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贞吉这次没忍住,眨眨眼,“下次来。”

还是不喜欢说老实话说。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教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没教会他好好的话直说就好,非得拐着弯来,不配合还要来耍脸子。

□□不好当。

这夜半晚皇后娘娘被折腾得睡了过去,睡梦中,依稀皇帝在跟她问了句什么话,她没听明白,也就不在意地睡了过去。

留下问完话,睡不着的皇帝就着宫灯看着她,久久没有合眼。

不知道她还想不想回去。

闲了,人就容易想东想西吧?

这段时间她都懒懒的,什么都提不起劲,好像什么事都做完了,于世无眷恋,随时都可以走了一样。

周容浚想了好一阵,觉得没事找事给她做,他不得,但这么让她懒散下去,他怕散掉她的精力神。

得想个法子让她自己忙碌起来,又不闹心才好。

**

太子从他父皇的宫里出来,没有再回他的普学堂,差宫人去通报了先生们一声,他转道去了父母的寝殿。

八月入秋天,天气凉爽了起来,气温明显变低了许多,他身上的锦衣也是昨天她母妃送到他住的长福殿的。

他住的长福殿本应是东宫,他母后嫌东宫历来带着血腥气,他父皇就赐了长福殿给他。

太子打小有记忆起,都知道他父皇对母后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父皇脾气尽管不好,老对母后板脸,跟她吵架,但她说的话,他无一不应过。

所以这几天听闻他们之间不好,父皇老发火,却找来他去陪母后说话的事,他一点也不奇怪。

他父皇这一年来在朝堂其实都不发脾气了,但老在他母后面前摆脸色,如他母后之前与他说的一样,在外面他不能做的事,在她面前,他还是任可随心所欲。

父母之间的感情,以前太子不太懂,只知道父皇在他母后面前发再大的火都不是火,他母后私下再说他父皇生气的脸好丑也不是真见得觉得他丑,现在大了点,领悟的其实也不多,但也知道了父母之间的有时些东西,就是他和辰安都是插不进的。

太子有过这种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坐在身边的自己是多余感觉的时候,还问过妹妹。

妹妹不比他的困惑,仅点头道,“他们很不同。”

就是这么不同了,父皇还是着急母后的心不在他身上,不知到哪个见不得光的旮旯游荡,特派使臣太子前去探问一番。

太子摇着头,背着手一路叹着气。

这皇帝皇后都天天睡一个窝,居然让他这个太子来当学舌的鹦鹉,老实说,太子是真有那么一点觉得他父皇就跟他母后说的一样,别扭起来比他还不如。

父皇在他心中是有多英武伟岸啊,可怎么他长大长进了不少,他父皇却还不长大呢。

太子心中嘀咕着,背着气,大步大步地进了万安宫。

后面紧跟着的宫人看着他跟皇上如出一辙的万伐,皆小跑步地跑在了他身后跟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急急忙忙的太子甩掉了。

柳贞吉正在那画着画,今个儿轮值的如花就飞快进了屋,“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母后,母后…”这通报的姑姑声刚落,太子的咆哮声就来了。

柳贞吉被吼得下巴一抬,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嗓门一年比一年大,行事比他父皇当年还不羁。

如果不是他小小年纪真懂不少,棋下得比她好认的书比她多,是个真有实力的标准太子爷,而且教训狠了他还敢哭给她看,柳贞吉真想抓住他好好挫挫他的锐气,别整天一副忧国忧国还忧他母后的样子,老忘了他哭的时候那怂样。

“怎么来了?”柳贞吉见他进屋,蹙眉道,“有事?”

这早上不是已经来过了吗,她还打着哈欠陪他们用了早膳,难不成出事了?

太子呵呵了一声,暗中呲了呲牙,还果然像他父皇所说的,他们母后嫌他们了。

看来父皇没说错。

“刚刚想起,有事忘了跟母后说。”

“嗯,说吧。”柳贞吉继续提笔。

太子见她笔都不放下,又暗中咬了咬牙。

这个他不如他父皇这事就算了,他这当儿子的,也不可能跟他父皇这个当夫君的比,但现在这画都比他重要了?太子觉得这事他有点接受不来。

他母后曾说过他长大了不可爱就不喜欢了,当时他气得三天没理她,她来道了歉才原谅,他原是原谅了,现在也是做不出这般幼稚的事来了,但此情此景,太子还是难免想起了她那句玩笑话。

更重要的是,不喜欢了,谁都不知道了,他不喜欢了,父皇也不喜欢了,她就要走了。

仅想了一下,太子鼻子就酸了。

“太子…”柳贞吉久久得不到回应,抬起了头。

“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陷入恐怖想象的太子握着拳头,眼睛都红了,情绪波动得厉害。

此时德宏殿的御书房里,承武皇懒洋洋地半倚在椅子里,手搭着桌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做不来的事,他那对着他母妃很容易情绪激动的儿子,向来做得很好。

想来用不了一会儿,他就知道她最近到底在想什么了。

第249章

“嗯?”皇后娘娘不解了,“你不是我孩子,那是谁孩子?谁要给你当后娘来了?”

她还以为没人敢往后宫送人了。

至少这段时间不会。

这是哪个英雄又想英勇就义。

“还是你父皇打算要废我了?”皇后娘娘挑眉,玩笑道。

太子哭笑不得,被她堵得不知道说话,嘴巴是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末了沮丧道,“你能认真点吗?”

“我挺认真的。”被太子这么一嚎,皇后娘娘也没作画的心境了,干脆搁了笔,朝看着真是有那么一点可怜,打动了她慈母心的太子走来,拉着他榻边坐下,母子俩坐在一块。

一坐下,柳贞吉就靠向太子的小肩膀。

太子小肩膀下意识就一挺,想让她靠得舒服点。

他对他母后对他的这种依赖很受用。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大人了,可以保护她了。

从根本上说,皇后娘娘对于哄自家男人,无论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向来都很有一手,就这么一靠,连句多余的在都没说,太子的话就软了,还温温柔柔的,“你别乱说话,父皇听到了,又要训你了。”

“没事,母后都听习惯了。”娘娘不争气,向来不会反抗生活,都是逆来享受。

“母后…”太子感觉他们这谈话又不能正经下去了。

“唉,”有个正经孩子想把他教歪了,但碍于他是太子,不能给国家培养个混不吝出来,柳贞吉也不是不无遗憾的,只能尽量往正途上带,连带说话不正经不了两句,就得规规矩矩了,“谁说你不是我孩子了?是母后哪儿做得不对又招你了?”

总算又回来了。

奉皇命来踩点的太子赶紧说道,“你最近见我都爱理不理的,母后,是孩儿哪做的不对招你了才是吧?”

柳贞吉一想,这不对啊,她最近再懒,可偷懒也偷不到孩子身上去啊,再说早晚各问他们一次也不是什么事,她没哪天少一次过问他们啊?

皇后娘娘不是傻的,斜头看了眼绝对是被人当枪使了的太子。

她儿子不傻啊,怎么每次都替他父皇冲锋陷阵,义无反顾的,他就有那么崇拜他父皇啊?

“儿啊,”皇后娘娘痛心疾首,“是不是你父皇找你来问的?”

太子这还没几句话就露谄了,也不遮掩,抱怨道,“我就跟父皇说了,他让我来问,还不如他自个儿自己来问,想也想猜得到的嘛。”

其实他也挺想问的,但这时候倒打一耙才是他们家的家风。

“别老听他的,不就是他召我,我少见了他几次嘛,他早问过了,你父皇就是爱小题大做。”皇后娘娘很是不以为然。

“那你为何不去呀?”太子打蛇随棍上,乐得装无知。

他母后爱当他老被他父皇蒙,他也乐得她这样认为。

反正事情问清楚了,事后怎么样也得跟他父皇讨个赏。

“懒得动。”柳贞吉说着还打了个小哈欠。

“春困秋乏,母后是前段时日累狠了,是该休息会。”贴心牌太子很贴心地为他母后找理由,引来了皇后娘娘的不断点头。

“可不是!就是!”

“不过还是让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吧。”太子漫不经心就把来的主要目的之一给说出来了,说得很随意。

请个平安脉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她有好长的一段时日也没让人诊脉了,看看也好,跟儿子闲话家常的皇后也很随意地点了头,“好。”

“姑姑,”太子朝站在侧角的如花姑姑一点头,“去叫下戚太医。”

“是,奴婢这就去。”如花笑眯眯地下去了。

还是太子厉害。

皇后娘娘尽管身有不适就会叫太医,但没事她是决计不会叫的,她认为没事就叫太医那是吓唬自己,没病都要吓成有病了。

所以这平安脉,宫里的那些老宫妃倒是次次不落,但皇后娘娘却不是每次都觉得需要让人过来诊脉。

这段时日她觉得自己身体不错,吃的不多,皮肤却变光滑了不少,所以上月与这月的平安脉,根本没让人来请。

皇后说了不让请,皇上说了两次也被她打太极打过去了,估计是皇上懒得再说了,就让太子来说了。

对太子,娘娘总是有些不同的,她能对着皇上耍赖耍过去,但对太子就不会了。

“母后,你连父皇都懒得见,以后还有谁是你愿意见的啊?”太子随意吩咐过后,纳闷地问她。

“你啊,辰安啊。”

太子颇有些羞涩一些,点头道,“那倒是。”

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他跟小辰安还是要比他父皇重要一些的。

“唉,还是你们好。”想想皇帝每天回来不是说她就是动她,要不然就是皱着眉头盯着她,看得她心都发慌,都老夫老妻了,她那颗两世为人的老心脏哟,还是被他看得砰砰直跳,直觉得自己真是个老不休。

太子斜眼看她,见她说着嫌弃的话,嘴角却是甜蜜的笑,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都是哪跟哪啊。

他父皇说她心思不知放哪去了,能放哪去了?还不是全在他身上!

太子愤愤不平了起来。

把他一个天天要写几张大字,看半本书,还要写一篇策论,忙得□乏术的太子用到他们的打情骂俏上,这是人干的事?

“嗯,孩儿还想着,你在宫里要是呆得乏了,带你出去走走,外祖母不是留了个庄子给你?孩儿听外祖母说过,那庄子你小时候常去,小山山脚下的那一排秋桔还是你亲手栽的呢,孩儿这几天空,正想带你和妹妹去瞧一瞧。”太子不动声色地道。

“嗯?”还没真想起过出宫的柳贞吉顿了顿,也想起了母亲孔氏来了。

她以前在娘家,出去过的次数不多,为数不多的出趟远门,一不过是渭明老家,二就是那个离京不远的庄子了。

去那庄子来回也不过两日,但是很难得的放风活动了,每次去她都兴奋不已,直被她娘指着鼻尖骂她就是个没出息的,以后肯定是个一点点小恩小利就会被人骗走的傻姑娘。

每次去她娘都要喷她一脸的口水,但蹲下地给她整理沾土的裙角的人不是丫环,而是她,时时刻刻关注她渴了饿了的也是她。

后来姐姐出嫁,她们又再去过一次,从此以后就从来没再去过了。

但那是她们母女一起,最常去过的散心的地方。

柳贞吉不由怀念了起来,小声跟儿子商量,“不知道你父皇肯不肯。”

“母后想去?”

“嗯。”她是想去的。

“父皇忙,可能去不了,”太子面不改色,很自然地陈述道,“不过母后你说你要去散心,父皇是肯定会答应的吧?”

都散心了,只要她乐意,父皇哪有不答应的?

就是这话不能让他提就是。

免得他父皇以为他要跟他作对。

哪怕他确实是想对着干,把他给撇下。

“嗯,倒也是。”皇后娘娘淡定地点头。

不答应,她也有法子让他答应的。

这点小事她还是搞得定他的。

“辰安也很想去外祖母的地方看一看,我也想去,就由我们陪母后去吧。”太子说的也是实话,不提起的时候还不觉得,一说起,他也想念他那老对着他笑的外祖母了。

母后说外祖母是个很严厉的人,可对他来说,她再慈祥不过。

他这话一说,柳贞吉的心都软了。

尽管老人已经入土为安了,但能人像她这样的怀念她,她心里也好受些。

太子成功鼓动了皇后娘娘,又转回了正题,“母后除了懒得动之后,不是不想见父皇吧?”

“怎么又问起这个?”柳贞吉头疼,她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

“我总得给父皇个交待嘛,他老觉得你心不在他身上。”太子说到这,差点没忍住露出不屑表情。

“回头我跟他说去。”柳贞吉是真没办法了,哪有这么缠人的。

太子成功圆满完成任务,点了点头,“那孩儿知道了。”

其实也还好,很多事情听说的时候觉得挺恐怖,但一聊下来,就知道这是他们闲的--不过他母后最近确实有点不太像话了,对他们也不过是差人来问两句,都不带来见他们的。

父皇好歹她还去见一见。

可他还不满足。

也是不像话。

母子说话之间,太医院负责皇后娘娘调养之术的戚太医来了。

戚太医医术高超,为人也是耿直,给皇后开药的时候,该列的忌讳一条也不少,别人只列三四条忌口的,他能让皇后娘娘成天吃不到好东西,恨不能让她天天食白粥喝清汤,放盐论粒数,多一粒都不给。

柳贞吉看着他就怕,可严医好比严师,总能让人受益,她去年的百日咳,最后还是落到了戚太医手里才断了根,所以就是再想把戚太医撵出太医院,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忍着。

戚太医五月给皇后娘娘把脉的时候也觉得娘娘身子很不错,说实在的,娘娘的身子不像大病从阎王爷那走过两趟的人,其充沛比他把过脉的十来岁的小姐还要好,再则皇后娘娘也是个遵医嘱的人,所以隔一两个月不把脉,他觉得再惜命不过的皇后娘娘不会有什么事。

不过让他来,他肯定也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