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果真没退烧,宋氏急得团团转。想起冷氏送的那一副偏方,咬咬牙,赶紧让人煎了端上来,但愿能救孩子一命。

*

他们回家后,才发现谢蓁早就醒了。

小姑娘坐在垂花门台阶上,托腮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她初来乍到青州,心里总归有些不安,双鱼在旁边劝了很久,她依然不肯回去。

直到望见父母兄妹,她才欢喜地站起来,脆生喊道:“阿娘,阿爹!”

冷氏远远地看到她,那孤零零的小模样让人心里一抽,忙上前把她抱起来,“羔羔怎么坐在这里?”

她撅嘴道:“你们去哪了?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冷氏跟她解释:“我们去了邻居李府一趟,你方才还睡着,便没让人叫醒你。”

她得知事情缘由,不再如刚才那般低落。

至于去了谁家…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孩子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跟谢荨谢荣玩成一堆。三个孩子里数谢蓁最调皮,笑声最清脆,她弯起眼睛笑时,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估计也没人舍得拒绝。

几日之后,李氏夫妻携小公子李裕回访谢府。

正因为那副偏方,李裕才得以痊愈,宋氏因此对谢家感激的不得了。

冷氏在前面会客,谢蓁想带着妹妹过去看,“阿荨,我们也到前院去吧。”

谢荨没什么兴趣,蹲在一棵树底下刨蚯蚓,头也不抬,“我不去,哥哥说我挖到蚯蚓,就带我去钓鱼。”

谢蓁跺脚,“钓鱼有什么好玩的?”

谢荨抬头,“前院有什么好玩的?”

两人大眼对大眼,谢蓁孩子气地哼一声,“那我自己去了!”

说着不管谢荨,牵裙便往前院走去。

双鱼摇摇头,无奈地跟上。

谢蓁是个天生好热闹的,哪里人多她就喜欢往那跑。如今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当然想去看看。

她人小腿短,到底走不快,到堂屋时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屋里传来说话声,有阿娘的,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声音。

她准备往屋里走,刚迈开一步,里面便有一个人跟她同时走出。

对方脸蛋粉嫩雪白,眼睫毛又长又翘,比妹妹阿荨长得还可爱。就是有点瘦小,脸色苍白,好像刚生过一场大病。谢蓁眨巴眼睛看了又看,总算想起来问:“你是谁?”

这就是跟宋氏一起前来的李家独子李裕,五六岁的年纪,看着还没谢蓁高。

李裕被她肆无忌惮地盯着看,别开头道:“我叫李裕。”

谢蓁听成了“李玉”,因为阿娘闺字里也有一个玉字,她潜意识里把李裕当成了女孩。既然是来家里做客的,她就应该热情对待:“你长得真漂亮,我今年五岁,你多大了?我以后叫你小玉妹妹好么?”

李裕脸色一阵青白,许久才道:“我不是妹妹。”

谢蓁脑子转得很快:“小玉姐姐?”

不怪谢蓁马虎,实在是李裕长得太漂亮,让人一眼看过去,注意力全在他的脸上,根本没工夫注意他的衣着打扮。再说他大病初愈,又穿着一身月白衣服,更加显得柔弱了…

李裕恼了,义正言辞地纠正:“裕是富裕的裕,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你应当叫我一声哥哥!”

谢蓁听懂了,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居然是男孩?

她不信!

脑子一热,谢蓁想起小时候跟大哥谢荣一起洗澡,看到大哥身前跟女孩不一样的地方。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往李裕胯.下摸去。

许久之后,廊下一片寂静。

她讪讪地收回手,“哦…”

抬头一看,李裕的脸又青又红,眼神几乎想把她吃了。

冤家

李裕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个男孩。

两人年纪差不多,他只比谢蓁大了半岁。由于从小体弱多病,再加上男孩本就比女孩发育得晚,是以他非但没有谢蓁高,还比谢蓁矮了一点点。难怪谢蓁一开始见到他,就想喊他妹妹…

这下真相大白,两个小家伙都有点尴尬。

谢蓁到底还是孩子,胡乱摸了人家之后,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把手背到身后咕哝:“不怪我,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

李裕的脸色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听到这句话又青了:“那你也不能…”

话到一半,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他是跟宋氏一起来做客的,在堂屋百无聊赖地坐了小半个时辰,想去如厕,便由丫鬟领着出屋了。没想到刚走出门口,便碰到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

谢蓁到底理亏,她是惯会撒娇卖乖的,这时没想那么多,上前抓住李裕的手笑吟吟道:“你别生气,我给你唱首歌好么?”

软软糯糯的嗓音配上一张甜美的笑脸,李裕这才发现她长得还挺可爱。随即心里哼了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摸他了!

见他没有拒绝,谢蓁热情地把他拉到廊下,清了清嗓音开始唱:“豌豆白,我再来,一般住到砍花柴…”

这是她在来青州的路上学会的,街上成群结队跑过一群小孩子,当时他们在唱这首歌,谢蓁一下子就记住了。她歌声绵软好听,明明生在京城,声音却比南边的姑娘还要娇软,拖着长腔唱歌时,直把人心都唱酥了。

李裕的手还被她拉着,他始终不情不愿的,对她没什么好感。

这时认真端详她的脸,发现她明亮黢黑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登时脸一红,转过头去。

“打哪走?打河走,河里有泥鳅…”

凉风穿堂而过,带来院里飘飘落落的琼花瓣,花香之中还伴随着清甜的奶香。李裕脖子酸了,不得不再次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她正专注地望着院里的琼花。她脸蛋白得就像剥壳的鸡蛋,跟他以前见过的小女孩都不一样,她们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好看的,晶莹剔透,白嫩无暇。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缺心眼儿。

下腹一紧,李裕猛地想起这次出来的正事,想要扒拉开她的手:“我要去…”

如厕…

谢蓁不放开他,有点着急:“你等等,我还没唱完呢…”

刚才被打断了,说着就要继续唱。

李裕简直想哭,虽然她唱得好听,但他现在有急事啊!

挣扎了两下,到底因为刚刚才病愈,没有多少力气,始终没能挣开她的魔爪。

两边的丫鬟见状,都有些为难。两个小家伙都是府上的小祖宗,得罪哪个都不行,真叫她们不知如何是好。

末了还是李裕的丫鬟上前委婉道:“二姑娘,我们家小公子…”

她话说得晚了,这时候李裕已经憋不住了。

谢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李裕就一把将她推开,十分羞愤道:“你别碰我!”

谢蓁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几步。

双鱼赶忙从后面接住她,才不至于她摔倒在地。

眼看着李裕转身就走,谢蓁懵懵地,仰头看双鱼:“他为什么生气了?”

双鱼轻咳一声,小孩子也是有尊严的,而且李裕一看就是那种自尊心极强的小孩,她还是替他隐瞒比较好:“李小公子大约是不喜欢听歌。”

谢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喜欢就不喜欢,直接跟她说不就好了?

她觉得自己唱的不难听呀。

*

正堂里,只见李裕脸色青白地回来了。

宋氏一看吓了一跳,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连忙询问丫鬟发生何事,因为碍于冷氏也在唱,丫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小公子遇见了谢二姑娘…”

李裕看她一眼,说了声闭嘴。

丫鬟立即噤声。

他站在宋氏面前,垂头道:“我觉得身体不舒服,阿娘,我们回家吧。”

没想到他出去一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宋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到这话,紧张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该不是又烧起来了?”

手心温热,并未有发烧的迹象。

她松一口气,朝冷氏笑了笑:“孩子不懂事,让夫人笑话了。若不是夫人上回那副偏方,估计裕儿现在还不能好。”

说着再次让李裕给冷氏道谢。

没有那副药李裕虽然不会死,但也不会这么快痊愈。而且继续烧下去,谁知道会不会烧坏脑子?是以宋氏感激冷家,不是没有缘由的。

冷氏摇摇头,“快别再谢我了,我们两家是邻居,理应互相帮衬才是。”往下一瞧,那李裕依然低着头不说话,“方才小公子说不舒服,不如请郎中来看看?”

宋氏心里一股暖流,揽着李裕站起来道:“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我府里正好有郎中…时候不早,民妇也该告辞了。”

他们来了好大一会,目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冷氏本想留她用饭,没想到她执意要走,便没强留。

离开时,谢蓁不知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紧挨在冷氏腿边,眨巴眨巴乌溜溜的杏仁眼,好奇地看着宋氏。

上回去李家她没在,冷氏便给她介绍:“羔羔,这是宋姨。”

谢蓁懂事地喊了声:“宋姨。”

忽地冒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宋氏差点舍不得走,这谢家人真是得天独厚的好条件,每一个都漂亮得让人自惭形秽。

冷氏道:“这是李家小公子,比你大半岁,你当叫他一声哥哥。”

谢蓁点点头,“小玉哥哥。”

李裕脸色变了又变,想到接连在她面前丢人,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儿子不说话,宋氏歉意地笑了笑,“裕儿天生腼腆,不太爱跟人说话,二姑娘莫见怪,日后熟了他就会话多起来的。”

谢蓁一点也不介意,“小玉哥哥长得真漂亮,他不说话也好看。”

李裕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忽然瞪她。

宋氏离开时,谢蓁站在门口咧嘴一笑,可爱得不行。还说要他们常来她家玩,宋氏连连应下,走入李府。

李裕刚回到家,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把衣服换了,从此暗下决心,再也不要跟谢家人有任何来往。尤其那个臭丫头,就算她长得再可爱,唱歌再好听,他也不喜欢她!

*

送走宋氏和李裕,谢蓁蹦蹦跳跳地跟冷氏走回堂屋。

还没到屋里,就见冷氏停下转身,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羔羔,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疑惑不解,大眼睛眨啊眨,“阿娘指什么?”

冷氏想起李裕刚才的态度,以及李家丫鬟没说完的半句话,“你跟李小公子见过面了?”

她诚实地点头,指了指廊庑,“在那里见的。”

那就可以理解李裕为何反常了,一定是她的好女儿招惹了人家,最后把人家惹怒了。冷氏叹一口气,羔羔从小古灵精怪,调皮捣蛋,这就算了,偏偏还最会装无辜装可怜,让她就算想教训她也不忍心。

冷氏一开始以为两个孩子只是单纯的小打小闹,从双鱼口中得知前因后果后,才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这个羔羔…

难怪李裕走的那天,连脸都是白的!

可怜的孩子,估计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冷氏猜的不错,接下来两个月,宋氏虽然来过谢府几次,但却没再见过李裕。

谢蓁还纳闷地问她:“宋姨,小玉哥哥为什么不来?”

宋氏想起来时李裕坚定拒绝的模样,委婉一笑:“他这阵子身体不好,要留在家里养病。”

谢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两个月后,从溽暑转入初秋,天气凉快不少。

谢立青刚到青州入职为官,起初狠狠忙活了好一阵子,如今万事料理完毕,总算能闲下来了。正想带着一家五口去城外走走,便收到高府送来的请帖。高庆是总管府的录事参军,过几天是他母亲七十大寿,在府里大摆宴席,邀请青州不少官员前往。

他们才搬来青州,好些方面都要走动,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认识更多人。

谢立青将这事跟冷氏说了,冷氏便开始着手准备那天的寿礼和衣饰。

七月十七这一日,早早就把三个孩子叫醒了。

谢蓁明显没睡醒,往冷氏怀里钻了钻:“阿娘怎么这么早…”

冷氏捏捏她的小脸,让双鱼和双雀带她和谢荨去洗漱,她去柜子里挑选衣服。

今天是她两个女儿头一回露面,定然要打扮得最漂亮才是。

做客

冷氏不打算在青州给女儿找夫婿,但这不代表她不想让女儿更出众一些。

总不能丢了定国公府的人。

正好前阵子刚给谢蓁和谢荨做了新衣服,布料是从京城带来的,青州有钱都买不到的真丝香云纱。一匹布刚好能做两件短衫,让她俩试了试大小,正正合适。另外给谢蓁配一条樱桃纹珊瑚红细罗裙,给谢荨配一条淡绿细罗裙,穿好后两个小丫头往跟前一站,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冷氏又给谢荣新做了一件雨过天青色锦袍,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公平得很,从不会亏待哪一个。

再说了,就算不做,谢荣也不会跟两个宝贝妹妹计较。

谢蓁和谢荨正站在铜盂跟前洗脸,两个小家伙都矮,够不到盆里的水,只能由丫鬟代劳盥洗。谢荨很快洗完了,而谢蓁却不老实地往她脸上洒水,一边洒一边笑嘻嘻地:“妹妹是小花,我要给你浇浇水。”

谢荨只好再洗一次,气鼓鼓地说:“姐姐坏。”

她想着反抗,却屡屡遭谢蓁欺负,末了两个小娃娃闹做一团,又笑又叫。

只是洗个脸就洗了一刻钟,这样下去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冷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谢荣道:“你阿爹去叫马车了,一会就回来,你先看着羔羔和阿荨洗漱。”

谢荣点了点头。

哥哥一来,两个小家伙立马安分了。谢蓁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讨好地说:“哥哥给我洗我就不闹。”

在她们两个眼里,哥哥虽然很有威严,但到底还是她们的亲哥哥。只要她们老实一点,无论她们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谢荣接过双鱼手里的半湿的巾子,半蹲下来细细擦拭她的眼睛鼻子。“以后不能欺负阿荨。”

谢蓁这回很乖,动也不动,一双乌黑大眼就像泉水涤过似的,明亮生辉,“我没有欺负她,我在跟她玩呢。”说完扭过一张白嫩嫩的小包子脸,看向一旁的谢荨,“对吗阿荨?”

谢荨嗯嗯嗯连连点头。

关键时刻倒挺会齐心协力地忽悠他。

谢荣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脑袋,继续给谢荨洗脸。洗完脸后再教她们俩用新盐跟薄荷洗牙,谢蓁学的很认真,这方面她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她很重视自己的身体,从小爱美,讲究精致。

可算把她俩收拾好了,双鱼双雁给她们换上新做的衣裳,又给她们一人佩戴了一块长命锁。毕竟年小,不用梳复杂的发髻,梳个简单的花苞头才最显得娇憨可爱。双鱼往两人花苞头上缠绕攒丝珠花金链,最后突发奇想,往谢蓁光洁的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而谢荨额前有刘海,只能作罢。

谢蓁凑到镜子前看了看,轻轻的一点,不是太浓重,她勉强还能接受。

那颗朱砂点缀了她精雕细琢的脸庞,与花苞头相衬,更加玉雪可爱。

可算把她们两个收拾完毕,冷氏换好衣服坐在铜镜前,略施粉黛,挽了一个简单的倾髻,头饰珠翠,花容月貌。

*

谢立青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子,才算把妻子儿女等出来。

打眼瞧见冷氏,他的眼睛亮了亮,再往底下一瞧,两个女儿更是叫人挪不开眼。尤其谢蓁粉粉嫩嫩的一团,年纪虽小,但已有倾城之资。平日里就够美够可爱了,这么一打扮,他更是喜爱得紧。

谢蓁正牵着冷氏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头摆弄身上的银点蓝如意云头长命锁,抬头看到谢立青,张开双手飞快地跑过去:“爹爹!”

谢立青赶忙蹲下来接住她,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怎么瞧着没睡醒一样?”

她顺势腻在他怀里,可怜巴巴地撒娇:“阿娘老早就把我和阿荨叫醒了,爹爹我困…”

冷氏看着女儿在丈夫怀里告状,宠溺地笑了笑。这么小就知道告状,真是个鬼灵精。

谢立青哈哈一笑,把她抱上马车,“那就在马车上睡一会,反正到高府还有好一段路,咱们不着急。”

抱完谢蓁再去抱谢荨,等两个娇滴滴的女儿都上了马车后,他看向冷氏:“今早累着你了吧?”

冷氏睨他一眼,“说的什么话,羔羔和阿荨是我的宝贝女儿,我还能嫌她们累着我不成?”

谢立青被她噎了一下,却不以为意,照样厚着脸皮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