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燕京城的人们并不知道一个帝王驾崩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日子照样过,换一个皇帝依然是皇帝,也不需要关心是哪个人做了新皇帝。

可是此时的顾穗儿站在寝殿外,却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最震撼的一幕,也是足以改变她后半生所有一切的一幕。

所有的人都跪在那里,皇后,皇子,妃子,公主,文武百官。

密密压压一群人跪在那里,却鸦雀无声。

胡太监恭敬地将一卷明黄色绘有九龙祥云的诏书递到了当朝宰相孙孝忠手中。

孙孝忠满脸肃穆,接过那卷轴后先是恭敬一拜,之后才轻轻嗓子,缓慢而郑重地打开卷轴,一字一字地宣读起来。

跪着的人们屏住了呼吸,几乎是用全身所有的力气在听着那诏书。

这道圣旨,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太过重要了。

“……皇五子珩,人品敦厚,文武兼修,甚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朕今传大位于皇五子珩,诸皇子当竭力同心,共拥新君;众臣当悉心辅佐,同扶社稷。”

“……孺妃顾氏,端庄贤淑,柔嘉淑顺,顷属艰危,克扬功烈,聿兴昌运,实赖赞成,可册为皇后。”

这诏书被那当朝宰相孙孝忠一字一字地读出来,底下众人听得,有人震惊不已,有人不敢相信,也有人颓然倒地。

顾穗儿不太听得懂那些辞藻华丽的言语,不过有些却是听懂了的。

皇五子珩,自然说的是萧珩,意思是说让他当皇帝?

还有自己,孺妃顾氏,就是说的自己,意思是说……自己要当皇后?

顾穗儿牵着阿宛的手,跪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前方跪着的昭阳公主的裙摆。

她不太明白,她怎么会成了皇后?

当皇后……这怎么当?

本来她会觉得,她和萧珩的日子是极好极好的,好得满心都是幸福和甜蜜,她的一双儿女也是让她处处如意,她这辈子再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可是,突然之间,她竟然要当皇后了。

当皇后,要做什么?

萧珩时不时要纳许多妃子在后宫?

还有阿宸……阿宸以后是要当太子吗?

许多的念头在这一瞬间涌现在脑中,顾穗儿恍惚中觉得,她以后的人生怕是要彻底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偷偷地看向前方的萧珩。

萧珩跪在那里,背脊挺直。

他如今怕是伤心至极的,好不容易见到父皇,想和父皇冰释前嫌,却不曾想重逢就是永别。

只是……以后,他要当皇上了?

而就在顾穗儿心中一片迷惘的时候,旁边的大皇子却突然蹦了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是萧珩!我才是皇长子!为什么父皇不把这个位置给我?我哪儿不好?父皇,你凭什么这么不公平?!”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吼得额头青筋暴露。

第157章

却说当朝宰相孙孝忠宣读完圣旨后,皇长子突然崩溃大叫:“凭什么?凭什么萧珩来继承皇位?他以前还不是父皇的儿子呢,凭什么!父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这一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是皇上的遗诏,堂堂皇长子竟然说出这般话。

那宰相孙孝忠肃穆着脸,一声不吭。

旁边的龙骑卫副首领,一个眼色过去,殿内的龙骑卫已经是严阵以待。

龙骑卫本就是萧珩一手带出来的,对他言听计从。便是萧珩已经不在那个位置,却依然是一句话能够号令整个龙骑卫的。

如今是这嗣位争夺的关键时刻,自然是不敢马虎。

而跪在一旁的二皇子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打击远远没有大皇子那么大。他本来就是老二,也不是什么嫡出,又不是父皇疼爱赏识的儿子,得到那个位置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虽然失望,但却也在意料之中。

三皇子愣愣地跪在那里,看着这一切,皱眉。

他是嫡出的,是皇后生的,本来以为皇帝的位置应该是他的,但现在不是。

不是也就不是了,依他的性子,也没有非要去坐那个位置的意思。

反倒是皇后,绷着个脸,对那孙孝忠道;“孙大人,这诏书可否借本宫一观。”

孙孝忠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请看。”

皇后接过来诏书在手,翻开来看。

当她看到那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皇五子珩”的时候,唇边突然勾起一抹冷笑,却是咬牙切齿地道:“我陪你这么多年,终究抵不过你心里的那道影子!她就这么好,让你牵挂这么多年?”

此话说来,撕心裂肺。

众人垂首,都不敢言语。

这事关系到帝后之间的一段孽缘,大家都知道,但是都不好说什么。

孙孝忠上前,重新从皇后手中要回来那诏书,递到了萧珩手中,之后撩起袍子,跪下。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跪下。

大皇子开始是没跪的,回来大皇子妃使劲扯了扯大皇子的袍角,大皇子恍惚了下,终于颓然地跪倒在地。

已经三四天了,煎熬在这里,等着,就等着最后父皇的那道诏书。

诏书上写谁的名字,谁就能坐在那真龙宝座上,谁就能俯瞰天下,谁就能让天底下所有的人跪倒在自己面前。

到底是跪别人,还是让别人跪,不过取决于那道诏书的名字罢了。

大皇子失败了,失败了的他,只能跪在了萧珩面前。

殿外的文武百官也陆续进入,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顾穗儿随着大家跪在那里,仰望着隔了人群的萧珩,依然是那冷清尊贵的面容,她却知道,这以后,变天了。

他当皇帝了。

如同顾穗儿所想的,接下来的日子,一下子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萧珩要当皇帝,而自己就是皇后了,这个皇后还是先帝的遗诏中特特地提到的,是文武百官没有人敢质疑的。

这件事对顾穗儿来说,实在是震撼到不能相信了。

本来萧珩说,扶正她当皇子正妃,她心里是喜欢的,觉得这样极好,可现在,一下子越过去正妃,竟然当皇后了。

皇后,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当得吗?

顾穗儿只觉得满心迷惘,浑浑噩噩的,整个人如同飘浮在水流中的一块木筏,就被不由自主地推着往前走。

这遗诏颁布了后,要料理国丧,还要择日登基为帝,要封禅,要祭天,这里面随便一件事,就不知道引来说不清的礼节和琐事,更不要说这么大的事一股脑地砸来了。

在燕京城,谁家媳妇曾经料理过一桩哪怕是个侯爷的丧事,那都是有过经历见识的,是能在关键时候抬出来帮着执掌场面的。

更不要说,一下子这么多大事要料理。

那可不是寻常人家的事,是国丧,是登基,是封禅祭天。

虽说这些大事自然有礼部官员前来操办,可是顾穗儿是未来的皇后啊,诸如这定制龙袍皇冠,诸如这宫内住处安置,都是要她一点点敲定的。

顾穗儿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过幸好外面有诸葛管家,里面又有个能写会算的桂枝帮衬着,再不济,还有睿定侯府那一大家子都过来鼎力相助。

总算在这么多人的帮衬下,这些事情算是熬过来了。

到了这年快入冬的时候,萧珩登基为帝了,她也作为萧珩的皇后入主后宫,阿宸被封为太子,阿宛成了长公主,至于之前的皇后娘娘自然是成为了皇太后,住在慈孝宫。

除此外,昭阳公主,以及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各自有了分封。

萧珩感念昔日睿定侯府养育之恩,又把睿定侯爷的爵位提了一级为国公爷,下面两位少爷,一个将来继承这国公爷位置,另一个则是特特地也封了侯。

还有那远在大昭边疆的顾穗儿亲弟弟顾宝峰,被封为上将军。

至于那朝中文物官员,自然封赏的封赏,贬谪的贬谪,一番大刀阔斧,朝堂内自是另一番气象,不过这就不是顾穗儿能明白的了。

进了宫后,顾穗儿面对着偌大一个皇宫后院,也是看得眼花缭乱,她想着早点把后宫的情景打理妥当,怎奈这段日子遭遇这等骤变,又不知道勉力操了多少心,可是依然头晕眼花的,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捡起。

偏生这一日,顾穗儿前去向皇太后请安,皇太后说起来宫规礼仪一事,却是道:“你如今身份到底是不同以往了,以往只是个皇子府中的孺妃,自是可以随意,但是现在你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为皇后者,当为天下礼仪之表率。”

顾穗儿一听,自然连忙称是,笑道:“母后说的是,穗儿以后一定会注意。”

谁知道皇太后却是道:“凡是公府侯门的贵女,都是自小由专门的嬷嬷教导礼仪,这是积点滴之中而成,怎么可能是注意一下就成的?”

关于这皇太后,顾穗儿心里其实是有忌惮的,当初试图陷害自己和三皇子一事,她心里一直有疑虑。

如今萧珩当了皇上,这皇太后的亲生儿子三皇子无缘皇位,怕是皇太后心里依然不痛快。

她知道皇太后看自己不顺眼,也想着她若说什么,自己不在意就是。

毕竟现在萧珩才登上那个位置,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事要操心,这区区后宫中的琐碎事,她不想让他烦心。

顾穗儿低下头,依然柔顺地笑着道:“那依母后的意思,穗儿应该怎么知礼仪?”

皇太后接过来宫女递的上等贡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之后抬起眸子,扫了眼下面的顾穗儿,淡淡地道:“就让礼仪嬷嬷过去,好好地教教你吧。”

顾穗儿怔了下,还是点头道:“是。”

皇太后轻叹了口气,却是道:“穗儿啊,你要知道,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是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但是你必须明白,母仪天下四个字,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皇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一挑眼皮,又道:“许多事,皇上忙,不及操心的,你都得开始操心了,后宫需要打理,只有打理好后宫,皇上才能安心处理朝政,你这皇后才算是为皇上分忧解难了。”

顾穗儿听着这些话,倒是有些道理,皇后不是一个诏书下来就能当好的,还是需要花一些精神力气学习,当下诚恳地道:“母后,您说的,我明白了,我定会跟着礼仪嬷嬷好生学习宫规礼仪的。”

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好,下去吧,明日个就开始吧,你去西风园。”

从皇太后那儿出来,桂枝急忙凑过去,担忧地问道:“太后娘娘可说了什么?”

顾穗儿知道桂枝是怕皇太后为难自己。

毕竟先皇的遗诏一出,皇太后可是大哭了一场的,如今虽然接受了,但心里不痛快的。

她的儿子三皇子已经封王了,左右依萧珩的为人,不可能说去对付三皇子。她占了皇太后的位置,也没什么忌惮的,此时不折腾下,心里都不舒服。

顾穗儿看左右没有旁人,身后都是自己以前在边疆时的心腹,这才道:“没什么,太后的意思是让我学习宫规礼仪,这也是为了我好,我就答应了,从明日开始,要去西风园跟着嬷嬷学。”

桂枝听闻这个,却是一皱眉:“娘娘,如今皇上身边也没其他伺候的,不过是皇后娘娘一人罢了。这宫里头宫外头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大意,反而撇下皇上去学什么宫规礼仪啊!”

皇上在别人眼里,那都是个香饽饽,外头有大臣进谏要纳妃选秀,里头又不知道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宫女指望着得皇上临幸好从此后飞上枝头做凤凰。

第158章

顾穗儿却是不在意的,叹道:“桂枝,如今我也想明白了,看明白了,皇上宠我爱我对我好,那自然是有我的。若是哪日皇上不宠我不爱我,不对我好了,我便是日日守在皇上身边,那又如何?你看太后守着先皇这么多年,先皇到临老,惦记的也不是她。现在皇上便是我一个人的皇上,是天底下人的皇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便是一直守在身边,就能护得住吗?”

她笑了笑:“倒是不如我好好地学这宫规礼仪,把那贵家女从小会的东西都慢慢学会了,至少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不至于让人说闲话挑毛病说我不配这个位置,这样也省的他还要为了护着我为我操心。”

桂枝想想也是,当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晚间时候,顾穗儿本来打算和萧珩提下这件事的,谁知道一直到了很晚,萧珩还没回来,派出去问话的太监回来说,如今皇上还在御书房里和几位大臣议事呢。

顾穗儿亲自哄了阿宛睡下,坐在那里,兀自感叹了一番。

想着这当皇后不容易,当皇帝自然也不容易,这个时候他还忙着朝政大事。

当下干脆亲自下厨,做了简单的夜宵,命太监给萧珩送过去,又想着既然大臣们在,那自然是要多送一些,便干脆把锅里的都让底下人捎过去了。

送过去后,她也觉得有些累了,躺在那榻上歇着。开始的时候还想着等萧珩回来,谁知道后来,渐渐困顿,眼皮越来越沉,也就睡去了。

这一睡就不知道多少时候,等醒来后,她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却见身旁空空落落,根本不见人的,当下心中失落不已。

“皇上还没回来?”她随口问道。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已经上早朝去了。”身旁宫女恭敬地回道。

上早朝去了?

顾穗儿看了看滴漏,这才知道,原来已经一夜过去。

想必昨晚萧珩回来后,见自己睡下,便没有惊动自己,待到后来早间要上朝,他又蹑手蹑脚地自己换上朝服上朝去了。

顾穗儿呆坐在那里,羞愧不已:“皇上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萧珩睡得晚起得早,她倒是好,竟然睡得早醒得晚,她这皇后也实在是不像样了!

顾穗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启禀娘娘,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在殿外就问娘娘是不是睡着了,知道娘娘睡着了后,就说让大家轻一些,不要吵到娘娘。皇上也没有要我们服侍,是自己更衣睡下的。”

“到了今早也是,他怕吵到皇后娘娘,都没让掌灯,更衣后就悄悄地出去上早朝了。”

顾穗儿听着宫女的话,心里更加的歉疚了。

萧珩对她如此疼宠,她却睡得如同一只猪,简直是……

顾穗儿对着自己咬牙切齿一番后,恍然醒悟,想着自己果然是应该去学宫规礼仪的,作为一个皇后,可不能像以前在皇子府那本浑浑噩噩不知世事,她一定得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一个足以配得上萧珩的皇后。

如此一来,她对于那学习宫规礼仪是再也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当下赶紧洗漱,过去西风园,随着那嬷嬷学习。

过去后,那嬷嬷姓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嬷嬷了,眉宇间是深刻眼里的皱纹,一双眼眸更是锐利得很,看人都带着审视的意味。

孙老嬷嬷见了她,先是淡淡地拜过了,之后才清了清嗓子,端着脸说:“皇后娘娘,说句大不敬的话,来到这西风园,便是要归礼仪嬷嬷来教导调理的,任凭是宫女还是皇后,那都是得调理的,既然调理,无规矩不成方圆,便是您贵为皇后娘娘,也得遵守这西风园的规矩。”

顾穗儿忙道:“我知道的,一切听孙嬷嬷教诲就是。”

孙嬷嬷点头:“好,那老奴就不客气了。”

说着间,她望向顾穗儿,严肃地道:“这第一桩,您贵为皇后,不可自称我,您必须自称本宫,这是规矩。”

其实在这皇宫内院,除了极重要的节日大典,不然皇上皇后也未必非要一直端着架子自称朕自称本宫的,平时也能随意一些。

不过礼仪嬷嬷显然是一切从严来的,此时绝对不容许顾穗儿犯半点错误。

顾穗儿听着这个,忙道:“本宫知道的,一切听孙嬷嬷教诲就是。”

孙嬷嬷满意,点头:“好,接下来,我们便开始讲讲我们这里的规矩。”

萧珩今日一早过去上朝,待到下朝时已经是辰时了,他昨晚睡得极晚,今早又要上早朝,至今未来得及用膳,身上疲乏,腹中饥饿。

当下坐着车辇回去后宫,眯着眼睛假寐。

其实也睡不着,不免想着昨夜自己回去时,因实在太晚了,顾穗儿竟然和衣躺在榻上睡着了,他只好帮她褪去衣裙,又为她盖上锦被。

任凭如此折腾,她竟然是没醒的。

当时也是有些意外,后来一想,这阵子,先是匆忙赶路风尘仆仆地回到燕京城,回来燕京城后便是国丧,自己要登基,一家子要进宫,这都是大事,随便一桩出去足以累坏一个人。

她之前在北疆过得也算悠闲,突然回来燕京城又遭逢这么多大变,怎么会不累?况且这段日子自己因父皇驾崩,心中沉郁,又新登为帝,忙于朝堂之事,也一直没心思多宽慰于她。

如此一想,萧珩望着睡梦中依然微微蹙着眉的顾穗儿,倒是愧疚得很,当下搂着她睡去。

到了第二日,便自己悄无声息地去上朝,唯恐惊扰了她。

萧珩这么想着间,已经到了殿前,他下了辇车,迈步进去,心里想着,今天总算是能抽出空来陪陪她,和她说说话。

谁知道踏进去后,并不见顾穗儿,当下疑惑。

这时候桂枝恰好抱着阿宛进来,见到萧珩,跪下拜见。

萧珩便问道:“皇后呢?”

桂枝忙回禀:“皇后如今在西风园。”

萧珩自然知道那西风园是什么地方,当下顿时皱眉:“那西风园是教导新进宫秀女的地方,皇后去哪里做什么?”

桂枝见萧珩面上不悦,也是有些怕的,只好把事情原委都交待一番,最后道:“是以今日皇后娘娘一早就过去西风园了。”

谁知道萧珩听得,却是冰着脸,冷道:“荒谬!朕的皇后,凭什么要去听那些嬷嬷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