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泽自然明白了,不由有些责备道:“虽然路途辛苦不能事事如意,但这么晚出来,又是山野林间,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娘娘还是回去吧。”

之后对阿玛勒道:“你怎么不劝住娘娘?”

阿玛勒一脸无奈道:“奴婢劝了,可公主她……”

“好了,不说了。是孤太任性了。”夏丽雅忙道:“林大人别生气。”

林承泽见她小鹿般的眼睛里全是不安,不由回想起浮碧楼那日的情景,她也是这般惊慌地撞进自己怀中,那双盈盈欲泣的双目,不经意间其实拨动了自己的心弦。

可惜其实她是尼婆罗公主,皇帝的妍美人,而一路上的交往,那点被撩动的弦也逐渐归于平静。

可今夜,今夜毕竟不同,方才的“梦境”令他心思翻涌,不复往日冷静。再看夏丽雅,那一丝怜惜再次涌上心头,不忍再责备,只是缓和了声音道:“娘娘若有啥呢么需求跟臣讲一声,臣自会想办法满足。这样吧,明日臣一定让娘娘可以沐浴后再启程。”

“多谢林大人了。”夏丽雅见他未生气,还为自己着想,心里乐开了花,能不能沐浴都不是大事了。

当下朝他灿烂一笑,仿佛晨曦般美丽。

“臣送娘娘回去。”林承泽正色道:“娘娘切不可再这般随意了。”

其实这样于礼不合,又是半夜,但也无他法,林承泽只希望不要被人发现,徒生是非。

夏丽雅点点头,与阿玛勒一起乖乖随他回去了。

吉日勒隐在树上,眼看着林承泽拾起什么东西,只见他手心一闪便收入怀中。她心中一紧,难道方才赫姆离开时掉落了什么?

她仔细想了,前段时日格尔泰与她将尼婆罗人送回国中,过了三国交界的界河,大圣人仲伯尼命她返回保护额姆,由格尔泰带众人回去。又命自己将一个包裹交给额姆。

之前因大雨阻隔道路,今日傍晚她才与额姆接上,并将包裹奉上。

那包裹里是一套衣饰,刺绣雪莲天蚕锦心衣配纯白银丝雪山天丝竖领对襟短袄及同色百褶长裙,以及缂丝山河祥云仙鹤宽袖褙子。另有一套相配的全金刚钻首饰,最普通的12枚一套发插里,最小的一根都价值倾城。

额姆收到这一套衣饰时,十分惊讶,但吉日勒也看出她眼底里十分的欢喜。仲伯尼仿佛算好自己今日才到一般,今日是五月初八,竟是额姆的生日。

于是趁月色正好,额姆到河中沐浴,这也是吉日勒第一次看到额姆的天生神奇,那月之精华自半空闪现,凝于她的周身,那份圣洁令人不由膜拜。可是,竟被那彰轩林家小子看到了,这怎么行呢?

好在那小子似是喝多了,所以自己悄悄靠近他,又一掌将他劈昏时,他一点反应也无。若是平日,吉日勒倒没这样把握。

额姆自然也发现了,却十分从容,按照她生日的习惯,沐浴后换上这套新衣,于水中起舞,月之精华萦绕在她身边,似有仙乐响起。

她舞姿翩然,宛若惊鸿,双脚踏在水面上不起一丝涟漪。之后,她舒展双臂,迎向月亮,身体缓缓升起,于半空中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成九天飞仙的姿态,这才轻盈落下。

那一瞬间,吉日勒几乎以为她要顺着那束月光,回到天宫里。同时,她比任何时候都相信,额姆确是天上的神女下凡,是天命所归之人。

额姆落在水面上,踏水归来,换回素日的服装,将那套新衣收起,然后往营地走。走过林家小子身边,她只低头看了他一眼,走开几步又折回,将他身子扶正,换了个背风的角度靠在树上,朝自己略带一点担忧道:“你下手重了点,这树林里也不知有没有野兽,你看住他醒了,若有不对回去营地找人来。”之后仿佛自语道:“希望他什么都不记得。”

“是,额姆。”自己自然应下,之后隐在树上盯住。见他醒了,以为一切是梦,正欲放心悄悄离去,就看见他捡起一样东西。

到底是什么?此刻林承泽清醒了,自己必不能暴露,只能再找机会了。

于是沉住气隐在树梢,看林承泽遇到夏丽雅与阿玛勒,三人又一起离开,待东方隐隐发亮,吉日勒才回到了额姆身边,汇报了一切。

额姆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孤确实少了一根发插。”

吉日勒踟蹰了一下:“额姆,要不要?”

额姆只是摆摆手,看着眼前一份书简。吉日勒不再说话,微微垂头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林承泽果然送来沐浴用水,夏丽雅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松软轻便的莲青色细麻交领上襦、月白色绸裤,外罩一件松花色绣蒲桃直领大袖衫,头发梳成简单的单螺髻,插了支白玉嵌七宝玉兰花簪,另一侧戴了朵浅粉色宫制芍药绢花,格外清新自然。

因为之后几天基本都在车上度过,故穿得如此随意,不过夏丽雅已与从尼婆罗出发时不同,加上之前在山洞中的经历,此刻反而在乎舒服多过华美了。

林承泽看她登车启程,没有一点抱怨,连阿玛勒近日也都安静不少,略略担忧的心放了下来。

“这寺既叫紫阳寺,怎么不见紫阳花?”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林承泽回头,是白鸿轩,骑在马上,闲闲握着缰绳,仿佛无意道。

那边田志诚一脸惋惜解释道:“因为妍美人这架车太大,只好移去了寺前的紫阳花,将路拓宽。不过后山倒是还有。”

他想了想又笑道:“传说这紫阳寺是当年九天玄女下凡之处,所以寺中紫阳花花期比一般长,颜色也更多,还有罕见的绿色。我们除花的时候,还都开着呢。”

白鸿轩点点头:“那确实是可惜了。”

林承泽却想起前一晚那紫阳花盛开的场景来,铺天盖地的浅粉、淡蓝、鹅黄、桃红密密仄仄,令人身处花海。此时并不是花期,可自己醒来,却没有看到绽放。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志诚见林承泽没说话,以为他也觉得劳师动众,便道:“不过我们跟庙里师傅说了,他们会再栽回的。”

林承泽点点头:“这样最好,那样的美景,没了,确实可惜。”

眼神却略带忡佂,似在追忆什么。

启程后,林承泽一直在想前晚之事,默默不语。白鸿轩跟在他身边,只看四周景色,也未说话。

田志诚留下郡中几个武官护送,自己与民兵们先行一步。

之后几日依旧在山中,所幸天气转好,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傍晚宿下后,夏丽雅也会出来走动,与林承泽、白鸿轩等人闲聊,再无什么抱怨,也放下了公主的架子,倒令人可亲起来。

这一日未时左右,他们进入一片茂林之地,这里古树参天,傍着一溪清流,对岸一道白练直下。两岸伴着野生的玉兰花树,尚有几朵如鸽白花绽放枝头,衬着碧叶青天,令人沉醉。

夏丽雅在车中一见,登时要求大部队停下。

“公主?怎么了?”林承泽在车外问。

“这里真美。”夏丽雅掀开车帘,露出娇艳的脸庞:“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可好?”

林承泽倒有些为难,素日里他们都是酉时三刻驻扎,这还有小半天时光,可以走上几十里,且每日驻扎之所田郡守已在前站安排,若是随意更改,之后几天自然都不能如期而至。

夏丽雅见他面上带了犹豫,几乎央求道:“林大人,你看这里,有花有树有水,天气这般好,若只是赶路而忽略美景,不是可惜?”

她顿了顿,露出惋惜之色:“孤进宫后,估计就没有再出来的一日,所以格外珍惜这些时光。这样的景致,林大人还有机会再见,可孤……”她说着眼圈红起来,不再说下去。

林承泽被她的话击中,生出同情,再看四周,恰是当时他跟白鸿轩所说的那片玉兰花林。

白鸿轩也驱马而来,听到夏丽雅的要求,蹙眉想了想道:“这片地方也算开阔,反正前面一样是扎营休息,今天放松一点也无妨。”

夏丽雅见白鸿轩松口,忙朝林承泽投去哀求的目光。

林承泽也觉得此处良辰美景难辜负,当下心一动,便应了。

这几日赶路着实辛苦,众人自然也愿意提前休整,于是有条不紊地搭起帐篷,升起灶火,一派热闹景象。

夏丽雅在帐篷里先换过一身牙色银丝暗花对襟上襦,刺绣折枝玉兰诃子下系一条淡青色洒金百褶裙。垂下深碧色绣兰花如意绦。在大袖衫上,她挑了半天,最终在两件上拿捏不定。她拿起一件月白绣红粉缠枝芍药大袖衫,又恋恋看了眼一边的水红色仙草宝相花大袖衫。

“公主,林大人和白大人已经在外面了。”阿玛勒进来禀报道。

夏丽雅心一定,穿上那件月白色,又正了正发髻,仔细将芍药戴好,这才走出去。

原来下车之后,他们便说好稍后去湖边散步。自然,桂嬷嬷、蕙兰等人也是跟着的。

林承泽也换了一身青色襦衫,头戴墨玉发簪,腰间配了宝剑。白鸿轩则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褂子配墨蓝裤子,戴了银色面具,腰间别了根竹笛。他俩并肩站在树下,仿佛两块好玉,林间清风吹过,英武之姿上更添了温润之气。

天遗霓裳试羽衣3

夏丽雅难忍心中雀跃,虽然跟自己说要淡然,可脸上到底还是显出欢喜与期盼来。

阿玛勒自然知道她心仪林承泽,当下算是解释,仿佛自语道:“公主也是太久没有这般放松了,如此走走也好呢。”

桂嬷嬷点点头:“确实,这之后还有好些天呢。”说着伸伸腰:“咱们也一起舒展舒展,整日坐在车里,腰都酸了。”

阿玛勒掩口笑道:“也是呢,要不嬷嬷随便转转,奴婢陪着公主就好。”

“这?”桂嬷嬷有些犹豫。

阿玛勒看了看四周:“方才听说,好像他们要去上面的瀑布,那路也不知好不好走。”

“哎呀,那可是要上山啊。”桂嬷嬷一脸为难,她腿脚略有些不好,此时也不想费事。

“嬷嬷不如附近逛逛。”阿玛勒看了眼旁边的蕙兰与娜托娅:“我方才看到溪边有带竹林,想来最是清凉。”

桂嬷嬷点点头:“确实,老身也看到了。”之后踟蹰了下,朝蕙兰那边看去,道:“也不用他俩陪我,你们三个都跟着娘娘吧,万一有什么需要呢。”

蕙兰正欲点头,只见娜托娅笑道:“嬷嬷,奴婢方才想起来,公主晚上想吃泡饭,这泡饭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正想跟嬷嬷说,请蕙兰姐姐帮忙呢。”

阿玛勒朝娜托娅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也做出一副肯定的模样:“公主想吃泡饭啊。那你们可得好好准备,刚好今天时间早,若是平日赶路,还真做不了。”

之后挽着桂嬷嬷的胳膊,轻声道:“那泡饭做起来可是不容易,不过味道特别好,今晚咱们也算有口福呢。”

“可只有阿玛勒姑娘跟着娘娘,这……”桂嬷嬷倒犹豫了。

“嬷嬷可是有什么担忧?”阿玛勒一脸真诚看着桂嬷嬷:“林大人和白大人武功人品都没的说,公主跟着他俩,自然也安全。再说,不是有奴婢么,奴婢跟了公主十几年,公主喜欢什么,一个眼神奴婢就知道了。嬷嬷不用担心。”

确如阿玛勒所说,林大人对皇帝的忠心可是公认的,那白大人作为尼婆罗送亲使,更不可能让夏丽雅出半点差错。当下便承认了阿玛勒的建议。

“老身的腿脚确实有些不便,这上山,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桂嬷嬷笑道:“人老了,就是不一样了啊。”

“嬷嬷才不老呢。”阿玛勒撒娇般道:“那嬷嬷去散散步吧,奴婢跟着公主,一会儿便回来。”

桂嬷嬷心里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妥。可是那边两人一个个都是极诚恳的模样,心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便应了。

夏丽雅在旁边一直听着,此时回头笑道:“嬷嬷放心,孤一会儿便回来。”她指指不远处的瀑布:“我们就过去看看。”

白鸿轩朝这边投来一眼,又转过脸去。林承泽也笑一笑,对他道:“上次我跟白兄说的那片玉兰花林,那瀑布边上最多,咱们去看看。”

白鸿轩点点头,对夏丽雅道:“公主,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过去吧。”

夏丽雅忙跟上,又朝桂嬷嬷挥挥手中帕子。阿玛勒欠欠身,也追了过去。

“嬷嬷,奴婢陪您去那边。”娜托娅挽住桂嬷嬷的手:“奴婢那边还有些果子,一会儿您一边散步一边吃,最是舒服了。”

桂嬷嬷被她挽着,眼看着夏丽雅他们消失在树林里,放不下的心也只能放下,于是便跟着娜托娅他们走了。

夏丽雅四人在林间走了半刻,林间清凉,只觉得神清气爽。

“那瀑布在对岸。”林承泽指着对面:“咱们得淌过这条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其实也不深,岸边不过末过脚踝,中间较深的地方,也在膝盖左右。林承泽与白鸿轩都是轻功高手,过去自然十分容易。可夏丽雅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别说轻功,就是淌水也是不便的。

“公主踩着这些石头过去吧。”林承泽见溪中间隔散了巨石,也能走过。

“这……”夏丽雅看了看自己带了拖尾的裙子,还有宽大的大袖衫,有些不方便。

“娘娘,僭越了。”林承泽先站在一块石头上,朝她伸出手:“您扶着臣的手过河吧。”

那手掌厚实,夏丽雅不由就握住了他。

林承泽见她似不敢,加重了手上力度,几乎是带了她一下,夏丽雅忍住狂跳的心,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便容易了,在林承泽的牵领下,夏丽雅安全的过了河。

阿玛勒自然没有那么娇气,可有些距离大的地方,也托赖了白鸿轩的协助。

四人顺利到了对岸,又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山,来到瀑布源头。他们本就在山腰驻扎,此刻算是到了半山顶处。

这瀑布原是三叠瀑。只见瀑布从陡峭而又一波三折的山壁上直泻而下,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奇彩纷呈,绚烂异常。环顾四周,只见山环水秀、流泉飞瀑,古树参天。周围群峰耸拔、云雾缭绕。更有奇岩怪石,千姿百态,直是清幽雅趣。

四人或依巨石,或席地而坐,此刻没有交谈,只听水声轰然而下,湿润的水汽氤氲于四周,顿觉神清气爽,灵窍顿通。

“白兄,上次你说的内观之法,愚兄倒是很好奇。”林承泽深深吸一口气,浑身都舒展开了。

“内观之法?”夏丽雅也好奇起来。

白鸿轩席地坐在天地间,点点头:“此处倒也是个练习的好地方。林兄、公主、阿玛勒姑娘若是愿意,倒可以与在下一起尝试。”

三人点点头,一脸憧憬。

“请各位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白鸿轩说着,稍稍挪了挪身体,盘膝坐在草地上。

夏丽雅本坐在石头上,此刻只觉得硬,便也不顾那么多,随地坐了下来。

林承泽自幼学武,对于运气也有颇多了解,当下看似随便一坐,其实位置姿势都十分合适。

阿玛勒笑一笑道:“公主和林大人尝试一下,奴婢去把这几个果子洗了。”

夏丽雅点点头:“你去吧。”之后对白鸿轩道:“咱们开始吧。”又悄悄瞄一眼林承泽,心底里十分喜悦。

“闭上眼。”白鸿轩说着,自己却没有闭,而是看着面前三人。

“深呼吸。”他的声音十分平和:“感受你与地面的接触。感受接触的那个部分。”

夏丽雅扭了扭身子,她还真坐不惯这地面,只觉得硬,又觉得草湿漉漉的不舒服。此刻皱了眉头,显出一点不舒坦来。

林承泽虽也微微调整了姿势,可面上一派平和。

“感受你的呼吸,呼……吸……感受这股气在你的身体里游走。呼……吸……”白鸿轩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无端端令人感到圣洁。

“现在,感受你的双脚与大地的接触,继续呼……吸……”

“听你周围的声音,无论什么声音,接纳它,包容它。”

风过树梢,水击山石,林间鸟鸣,远处隐隐传来的人声……

“呼……吸……倾听你心里的声音,所有的念头、想法,都接纳它,包容它,允许它存在。无论好与坏。”

“呼……吸……呼……吸……”白鸿轩的声音渐弱下去,夏丽雅与林承泽已进入放空的境界。

其实常人第一次做内观之法,多不得要领,很难完全进入放空境界,观察内心。

可此处得天独厚,加上白鸿轩的声音自有一种辅助。夏、林二人虽是第一次,却也探到了一点境界。

白鸿轩观察二人,夏丽雅的呼吸略略急促,仿佛有什么不愉快。而林承泽却无什么表情,只是,他双拳紧握,微微有点颤抖。

白鸿轩微微凝神定睛,便能看见夏丽雅周身萦绕的淡淡灰色薄光。而林承泽,却是微微发红。

白鸿轩心中一惊,内观之法讲究天人合一,最高境界便可接纳天地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