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不吃,让他剥完皮以后再喂她,“他等了那姑娘好几年,现在哪还有这么痴情的人!”

吃个葡萄也这么多事,严裕嘴上说她麻烦,手里却听话地给她剥好皮,喂进她嘴里,“几年?”

谢蓁竖起三个手指头,“三年!”

他轻哼,“三年算什么?”

他可是等了她七年,从八岁到十五岁。

可惜没好意思说出口。

要他承认他小时候就喜欢她,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其实七八岁的时候感情都很懵懂,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有好感,喜欢跟这个人在一起玩,仅此而已。严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只不过在宫里过得很累时,总会想到谢蓁笑盈盈的小脸。她总是笑得这么灿烂,仿佛世上没什么难事能打倒她。

他想她,所以跟她相处的每一幕都在脑海里回忆很多遍,到最后想忘都忘不掉。

然而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居然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

当时他真是又恨又恼,恨不得直接逼问她,是不是真把他忘了?

他也真这么做了。

一晃已经过去一年半。

谢蓁推推他的头让他起来,太阳快落山了,院里也不那么热,她想到葡萄架外面走一走,“你起来,压着我了。”

严裕没有动,低头看到她鬓发鬅鬆,双眼含嗔,忍不住心念一动,凑到她耳边问道:“还想不想吃葡萄?”

谢蓁摇摇头,“不吃了,今天吃得有点多。”

双鱼洗了两串葡萄,她自己一个人都快吃完了,为此连午膳都没胃口吃。话刚说完,严裕便又从旁边拽了一颗葡萄,意味深长道:“我们今天换个吃法试试?”

谢蓁原本没兴趣,但是停他这么一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换什么吃法?”

他噙着笑,薄唇贴着她的脸颊滑到她双唇,吻住她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尖细叫声。

葡萄架下只能听到一声细如猫叫的哭泣声,可惜被碧纱橱挡着,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光听声音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谢蓁声音又细又轻,好像在哭,又好像在求饶,“不要放进去…”

好在后院没什么下人走动,再加上天快黑了,大家都在前院忙着准备晚膳,这里没什么人。

否则被人听去,可不仅仅是没面子的问题。

半个时辰以后,谢蓁浑身无力地躺在严裕怀中,抬手愤愤地拧他的腰,“你不听我的话!”

可惜她的手没力气,拧起人来一点也不疼,更像是小猫在挠痒。

严裕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唇边含笑,“我怎么不听话?”

她双颊鼓鼓:“我说了不想吃…”

话说到一半,自己的脸蛋通红。

严裕低低地哦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军营一年脸皮变厚了还是怎么,居然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道:“可是我喜欢吃。羔羔,我们下回也这样吃葡萄好么?”

一边说一边给她系上束带,把她扶起来整齐好衣服,又理了理她的鬓发,左看右看一番总算满意。

谢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飞快地拒绝:“不好不好!我不喜欢!”

经过这次以后,谢蓁都不敢再在葡萄架下纳凉了,生怕严裕哪天突发奇想又要像这次一样再来一次。可是天气很热,除了那里她实在无处可去,要么就在屋里躲着,没几天就闷坏了。

听说山里凉快,严裕让人在城外长峪山山脚下买了一座别院,那里位于山阴面,又有树木遮挡,夏天很是凉快。可惜严裕现在处于禁足状态,不能随意出行,否则便可以带她过去避暑。

谢蓁很惋惜,让严裕连连保证不会再逼她吃葡萄,她才肯重新躺回葡萄架下。一面是湖,一面是柳树,这个夏天过得还算快。

*

军营。

高洵身体里的毒清了一半,还剩下一半要每天到医馆针灸治疗,把毒素逼出体外。

仲尚想把大夫请到军营来,省得每天两地奔波。但是高洵却拒绝了,把大夫留在军营,只会更加引人怀疑,还不如他每天过去,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天高洵从医馆出来,见天色尚早,便到一旁酒楼要了一壶酒。

他没回军营,直接坐在窗边喝了起来。

他胸口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喝点小酒没什么大碍。但是他喝着喝着就停不下来,一杯接一杯,烈酒下肚,没多久眼前的一切就开始模糊起来。他又喝了几杯,直到把壶里最后一滴酒喝干净,才站起来到柜台结账。

走出酒楼,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很陌生,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人。

他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路上似乎撞到几个人,他只点头道一声歉,对方见他醉态熏熏,便也没跟他一般计较。直到他撞到一个穿大红妆花对襟衫儿的姑娘,姑娘皱着眉头说了声:“怎么又是你?”

他眯起眼睛,印象中谢蓁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脱口而出:“阿蓁…”

话刚说完,人便直挺挺地往路旁倒去。

林画屏吓一跳,让丫鬟往他鼻子底下探了探,发现他没死才松一口气。

想起他昏迷前叫出的那两个字,林画屏忍不住对他多看两眼,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呢喃什么,便蹲下身凑到他嘴边倾听。

“阿蓁…阿蓁。”

来来回回只有这两个字。

她拍拍他的脸,“哪个阿蓁?阿蓁是谁?”

他拧起眉头,“谢…蓁…”

林画屏眸子一亮,很快平静下去,对身后的两个婆子道:“把他抬上马车,送到最近一间客栈里。旁人若是问起,就说他是我的远方表哥。”

婆子虽不解,但也依言照她的吩咐行事。

她爹爹刚被革职,俸禄自然一落千丈,家里的日子也不如以前宽裕,她本想把不常用的首饰当了补贴家用,没想到路上却又碰见这个人。上回他们在医馆见过一面,他也是无礼地撞了她一下,没想到今天还这样。他喝了不少酒,嘴里还叫着谢蓁的名字,不知道他跟谢蓁什么关系?

林画屏露出兴趣。

婆子把高洵送到客栈,给他开了一个房间。他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没再说什么胡话,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一眼便看到陌生的房间。

坐起来后头疼欲裂,他回想了一下,只记得自己从酒馆出来,再后面便记不清了。他目光一转,看到屋里圆桌旁站着的姑娘,微微一僵:“你是谁?”

林画屏走到他跟前,清丽干净的脸蛋露出一抹笑意,走到床前关切道:“你总算醒了,你昨天突然昏倒在大街上,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

高洵揉了揉眉心,“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

她笑着点头。

屋里还有两个丫鬟,林画屏见他头疼,便让丫鬟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解酒汤,“你先把这碗汤喝了,应该是舒服一些。”

高洵戒备心强,虽然道了声谢,但却什么都没说。

林画屏坐在他对面的绣墩上,看着他问道:“你认识阿蓁么?”

高洵看着她,皱了皱眉。

他不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要是跟谢蓁有关的事情都戒备得很,是以林画屏这么问他时,他下意识地选择不回答。

林画屏似是看穿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我是詹事府林通事舍人的女儿林画屏,阿蓁未出嫁前,我们的交情跟好。你昨晚昏迷时曾经叫过阿蓁的名字,我便猜测你们应该认识…现在看来我猜对了吗?”

高洵看向她:“我叫了她的名字?”

这句话无异于默认了。

林画屏含笑,十分体贴道:“只叫了一声。我昨天命人去阿蓁那里打听了一下,她说你们确实认识。既然认识,醉酒后叫一声名字当然不为过。”

她在替高洵打圆场。

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被她此刻的笑容欺骗,误以为她是个体贴温柔的好姑娘。殊不知她根本没去找过谢蓁,更跟谢蓁不熟,又何谈交情很好这一说?

林画屏见他还是不信,从怀里拿出一支簪子,“这是阿蓁的簪子,你若是不信大可拿去看看。”说罢一顿,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面露踟蹰道:“阿蓁得知你酒醉,担心你出什么事,便想过来看看你…我想阻止她,但是她却不听我的,说什么都要来,眼下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那个簪子是金镶玉翡翠簪,高洵曾在谢蓁头上见到过。

他拿着簪子,半响才问:“她要过来?”

林画屏颔首,“我骗你做什么?”

他握着那根簪子,双臂颤抖,轻轻的簪子似有千斤重。

林画屏以为他是心情激动,趁他不注意弯起一抹笑,起身走出房间,“我到外面看看,若是阿蓁来了我叫你。”

说罢走出客房。

客房廊下,林画屏见四下无人,对身后的丫鬟道:“你再去安王府送一封信,说高洵在清平客栈,让安王妃立即赶来。她若是不过来,就赶不上见高洵最后一面了。”

丫鬟不解,“若是安王妃来了又能如何?”

林画屏笑容诡谲,“她是堂堂安王妃,若是被人看到跟其他男人共处一室,私相授受,不必我们说什么,她的名声自然就败坏了。到那时我倒要看看,安王会如何对待一个不贞的女人?”

说罢一笑,走下楼梯。

再说那个簪子,其实那簪子根本不是谢蓁的。

只不过林画屏曾经见谢蓁戴得好看,便让人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可惜她戴在头上不如谢蓁戴得好看,从此把那簪子藏在妆奁里,很少拿出来,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派上用途。她心情大好,她家不好过,她也不会让谢家好过。

*

谢蓁接到丫鬟口谕时,她正在看双鱼双雁在院里捕蜻蜓。

严裕在屋里睡觉。

前院丫鬟来到后院,附耳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手里的团扇掉到地上,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那丫鬟又重复了一遍:“高公子在清平客栈,快要不行了。”

迷药

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谢蓁想起他们上一回见面,在山间农户的院子里,他那个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久?怎么就不行了?

她霍地站起来,勉强镇定思绪,问传信的丫鬟:“谁跟你说的?你哪得来的消息,那个人在何处?”

高洵来过府里几次,是以那个丫鬟认得高洵,此刻也是回答得哆哆嗦嗦:“婢子是听清平客栈的人说的…说高公子在客栈昏迷不醒,掌柜的找不到他的家人,便从他口里问出六皇子府,这才赶忙过来通传的。”

谢蓁只觉得眼前一花,差点站不稳:“你,你带我去看看。”

她不信这是真的,高洵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要死了呢?从小他的身体就是最结实的,她很容易生病,每当生病时高洵就跳到她的床头,向她展示自己习武后健康的身体,还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多吃点饭才不会得病。

他,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才会这么严重?

丫鬟走在前面带路:“娘娘随婢子来。”

没走几步,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询问——

“你去哪里?”

谢蓁蓦然停住,转身往后看去。

严裕刚醒,听到屋外有动静,穿上鞋袜刚走到廊下,就看到她手忙脚乱地往外走,一时好奇,这才把她叫住。他穿着鸦青宝相花纹常服,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目光一看到谢蓁的脸颊,顿时怔住。

他走到她跟前,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哭什么?”

谢蓁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她抬手一摸,脸上果然湿湿的。她吸吸鼻子,红着眼睛说:“高洵要死了…”

严裕一僵。

谢蓁就把丫鬟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虽然对高洵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感情的。若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高洵死去,那她一定做不到。

严裕听她说完,蹙眉反问:“客栈的人怎么会知道高洵认识我们?”

谢蓁解释:“听说是掌柜的问过他…”

说罢一顿,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掌柜问了高洵,高洵的父母不在京城,他第一个说的应该是军营,第二个是定国公府,一般情况他是不会说出安王府三个字的。

他不会给她添麻烦。

谢蓁很了解高洵,高洵从来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即便有事也不会麻烦她。

那这是…

谢蓁左思右想,明知不对劲,但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只有亲眼看过才会知道怎么回事。

门外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她看向严裕,犹豫不决:“小玉哥哥…”

严裕虽然也觉得有问题,但是却不能不去。万一高洵真的出事了呢?他们毕竟是幼时旧友,即便有再多的矛盾分歧,他也不能弃他于不顾。

严裕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大步往外走:“我跟你一起去。”

谢蓁茫然地哎了一声,叫住他:“可你不是被禁足了?怎么能出去?”

元徽帝禁足他两个月,如今才过了一个多月,若是他就这么出去了,传到圣上耳中,圣上降他的罪怎么办?何况前门有侍卫把守,即便他想出去也出不成,谢蓁不是没想过跟他一起,而是想了一遍发现没办法,才只能作罢。

严裕顿住,思忖片刻,带着她往另一边走:“我们走后门。”

严裕口中的后门不是下人出去的后门,而是在春花坞单独开辟的一扇偏门。门后面是一条小河,河岸两边栽种柳树,夏天到这里是个纳凉的好去处,严裕以前是打算跟谢蓁到这里乘凉的,没想到今日反而有了别的用途。他带着她从门外走出,不多时府里的马车赶过来,两人乘上车辇,往清平客栈而去。

*

清平客栈,林画屏坐在一楼不起眼的角落。

她等了半个时辰,总算从窗户里看到安王府的马车。

丫鬟扶着谢蓁从马车里下来,她微微一笑,做足了看好戏的姿态。

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下来,看来她是瞒着严裕出府的。

清平客栈宾客盈门,络绎不绝,是以谢蓁看不到她这一桌。她却看到谢蓁向掌柜问了些什么,掌柜指了指楼上东边一间房的方向,让伙计领着她上去。她道一声谢,往楼上走去。

林画屏特意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才上去。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领着丫鬟一同走上二楼。高洵的房间在走廊最东间,极其好认,她走过去时直棂门紧紧地闭合,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她在屋里点了迷香,香料中含有催情的成分,只要谢蓁走入房间,她的贞洁名声就别想要了。

只要推开这扇门,她就再也没法当高高在上的安王妃…

林画屏的心被嫉恨充满,以至于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她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猛地把门推开。

门内寂静无声,只有余香袅袅。

她收住笑,直觉有些地方不对劲,下意识往里面走去。可是她刚刚往前走两步,直棂门便被人从后面狠狠关上,发出砰地声响。

她一惊,忙来到门边推门,“谁在外面?开门,让我出去!”

门外无人回应,只有一道清晰无比的落锁声。

她心口一凉。

怎么回事?为何跟她想的不一样?

林画屏心慌意乱,把门推得吱唔作响,可惜门外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开门。她的情绪渐渐失控,放高声音:“开门!给我开门!”

桌上的熏香传入她的鼻子里,她察觉时已经晚了。

头脑逐渐变得昏沉,手和脚都不受自己控制,她还在拼命地叫喊:“给我开门…开门…”

她顺着门板滑落,觉得身体越来越奇怪。

她觉得很痒,至于哪里痒却说不上来。

余光瞥见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她眯着眼睛,看不清那人的五官,但是能看出他个字不高,身形偏瘦。他走到她面前,把她抱起来往里面走。

林画屏不断地挣扎,然而她的挣扎却显得那么无力,那个人还是把她放到了床上。

到最后她的意识已经乱了。

身体仿佛被别人掌控着,又疼又热,一阵阵激烈的感觉涌上头顶。她哭着挣扎求饶,但是身上的人却恍若未闻,一次又一次,把她推上顶峰。

她把嘴唇都咬破了,喉咙也喊哑了,但是依然没人来救她。

*

其实谢蓁上楼以后没有进入高洵的房间,而是停在门外,正准备让丫鬟先进去看看,却被一只手带到隔壁房间。

双鱼跟她一起上来,本欲大叫,看到那双手的主人后,惊诧地唤道:“高公子?”

高洵松开谢蓁,讪讪道:“是我。”

他没想到谢蓁真的回来。

从他醒来见到林画屏开始,便觉得不大对劲,直到林画屏说她跟谢蓁多年好友,他才确定林画屏是满口胡言。谢蓁去年初才来京城,此前一直在青州,她怎么可能跟谢蓁认识多年?

所以当林画屏说谢蓁要来时,他就起了戒心。

他问谢蓁:“你怎么来了?难道你真认识林画屏?”

谢蓁不明白与林画屏有何关系,她把高洵上下打量一遍,见他好好的才放心,“有人给我送信,说你快不行了,我能不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