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家姑娘,为什么用这么痴迷到心痛的眼神望着自己,为什么用这么柔软的手轻轻触碰自己的唇儿。

她清澈的眼眸中为什么蕴着湿润?

之后,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回笼。

萧珩那萧条的眼眸便有了生动的神采,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嘶哑,略显艰难。

“今日才到的。”顾穗儿如梦初醒,想着自己刚才盯着他傻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伤得重不重,大夫怎么说?我听着你嗓子难受,要不要喝点水?”

说着她就看旁边桌上,却见那里放着一个粗瓷罐子,隐约有些热气,好像是汤?

“这是给你喝的吗?我伺候你喝一些?”当下她就要过去拿。

“不用……”萧珩却拽住了她的衣角。

“嗯?”

萧珩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穗儿,坐。”

声音依然是嘶哑的,不过气息比刚才顺畅了。

“嗯。”她听他的,坐在炕边上,然后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泛凉,不知道是这边塞天气的缘故,还是说生病体凉。

她用自己的手捧住他的,轻轻摩挲,甚至想揣到怀里替他暖和下。

“这里有没有铜暖炉?幸好我带过来两个,等下让桂枝拿过来给你用。”

“你受伤了,平时都吃些什么,我这次过来带了各样补品,我慢慢地做给你吃。”

“阿宸也来了,阿宸一路都在念叨你,他想你想得厉害。”

“他现在长高了不少,不过还是胖。”

顾穗儿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萧珩却不吭声,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顾穗儿不说了。

四目相对间,屋子里安静得很,只偶尔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这北疆的天气也是怪,明明艳阳高照,那风却从不止歇。

静默了许久后,萧珩依然没说话,却是用那双修长的大手,缓慢而有力地握住顾穗儿的。

低头间,顾穗儿看到,他的手指骨依然很长,优雅好看,不过那指头上有些干皮,指腹上也有了粗重的茧子。

曾几何时,这尊贵的男人那双手比她都要细腻的,如今却粗粝成了这般模样。

顾穗儿低着头,拼命地忍住眼里的泪,她不想刚见到他就哭哭啼啼的。

“我本意不想让你过来的。”萧珩却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软软的鼻腔,语气中多少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让她来啊。

“这里天气不好,晚上冷寒,白天酷热。”

何止是天气不好,这里的形势也不好,剑拔弩张,阴谋诡计,几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全都集结在这么一条边疆线上。

他怕她过来了受罪。

“难道你能受得,我就不能?”顾穗儿越发不高兴了,忍不住轻轻捏了下他的胳膊,软软地嘟哝道:“你以为我在燕京城的宅子里每日锦衣玉食我就能安心,我日日记挂,夜夜惦记,没个安心时候。”

如今到了这边疆之地,哪怕天气再不好,哪怕再危险,只要看到他,她就顿时安心了。

受苦受罪也好,风沙侵蚀也罢,总归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萧珩听得这话,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勾了下她的手指儿。

手指勾手指,这是两个人往常的亲密小动作。

“嗯,来了也好。”他哑声这么道。

“就是!”她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最后忍了忍,还是道:“反正你要我来,我也来了,你不要我来,我也来了!来了我就不走了,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萧珩看着她有些赖皮的样子,偏偏眼里还隐约挂着泪,一时眸中便泛起暖意。

“把那汤拿过来,给我喝。”

“嗯!”

她抿唇笑了,赶紧去取汤来,打算亲自伺候他来喝。

第119章

顾穗儿取过那汤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却见那汤汁看着是鸡汤,不过炖得不够火候的样子。顾穗儿自己尝了一口,味道也说不上好,甚至还有些奇怪的味道,有点麻嘴,不过到底是鸡汤,喂给萧珩吃,也能补补身子。

她拿过来汤羹,坐在炕边上,一勺勺喂给他吃。

其实他的手是能随意动的,身子也能半靠在枕头上,自己吃应该没问题。

不过顾穗儿还是想喂他。

他受了重伤,不知道多疼,又单身一个人在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肯定是受委屈了的,顾穗儿忍不住想多疼他一下,想一勺一勺地喂他,看他吃。

“好吃吗?”她拿起手帕擦了擦他的唇,这么问道。

“好吃。”萧珩跟个小孩儿一样,任凭她喂,喝了大半碗鸡汤后,一本正经地这么道。

“这鸡汤炖得没鸡汤味儿,用的盐巴也多,你如今重伤,得吃清淡才行,明天我给你炖,给你加上人参,炖些轻淡的汤,这样才能恢复得好。”顾穗儿忍不住抿唇笑着这么道。

“嗯。”萧珩都是没尝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还是这么点头。

他也想吃顾穗儿亲手做的饭了。

将那汤碗放在一旁,顾穗儿又打量了一番萧珩,忍不住问道:“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伤成这样?伤在哪里啊?你打开衣服让我看看你的伤?”

萧珩很不在意地道:“也没什么,伤得不重——”

他这话还没说完,顾穗儿便道:“不许你说这话,总是说没什么没什么,知道你是不想让我知道担心,难道我不知道就不会担心吗?我不知道,更会胡思乱想地担心。”

萧珩看过来,只见顾穗儿眉眼间颇有些小怨气,一时哑然。

之后想了想,才道:“个中之事太过复杂,一时解释不清,总是要慢慢道来。不过我这伤,并没有伤到关键,只是皮肉伤而已,你不必太过担心就是了。”

说着间,他神情中仿佛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我伤的,比外面所以为的要轻。”

顾穗儿听着,不免疑惑,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珩沉吟片刻,还是解释道:“这边疆身处三国交汇之处,鱼龙混杂,北狄国野心勃勃,昭阳公主又无故失踪,这其中不知有什么阴谋,我如今重伤在身的话,别人倒是对我少了许多提防。”

他这么一说,顾穗儿恍然:“就是说,你这是麻痹敌方,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萧珩万没想到她竟然蹦出这么一个词儿来,倒是有些意外,看着她那恍然大悟的样子,眸中泛起暖意,点头道:“差不多。”

如今昭阳公主失踪,以及大昭皇帝遇刺,这些事情,外人只以为他把矛头指向了大宣国。甚至于这次“身受重伤”,大家也都猜测必然和大宣国有关系。

甚至于北狄还派了使臣前来,商量着逼迫大宣交出刺客,交出昭阳公主。

但事实上,他自然知道,这一切应该是和大宣国没关系的。

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至于北狄,他们到底意欲何为,也需要耐心等他们露出马脚。

顾穗儿想了想,之后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萧珩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追问,谁知道她说完这个,竟然径自起身,去帮他整理下旁边的衣袍。

“你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想到会留这么久,带的棉袍不够,这次我顺便把你往日穿的大毞还有几件锦袍都带回来了。”

顾穗儿收拾着这些东西,柔声道:“还带了一些府里上等的补品,我慢慢炖了给你吃。”

萧珩见她竟然不再提这茬了,倒是有些意外,本做好她再问,他再想办法好好解释的准备的,她却竟然真不问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心思简单,他说什么她就认定什么,自然不会多想。

“嗯,一切依你说的办。”一时想起儿子,不免问道:“阿宸呢?”

顾穗儿想着儿子刚才看到宝儿那高兴的样儿,笑道:“他啊,一见到宝儿,跟没命一样扑过去,缠着宝儿不放,现在怕是让宝儿带着骑马去了。”

萧珩想着儿子那软糯的样子,点头:“他和宝儿倒是合得来,以前就爱缠着宝儿。”

顾穗儿笑:“是。这两个人,虽说一大一小,可宝儿那性子你是知道的,跟个小孩儿一样,一点不稳重,平时就知道纵着阿宸。”

她想起了之前阿宸和狗打架,宝儿竟然跑过去帮忙。

正儿八经的大孩子了,还干这种事,说出去也真真是好笑。

萧珩看了一眼顾穗儿,她眼眸中泛着宠溺。

他知道在她眼里,阿宸是小孩子,顾宝峰也是小孩子,只不过是大点的小孩子和小点的小孩子罢了。

那都是她宠爱的小孩子。

不过在他眼里却不一样的。

顾宝峰是他的属下,是他用来冲锋陷阵的。

他也从来不觉得顾宝峰孩子气。

顾宝峰在他手底下,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孩子气,一直都是刚强硬朗能冲会打的。

说话间,顾穗儿从旁边箱子里翻出几件棉袍看了看,其中一个下摆那里破了。

“这个等下我给你补补吧。”

若是在燕京城里,这种破了的自然不必穿了,不过这是在边疆,她便是带过来的多,也不像在家那么随意,还是节省一些吧。

“好。”萧珩点头。

这么说话间,就听到外面响起马蹄声,顾穗儿走到窗前往外看,只见远处扬起一片灰尘。

而就在那沙尘滚滚之中,一人一骑,彪悍狂猛地往这边奔驰而来,其中还伴随着响亮稚气的叫声。

“马,马!飞,飞起来!”

这是小阿宸的欢呼。

此时的小阿宸被他舅舅顾宝峰拢在披风中,只露出个小脑袋,两眼晶亮地望着这一切,玄色披风底下的小胳膊兴奋地忽闪着,小嘴里发出激动的尖叫声。

“这是玩疯了啊。”顾穗儿笑叹了声:“阿宸,你爹在这里,快过来!”

顾宝峰骑着马,转瞬已经来到了屋前,骏马嘶鸣一声停下,顾宝峰抱着小阿宸翻身下马,径自进了屋。

小阿宸被舅舅放在了炕边后,胖身子轱辘着就往炕上爬:“爹,爹爹!”

之前没看到爹,还没想起来,如今看到了,顿时亲切起来,小阿宸扑到了萧珩身边,像只小狗一样往萧珩身上蹭。

萧珩久不见儿子,如今看一个胖乎乎小肉球滚过来,连滚带爬还一个劲叫爹,不免心中异样,忙就要抱起小阿宸。

旁边的顾穗儿知道萧珩身上有伤,唯恐小阿宸给碰到了,就要阻止。

倒是顾宝峰眼疾手快,直接把小肉球阿宸提起来了:“阿宸,小心些,不要碰到你爹伤口。”

说着,他指着萧珩胸口处,对阿宸强调道:“伤口在这里,你不能碰到,知道吗?”

小阿宸看看顾宝峰,再看看自己爹,眼神似懂非懂,不过最后却是点头:“不碰……不碰。”

他如今又要冒牙了,一说话就有些晶莹的小口水往外嘀嗒。

顾宝峰这才放开小阿宸。

萧珩用胳膊的力气搂住儿子,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不过那肉还是软糯。

“阿宸长大了许多。”

不但是个子长大了一些,听着说话也比以前顺。

小阿宸仰起脸来打量着他爹,仔细瞅了一番,最后突然凑过来,用他的小脸蛋蹭了下他爹的:“爹爹,抱抱,爹爹,骑马!”

软糯稚嫩的小脸蛋磨蹭过萧珩刚硬的脸庞,嫣红的小嘴儿咧开来,笑呵呵的,顺便把一口的晶莹口水给涂了萧珩满脸。

萧珩低头凝视着和自己如此亲昵的儿子,看他那雪白可爱的模样。

才一岁多的小孩儿,如同刚出锅的小包子一般,肌肤清透纯澈,就连那双层的小下巴都仿佛粉玉一般嫩软可人。

而这么一个让人心都化了的小东西,此时正软乎乎地磨蹭着自己,一脸的依赖和喜欢。

萧珩有力的胳膊微微拢住儿子,低头问道:“这一路过来,可累坏了?”

小阿宸眨眨眼睛,仰脸看他爹,之后咧嘴又笑了笑。

萧珩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牙,只见里面已经长了不少小牙了,白白的带着小尖尖,像只小狗一般可爱。

小阿宸也是乖得很,见萧珩看自己的牙,张大嘴巴“啊”一声,安静地任凭萧珩来看。

萧珩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十二颗小牙了。”

顾穗儿从旁看着,见自己这素来顽皮的儿子,如今靠在萧珩臂弯里竟然这么乖,不由抿唇笑道;“这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

要不然,哪可能这么听话。

萧珩搂着儿子,轻轻磨蹭了下儿子嫩滑的小脸蛋:“阿宸长大了,懂事了,是不是?”

小阿宸想了想,之后猛地点头:“懂……懂事事!”

他这样子,把旁边的顾宝峰也给逗乐了。

“咱小阿宸说起话来真好听!”

小娃娃嘛,那么小一个,总觉得软软的,突然冒出来童言童语,便觉得格外有意思。

第120章

之前一个人留在燕京城,便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又如何,一个人过,也觉得没意思,且心里总是惦念着萧珩,怕他出什么意外。再说了,那燕京城里,便是没有风沙走石,却有人心叵测,让顾穗儿心中不由泛寒,越发的过不自在。

如今来到了边疆荒凉之地,纵然黄沙漫天,也觉得心里暖暖的,看着萧珩,便觉得踏实,什么都不怕了,做什么都有劲儿。

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吃糠咽菜都觉得喜欢。

再说顾穗儿也不是没受过苦的人,当下这点子艰难也算不得什么。

来到这里的当天晚上,也来不及歇息下,恰好这时候顾宝峰送来一只野鸡,说是刚才带领属下打来的。顾穗儿便把这只野鸡宰杀了,打算加上自己带来的人参,给萧珩炖汤喝。

她以前在乡下时候,几岁就开始自己做饭了,不过那时候做的饭食简单,不过是熬菜粥稀饭,用的都是粗粮,饭菜并不精细,后来去了客栈里帮厨,才慢慢地学会了做一些贵人们喜欢的饭菜。

及至进了睿定侯府,再到了皇子府里,凡事她都能做主的,偶尔间也会下厨亲自做点吃食来给萧珩阿宸吃,厨艺也有了长进。

不过这边塞之地,便是官家的行馆也颇为简陋,比她在顾家庄时候的灶台还要简陋。

这是根本连厨房都没有,只是拿着木头勉强搭成一个棚子避雨,下面放了木柴、粗劣的炭以及临时垒起来的灶台。

顾穗儿将那只鸡打理好后,放在旁边的一个木盆里,便开始烧水,准备炖鸡。

谁知道她刚点好火,就听到后面有个人道:“你是谁,干嘛动我的灶台!”

顾穗儿听得这是个女子声音,且带着浓重的口音,不由疑惑,回过头看时,却见那女子穿着一身红麻衣,头上梳着一个髻,斜插着一撮儿五颜六色的羽毛,模样倒是俊俏,只是眼角处已经有了细纹,看着约莫不到三十岁?

她一路上经过凉城,也看到过这里妇人装扮,知道这是当地常见的装扮。

那妇人不由分说,一步上前,将她推到了一旁,之后便去看那灶台:“你,是谁,为什么要用我的灶台?”

顾穗儿也是疑惑:“这不是行馆的灶台吗?”

她记得听宝儿说过,这行馆里如今就住着萧珩,那行馆里的灶台,萧珩自然是可以用的。

妇人听这话,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穗儿。

顾穗儿才来这凉城,穿戴还是燕京城的打扮,外面是织锦大毞,里面是梅花刺绣领儿搭配月白对襟褙子,下面则是百花双蝶绫缎撒花裙,腰间还配着碧玉,头上则是镂空镶边儿金步摇,配上乳白色的珍珠耳坠儿,整个人看上去秀美淡雅,哪里是边城妇人能比的。

妇人的目光扫过顾穗儿每一处,连那底下祥云牛皮小靴子都不放过,好生打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