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凤宫里,周文帝一直守着万皇后不动身,他魂不守舍,所以处置太子钱保丰的事,也只能先等着。

柳贞吉这天下午再进凤宫看人的时候,万皇后的脸色比她早间看的时候,更灰白了一些。

这时候,她让西北送来的千年老参已经到了宫里。

她捧着老参过来给周文帝过目,周文帝看不到,她就把盒子放到他手里,与他道,“您闻闻…”

“千年的?”

“是呢。”

“哪得的?”周文帝这几天连明黄的皇袍都没穿,穿着素色的锦袍,看起来就像个饱读万卷书的中年文士,儒雅得不行,他说话时的口气更是温和,还少了几分以前高高在上的冷酷,看得柳贞吉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料不准,这看起来正常,又不正常的皇帝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有不少好东西呢。”狮王妃也是避重就轻的一把好手。

“闻起来不错,就用这个。”周文帝侧头,“户苗?”

“在。”

“你拿去切。”

“是。”

周文帝把盒子给了人,又转过头,问柳贞吉,“她看起来如何?”

“母后吗?”

见皇帝没说话,柳贞吉仔细地看了万皇后一眼后抬头道,“儿媳看不太好。”

“你恨不得她死?”

“哪儿的话。”

周文帝问得淡然,柳贞吉答得不以为然。

“很多人恨不得她死,认为她把着皇后的位置一辈子,没做一点像皇后的事。”

还真是这样,皇帝这认知也还是挺清楚嘛…

柳贞吉翘起嘴角,说话的口气也没之前那么虚伪,反而很是平和,“这点王爷也像您,别人怎么说我都无关紧要,他总认为我很好。”

“你不像皇后。”周文帝在沉默了一会道。

“嗯,不像,所以母后才不喜欢我。”

“是吗?”

“您就承认吧,她喜欢容夫人多一些。”柳贞吉说着就笑了起来,说到这轻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感伤,“还好我不像她,说我胆小也罢,说我畏首畏尾也好,要不然,您说今时今日要怎么收场才好?母后生的儿子,一个也成不了事,她难道就开心了?”

在她看来,皇后做事,从不管后果,只图了自己爽快罢了。

她的七情六欲,她的喜好,她的爱恨,才是这天下最最要紧的。

这样的人,成为一个男人的小女人可以,但她却是个皇后,一生都在害人害己,却还是被人护着…

她这是命好还是命坏,真是不好说。

可是她造的孽,已经有了最现实的果子了,死去的大儿子要是地下有灵,不可能体会她的苦心,小儿子,已经不再把她当母亲了,而她这个儿媳,能把她当皇后对待,也是因为顾及着她丈夫的名声,至于她要保下的皇孙们,对她动起刀子来,比她的仇人还快还狠…

就连翩虹姑姑,自从她收下了孝王他们后,就与她疏远了。

她没有帮着狮王,但也不再帮着皇后了。

皇后的人生,还真是除了皇帝,就一无所有了。

要是换她是皇后,她也是宁肯死,也不愿意醒过来。

“要是母后再不醒,父皇还是好好去上朝吧,朝臣百姓们,都等着您呢。”千年老惨都喂不醒的人,也就没什么好守着的了。

柳贞吉隐约觉得皇后那句让皇帝等她醒来的话,也是有深意得很…

好像是想让皇帝别做傻事。

柳贞吉看着面前除了气色差点,一概无差的皇帝,不觉得皇帝是能殉情的人,皇后的意思,可能还是想让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她儿子狮王点面子?毕竟她儿子狮王的人,比周文帝先前布置的人还要来得快些。

他们王府的人,在皇帝先前有意的清洗之下,还是渗透了皇宫。

皇帝要是不喜,确实可以拿这个拿捏他们。

但也可能是皇后想让皇帝再给孝王留条命——尽管这种想法现在想来匪夷所思,但依帝后的尿性,柳贞吉还是不敢轻易说他们就不会。

之前孝王就已经不尊继母了,可帝后还不是赐了他“孝王”名号。

“你们也等急了吧?”周文帝握着皇后有些微凉的手,笑了笑道。

他话很温和,就是内容不好听。

柳贞吉最近也少了之前对他的敬畏,周文帝话一完她就接了话,淡道,“是等急了,毕竟,您和母后还活着,我们想决定个什么大事,也得你们来不是?”

“是吗?”

又是是吗。

柳贞吉很反感周文帝这种口气。

皇帝心里也清楚,他能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他要是跟皇后一样,只记坏不记好,柳贞吉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他的两个太子,两个都亲手要杀他。

她也承认,哪怕是她丈夫,也是真对他动了杀念的…

三皇子和十三皇子,对他无一点孺慕之情,尤其十三皇子,这几天过来请安看着皇帝皇后的表情,就像户公公琢磨着他的犯人一样…

可皇帝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算一点感情也不讲?柳贞吉听过他没有人情味的话后抿紧了嘴。

周文帝看不见,也知道他这儿媳不痛快了。

“朕明日会上朝。”周文帝说完,闭上了半垂着的眼睛。

“那儿媳告退了。”

她走后,周文帝紧了紧手中的手,侧过头,嘴角微勾,“你听见了?你以前那没长牙的小媳妇,现在也知道威胁起朕来了,你当初要是有那份狠劲帮着朕收拾那帮与朕作对的,朕也许就有勇气不封丽妃她们了,现在,哪怕朕后悔,也来不及了是吗?扶摇,你呢?你后悔吗?”

万皇后依然无动于衷地躺着,没有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各位晚安。

第201章

隔日皇后未醒,周文帝上了朝。

这中间,狮王未见过皇帝。

当日上朝,周文帝当庭下旨,废先太子,立新太子。

狮王周容浚再定康二十七年,再立太子。

这时的朝廷,无一人再有异议。

宫里宫外血光未散,狮王这次的太子,当得顺理成章。

下朝后,周容浚尾随周文帝入了凤宫,跟周文帝谢了恩。

“朕的眼睛,你打算如何?”周容浚在主殿坐下后,没理会周容浚的请安,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儿臣自当尽力想法设法医治父皇之眼。”

“西域?”

“您想要,儿臣就打。”

“你母后呢?”

周容浚抬起头,看着瞎了眼睛,还凭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皇帝。

姜是辣的没错,但他也没有以前那样忌讳他了。

“该想的法子,儿臣都想了。”

“你得了太子之位,”周文帝不知是指出还是陈述,“就没一点欣喜?”

他父皇还是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周容浚还是要稍微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依旧要仰视他,但在他心里早已经不了。

“该我的,就是我的。”周容浚淡道,“觉得不该是我的?放马过来就是。”

周容浚良久无声,许久后,他道,“治好你母后。”

说着就挥手让周容浚走。

第二日早朝,周文帝没上朝,却派来了新任的大内总管户苗来宣旨:“宣天承运,皇帝召约,朕年老体衰,加之眼疾,未能勤政于民,特命太子代朕监国,理政务,钦此。”

就此,定康二十七年元月八日,周朝史书载,文帝因疾退居后宫,由太子周容浚代政监国,从此,定康于盛旺转为极盛时期。

**

太子监国。

消息一传来,武才宫带来的狮王府的人都乐疯了,就是门外的护卫都乐得大开了喧楚,柳贞吉在宫里都能听得到一阵阵的欢呼声。

狮王妃嘴边也是抑制不住笑容,但还是在咳嗽了几声后,让长殳去告诉外面的人都低调点,别无视皇宫不许喧哗的规矩。

等她知道丈夫已经上了宝座,当际就代皇帝监国后,她起身,准备去凤宫。

一路走去,遇上众多内待与巡逻的御林军,看他们皆向她行礼,恭敬叫太子妃,柳贞吉这才恍然觉得,早在这么些年间,他们王府的势力已经渗透了皇宫的边边角角,只等他们坐上位置回收。

这些小兵小卒,看着不起眼,不但不过皇帝一个移权的举措,他们就能取皇帝的人而代之,中间无需过渡。

柳贞吉进凤宫后,道谢的话还没出口,仅请了下安,周文帝就让她坐了。

这待遇,简直不可与往日同语。

以前站到要走,都未必有座。

“多谢父皇。”柳贞吉谢了恩。

“如今底气足了?”周文帝在她落坐后,朝她说话的这边看来。

“未曾,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周文帝看向她的眼睛,无神又淡漠,“要朕帮一把?”

“不用。”柳贞吉犹豫了一下才打。

自然,他们的仗自己打,但,如果皇帝袖手旁观更好。

自古以来,新的掌权者代替旧的掌权者都有这么一出,那就是扫清旧权,然后给支持自己这边的人论功行赏,简言之就是把老的彻底干掉,换自己的人上。

他不可能再当一次太子。

皇帝这次让位,就应该明白,他哪天就算眼睛复明了,他的江山就不再是他的江山了。

柳贞吉不知道他为何让位让得这么痛快,但接下来,她知道肯定是有事让皇帝不痛快的。

这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朝廷,接下来,将有另一个人把它变得面目全非,谁能喜欢?

换位思考,柳贞吉觉得换成是她,她也不可能觉得这是件什么值得愉快的事。

但皇帝都让位了,柳贞吉也不想再厚颜无耻,只要不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是个希望别给她留底限的人,同时她也会给别人留底限,这世间事再龌龊,还是尽量收着点手好。

“你要什么条件?”周文帝嘴角冰冷得很。

“无需,我们自己的仗自己打。”柳贞吉说到这,也觉得不需要再说下去了,她站起身来,“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会想办法让母后醒来的,您放心。”

说罢,她道,“儿媳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周文帝无声。

她也没走。

等周文帝“嗯”了一声,柳贞吉恭敬地施了一礼,这才离去。

**

柳贞吉出了凤宫,就飞快回了武才宫,走到半路,有宫轿过来抬她,到了武才宫,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她下令搬东宫。

“不去了,把东宫的名匾跟武才宫的换了就行。”柳贞吉在路上就听了禀告,就已经把事情想好了怎么解决。

东宫太晦气了。

不算之前的,光他们这一辈,就死两太子了。

长殳一听,微怔之后也道,“那地方确实太晦气了,我找大总管去说一下。”

“嗯。”柳贞吉点头。

父王变成了太子,许先生他们也被人拉去议事去了,周裕渝和周辰安无人教学,便跟着长殳的屁股走,柳贞吉说话时,周裕渝就牵了妹妹好奇地听着,等长殳领命去了,他抬起小脸,问,“母妃,我们以后就这住了吗?”

“是呢。”柳贞吉嘴边全是暖笑,一手牵了一个她的宝贝疙瘩,问他,“你喜欢吗?”

“不喜欢。”周裕渝诚实地摇头。

“那你喜欢哪?”

“西北王府,父王和我们的地方。”

“那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今天开始,试着喜欢一下好不好?”

周裕渝有些失望,“我们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父王和母妃在这里还有好多事没有解决好。”

没有解决好?那就是不能走了。

人要有担当,有事定要解决好,才可辞之。

周裕渝头对着另一边,可惜地朝妹妹道,“还真是不能回了,妹妹跟我一样,试着喜欢这武才宫吧,兴许住的时日一久,不喜也能瞧出几分妥当来。”

周辰安很是乖巧地点头,等到柳贞吉带着他们坐到了寝宫,抱他们坐到了凳子上,半跪着从丫环端来的热水盆里挤出热帕给他们轮流擦脸擦手,她见她的母亲跟过去无异的举动,在母亲细心地给她擦手的时候,周辰安略一低头,粉红的小嘴唇在母亲修长白净的手指上亲了亲,笑靥乍开,“母妃,你在哪,我跟哥哥就在哪,辰安哪儿都喜欢。”

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

柳贞吉听了当下就傻了眼,眼眶都红了,手帕差点都没握住,她把帕子一放,就把辰安抱到怀里,鼻子也酸了,半晌道,“回头,你代娘去看看外祖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