记忆,一颗心不知不觉间也软了大半。

郑娥却浑然不觉萧明钰这一番心路变化,她端着药碗过来,搁到案边,很是温柔的问他道:“要我喂你吗?还是你自己喝?”

“我自己喝好了,”萧明钰面上微微有些红,端起药碗正要喝药,却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他们叫我王爷,怎么又叫你王妃?”既然都叫哥哥了,难道不是姐妹一类的?

郑娥眨了眨眼睛,看着萧明钰故意板着的脸,扑哧一声笑起来:“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啊。”她把手按在小腹上,提醒萧明钰,“你没看到吗,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啊。”

萧明钰差点没呛到,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随即埋下头,好容易才一鼓作气的把手上那一整碗的药给喝了,只是颊边还有些微红。

第122章

萧明钰适才心绪复杂, 这会儿注意到郑娥那隆起的小腹,联想到自己与她的夫妻关系, 便觉得心口的心跳声仿佛再也压不住, 耳侧那一块皮肤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好一会儿,他才把手上的药碗搁在边上, 低声问道:“有,有几个月了?”

郑娥与他掰着指头算日子, 眨了眨眼睛,与他打趣道:“八个多月了, 下个月差不多就到产期了,就是不知道那会儿你这个做爹的能不能想起我和小团圆来。”

萧明钰听到孩子的名字倒是微微一怔,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眸光一闪而过, 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便落在郑娥已经很大的小腹上。

他看了一会儿,抿了抿薄唇, 不由自主的又问了一句:“是叫小团圆?”

郑娥含笑点点头, 看着他那不觉柔和下来的面庞, 语声轻缓:“是啊, 二妹妹出的主意——不过我也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当时你去北疆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了小团圆, 后来我心里便也一直盼着你能早些回来, 一家团圆。”

她生得一双极美的水眸,明眸善昧,面上的笑容甚是真切, 说话时声音柔软的就像是初春早晨那盛着露水的花瓣,叫人一颗心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软了下去。

她抬眸看了眼靠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的萧明钰,忽而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握,掌心相贴,几乎能感觉到对方那一寸微烫的皮肤。

她就这样握着萧明钰的手,一直看入他的眼里,一字一句的与他道:“现在,我们三个在一起,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有那么一刻,听到这话的萧明钰胸中生出不可抑制的酸楚与欢喜来,既是想笑又是想要落泪,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几乎想要直接开口去问郑娥过去的事情。好在他还尚有几分理智,没有开口问出来——现在这般的情况,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郑娥真的与他说了,他真的能够毫无怀疑的一概接受?更何况,那些记忆都是他所经过的,还是要他自己想起来才算作数。

萧明钰的心里虽然还在理智的左右衡量,渐渐又平静了下来,可他面上还是显出了几分薄红,垂下了乌黑的眼睫。

郑娥偷偷用眼角余光瞧着萧明钰耳侧的那一抹微红,不免生出几分的笑意来,暗想:四哥哥他一定害羞了,哈哈。

这种感觉对于郑娥来说确实是是十分的新奇——以往都是萧明钰死皮赖脸,时不时的便出怪注意逗她,而她羞得不行。现今看着萧明钰反倒似少年时候一般的羞涩难抑,郑娥虽顾着对方的面子和自尊心忍住笑,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想着:怪不得四哥哥以前总爱逗我呢,看着对方脸红耳赤的模样,的确是十分的有趣…

这般想着,见萧明钰已经用过药了,郑娥便拉着他一起用了午膳。

因为怕萧明钰心里紧张、不自在,郑娥便把那些在边上伺候的宫人全都赶出去了,叫人在外头候着。而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床榻上支起案几,对坐着用膳。

因郑娥原是要在公主府用午膳,厨房也没准备午膳,这会儿忽然要叫午膳,也只得加急赶了几样来,倒也简单,不过是五菜一汤另有几样点心和鲜果,倒是把那小小的案几摆的慢慢的。

有一碗桂花鱼汤,盛在荷叶形状的翠色大碗里,这汤做得极其鲜美,里面还加了冬笋、菇片、火腿等时蔬,因是用慢火炖出来的,汤汁熬得浓稠如白乳,看着便十分诱人。

萧明钰才喝了苦药,嘴里正发苦,不免多看了一眼。

郑娥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她便特意问了萧明钰一句:“鱼是发物,四哥哥你的腿伤要不要紧,现在能喝鱼汤吗?”

萧明钰咳嗽了一声,只低声应了一句:“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事的。”

这便是能吃的意思了。郑娥便亲自倒了一碗鱼汤,拣了一块没刺的鱼肉,舀了一口汤,递到萧明钰嘴边,笑盈盈的道:“四哥哥,你尝尝,这鱼汤鲜得很。”那语气,好似哄孩子似的。

萧明钰抬眼对上郑娥那殷切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即便低下头,喝了郑娥递到嘴边的鱼汤。

鱼汤确实是鲜得很。萧明钰一尝便知道了——这必是加了高汤鸡汁熬煮出来了,又有火腿菇片等等替鲜味,一口喝下去,自然是鲜得能把舌头咬掉。

紧接着,郑娥便语声轻快的问了一句:“好喝吗,还要不要再喝几口?”

萧明钰面颊越发滚烫起来,一时间也应不得声,好容易方才垂下眼,转开话题说道:“我自己喝就行了,你顾着自己吃吧…”郑娥跟前那碗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郑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轻轻转了转,好似两丸黑水银落在白水里,明亮透彻。她忍不住笑起来,到底还是没有再逗萧明钰:“好啦好啦,那我不喂你了,你自己多吃点…”

萧明钰闻言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莫名的失望来。

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的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倒是不一会儿便用完了午膳。郑娥这才抬手叫人进来把东西收走,又问萧明钰:“要不要闭眼歇一歇?”

萧明钰怔了怔,想起这会儿自己的腿还伤着,自是动不了,只是才用过膳,他也不想立刻便躺下来,思忖片刻便道:“要不然,”他顿了顿,语声倒是十分平缓从容,“你替我拿本书来,我翻一翻,解解闲也好。”

郑娥外头想了想,也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便点头应道:“嗯,好啊,我这就叫人去书房给你拿几本书来。”说着,正要起身却忽然顿住了步子——肚子里的孩子翻了个身,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和她这个做母亲的打招呼呢。

郑娥连忙转身,重又坐到了榻边,很是激动的抓住了萧明钰的手,与他道:“小团圆醒了呢…”

萧明钰的手掌被郑娥抓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多少有些不自在,微微的蜷缩了一下,随即便僵住了。他的确是感觉到郑娥说的胎动——对方腹部那一小块地方仿佛有什么正隔着肚皮和衣物,有一下没一下的顶着他的手掌心。

是孩子,那样小小的孩子,也不知是用头还是拳头又或者是小脚丫,正顶着他的手掌。

萧明钰咬住唇,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眼睛那一处竟是热烫烫的,他甚至忍不住想到:这是他的孩子?是因为知道他回来了,所以特意要和他击掌问好吗?

郑娥原还激动得很,只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萧明钰的回应,好一会儿才垂头去看却见萧明钰的眼眶都红了。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萧明钰多少有些狼狈,掩饰的撇开眼,小声道:“她怎么…又不动了?”

郑娥被这问题堵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随口应道:“大概是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她随口应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扯了扯萧明钰的袖子,轻轻的与他道,“你眼睛怎么红了?”

萧明钰恼羞成怒,把自己的袖子又给撤回来,哼哧了一声:“不是说要给我去拿书吗?”

郑娥瞧他面色,倒也不想与他玩扯袖子这种事,只好忍着笑道:“我这就去。”这般想着,倒是有了个注意,于是便又问了一句,“什么书都行吗?”

萧明钰漫不经心,随口便应声道:“能看的就行。”

郑娥眨了眨眼睛,转身出去了:既然这样,她干脆就把萧明钰那两匣子的家书拿过来——他现在脸皮这样薄,看到自己写的那些肉麻话,还不知要脸红成什么样子呢…

郑娥想到趣处,忍不住转头又看了萧明钰一眼,掩着唇笑起来。

萧明钰和郑娥这头气氛正好,多少也算得上是夫妻和乐。只是,到了甘露殿里,听两位奉御禀告萧明钰病情的皇帝明显就有些心情不好了——这什么儿子啊?!连亲爹都不认得了,见了面就跟陌生人似的,竟然还记得阿娥!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一些!

虽说皇帝也希望萧明钰和郑娥感情和睦,可这太和睦了,做爹的便有些不自在了,也不知是该吃郑娥的醋还是吃萧明钰的醋。

不过冯奉御和杨奉御却是不知道皇帝此时复杂的心理变化,反倒是含了几分喜色:“殿下认得王妃,倒算是喜事——这般一来,有王妃陪着,殿下精神放松,病情自然也能更快康复。”

皇帝十分含糊了“唔”了一句,喜怒难辨,最后还是问了一句:“朕只问你们一句——还要等多久,四郎才能康复?”

冯奉御和杨奉御面上的喜色便不由褪了下去,显出几分为难和踌蹴来,好一会儿才对视一眼,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回话道:“若无意外,一月足以。”

皇帝沉默片刻,心里倒是算了算时间——一个月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大军班师回朝,要是萧明钰好了,正好把他提留起来,直接领军从城外回来,也算是风风光光。想到这里,皇帝便点了点头,沉声加了一句:“记得你们的话。一月之后,若是四郎还未痊愈,朕便唯你们是问。”

冯奉御和杨奉御更添几分惶恐,连忙跪下应诺。

这般说了一会儿话,皇帝心里的忧虑倒是去了一些,摆摆手便让两位奉御下去。

黄顺这会儿才端着热茶上来伺候皇帝,他见皇帝心情似是不错,便打着胆子笑了一句道:“魏王康复在即,陛下怎地还不高兴?”

皇帝哼了一声,伸手接了茶盏,冷冷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到底忍不住,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四郎这可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黄顺瞧着皇帝面色,倒是也不免暗笑起来:常言说的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可看皇帝这模样,倒还真是有些像是婆婆吃媳妇的醋…心里这般想着,黄顺嘴上却还是温声劝了一句:“魏王殿下这不是中了毒嘛,一时糊涂,差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陛下何必与他计较这个?”

皇帝也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了几句,随即又转口问起二公主府上的情况来:“对了,二娘那头如何了?听说五郎和六郎也都去了,大概也挺热闹的吧?”

黄顺又细细的说了二公主府上百日宴的事情,免不了要说一句:“…二公主也说了,明日再带驸马和孩子来给陛下您请安呢。”

皇帝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忍不住又把那“娶了媳妇忘了爹”的萧明钰拉出来批判了一下:“还是女孩好,贴心孝顺,哪里似四郎那般的…”

黄顺素知道皇帝脾气,在旁一一应和着。

皇帝自己说了几句便也觉得无趣,没有再多说,反倒是转口与黄顺说道,“算了,孩子都大了,也管不那么多了。你派个人去把荣德抱来,朕和他一起用午膳吧。”

这般一想,他如今竟也只剩下和荣德一起用膳的份了…

萧明钰自是不知道皇帝已把他这个“不孝子”骂了一通——他这会儿正被自己那满匣子的肉麻家书给看得面红耳赤。

便是萧明钰也没想到那些信竟然是他写的。

看到上面那些熟悉的字迹,看着上头那些个字句——“路遇火烧云,颜色极美,颇似卿。”、“月明星稀,只盼此时共看一轮月”,“这儿的羊肉更肥些,烤起来极香,只是这会儿你不能吃,我便替你多吃一些”、又或者“昨夜风凉,和衣而眠,梦卿夜来,唯恐梦醒”…

天啊,简直不敢相信,当初写信的竟然真是他。

萧明钰看到一半便觉得甚是恼羞,偏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些——他心里头总是想要多知道些过去他和郑娥发生的那些事情。于是,他便也只好坐在塌边,心绪复杂的翻看着那两叠信,一点一点的看下去。

郑娥则是寻了一张椅子坐在边上,津津有味的端详着萧明钰瞬息万变的面色。

好容易,萧明钰才把那些信件都看完了。

郑娥托着腮,抬眼看他,眨了眨眼睛,明眸里还闪着些微的笑意。她粉色的唇轻轻一扬,笑靥如花的开口问道:“看好了?”

萧明钰看完了那几叠信件,倒是觉得自己的脸皮也跟着厚了不少。他竟也十分从容的应了一句:“看好了。对了…”顿了顿,他抬头看着郑娥,又道,“你写给我的那些回信呢?”

郑娥的笑容一下子就给僵住了——要说肉麻,夫妻两个还是大哥和二哥,谁也别笑谁。现下萧明钰还没想起来呢,要她把那些信递过去给人看,简直是…

所以,郑娥不免心虚起来,眼神跟着移了开来,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笑盈盈的转开话题:“对了,要睡一会儿吗?”

萧明钰与她对视片刻,摇了摇头,从善如流的道:“恩,是有些累了。”

郑娥正要起身去给他捏被子,忽而又听到萧明钰的话——

“不过适才鱼汤喝得多了,得先去小解才行…”

郑娥的步子顿了顿,忍不住抬头去看萧明钰,想要知道他的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萧明钰从容自若的回视回去,十分自然的接着问道:“我的腿伤还没好,你应该会扶我过去吧?”

虽说郑娥先前已经做过许多心理准备,想着要好好照顾萧明钰,就像是他当初对自己那样的好。可实际上,自重见到萧明钰起,郑娥还真没有受过多大的累——最多不过是给他端一碗药,或是怀着调戏的心思给他喂几口鱼汤什么的,说起来还算是娱乐了郑娥她自己。

一直到此刻,听到萧明钰这话,郑娥才觉出自己肩头担着的重任:天啊地啊,她差点就完了,萧明钰不仅失忆,腿上也还没好呢。也就是说,她不仅要给萧明钰端茶送水、哄人放松精神,她还得亲自扶着萧明钰去给萧明钰更衣、洗漱、沐浴、小解…

就在郑娥为难的时候,萧明钰倒是十分自然的又问了一句:“不行吗?那你替我找根拐杖吧。”

郑娥原还在犹豫,听到这话却又心虚起来,连忙上前去,很是认真的点头道:“我扶你去…”她回视萧明钰,一字一句的道,“我们是夫妻嘛,没事的。”

萧明钰倒也没再说什么,先叫郑娥给自己递了外衣,披上外衣之后,他才抬手掀了被子,然后他便扶着郑娥的手下了榻。

郑娥忍不住瞧了瞧他受伤的右腿——她能看见,右腿的膝盖处被裹了一层雪白的绷带,大概是之前两位奉御才处理过的,绷带上面倒是没有什么血迹,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郑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了一回:虽说两位奉御都说这是小伤,养养就好,可从北疆到京城,大概也要一月多,这一月多都没好的伤口也不知有多大。唉,说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

这般想着,郑娥动作上更见十分小心,她生怕萧明钰的右腿伤口裂开,一路走一路道:“你小心些,往我这边压好了,可别又把伤口弄裂了。

萧明钰自然不会真就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压在郑娥的身上。他原是漫不经心的听她絮絮叮咛,忍不住又垂头去看她。他比郑娥高许多,低下头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郑娥露出的那一段如玉一般白皙柔软的脖颈,还有颈边那几缕乌黑的丝发。

她正垂头注意着萧明钰那受伤包扎过的右腿,自然也没注意到萧明钰投来的目光,反倒是漫不经心的用指尖在耳边捋了捋,把几缕滑落的乌发捋到耳后去,大约是走了一段路的缘故,不免跟着吁了一口气,冷玉似的颊边微微泛红,好似桃李一般。

萧明钰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着,暗暗的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想起一个词:活色生香。

随即,他便觉得下面也跟着有了反应,动作上不免也僵硬了些,步子迈得更小了,只是小心掩饰着腿间的那一处。

郑娥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觉出他步子放慢,还以为他走得累了,腿上难受,便也跟着放缓了步子,还仰头与他道:“没事,慢慢走就好了…”

萧明钰“道貌岸然”的应了一声,面色倒是不变,只是面颊处微微有些红。

郑娥瞧见了倒也不在意,只当萧明钰这是走得累了,见他额上隐约有些汗便又小心的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素色的帕子,踮起脚要给人擦汗。

她原就扶着萧明钰,半边身子都贴着萧明钰,这会儿踮起脚要给人擦汗,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萧明钰的身上,隆起的小腹顶着萧明钰垂下的手臂,两人之间近的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萧明钰只觉得头皮都跟着紧了起来,仿佛脑中被人丢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子过后,只剩下一团白烟。他连忙抬手抓住郑娥那只乱动的手,动作迅速的从她手里抽出那条帕子,口上匆忙的应道:“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好了…”真要再叫郑娥贴着他擦汗,他那一处的反应肯定要更大了。要是再这么下去,这么一条短短的路,简直一辈子也走不完啊。

郑娥倒是不知萧明钰这复杂心理,嘴里轻轻的哼了一声,道:“这会儿逞什么强啊!有人替你擦汗还不好?”虽说如此,她其实也没不计较这个,很是耐心的等着萧明钰自己擦完了额上的细汗,这才扶着人接着往前走。

萧明钰移开目光,一面端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左右四顾,一面心里为难起来——他这会儿才想起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他们是夫妻,晚上肯定是一个房间、一张床的,到时候要是再有反应,肯定是要瞒不住的。

这可怎么办啊?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第123章

处于对自己自制力的不信任, 晚上的时候萧明钰十分坚定的把郑娥撇开了,自力更生的沐浴更衣, 还抱着被子滚到了床榻最里头, 活像是个被流氓惦记上的小媳妇,几乎都要把仓皇失措四个字写在脸上。

郑娥看着他那做派,倒是觉得十分眼熟,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以前自己应付萧明钰时的表现吗?

这般一想,郑娥不由自主的便把自己代入了当初那个萧明钰那个负责耍流氓的角色, 忍不住手贱的去扯萧明钰身上的被子,故意道:“你给我留点被子角啊, 这里只有一床被子,我们晚上还是要一起睡的啊…”

萧明钰一动不动,背对着她, 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表示:此人已睡, 勿扰。

郑娥轻轻的扯着他背后几缕滑落在被子外头的乌发, 见他无论如何也不回头理人, 自是笑得不行。

不过, 她沐浴过后,还是叫人重又拿了一床被子来, 与萧明钰一人一床被子, 十分安然的并排躺着。

夜色已算是极深了,正是月明星稀的时候,遥遥望去还能看见窗口处那一抹银白色的月光。绣着花鸟虫草的床帐早已被放下来, 不知不觉间竟也替他们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

四宇寂静,院中那被风吹散了、揉开了的桂花香似乎近的就在眼前,只有安谧而柔和的黑暗如流水一般的覆在眼眸上面,安抚着心头种种躁动的情绪。

郑娥躺在床上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萧明钰那绵长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一想到她等了这么久的人此时便躺在她的身边,一整日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瞬居然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了。她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身边多了个萧明钰,居然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实在不忍不住,悄悄的从已被捂得暖暖的被褥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握萧明钰的手。

萧明钰似乎也没真的睡着,被人抓着手的时候,身体还僵了一下,然后又渐渐放松下来,随她握着。

郑娥见萧明钰不反对便又得寸进尺的把萧明钰一整条的手臂都搂在了怀里,这没有人看得见的黑暗里,只有他们一家三人,她抱着萧明钰的手臂,蹭了蹭被角,终于还是在临睡前心满意足的感叹出声了:“你回来了,真好…”

萧明钰仍旧是背对着她,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的人虽然回来了,可那些关于爱和信任的记忆却仍旧还未回来。

这种无法掌控的情况,让他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躁意和愧疚来。

因为萧明钰目前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旁人面前,又是立储的关键时候,所以皇帝那边还是把消息瞒了下来,只让郑娥好好照顾萧明钰,养好他的毒伤再说其他。

也正因如此,第二日早晨的时候,夫妻两人里头反倒是郑娥先从床榻上爬起来。

萧明钰昨夜里心绪复杂的熬了大半夜,好容易才睡着,没睡几个时辰便又被窸窸窣窣的衣声给惊醒了。他茫然的睁开眼,好容易回过神来便见着拿着衣服正折腾着不知该如何穿上的郑娥。

他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忍俊不禁——八成是郑娥怕惊到他,这才想着不叫人,自己先把衣服穿上,再去外间洗漱。只是,她大约实在有些娇生惯养,这衣服又做得十分繁复,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她便已被那些系带折腾的不行。

郑娥听到闷笑声,便知道是萧明钰醒了。她气咻咻的回头瞪了人一眼,只是哼了一声:“你醒了?”既然萧明钰醒了,郑娥便也没再耽搁,扬声便叫了人进来服侍自己更衣。

萧明钰不必看她神色也知她这是恼羞成怒,连忙忍住笑,转开话题道:“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郑娥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一扬,那双宝珠一般明亮的眸子似是在萧明钰的面上一略而过,她懒洋洋的开口道:“今天你五弟和六弟都要启程去藩地,我得去送送。”

萧明钰闻言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他连皇帝这个亲爹都不记得,自然也不会记得五皇子又或者六皇子这两个弟弟。好一会儿,他才接口道:“我也要去吗?”

他是个心思敏锐的,话才刚出口便又立刻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倘若真要拉他过去,郑娥便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就怕惊醒他了。更何况,他现今这状况,恐怕便是见了人也认出自家兄弟。

果真,郑娥换好衣服后便回头应了一句:“不用了,你的伤还没养好了,要是除了别的事不就不好了。”她说到这儿,又与萧明钰眨了眨眼睛,笑起来,“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用晚膳。”

萧明钰手指抓着被角,看着郑娥的背影,想起若是郑娥晚上才回来,今日他一整日都要与府上那些不认得的人同处一室。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容易才收敛起情绪,紧接着开口问道:“晚上才回来?似要送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