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恨,那么,有那么的不甘愿又如何?

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让他把权力悉数掌握在手中。

周文帝交待完了他的私库后,大病了一场,再好起来,已是全然苍老。

皇后要出殡那天,他在周容浚带着人刚碰到棺材要抬的时候,他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慌得周围内侍扶了他,这才没倒下。

就是如此,皇帝也一路送了皇后进了皇陵。

回后来,彻底卧床不起。

皇后出殡的日子是皇帝定的,赶在了三月底了结了此事。

四月,照常春闱。

仕林学子,无不感恩皇帝仁举,太子厚德。

皇后出殡那天哭声震天,浩浩荡荡十里地的送葬人,外面的人谁也不知柳贞吉为凑这些人所花的心血,这时候把周家宗族和周边旁系彻底摸清了一遍的柳贞吉确实也觉得周家活着留下来的血缘能不过五代的人不多。

周家皇族,现在不过三公六侯,还比不上寻常贵勋人家的人数。

这皇亲多少了不好,这少了,也是不好。

所以太子把和王跟开王能留下,再英明不过。

把皇后送到了皇陵“暂住”,柳贞吉也不过休息了几天,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先前有皇帝的宫妃说想家心头不好受,想找娘家人进来说说话,这一说说话,到了傍晚,说聊得了忘了时间,就把人留了下来,之前柳贞吉忙于丧事,实在没抽出心力来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皇后的事一完,她元气大伤,更是要休息,也没管,可这一没管,人就蹭鼻子上脸,要留下来了。

这要留下来,不是说要陪着那宫妃,而是要个名份。

那宫妃姓刘,是原本九族里的大姓刘家中人,而且,跟章家沾着亲,是章家大夫人的亲表姐。

这三品的宫妃身份也不高,其实也不是个什么人物,就是开口要名份,也只给她那侄女要了个尚宫的女官职位。

这尚宫地位在周朝不高,但也是个中等等级的宫女女官,而且这宫妃提这要求,没提对时间。

前晚太子还跟前朝的人说现在守孝,没空选秀,至少五年里不要再跟他起此事,现在国务要紧,宫里的事,是太子妃的事,她要增减宫女也好,旁的也罢,皆由她处理后宫事务…

柳贞吉这当晚还想自己男人果然给力,任何时候都力挺她,这还没美上半天,那刘妃就来给她添堵了。

要说有名有望的世家小姐进宫当个服侍人的尚宫,这事也不见得不行,但这事,得宫里的主人说了算,而不是一个宫妃自个儿提出来,柳贞吉好笑,当天把人撵出了宫,然后又下了令,让指定的几家送上品德上佳的女子来让她过目。

她这话一出,几家欣喜若狂。

太子在前朝乍听此事,还扬了扬眉。

他身边的苏公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太子妃这是闹哪一出。

第216章

说是过目,但也不是选秀,不过这是太子上位后,太子妃第一次透出口风,松了嘴,朝臣们心里有了个底,加上过了几天又有人在朝会上提起太子子嗣之事,当场被太子扯了金珠子,把人头上砸了个血窟窿,就没人想再提起了。

太子威胁他们不是一次两次,但太子也不是平常人,他说要杀你,不用等明天,眼下片刻他就能送你回老家——再有一身傲骨的人,也怕。

再说太子妃那边没以前堵得死了,这事,就不招太子了。

柳贞吉听了前朝没人拿这事烦太子,这心里略略舒适了一点。

她把这事揽过来,如果没点成效,她还真是浪费了自己的大好时间了。

她现在陪儿女的时间都少了,就为了把这麻烦事解决。

柳贞吉指定的是五家送了五个人进来,柳贞吉把她们安排在了以前秀女所住的林秀宫里,头几天她没打算见,就让梨云带人过去看看。

梨云现在也是宫里的大掌事姑姑,又是她的贴身侍女,可以说是翩虹姑姑之外的另一个宫里地位超然的女官。

她年少时候姿色一般,但少年老成,现在更是沉稳严肃,见着她者骇怕居多,那几个世家小姐讨好她无门,更是战战兢兢,不知道哪日才能见得了太子妃。

柳贞吉前去给周文帝请安,周文帝咳个半死,还要挤出话来道,“你这算是想开了?”

“哪儿啊,”周文帝现在是条病龙,柳贞吉是亲眼看着他因皇后的死去一点一滴灭了生气,这人活着连精神气都没了,她也就能对这个没少折腾她的老人平心静气了些,“给您和母后挑殉葬的呢。”

周文帝立马咳都不咳了,那灰白的头颅转向了她这边。

想着他隔三天就要叫太子过来一趟,教太子私底下那些不能与人说道的事情,柳贞吉吓了他一句,也就不吓第二句了,“说笑呢,您放心,不给您带人进去,再跟母后吵架。”

文帝哑然。

他这媳妇这嘴…

而且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果真把他当死人看待了。

他转过头,又咳了几声。

这时内侍送来了药,柳贞吉喂他喝。

文帝一天咳嗽不止,就喝药的时候能少咳些,太医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宋涛敢跟柳贞吉说实话,说皇上这是心病,他不让想自己好过,谁也拿他没办法。

柳贞吉听了也没说什么,皇帝隔三天叫太子过来教东西,她就过两天过来给他喂趟药,跟他说说话,不管这之间周文帝是不是觉得是等价交换,她也就当自己尽心了。

“咳咳,你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往□□你,你都不松口。”周文帝咳得少了,话就多了些。

他与太子也会说话,但说的都是国事,谈及一句家事的,太子那嘴,就一个字都不会吐了。

倒是因为柳氏老爱跟他说话,他现在与她说的反而要多。

国事家事天下事,样样都说。

可能也是这些天心放得平了,柳氏的长处,就显得出来。

不像过去,只觉得她讨得太过于谄媚。

柳贞吉觉得自己这人也挺不像样的,说她是个心善的吧,她再过一百年不杀生,哪怕蚂蚁都不踩死她也算不上个好人,她这人就是个天性要自己过得好了才有闲心管别人死活的人,她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说不心善吧,她看着这挣扎着安排身后事,等待地宫完成跟皇后同穴的老皇帝,心里也是有一些不忍的。

哪怕他从不喜她,而且想让她死。

而她没死成,他如今成这样了,她还是能跟皇帝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皇帝孤家寡人的,没人敢与他说起皇后,他这日子,可能每天过得都像在历难,“这不母后死了,不想见着您也没了,就顺着您了。”

太子妃不要脸是有相当长的一段历史了,说的时候,淡定自如得很。

周文帝听了连咳嗽都忘了。

是真想不明白,哪有能把假话说得这么自在的。

**

柳贞吉从皇帝那出来,也没皇帝问出她的真意。

皇帝老了病了,已没有过去那样咄咄逼人,而柳贞吉也没过去那样敬畏皇帝,两人见面说上的话,基本上都是在耍花腔,大多时候,都是太子妃在耍花腔,嘴里没一句真话说给皇帝听。

皇帝也不恼了,其实还有些盼着她去,每天让她带走凤宫里皇后的一些私物。

皇后的头面,每次都要赏她一套走,就好像雇着她下次来一样。

这次,别说皇帝不知道柳贞吉到底要怎么办,就是长殳,也是弄不清楚。

梨云她们更是不明白。

但太子妃不说的事,谁也不敢主动提起问起。

周容浚也是说到做到,前朝事前朝毕,后宫的事,他不插手,所以哪怕他太子妃给弄了几个女子进宫,他也没过问过,枯网就是在别人好奇的时候,扬扬眉。

开王就是在他面前好奇此事的人。

“四皇兄,您不是想做那后宫只一人的主子吗?”开王费解,“我看四皇嫂也是甚是赞同此法的,现在这般弄法,果真是如外头所说,要给地宫备奴婢啊?”

开王敢说,连地宫的事都敢提。

太子看着他这段时日呈上来的奏折都学深得他心,开王不是不学无术之人,行事手段比他当年要圆滑,其能干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喜像他皇兄那种要设计兄弟去得权利的人,但喜欢开王这种凭本事得利者,遂对开王平日总要宽和一二,听他说了不妥当的话也没当回事,还回道,“这事你要是想知道,问你皇嫂去。”

开王扭曲地歪了歪嘴。

他才不去。

他王妃为了给她凑齐人哭丧,现在休息了快半个月,都还没回过神来,那哭疼了的眼说哑了的嗓子,哪样都没恢复了过来。

他可不想还上赶着送上去给她利用。

对他而言,他四皇兄比他四皇嫂要好打交道多了。

“不去不去,”开王摇头还叹息,“听皇嫂说话,哪怕一个音,都是要付钱的。”

周容浚听了笑,难得温和地道,“倒也不全是,她也有好的时候,你让你王妃多跟她处处也是可以的,以后你王妃宫里有人撑腰,还能学着跟她处事,以后也能帮到你。”

太子一不冷冰冰,二不凶狠,三不深不可测,开王却有些不自在了,摸摸鼻子道,“我知道了。”

他皇兄最近拿的都是硬骨头让他啃,放权,也让他养自己的人,开王再傻,也知道他皇兄没打算让他当个闲散王爷,所以这心中因着太子的这点好,反而对他有点怕。

开王不太习惯太子这种类带点兄长意味的栽培。

他还是喜欢以前那种利益互致的,那个让他自在。

**

那五个世家小姐进宫没几天外面注流言四起了,都说太子妃没安好心。

但前朝可不敢拿这种谣言去烦太子,跟太子要交待,要保证。

等到外面连要征民女殡葬的话都有了,太子妃终于见了那五个世家小姐。

这五个世家小姐里头,有章家的。

柳贞吉觉得自己可能偏爱章家女,所以见过这位章婉约的堂妹后,就给人选了门亲事,定的是易国公孙子楚宁侯。

送进宫的世家女当然是身上无亲事的,与未有婚约的楚宁侯再妥当不过。

太子妃亲自出马保了这个媒,易国公那边因太子的亲近感恩不已,章家得情后,乐得章阁老在两天后的内阁议事上,对太子提出的每项事项都毫无疑义,就差当即歌功颂德。

太子要亲近宗族,楚宁侯就是他要重要之人,最近太子都带他在身边议事,瞎了心的才会想着把家中女儿留在宫中争宠,而不是让她当那将来的一等贵妇。

章阁老回去,当即就下了死令,以后章家之人,再不许人接近那宫中的刘妃,更别提接济帮忙,更是对章大夫人耳提命令,让她多想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已然要断了与刘妃最后的那点关系。

而五个世家女中,也就章家得了这么一桩美事。

那剩下的四个,得了太子妃一句可惜,留在了宫中,当了尚宫。

没许亲的留在了宫中,而不是打发了回来,这四家人也不知太子妃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就一齐商量着,联手进宫谢恩。

卞京的世家爱抱团历来犹久,文帝打击完了,太子也接着下了狠手剔除掉了一半,表面上这几家是规矩了也不互通有无了,但私底下这根深蒂固的毛病还是没怎么改,一到有事,就会联手,就像之前的徐家就打算联手几家熟悉的人家给太子妃“下马威”一样,这几家不太熟悉的还都商量着,各自分配白脸黑脸红脸可怜脸的角色,去太子妃那探点虚实。

第217章

皇宫就是麻烦窟,永远都有没完没了的事,这一国的中心,全国眼睛都盯着的地方,就是里面住着的人个个都是真善美,光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事也够人烦的,这也是当初柳贞吉不那么情愿嫁给太子的原因。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哪怕只是说说,太子都得大发雷霆。

这不让人进宫,他们前朝逼她男人,就是把人留在宫里头,外面的人就更想进来见她了。

“唉…”监守宫门公公来报,说王阁老家的夫人求见,那可是一品诟命夫人啊,王阁老为他妻子跟周文帝使尽心眼求来的,也不是摆看的,说不见吧也不好。

眼看外头的大佛都动身了,太子妃着实想叹气。

送了皇太孙和小郡主去念书回来的长殳听她叹气就想笑,忍了忍,把剥了皮的瓜子放她手中,安慰道,“不想见就不见吧。”

太子把捡着瓜子仁往嘴里放,“你说我要是跟王阁老夫人说我只喜欢听话的人,你说老夫人会不会听话?”

想想,那老太太应该有六十余岁了,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是王阁老原配,诟命加身,应该不是个不通世故的。

“她是那些个贵妇派出来打头阵的,应没那么好说话。”就是好说话了,她要的东西,能把他们太子妃吓一跳。

位高权重的,哪是那么好容易满足的。

这老旧臣为何老是一茬换一茬?不过都是高位坐久了,心就大了,小利小惠的,满足不了他们,不换他们都不行。

要是胃口小点,上位者谁不愿意留着用得趁手的。

以前的李相是,更久以前的王公大臣都这样。

柳贞吉听了笑笑点头。

长殳见她笑而不语,知道她是懂的。

她懂得的多,就是不懂的,也一点就透。

长殳觉着再陪她个几年,他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了。

“那就干脆上罚酒?”想想敬酒不喝,那就只有给罚酒了。

“依您的。”

柳贞吉忍不住轻笑出声。

**

王迂之是最后倒戈投到现太子阵营的,他先前也有女儿在宫里,只不过到宫里没两年,就因为生病走了,也没给皇帝先个一儿半女,他家世代是管水利这一块的,他之前在外为官三十年,为大周修了众多河渠水道,治理过大湖大河,功绩无数在身,于定康九年回京代父进内阁,为阁老现在也有十来年了。

这位置,不出大意外,他是要坐到死的,再传给王氏后辈。

但他们这一代,杰出的王氏子弟甚少,为官出色者,更是廖廖。

他夫人把主意打到后宫,尽管有众多的前车之鉴,王迂之也不是不认同。

太子现在仅一子,出个什么意外就没了,那太子妃又是个不能再生的了,依太子那想承老皇帝的路绝霸天下的性子,他不可能把几代打下来的周朝绝好江山就放在一个儿子身上。

王迂之不是个短视的人,不觉得他孙女儿这么一进去,就能一步登天,只要把人先放进去了,日后如何,再徐徐图谋。

他夫人这次被多家推出进宫,他也应了,只是他们家不可能像之前的徐家那样当出头鸟,王迂之就叮嘱他夫人进去后,只管太子妃说什么就应什么,百依百顺就行。

柳贞吉没想到见到王阁老夫人后,不如长殳所说的,那传言不好对付的老夫人这么好说话,态度也恭谦得很,即便是她说要把王家小姐放到蝶衣宫那边去照料没住人的废殿,她也点头应了极好。

“老夫人这次进宫,就是来跟我问个好的?”太子妃和善可亲得很,说话温温柔柔。

“就是来问个好的。”王老夫人笑眯眯道,也是慈蔼可样。

说了小半天,都是问好,柳贞吉也提了王家小姐的事,见王老夫人不动如山,也就不再她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好,我也收到了,时候不早了,老夫人早点回去歇着。”

王老夫人不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宫丧时期她在宫里呆了两天,早见识过这位太子妃在宫里说一不二的威严,听罢,就起了身,与太子妃福礼道别,与在王家时的那位老夫人截然两样。

柳贞吉受了她的礼,也没跟她客气,仅点了下头。

王阁老夫人一退下,长殳从侧殿的一角走了出来,柳贞吉不等他说话就道,“这可是个放得□段的,我记着头一次见她,老夫人可盛气凌人得很,现在一笑,倒成笑弥佛了。”

她有张良计,别人也有过墙梯,柳贞吉也知道不能小看人,这四家第一个来见她的,居然是这么虚晃一招,她是不信的。

“是个沉得住气的。”长殳也点头。

柳贞吉让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