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这里没你插嘴的地。”

柳艏的这一巴掌打得空气都静了,孔氏摸着脸,狠狠地回视过去。

柳艏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干了什么?滚一边去…”

他不耐烦地挥袖,神情里一片厌恶至极。

孔氏却放下了握着脸的手,冷漠地张开了嘴,“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

“你什么意思?”柳艏眼睛微瞪。

“字面上的意思,柳太傅,你要是今个儿不让我满意了,那么,要死,一家人全死了算了…”孔氏说到这,扶了扶书桌,低头擦去了眼角不由自主的泪,再抬头时,她面无表情,“你贪了多少,你心中有数?”

“孔宁依…”柳艏迅速急步向前,掐住了孔氏的脖子,冷笑,“你敢。”

“你跟你娘一样,总是问我敢不敢…”孔氏笑了,向来端庄的脸上竟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可是,我敢不敢,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数?”

“你…”

“你再重点,”孔氏打断了他的话,闭上眼,“你再掐重点,我就让你们整个柳家为我陪葬。”

“你到底想要什么?”柳艏急了,他手下没再用力,却把住了孔氏的脸,又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你别以为我拿你这猖妇没办法。”

“你再打,我就要你的命。”孔氏流出了泪了,她咬牙说出了这句之后,用尽全力往前狠狠地连推了几把,把柳艏推了出去,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吼,“你别逼我,逼我我就把当年司马案的事捅得天下皆知!”

柳艏一听司马案三字就急剧地伸缩眼,当下想也不想,冲上前就要去撕杀孔氏,就在此时,孔氏在外的丫头家丁全闯了进来。

柳艏被拦住,他突然完全醒悟了起来,抽着气冷笑了两声,“原来你是有备而来的,我还当你能给我几日痛快,孔宁依,你当年怎么就没死?我一直就认错了你,当年就该把你推到井里一了百了,而不是让孝姑代了你。”

说完,他就掉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被丫环扶起的孔氏站在原地,抬起了她高傲的头,忍了满眶的血泪。

柳艏打不倒她。

哪怕她会为他的这几句话肝肠寸断。

**

柳贞吉接连几天都没见到孔氏。

她从她的丫环那听到孔氏被打了。

她求见了孔氏一次,孔氏不见她。

柳贞吉就偷偷地问丫环,她娘伤得有多重。

当她知道她娘的脸全肿了起来,脖子上也被掐出了痕迹后,当天柳贞吉就萎靡了下来。

不过她没再让丫环去叫孔氏来看她了。

如此过了两天,她听说,他们家也要分家了,她爹说,既然是分家,那么大家分了小家也分了。

又过了近十日,听说家差不多快要分完了,孔氏就来见她来了。

孔氏一进房,柳贞吉一眼就看出她消瘦了不少。

反倒她,因为好吃好喝的,这几日养肥了不少。

孔氏一坐下,柳贞吉就挨了过去,靠着她的肩,抱着孔氏的腰。

“好了?”孔氏摸着乖顺的她,笑着问,“我可听说你胃口也好,每天把饭菜都吃得干净。”

“嗯。”柳贞吉点头。

她吃得好,睡得香,孔氏也就会少担心她一些。

她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点了。

“分完家了,娘向来想做的事,无论多难都会做到,你说,娘厉不厉害?”孔氏问。

“厉害,厉害得很。”柳贞吉拼命点头。

“可惜娘没用,”孔氏说到这,硬是逼住了眼睛中的眼泪,淡淡地道,“没给你们兄妹要到什么。”

家是分了,但为了惩罚她,柳艏硬是没给太多给她生的子女。

给的那一点,还是看在了贞吉儿的脸面上。

他还给她写了休书,为她安了一桩桩的罪名,那七出之罪安了其三在她身上。

不顺父母,饶舌多话,妒忌无量…

孔氏知道柳艏向来是这么想她的,但没想,这些东西写在休书上后,她还是觉得痛彻心扉。

当初恩爱过的男人,她为他倾尽了年华和所有感情,得来了白纸黑字的这几句话,孔氏想来都觉得当年自己的眼睛怎么瞎成了那样。

可是心里再痛,也挡不住她要活,她的儿女们也要活。

孔氏已经答应了柳艏在小女儿出嫁后拿着休书离开柳家,但这事她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小女儿,就让她欢欢喜喜地嫁出去就好。

只是,没给她要到体面的嫁妆,孔氏还是有些愧疚,还好这些年她没少给她添金银珠玉,那些好歹能撑一撑场面,再加上该有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哦,那没事,我有娘和姐姐,还有二哥…”柳贞吉想了想,把在感情上不太熟的大哥也加上了,“大哥就好了。”

“傻孩子。”孔氏听她数着人头,摸着她的头发鼻子都酸了。

“我有很多宝物,三个大箱子,都是娘这些年给我的,”柳贞吉点头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分。”

孔氏蓦地心里酸得都要掉泪了。

“傻孩子,那是你的嫁妆。”

“那我也给你们分,我有狮王哥哥给我的就好了…”说到狮王,柳贞吉也感慨起他的好来了。

他再爱以逗她为乐又如何,他给她的脸面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也就看似与周朝的权贵完全不同的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了。

这样的人别说满京,就是满周朝,怕也是寻不到第二个这样特别的人来了。

不管他所图为何,柳贞吉现在都感激起他对她的重视起来。

至少,这是能帮到她的。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她也好,她娘也好,都需要他给她们的脸面撑着。

“狮王哥哥对我很好,他会照顾我的…”柳贞吉说到这也惭愧了起来,她不能在这时候说她能求狮王帮母亲与哥哥姐姐们的话,她知道,无论生存在哪个年代,谁都没有义务要帮谁。

虽然狮王已经帮她不少,但无关痛痒的事,他会答应,而她也求得出口。

可要是真关系到利害关系了,柳贞吉知道她不能开那个口,她也开不出口。

有些事,是完全不能越界的。

一越,就全都完了。

她现在只能说出狮王会照顾她,会照顾他的妻子的这个事实来安慰母亲的心。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孔氏觉得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好走了,只能走一途。

“我嫁出去后,会好好当王妃的,不惹狮王哥哥生气,他就不会发脾气,就会很喜欢我…”柳贞吉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地说,“我乖乖的,就像听您的话一样听他的话,他也会像您喜爱我一样地喜爱我,到时候我求他来见你们,他也会答应的,这样我就能时不时地去看你和哥哥们,还有姐姐了,你说是不是?”

小女儿那蠢笨的话让孔氏心里疼得紧,又满得厉害…

看着眼前的珍宝,突然,她觉得因被休喘不过气来的自己可笑极了。

她想到了分家,想到了柳艏怒不可遏会迁怒她的孩子,但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柳家这滩浑水。

柳艏想到了休她,她却没想过,要离开他给她的那个乌烟瘴气,可能还会被抄家的家。

女人啊…

孔氏在心里默念了这三字,嘲笑了自己一声。

再狠得下心又如何,居然死到临头,什么事都想到了,却从没真的想过离开他,把自己也摘出去。

“娘。”孔氏一直不说话,柳贞吉抬起了头。

就在这一刻间,她看到了孔氏脸上那如泣如诉的凄凉微笑…

那笑容美得柳贞吉心口一窒,却也看得柳贞吉怔怔地掉下了泪来。

许久,柳贞吉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母亲的脸,不舍地问,“他打得你疼吗?”

她是爱柳艏的吧?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是多恨他一个一个美妾地纳,却还是会为着他某日突然进她的屋而欢喜好几日。

看着小女儿要哭不哭替她难过的样子,淡笑道,“前两天疼,现在不疼了。”

“吉儿…”孔氏叫了她一声。

“娘?”她缠上来牵住了她的手。

摸着女儿温热又纤骨分明的手,孔氏低下头看了她的手一眼,见柔荑洁白似玉,就像碰得重了都会碎掉一样。

孔氏这就抬起了头来,又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柳艏更是再不值一提。

她还有脆弱愚笨,但依赖着她的小女儿要保护,那边还有得不了许多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要顾,还有她的大女儿,那性情完全肖似她的大女儿…

她被休离开柳家,或许才是她要的最好的结果,这样她才能完完全全地保着命,去保护她想保护的人,这才是她的好好活着,而不是留在柳家与柳艏共荣辱。

而离开柳家这个决定,她从没想过,但柳艏却帮她做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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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在渭明多呆,柳艏就要带着柳贞吉离开。

这几天里,柳艏时不时来见柳贞吉,与柳贞吉慈和地说些话,问问她识的诗词,顺带还赞美她几句乖巧懂事,诗词识得有意境,字也写得很有风骨。

柳贞吉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就真被收拢了过去。

可她毕竟不是,柳艏的心思她仅听个话音就能明白。

她什么也不说,柳艏来与她说话,她都会缠着孔氏在身边,孔氏被赶,她就掉泪,两三次下来,柳艏火了,对着柳贞吉发了顿大脾气,但引来的只是柳贞吉气都喘不过来的哭泣,嘴里声声只管要着她的娘亲。

柳艏无奈,尤其这还是在老家,被人知道影响不好,只好让孔氏留在柳贞吉的身边。

回去时,唯恐柳贞吉哭死,也只得让孔氏带着她。

柳贞吉这几天是一不见孔氏就四处寻人,其中有几分做戏,但更多的,她是真怕了,她怕极了柳艏会把孔氏带离她身边,这样的话,母亲的境况就会一落千丈。

就算母亲不说,她也知道,柳艏是完全对她没一点情义了,从他的言辞和行动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要抛弃这个为他养儿育女的元配。

母亲是替他们把柳家的天捅破了,但同时她也捅破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没人护着,她是真不知道母亲的后果。

母亲现在周围没个依靠,外祖一家现在只有两个舅舅,听说十来年前就在外地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一直未回,偶尔一两年才有一封书信来京,母亲就是去投靠他们,千山万水,要何日才能到?

就是到了,熟能知他们会接纳被柳家赶出去的她?能对她好?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

柳贞吉也是事到临头才想到这些后果,不禁吓出了一声身汗——直到这时,她才觉得母亲捅破天的行为其实也是有些欠妥的。

虽然这对哥哥们和她的好处很大,但她牺牲了她自己。

而这个时候,柳贞吉也管不得自己护不护得着孔氏了,她只有拼力一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柳艏得逞所愿。

**

孔氏最近发现小女儿变了。

似乎变得聪明了不少。

自渭明回来后,总是把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小女儿非常清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她会主动找她去清点她的嫁妆,会跟着她去赴一些贵妇人家的宴。

在她把柳家的事大半交给管家后,她的小女儿寻她打发时间,还替她在外奠定她未来狮王岳母的地位…

几次下来,孔氏再觉得女儿傻,也知道女儿是有意为之了。

为此,她什么也没说,仅在一个晚上拉起了被子,盖住了脸,蒙头大哭了一场,事后依旧当着她高高在上的柳夫人。

柳艏虽然收了她手中大半的内务,但孔氏这么多年的当家也不是白当的,她不过是暗中使点绊子,柳府就得手忙脚乱,即便是厨房也是不得安宁,柳艏的管家也好,还是想接手这庞大的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的梅姨娘也好,在她们母女高高兴兴出外赴宴游玩的时候,皆在家中应对困局。

这还只是个开始。

孔氏决定等他们再慌乱一段时日,再到柳家大宅里撒把盐,加点醋,让一家子更是五味杂陈。

柳艏让她不好过,她也有得是让柳艏不好过的法子。

这日一大早,孔氏天刚亮就起床了,最近她睡眠少,起得早,但精神还是不错的。

她醒了之后是桃红在,坐下梳妆后就与她道,“外面还有谁?”

“是小珂和小婷。”

这两个丫环都是手轻脚轻的,孔氏点头,“那叫她们去小小姐的屋外守着,看杏雨她们有什么要让她们搭把手的。”

“是。”桃花转到屋外吩咐了人,转头回头就笑着与孔氏道,“夫人今天就戴那套红紫蓝的头面罢?昨个儿小小姐还说这套衬得您极为好看。”

“她的嘴能听吗?”孔氏哑笑,却是点了头,“就那套吧。”

这是她去年生辰时,小女儿央了狮王,使了她自个儿所有的钱财,请皇宫的匠师为她打的。

这是孔氏最拿得出手的一套头面。

今天要去东宫见太子妃,孔氏也觉得就这套能戴着去宫里见人了。

桃花转去拿了钥匙,打开了装贵重物品的木箱,她拿着繁杂的钥匙打开了层层的锁,在其中拿出了一个中间镶着紫宝石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一边,又小心地把木箱的锁全锁好,这才捧了盒子过来。

孔氏梳着头看着她动,等到桃花把盒子从她面前打开,看着盒子在晨灯下发出耀眼的光,她不禁笑了起来,伸手去摸了摸那镶着蓝,紫,红三色宝石的三支宝钗…

她满足地喟叹了口气。

柳艏夺了她的家权又如何,她现在在外的风光,让柳艏连个屁都不敢放。

孔氏再没有比现在更喜爱她的小女儿的时候了。

果然是自己打小捧心坎上疼大的,把她养大了,她就知道反哺了。

有这等的时候,不管以后再出什么事,她这辈子也值了。

这厢孔氏梳妆到一半,那边柳贞吉也打着哈欠醒了,她趴在床上挪了挪屁股,但还是想赖着不起。

杏雨哄她,“夫人都快梳妆打扮好了,等会她过来要是看到您还未起床,少不得说你一顿。”

柳贞吉这还没清醒,狗胆也大,揉着眼睛便道,“我不怕。”

“夫人…”这时,梨云在门口惊讶地叫了一声。

顿时,柳贞吉下意识地就在被子里拱起了屁股,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门边看去,她等了一下,见没人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是丫环又在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