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 前是徐莺进宫拜见先帝的后妃,不过就算以前,徐莺也只随着元后孝慈皇后来过一次,那一次还差点被皇后暗害闹出了事故,又因为她在宫宴中被检查出有孕,后面 几天都没有再进来。而后面的几年,皇帝或许是因为那一次她差点被陷害的事心有余悸,或者也是不想她再去进宫给人磕头问安受那种委屈,便寻了借口,没有再让 她进宫领宴过,所以她对新年宫宴的印象并不深。

直到现在,她成了后宫的半个主子,接受别人的跪拜时,才觉得这宫宴实在是无聊。

底下一群的外命妇,围着你叽叽呱呱的说些话,虽然是奉承人的话,但也未必就是你爱听的。更别说下面的人中,有时也会波涛汹涌,明争暗斗。

便如此时,本来在皇后身边逗着趣的平昌公主,看到后到的新昌公主进来时,便突然笑眯眯捂着嘴道:“二姐,我还道你今年不进宫来了呢。听人说你得了心口痛,如何,身体可好些了?”

这句话听着像是没什么,只是宫里的女人说心口痛,大多其实是被气着了。结合新昌公主是被废的先帝继后郭氏的亲女,被囚禁皇陵的惠王亲妹,这句话就隐隐有在皇后面前,说新昌公主对新皇不满的意思了。

平昌公主是王太嫔所出,王太嫔是宫女出身,被先帝看中纳入后宫,宠爱了一段时间。后面生了平昌公主,却渐渐不得先帝的宠爱了,生女后也只封了一个婕妤。她如今太嫔的份位,还是皇帝登基后恩封先帝妃嫔给抬上来的。

先前郭氏得势时,平昌公主一向唯郭氏所出的三位公主马首是瞻,堪称她们三人的马前卒。如今郭氏惠王一系失势,死的死被圈的被圈,没想到平昌公主落井下石来也绝不手软。或者是她以为对新昌公主落井下石,便可讨好了皇帝皇后等人?

徐莺虽然不喜欢新昌公主,但也不喜欢平昌公主这种人。

不过徐莺也未曾想到今日新昌公主会进宫。从郭氏死了,惠王被囚禁之后,便传出新昌公主病了,而这半年多了,新昌公主也的确没有再在外面露过面。如今看着她消瘦蜡黄的脸,可见传言并非有虚。

而自从新昌公主进来之后,殿中早已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望向她,各种表情都有,但大多数都不显得友好。

新昌公主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白眼,十分平静的看了一眼平昌公主,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平静得吓人。她走上来给皇后和徐莺等人行了礼,新昌公主如今已经是落水之犬,皇后并不欲为难她,叫了起之后,便让人给她赐了座。

再之后,新昌公主便十分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不跟别人交流,甚至不说话。平昌公主若有似无的挤兑了她几次,新昌公主却毫无反应,倒是让平昌公主闹了个没趣。

皇后也不喜欢平昌公主这样迎高踩低的性子,转头对另一边的桓郡王妃道:“听说你家大媳妇前几日终于生了儿子?”

桓郡王世子夫人前头连生两个女儿,一直令桓郡王妃十分不喜,怀第三胎的时候,桓郡王妃已经明确提出了,若是再生女儿,就要给世子娶二房了。这所谓的二房可不是普通的妾室,而是正经的贵妾,生了儿子是能继承爵位的。

听到皇后的问话,桓郡王妃笑起来,道:“回娘娘的话,腊月二十八那日出生的,是个儿子。”

换 郡王妃连生两个女儿的遭遇,让皇后想到了自己来。而桓郡王妃比她的运气还好些,第三胎终于生了个儿子。而她却因为生六公主伤了身子,以后会受孕困难。六公 主出生后,皇帝已经再没有在她宫里留过宿了,昨晚她放下身段,话里隐隐请求皇帝留宿关雎宫,但最终皇帝还是和庄妃一起去了玉福宫。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 有福气能有一个亲生的儿子。

想到这里,皇后对桓郡王妃道:“等孩子大些,让你媳妇抱了孩子进来给本宫看看。”

得了皇后的青眼,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桓郡王妃都要令人高看一眼。殿里顿时又热闹起来,对着桓郡王妃说些恭喜的话,在明喻暗喻的说皇后宅心仁厚,贤惠端方之类的奉承一番。

徐莺坐在皇后的旁边,虽然半天下来很少说话,但她受宠,也不缺少奉承的人。但这些奉承的话,听一句觉得欢喜,听第二句的时候就觉得平淡了,若是有人想蚊子一样聒噪的在你跟前说,那就显得让人有些烦了。

徐莺坐了半天,实在觉得无聊,干脆找了个借口,从关雎宫中出来了。

外面冰天雪地,一片银装素素。风吹过来,刺骨的寒冷。哪怕徐莺穿得厚,又手里拿着手炉,仍是觉得冷得很。

但徐莺喜爱冬天的白茫茫的冬景,和树枝上挂着的冰花,便不由在关雎宫附近的地方走了走。

关雎宫不远处的小花园里种了梅花,冬天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粉红色的花朵一簇一簇的挂在枝头上,冷风吹过,梅花的花瓣簌簌而落。徐莺便不由站在梅花林里赏了赏景。

梨香站在徐莺的身后,一边搓着手一边道:“娘娘,我们差不多就回去了吧,免得在外面冻坏了,而且等一下宫宴也要开始了。”

徐莺看了看天,算了算时间,正准备往回走,却忽然看到梅花园中的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两个人隔了两三步的距离,面对着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女的背对着她,又带着风帽,看不清面容,只觉得身影十分熟悉。而女子对面的男子,徐莺看了一会,却是认出来了,竟然是新昌公主的驸马梅殷。

徐莺有些好奇,正想着那女子会是谁,旁边的梨香突然道:“咦,那不是孝昌长公主和汝南侯世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徐莺这才想起,那个女子的身形的确像孝昌长公主,而徐莺记得,孝昌长公主今日也的确是穿着这件大麾出的门。

徐莺甚至还想起来,孝昌长公主跟梅殷仿佛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而梅殷对孝昌长公主的感情不一般。徐莺至今还记得,当年同样是在御花园里,梅殷对着她的背影深情款款的一声:“阿瑥。”

皇家的长公主跟另一位长公主出现在后宫的御花园里,实在惹人怀疑。梨香望了望徐莺,开口道:“娘娘,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这种时候出现在孝昌长公主的面前,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孝昌长公主跟汝南侯世子没有什么还好说,若万一有什么,若是让孝昌长公主知道她撞破了他们,只怕孝昌长公主要恼了她们娘娘。

孝昌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又跟皇上的感情好,万一在皇上面前说了娘娘什么,说不定会影响了皇上对她们娘娘的感情。

徐莺还是相信孝昌长公主的,只是此时也实在不好出去,更不好站在这里偷窥,便点了点头,带着理想回了关雎宫中。

而她没发现的是,在另一个方向,有另外一个女子,也在悄悄的站在那里,看着梅花林中的孝昌长公主和梅殷。

她看着他们,平静无波的目光里渐渐变成一种刺痛,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而另一边,孝昌长公主和梅殷对视了好一会,孝昌长公主终于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那我便先走了。如今我们,实在不适宜再单独见面,你以后也别再找我出来了。”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梅殷跟着动了动步子,喊住她道:“阿瑥。”

孝昌长公主停下脚步,但却并没有回头。

梅殷开口道:“我寻你出来,其实也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我只是想要看看你。这些年,我一直十分…”他说到这里,大约是知道接下来的话并不十分适合说出口,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继续重复着前面的那句话:“我只是想看看你,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孝昌长公主再次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呢。”

这个男子温润如玉,暖人心弦,曾是她年少时孤苦的生活中唯一的温暖,是她少女时期的一个梦。哪怕坚强如她,曾经也梦想过嫁一个心仪的男子,生几个聪明的孩子。

只是说到底是他们有缘无分,如今卿有夫君有妻,何况她对他的少女心思早已成了过去式。曾经她将自己的婚姻,当成了给自己弟弟增添的一个筹码,可是十五年过去了。十五年的相濡以沫,十五年的真心相待,她如今是心甘情愿,只为了自己而做穆英的妻子。

他们是在最不对的时间遇上的不对的人,所以最终是要错过。

梅殷却有些固执的问道:“他对你好吗?”

孝昌长公主道:“很好,你知道当年是他求娶的我,当年他求娶时,我明确跟他说,我嫁他只是想要他站在我弟弟一边。他不曾责怪,十几年一心一意对我,痴心相对,亦是一直坚守承诺,辅佐阿珣。他是个很好的丈夫,反倒是我,这十几年来却有些没尽到妻子的责任。”

她说着转过头来,望着梅殷道:“阿殷,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记得了,好好珍惜当下。我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阿瑥,而你记忆里停留的却仍是过去的那个我。”

她说完,不再做停留,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一直走了十几步远,才发现一直站在雪地上的新昌长公主。

新昌长公主看着她,眼里带着厌恶,愤怒,不甘,但更多的是痛苦。孝昌长公主没有说话,如今的新昌早已经不值得她去计较什么了。她擦身从她身侧走了过去,脚步不缓不慢的离去,一转眼,便连身影都消失在梅花林中了。

梅殷仍在那里站了好一会,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循着孝昌踩过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着,直到看到新昌。

梅 殷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亦是没有什么表情。新昌公主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望着他,然后缓缓的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爱你,只要我对你好,总有 一天你会被我感动的。一年不行,那就三年,三年不行那就十年,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那就一辈子,我总能等到住进你心里的那一天。我将我自己都感 动了,没想到最终却没能感动你。”她洗了一下鼻子,任由眼泪流进嘴巴里,继续道:“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又冷又硬。不,你只是对着我冷,对着我硬而已。”

她说完,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脚步有些踉跄的离开。

新昌长公主却没有再回关雎宫去,只令身边的麽麽去跟皇后说了一声,然后便出了宫。

反正她已经这样了,得不得罪皇后和皇帝都没什么两样。她也不必再留在宫里看别人脸色。

新昌长公主可以任性,可以破罐子破摔,但梅殷却不行。

皇帝登基后,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虽然没有对汝南侯府如何,但因为他娶了新昌公主,皇帝却也不用汝南侯府。他不能作出不敬的事,让皇帝对汝南侯府产生误会。

等参加完宫宴之后,梅殷回了汝南侯府,给父母问过安之后,转身便去了新昌的院子。

郭氏落败后,新昌在侯府的地位大不如前,汝南侯夫妇对新昌早有不满,如今她没了依仗,更是任她自生自灭。母兄失势,哪怕身为公主,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如今新昌公主所居的院子,便显得有些萧条。

如今新昌已经不信任侯府的人,现在伺候她的都是她出阁时,皇后亲自替她挑选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所以这些人伺候她倒是不会不尽心。

梅殷进来时,新昌正靠坐在床上,旁边她的丫鬟正端着药劝她喝,但她却只是挥开手,道:“我不喝,拿走。”

自从皇后死,惠王被囚禁后,新昌便一直在生病,寻了太医来看,也找不到什么病由,便只说是心情郁结,伤心过甚所致。

见到他进来,端药的丫鬟对他屈了屈膝,唤了一声:“世子。”

梅殷对她点了点头,接了她手中的药,然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对她道:“你要喝药,病才会好。”

新昌却对她讽刺的笑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去。

梅殷亲自用勺子舀了递到她的嘴边,新新昌却一把挥开,看着她道:“这么急着要我喝,里面该不会放了什么穿肠毒药吧。毒死了我,才好去讨好你们的新皇帝。”

梅殷没说什么,自己先喝了一口,再用勺子装了递到她的嘴边。新昌却仍是撇过脸,道:“不喝,反正我已经这样了,死了不是正合你们意么。”她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梅殷叹息一声,最终放下碗,对她道:“你记得吃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新昌又突然叫住他,道:“你等等。”

梅殷停下来,等着她说话。

新昌问他道:“假如没有孝昌,你会不会爱我。”

梅殷道:“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

新 昌没有说话,屋中一时安静下来。等梅殷转身准备继续走的时候,新昌又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要告诉你,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是我,再没有一个人 会像我爱你一样的爱你。孝昌也不会。我从前一直梦想着你有一天会爱上我,为了这个梦想,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可是现在我不强求了,梅殷,我没有办法让你爱上 我,但我却有让你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永远都忘不掉。”

梅殷没有说话,转过身出去了。

他这时候只觉得她说这些话只是气话,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做到了,用一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让他一辈子记住了她。

第139章

泰熙一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春天。

首先是元宵节那一日,新昌长公主挟持了自己的婆母,要跟自己的婆母一起死。原因是,她的婆母汝南侯夫人致使下人对她下毒,号称反正所有的人都想让她死,那她就如了所有人的意好了,但死之前她要拉个垫背的。

但最终汝南侯夫人没死成,新昌长公主死了——被汝南侯射杀的。

射杀了皇家的公主,哪怕这个公主已经失势不得宠,但也是大罪。汝南侯将人射死了之后,连现场都不敢让人处理,连忙脱了官服带了儿子一起进宫负荆请罪去了。

皇 帝虽然厌恶新昌公主,但事关皇家的尊严以及皇家的敬重,面子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免得以后别人有样学样,看到失势或不受宠的公主,都敢对她们动刀子。皇帝也 会担心,他有六个女儿,他也不敢保证等他死后,新君就一定会喜欢他所有的姐妹。到时候万一那个女儿不得新君的喜欢,其他人看着前面的例子,也作践了他的女 儿怎么办。

所以他派了人下来调查,派的还是刑部一位十分刚正不阿的侍郎。该侍郎调查的结果是,汝南侯府并没有毒害新昌公主的行 为,反倒是新昌公主,从郭庶人死及惠王被囚禁后,一直疑神疑鬼,以为汝南侯府的人对毒害她。不仅她的吃食茶水不让汝南侯府的人经手,只让自己陪嫁的宫女亲 手掌管,连原本在她院里伺候的属于汝南侯府的全部下人都被她被打发出去了。

汝南侯夫人敬她是公主之尊,对她所有的要求都一一满 足。总之结论是,新昌公主说的汝南侯夫人指使下人毒害她的事情真没有,新昌公主自己疑神疑鬼得了被害妄想症很可能有,但汝南侯杀了皇家公主总是不对的,但 新昌自己先不孝挟持了汝南侯夫人在先,汝南侯也算正当防卫,所以惩罚也就轻拿轻放,撸了汝南侯在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职位,其他的不再追究。

皇 上都说了汝南侯夫人没有毒害新昌长公主,其他人自然不会作死的再说汝南侯夫人公主就是有毒害新昌长公主,但心里多少还是犯嘀咕。因为若是新昌长公主若是她 们家儿媳妇,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家里,所不好那个时候皇帝就会因为新昌长公主而发落了他们家,说不定就真的敢毒死她了。当然,她们会做得更隐蔽一点,看 起来更像是病亡一点。以己度人,她们自然认为汝南侯夫人也许真的有做了什么事,只是手段不够让人看出来了而已。

其实汝南侯夫人真 的很想大呼冤枉啊,新昌长公主这个媳妇本来就不是自家求来的,是当初郭庶人硬塞给自家的,当年储位之争,汝南侯想走的是中立态度,汝南侯夫人跟丈夫一心, 结果娶了新昌长公主,免不了他们家就被划归郭庶人和惠王的阵营了,汝南侯夫人自然不会对这个媳妇喜欢。

但新昌长公主是公主之尊, 就算心里不喜,汝南侯夫人也不敢为难她。她又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干脆将家事交给她,自己一边眼不见为净去。就是后来郭庶人和惠王失势了,汝南侯夫人不 是狠心之辈,也没想过让新昌长公主死。只是想着儿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了,却还没个孩子,琢磨着想给儿子娶个二房,赶紧生个儿子,要不然他们汝南侯府都快要断 后了。

至于新昌长公主,她是采取随之任之,任她自生自灭的态度。反倒是新昌长公主,一直疑神疑鬼的以为她们要害她,侯府的吃食不 肯吃,送去的东西不肯用,伺候的人也不要汝南侯府的。就这样,她都忍着她了,她都觉得这世上找不出她这么善良的婆婆了,结果临了临了,她还在她身上泼一盆 脏水。等新昌长公主死了之后,她都想在心里骂一句,死得好!

至于汝南侯,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挺冤枉的。新昌公主是皇家公主,皇上可 以厌弃她,作践她甚至杀了她,但绝对不会允许臣子敢对她如何。这关键的不是新昌公主这个人,而是公主的这个身份。所以当日新昌公主挟持了汝南侯夫人,他也 没想着要杀了她,只是想要射伤她拿刀的手臂,将自己妻子救出来。结果哪想到,在箭射出去的那一刻,新昌长公主突然推开了汝南侯夫人,自己对着飞过来的箭迎 上去了。汝南侯这才明白,新昌长公主根本是一心求死,什么汝南侯夫人指使下人毒害她都是捏造的借口罢了。

不过众人都清楚,新昌长公主死了比活着对汝南侯府更好,哪怕汝南侯因此被夺了官职。

当 日郭庶人谋反,汝南侯找了借口躲了过去没有参与,所以皇帝登基后并没有动汝南侯的官职,但就算如此,因着新昌长公主,皇帝却也不打算再用汝南侯府,要不然 新昌长公主的亲娘和亲哥哥要谋反,他还重用新昌长公主的夫家,这都成笑话了。所以尽管汝南侯还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但职权早就被架空,如今五城兵马司反而 是亲信皇帝的同知在做主,汝南侯这个一把手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

汝南侯世子梅殷也一样,梅殷能骑马射箭,精通经史,先帝在时,称其堪为儒宗,让他做了国子监的司业,对其十分宠信,时常带在身边,势头比他的上司国子监祭酒还要好。后面皇帝继位,梅殷在国子监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这一次,皇帝虽然撸了汝南侯的官职,但对梅殷却没有惩罚。梅殷少时有神童的称号,皇帝时常召进宫中,令其与皇子公主一起读书。梅殷小时跟孝昌公主玩得好,因此常在皇帝面前替太子说话,与太子颇有情分,只是后面梅殷遵照圣旨娶了新昌公主,两人才疏远开来。

而 明眼人都看出,无论太子是为了小时候的情分也好,还是真的看中梅殷的才学也好,等过个一两年新昌长公主的事淡了下来,只怕还是要对梅殷重用的。何况新昌长 公主的事,皇帝为了皇家公主的尊严不得不惩罚了汝南侯,但心里知道他们其实算是受了委屈,所以如今皇帝让他受的这份委屈,以后少不得就补偿在梅殷的身上。

而这怕也正是新昌公主自导自演这一出的目的。有她在,梅殷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只要她死了,梅殷才会得到皇帝的重用。

新昌到底还是做到了,得不到梅殷的爱,就要他一辈子记住她,哪怕用最惨烈的方式。

新昌挟持汝南侯夫人的时候,梅殷就在旁边,他是看着新昌死的。她倒下之前,甚至还不忘记深情绵绵的看他一眼,带着平静而安宁的笑,仿佛在说,你看,我真的愿意为你去死,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

梅殷本就是温润善良之辈,亲眼看着这样惨烈的情景,最后他抱起新昌公主的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惊慌失措,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就 是孝昌长公主听到她的死讯,都很是叹了一口气。新昌自小就什么事都喜欢和她争,什么都喜欢和她对着做,且为人和她那个亲母一样,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孝昌长 公主自然不喜欢她。只是没想到,这个曾经在她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人突然之间就死了,还是采用这样的方式,由不得孝昌公主不叹息两声。

公主的丧事是要礼部来办的,人死了万事皆空,皇帝并没有为难新昌的丧事,令礼部还是按照长公主的仪式厚葬了她,并准许她葬进皇陵里。

如果认为新昌的死算是最近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那你就错了。泰熙一年的春天,还发生了另外更为严重的一件大事——被囚禁在皇陵的惠王逃了。

当初惠王被送到皇陵去囚禁,皇帝派了自己亲信的人前去看管,而先帝怕皇帝私下里对这个儿子下了毒手,也派了一支人马过去,名是说看管,实际是防着皇帝。所以看管惠王的,实际是有两支不同的人马。

等到皇帝登基,皇帝因为对自己人表现得过度自信,倒是没有将原先先帝派来的人马撤走,觉得先帝到死都担心他将他这个儿子害了,那就将他的人留着吧,免得他死了都不瞑目,反正有自己的人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但 就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而惠王自从被关进去之后,也表现得十分安分守己,一副失败者认栽的态度,十分颓废十分丧失了自信,在皇陵里整天就是喝酒打老婆, 将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皇帝派去看守他的人一开始还十分警惕,后来看着惠王这样,渐渐的就放松了警惕。

结果没想到,惠王这个人真的是太狡猾了,在皇帝的人的眼皮底下,就策反了先帝的那一支人马,让人帮他外递消息,联系上了自己的旧部,然后让自己的旧部和先帝的那一支人马一起将他救出去了。

惠王原本是想只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逃出去的,皇帝登基后对他的势力进行清扫,他的旧部折损了大半,剩余的人马加上先帝留在这里的这一支人马,都未必能将他护送出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所以并不愿意再带上惠王妃和女儿们。

只是惠王妃怎么愿意,惠王如果逃走了,留了她和女儿们在皇陵里,最后承接皇帝怒火的只会是她们,到时候皇帝一怒之下,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惠王准备走的时候,惠王妃拖着惠王,一定要将她们也带走,至少要将她和她所出的那个女儿一起带走。

惠王考虑时间不多,再跟她纠缠下去谁都走不成只能同意了带她们母女两人走。

结果哪想到,惠王是个狠心的人,两边打斗起来,惠王一时落了下风,竟然拉了庶长子来做挡箭牌。惠王妃被吓得一跳,只是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又加之庶长子不是自己生的,也不敢声张。只是悄悄的将自己生的一儿一女护在身下,悄悄离惠王远了些。

只 是没想到的时,这都没能逃过惠王的毒手,等惠王再次落了下风,则又将惠王妃的长女拉了过来,惠王妃惊呼一声,一时不察,唯一的儿子又中了箭死了。这下还得 了,儿子死了,女儿被惠王当成挡箭牌被射成了刺猬,也死了,惠王妃唯一的指望都没了,也不想活了,不管不顾直接上前去找惠王拼命。

惠王嫌惠王妃碍事,干脆弃了女儿,将惠王妃拿来做挡箭牌。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惠王妃和惠王的一双嫡出儿女以及庶长子都死了,惠王被射中了一箭,但最终还是在旧部的护送下逃走了。留下在皇陵里还活着的只有惠王的一对庶出女儿。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自然对看管不力的属下生气,但更令皇帝吃惊的是惠王的心狠。他自来知道自己这个四弟是狠辣之辈,但他没想到的是,对自己的儿女也能狠毒到这个程度,那简直是没有人性了。

皇帝怕四皇子逃出后打着旗号乱干什么坏事,对外宣称惠王在皇陵意图潜逃,被射死了。所以以后见到一个长得像四皇子的,打着“清君侧”什么乱七八糟名头反抗朝廷的,大家都要明白,这个是假的,冒充的。而另一边,皇帝又悄悄派人私下里搜捕惠王。

而 对于惠王留下来的两个庶女,皇帝倒是没有这么狠心迁怒于她们,反而替她们可怜,攀上这么一个能将亲生儿女当成挡箭牌的父亲,她们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了。两个孩子都只有三四岁大,看着皇帝的目光带怯,十分害怕。皇帝很是叹了一口气,令人将她们也报亡了,然后将她们两个分别送到了两户普通的人家去抚养。 但愿她们这辈子无需大富大贵,只愿平平安安就好。

而消息再传到郭庶人最小的女儿,先帝的六公主耳朵里。六公主如今在宫里消息闭塞,并不知道惠王逃出去了,只以为他是死了。她也不相信惠王是什么潜逃,心里认为必然是皇帝看他不顺眼,杀害了他却找了个什么惠王潜逃的借口,甚至斩草除根连兄长的儿女都不放过。

一个月之内,先是姐姐被自己的公公射死了,再接着唯一的兄长也死了。一家子人,母死兄姐全死,如今只剩下六公主一个人。

外 人不知六公主是怎么想的,后宫里的人只知道,那一天的雪阳宫里,曾传来六公主十分凄厉的一句喊声,那声音悲愤至极,怨恨至极,像是地狱里恶鬼传来的悲鸣。 令皇后听了,都不得已加派了监视她的人手,并给皇帝提建议,早点找个人家将六公主嫁出去得了,免得留她在宫里既碍眼又像是定时炸弹。

皇帝对自己这个六妹妹的婚事心中有所打算,当年郭庶人想要撺掇先帝将孝昌长公主嫁到番邦去,最终因为穆英求娶孝昌长公主而没有成行。此时正好有个番邦之国上书求娶皇家的公主,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准备将六公主嫁过去。

只是因为这个番邦之国的国王和使臣要到四月才到京城,这个主意也只是在皇帝心里,并不曾往外说。

但不曾想,皇帝如今并不放在心上的六公主,却还真的差点让她干出件差点让他悔恨终身的人事来。

第140章

新昌和惠王的死,虽然在京中引起一阵风浪,但新昌和惠王毕竟是在权力中心里过时了的人,沸腾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进了三月,身在云南的穆英给孝昌公主写了一封“吾妻,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书信,孝昌公主想了想,最终决定带着儿女回云南去了。

她对京城虽然还有牵挂,但毕竟现在云南才是她的家。

孝昌公主走后不久,转眼便到了四月。四月有个清明节,清明节民间要进行扫墓祭祀祖先,皇家也要进行祭祀。

按 理新帝登基一周年之内是不用进行祭祀的,礼部也上书,请皇帝免了今年的皇家祭祀活动。但皇帝却以“大齐以孝治天下,朕这个皇帝更应该做到表率”为由,要求 祭祀活动照常进行。且他不仅要求皇家祭祀照常进行,还发话会带着皇后和庄妃亲去皇陵祭拜先帝和先皇后,即孝贤慧安高皇后,皇帝的生母。

不 过在徐莺看来,祭拜先帝或许只是个借口,想要祭祀皇后才是真。其实有时候皇帝跟普通的人也有一样的心思,当年朱皇后是为了皇帝的太子之位,才会呕心沥血、 殚精竭虑早亡的。后面有郭庶人和惠王在虎视眈眈,皇帝的太子之位一直总是在飘摇。如今他终于做上皇帝了,郭氏死了,惠王活着也成了丧家之犬,朝廷掌握在他 的手中,他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了,这种时候,他当然要去朱皇后的陵寝祭拜一下,告慰生母。当然,顺便带上媳妇和自己喜欢的女子。

得,皇帝既然说要办,又打的是“孝”字这样高大上的名号,礼部或御史自然不会违背皇帝的意思,说这不能办,所以礼部得了圣旨,会同太常寺一起准备去了。

皇家祭祀因为在皇陵进行,路程较远,所以皇帝带领皇后、徐莺以及百官从四月一日就开始出发去往皇陵,在皇陵沐浴斋戒三日,在四月五日清明节举行祭祀活动,四月六日回宫。

对 于徐莺能陪着去参加祭祀,后宫众人不是不嫉妒的,皇后一起去也就算了,人家是中宫,名正言顺,没什么可说的,但庄妃算什么呀。自古以来,妾室连祠堂都不能 进的,虽然说皇家有一些不一样,但庄妃既不是妃嫔中资历最深的,也不是娘家最显赫的,凭什么她去啊。要么大家都不去,要去也论不到她去。

但 如今皇帝的后宫也就那么几个人,有资格跟庄妃较劲的也就妃位上的淑妃和宁妃。但淑妃这个人吧,平时小心思小动作也有,但大坏事却是不敢做的,现在的皇帝可 不是先帝,眼睛毒着呢,万一惹出什么来被发现了,她后悔都来不及。所以她除了在自己宫中酸溜溜的说几句之外,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谁叫自己年老色衰,不得 皇帝的宠爱了呢。她是当年跟先皇后赵娥一同进的东宫,是最早伺候皇帝的人。皇帝今年二十八了,而她也已经二十七了,女子最美的年华已经过去了,比不上庄妃 这样鲜嫩的年纪。

至于赵婳,她除了嫉妒,比淑妃更多了一种强烈的不甘。她是抚养了二皇子的妃嫔,就算有嫔妃能跟着帝后同去,也该是她去。可皇帝不仅没有让她去,甚至帝后走后,连后宫的暂代之权都是让淑妃接手的,她这个抚养了皇嫡长子长大的妃嫔频频被打脸,都快成了笑话了。

只是鉴于她从前在东宫时做多错多,给皇帝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如今赵婳进行的是低调潜伏让皇帝印象改观的策略,所以也不敢做什么。

只是她心中到底不甘心,所以等皇帝带着皇后和庄妃走了之后,她频频躲在自己宫里生闷气。青盏怕她闷坏了,便跟她说起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让她到御花园里走一走。

赵婳想着出去散一散也好,便去了。

后面在御花园里散了一圈,走着走着突然走到皇后一个偏僻的地方去了。那地方有一座宫殿,上面牌匾书写着“玉阶宫”。

从外面看,那宫殿显得很破败,整座宫殿显得阴气沉沉的,连外面的花草都长得颓气丧败,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哀嚎声,像是疯子在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