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何须忧虑，您贵为一国公主，皇室血脉高贵无比，寻常的小主们哪能和您的尊贵相比。”蕙兰听夏丽雅语气里有唏嘘，安慰道。
“皇室血脉……”夏丽雅笑一笑，想起临行前母妃对自己说的话，不由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的笑容。
“桂嬷嬷，那要是薛美人真的怀孕了，是不是可以晋位啊？”阿玛勒生怕他人发现有异，连忙问道：“那我们公主不是还比她位份低了？”
“回去就知道了。以她得宠之势，难说。”桂嬷嬷道：“不过若是真的晋了才人，为平衡后宫，怕也是会一起提提其他妃嫔的位份呢。”她想了想又摇摇头：“可咱们皇帝不是那个性子，恐怕……”
“恐怕？”阿玛勒追问道。
“没什么，回去就知道了。再说，娘娘身份特殊，自然不能与普通的美人并论。而且还未入宫就封了美人，入宫后也许还有封赏呢。”桂嬷嬷差点失言，连忙岔开话题。
夏丽雅笑一笑，已从之前的情绪里回缓过来。再一回味桂嬷嬷的介绍，只觉心潮涌动。尤其是“天子之梦”令她感到好奇与惊讶，这样的梦，在尼婆罗的传说中，一定是前世的因缘。
那么，能使荷花开放的女子，其实才真的是皇帝的梦中人吧。毕竟千帆过尽皆不是，总要历经这些“非”人，才会见得正主儿吧。
这样说着，不由月上树梢，娜托雅从寝室方向走来，提了一个食盒，到了亭中朝夏丽雅施礼：“公主，这是林大人派人送来的，说是这里的名点，请公主品尝。”
打开食盒，第一层粉彩玫瑰瓷碟里放了豌豆黄、蜂蜜蜂巢糕、梅花香饼三样细点，第二层同花色梅花四瓣碟中是虎皮花生、奶白葡萄、蜜饯鲜桃、盐渍青梅四样干果。娜托雅从最下面取出一只精巧的铜壶，另有一套单柄彩绘红玫瑰镀金边带托盘茶杯。
将铜壶里的饮品倒进杯中，淡玫瑰色的奶茶香气四溢，夏丽雅几乎不敢相信地捧起来，“这是……”她惊喜地看着娜托雅：“这是玫瑰奶茶。”
娜托雅点点头：“林大人听说公主喜欢这个，特别让奴婢准备的。公主您看，这一整套茶具是不是也十分呼应？”
夏丽雅点点头：“这似乎是西洋而来的茶具吧，我听说那里人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呢。真是特别。”
娜托雅点点头：“好像是呢，可是很难得的，这么漂亮。”
“娘娘快尝尝，这都是崇京的名产。”桂嬷嬷也很开心。
于是娜托雅用小银刀将每块点心再分成两半，夏丽雅细细尝了，每种的味道都十分好，尤其是豌豆黄她是第一次吃，特别喜欢。
“这个味道真好。”夏丽雅连吃了两块，只觉得有点干，拿起奶茶饮一口，故国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仿佛置身尼婆罗的水上宫殿，周围浮灯盏盏漂在水上，隐约传来莲花香气与悦耳乐声，着粉纱衣的宫女碰上瓜果、糕点、香茗，而美丽的母妃亲自煮开一壶芬芳四溢的玫瑰奶茶，先奉与父王，再递给自己，那温柔明媚的笑容，引得父王久久瞩目。
而自己，一身印染鸾鸟百花的七彩锦衣，以各色珍珠宝石镶嵌，举手投足间华光熠熠。那天是她的生辰，白日起满城接挂了锦旗为自己庆祝，她登上城楼，看到百姓为自己欢呼，朝自己抛洒鲜花，那么蓝的天，那么耀眼的阳光，那么美丽的锦旗……那么美的时光。
那是人生中最灿烂的日子，她是尼婆罗的珍宝，受到万千宠爱，即使出身尊贵的明珠夫人都会避她锋芒。所有最珍贵的、最好的东西都是她先挑选。父王对她的溺爱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还有那修建了一半的琉璃水晶宫，本为了她将来下降居住所用，可她只能踏上漫漫和亲路，面对陌生而未知的未来。
夏丽雅叹了口气，又饮了一口，拈起一枚奶白葡萄吃了，对阿玛勒说：“我又想起尼婆罗宫中的莲花了。”
许是之前说到荷花，桂嬷嬷敏感，朝夏丽雅看去。
“说来也奇，公主是百花节的生日，不是莲花的季节。公主12岁那日，说来也奇，前一天傍晚都正常，第二天一早所有的半个湖面都是幽紫的睡莲呢。”阿玛勒得意道。
“难道？”桂嬷嬷一脸喜色：“难道娘娘就是皇上的梦中人？！”她激动的拉起夏丽雅的手：“这可是喜讯啊。”
夏丽雅摇摇头：“嬷嬷千万别这样断定，”她笑一笑：“能让乾湖的荷花开了的人才是呢。”
桂嬷嬷一脸热切地望着她：“娘娘说的是，但这是好事，是吉兆，老身先恭喜娘娘隆宠不绝。”
夏丽雅低下头，仿佛不好意思般，其实，是隐藏了眼底的不情愿。
“这一套东西林大人一直带着？”阿玛勒知道夏丽雅心有所属，“隆宠”二字不是她想听的，于是岔开话题指着那一套茶具道：“之前怎么不见。”
桂嬷嬷应道：“娘娘的东西都是老身负责统管，怎能由外臣保管。”
“那？这里怎么会有这般精巧的东西啊。”阿玛勒问道。
桂嬷嬷朝林承泽落脚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因为，旁边那栋消夏别墅，是林家的啊。”
影落空阶初月冷3
“啊？”夏丽雅难掩语气里的失望：“那为何孤住在这里？”
阿玛勒连忙圆场道：“林府的别墅想来是极好的，怎么却让公主住在此处啊。”
桂嬷嬷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道：“这里可是这边最好的别墅，别说祁镇，便是放在崇京，也是富贵之所啊。”桂嬷嬷想了想，道：“恐怕娘娘进来时没有注意那门上牌匾，这处别墅可是淳亲王的啊。”
这样一说，自然不用再解释什么，林家再炙手可热，也抵不过皇家的尊贵。
“马车直接引进院中，孤确实没有注意，还以为是寻常百姓的住所，还正想感慨百姓之家都这般富丽呢。”夏丽雅自然顺着台阶下，当下也羞涩一笑：“难怪这般舒适，皇室到底不同。”
桂嬷嬷笑一笑：“其实我彰轩皇室贵族倒未刻意追求豪华，反而多朴质天然。比如旁边的林家别墅，就十分简单雅致。只是想着娘娘尊贵，住在臣子府上毕竟不便，这才安排了淳亲王的别墅的。”
夏丽雅点点头。
“淳亲王特别喜欢富丽的园林，娘娘明日倒可以好好逛一逛这院子呢。”蕙兰掩口笑道：“咱明年御花园中的好几处小景，都是淳亲王设计的。”
“这样啊。”夏丽雅点点头，却没什么兴趣。只在心里遗憾，若是能住一住他的家，也许会有更多回忆吧。
桂嬷嬷见夏丽雅不说话，又见眉间颇有疲惫之色，便福一福身道：“娘娘今日也累了，不如早点安置吧。”
夏丽雅求之不得，点点头，便由阿玛勒陪着回去寝室中了。
那厢儿，林承泽与白鸿轩已妥善安排好众人，祁县毕竟离崇京还有些许距离，故京中豪门富户在此修建的消夏之处皆重精巧，轻大小。
因此，几百人的迎亲队分散在了四处相邻的院落。这些院落沿湖而建，夏丽雅住在淳亲王南宫晓的别院，白鸿轩与林承泽带近卫住在林家别墅，其他人安排在两处京中巨贾的宅子里。
是夜，林承泽与白鸿轩相约到湖边的四面亭里用餐赏月。
林家的宅子多采用青砖灰瓦，家具也多是原木所制，但极其精致，看起来淡雅庄重，简朴适度。尤其湖边这座四面亭，白桦为柱，却以罕见的西洋玻璃为顶，既能避雨，又可观星，颇有妙处。
此时亭中摆了晚餐，简单的时蔬野味制成老鸭汤一例，炙鹿肉、龙井虾仁、蟹粉豆腐、清炒时蔬四款，蜜汁莲藕、杏仁饼点心四样，另有一坛梨花酿。
两人吹着湖上轻柔的风，四周传来不知名的花香，满天星子一颗颗显露，从上游漂下河灯，点亮了整条河道。
白鸿轩一面吃着，一面笑道：“林兄这宅子真不错，景色又好又清静。尤其这装饰，倒让我想起在尼婆罗的住处。”
“是吗？”林承泽为他斟满酒杯：“这处宅子是我母亲清修之处，每年我都随她来这里住个把月。故而装饰器物都是我用惯的。既然这次在此休整，不如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那当然是舒服的。”白鸿轩饮了口茶：“听林兄说，我公主住在淳亲王的宅子里。不知这淳亲王？”
林承泽点点头：“确实是，毕竟妍美人是妃嫔，还是住在皇家的别院里好。”
他夹了颗豌豆吃了，才道：“先帝有8个儿子，皇帝是皇三子，这淳亲王是皇四子。”
“不知淳亲王现在领着什么差事？”
“淳亲王在工部，不过总是‘告病’，不太管事。”林承泽虽这样说，但语气里没有一丝轻见之意。
“哦？”白鸿轩讶道：“难道淳亲王身子不爽？”
林承泽笑道：“他身子可好着呢。”想到不是什么秘密，告诉白鸿轩也无妨，便道：“淳亲王尊名南宫晓，其母妃崔昭仪出身也不俗，与先帝皇后还算是同宗姐妹。只是，淳亲王生来不爱权利，只爱富丽园林，喜培花养鸟，算是个闲散贵胄。”他与王爷们也算一起长大，彼此相熟，故这样评价也不算冒犯。
“这才是富贵命。”白鸿轩笑言道。
“淳亲王不像其他几位皇子领着重要差事，只是在工部挂个闲职，偶尔看看图纸。皇上知道他性子，便特允他“告病”在家，偶尔去工部晃晃便可。又知道他素日里开销不小，在银钱上待他亲厚，除了正常的俸禄，还常有不菲的补贴，尤其若是得了什么花鸟的珍奇，淳亲王喜欢的，也常赏赐给他。”
“哦？”白鸿轩一愣，传说中南宫曜冷酷无情，怎么对这位弟弟这般亲厚？
“不想皇上是这样的，不知对其他兄弟也是这般？”白鸿轩仿佛随口道。
“呵呵。”林承泽笑一笑，饮了一盏梨花蜜，这才道：“当年皇上尚在襁褓中，突然得了怪病，终日昏睡却无其他症状，他是皇后嫡子，身份不一般，生来就是储君。因此急坏了御医院。可无论什么办法都不起效。后听说民间有神医，性子怪癖，不事权贵，皇上与皇后微服前往，那人也查不出缘由。”
“啊？那不是药石难医了？”
“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帝后回宫时遇到一位云游僧人，经过身边时连道‘可惜，可惜’，之后说这小公子来历非凡。”
“嫡皇子，自然不凡。”白鸿轩略带了嘲笑，只当那是云游僧人的惯术。
“不，他说的来历，不是说出身，而是说前世。”林承泽神色严肃：“他说这位小公子为心中所求仓促而来，郁结积在心脉，不信可触其心跳，比寻常人慢。但婴儿却比寻常人快。”
“竟以这种说法。”白鸿轩惊讶道：“竟以前世今生为由。”他摇摇头：“我不信什么前世今生。后来呢？”
“验测心跳十分容易，顷刻便应了那人所说。于是向其求解，只说需在一个月内，取手足兄弟离开母腹时的手腕血一盅，随奶水连饮三日便好。”林承泽道：“说起来简单，可皇子的手足也都是皇子，一离母腹便取血，轻则伤身重则毙命，因此又很难。”
“其实此法中最难的，是需要有即将降生的兄弟。”白鸿轩点点头：“所以淳亲王的出生，救了皇帝的命。”
“没有这么简单。”林承泽摆摆手：“那时却有妃嫔怀有身孕，一个是慕淑媛，一个是崔贵人，其实按月份，慕淑媛倒是即将临盆，但崔贵人怀胎却只有7个月。”
“那？”虽然知道结果，可白鸿轩却还是为当时的小皇子捏一把汗。
“慕淑媛出身豪门，身份尊贵，心知这里的凶险，保不好两人都没了命，于是宁死不愿服下催产药，其母族也极力阻止。”
“蠢妇。”白鸿轩慢慢饮下一口酒：“她母族也是荒唐，天子之命，只有服从才可能为今后计。”
林承泽点点头：“于是崔贵人自告奋勇服下催产药，阵痛三天三夜后，生下了皇四子，但毕竟是强行催产，月份又很不足，产后大出血香消玉殒了。”林承泽说到这里都是唏嘘：“后来崔贵人追封为昭仪，以丛妃位下葬。淳亲王由先帝惠妃抚养。那穆淑媛不久后生下公主，被降为从八品选侍，先帝寻了个由头发落了慕氏顶梁之人，慕氏迅速败落。那小公主没活过周岁，因风寒而亡，慕选侍随之自缢了，不想妃嫔自戕是大罪，连累了母族阖族发配。”
“这真是自寻死路。”白鸿轩语气里没有一点波澜：“所以淳亲王受到皇帝如此优待，也是情有可原。”
林承泽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茶杯，半晌才点点头，抬头歉意一笑：“方才想起点事。”
白鸿轩笑一笑，也将话题岔开：“今夜月色真好，没想到竟有在林兄宅邸借宿的缘分，来，我们饮酒。”
次日夏丽雅邀请林、白二人吃饭的时候，自然也提到居住之事，但她自然不会表现出疑意，只说听闻林家宅邸质朴天然又不失华贵，若是有机会参观一番，也不枉此行了。
但林承泽却十分客气，只说乡野别院实不敢让妍美人大驾光临，且淳亲王府才是真正一等一的天家气派，正适合妍美人的身份。
夏丽雅见他一夜间生分起来，满口的小臣、妍美人，听起来实在扫兴，一顿精致午膳也食之无味，不久便撂了筷子。
白鸿轩坐在一边，却只专心享用美食，对林承泽或夏丽雅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心里清楚，夏丽雅心仪林承泽，此段情只能她自己开解，毕竟，情之一字，才是世间最难。
“林大人，多谢昨日你送来的奶茶，孤很喜欢。“夏丽雅看了一眼阿玛勒，对方会意地取来一只铜壶，将里面玫瑰色的奶茶倒进林承泽的杯子中。
林承泽站起身道了声谢，这才端起慢慢饮下一口。
“这是孤最喜欢的口味。”夏丽雅见他喝了，十分欢喜，解释道：“是用皇室之法烹煮，林大人觉得如何？”
“多谢娘娘，味道不错。”他搁下杯子，白鸿轩朝里看了一眼，并未少多少，想来林承泽怕是不爱这个味道。
尼婆罗皇室多喜甜食，夏丽雅尤爱充满奶香味的食物。这对于女子来说也许是美食，可男子却少有喜欢的。
这奶茶……白鸿轩端起眼前的水晶杯，方才阿玛勒也为他倒了一杯。轻轻饮一口，只觉得蜂蜜混杂着玫瑰香气扑鼻而来，充满甜腻，之后，甜奶的味道与清淡的茶水混合，几乎尝不出茶味，但回味绵醇，也不会因为太甜而令人焦渴，当下又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