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有些不自在的坐下来:“嗯。”

裴诀诧异,这个弟弟素来不会这样,这是怎么了?

“有心事?”裴诀停手。

“我送了宁芝回府,坐了一会。”裴珩想了想还是没有问起当年事。

当然不是因为宁芝几句话就对那些事有了看法,可一直以来,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当年的事。

不过,他话到嘴边,又不敢提起。

大哥为这些事,伤了一辈子,如今太医都不敢说他能活多久。

他又何苦提起呢?

“芝芝是个有意思的孩子,你不要总是带着情绪与她相处。”裴诀不厌其烦。

自打婚事定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提醒裴珩不要慢待了宁芝。

“我知道,宁芝是挺好的,大哥放心好了。”裴珩笑了笑,算是第一次正式认同了裴诀的话。

“那就好。”裴诀又拿起棋子。

心里却想着,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这就叫珩儿改观了么?

希望这一对小儿女能好好的,再没有谁与谁的结合,能叫他看见希望了。

看着这黑白漆盘,裴诀好似看见了完整的江山。

☆、第19章 韩清宁

裴珩住太子府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

所以,他歇着去了之后,太子也起身往后院走。

太子府不小,太子妃的正院在最后头,而属于韩侧妃的院子,就离得前院最近了。

也是一处幽静的好地方。

韩清宁出身书香世家,自然是喜欢清雅高贵的。

所以,她这里的陈设永远是淡雅为主,素色的装饰,修剪的有意境的花草树木。

她也不种牡丹,纵然韩家有一片牡丹园。

可韩侧妃喜欢的,是铁骨铮铮的白梅花,以及开在春日里的白玉兰。

于是,这个季节里,就没有她喜欢的花了。

这院子,她住了二十年,裴诀也来了二十年,很习惯。

院子里也不像别处,会飘着香气,这里有的,永远是药味。

草药的味道其实不难闻,很多还很好闻。

何况,闻了这么些年,也习惯了。

裴诀只需闻一闻,就知道今日这药,是韩氏的。

他们两个都需要长期服药。

见他来了,韩清宁扶着丫头的手出来迎接:“殿下。”

“你不舒服,起来做什么?”裴诀上前一步,扶着她。

“不碍事,老毛病罢了,又不是多严重。”韩清宁带笑,眼中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无奈。

然后与裴诀一起,进了屋里。

已经是将近午时了,他们两个都受不住暑热,所以这会子还是回屋好。

进了屋,韩清宁就咳嗽了几声。

裴诀心疼的看着丫头们伺候她喝水。

这是他这一辈子最疼爱的女人,可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罪。

当然,今年四十岁的韩清宁也不是他的元妃。

想来,也是他裴诀不好。

十六岁那年大婚,嫡妻是金氏,也是个温柔的性子。

婚后七年,金氏终于有孕,却在六个月上小产了。

从此身子也夸了,几年后人就去了。

那时候,才娶了比自己小十来岁的韩清宁。

韩清宁文才出众,样貌也好,知书达理,与他这个儒雅的太子最是相配。也一度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可好景不长……

直到那年,十五岁的宁鸾非要嫁给他。

后来……他不得不委屈自己最爱的女人从太子妃成了太子侧妃。

一个侧字,对韩清宁来说,无意是灭顶耻辱。

她书香世家,如何接受这样的耻辱?

他还记得,他与宁鸾大婚前一夜,韩清宁哭着与他说的话,她说我这一生遇见殿下,便输的什么都不剩了。

那时候,一身白衣的韩清宁真叫裴诀心都撕碎了。

也是那时候起,裴诀做了唯一一个狠心的决定,不碰宁氏。

可是……也因此,更加害了韩清宁。

当然,裴诀身子不好是从小的事。

先皇后怀孕的时候后宫争斗厉害,他不足月就出身了。所以多年来,一直是病弱的。

后院里以前很多人,只有一个金氏曾经怀孕过。这足以说明一切了。

可是,这并不足以叫他毁灭。

来了临京的那一年,一切都是混乱的,起先毁了的只是半壁江山。

后来,还有裴诀这个人。

宁氏果然骄傲,几年不碰她,她便也不稀罕要他了。

只是给他喝了一副药,叫他以后谁也碰不得。

可惜,他打小身子弱,这一副药,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躺了七天七夜,韩清宁守着七天七夜,也是那时候,韩清宁彻底坏了身子。

就此,两个人一起残破的活了二十年……

如今,再回忆前程往事,很多事都淡了。

只心疼这个女人,跟着他一辈子,不是吃苦就是受委屈。

她高贵的心,都不知道掉在地上多少回了。

守着他一个不能人道的人,不肯离开。

“殿下琢磨什么呢?我今儿胃口好,咱们早些摆膳如何?”韩清宁比谁都清楚他想什么。

多想想吧,想多了,才能对宁家恨之入骨。

太子啊,就是太软弱了。

“嗯,那就摆上。”裴诀一年四季里,极少有胃口好的时候,不过饭菜总是要吃的。

只一天三顿喝药,胃口如何好的了?

“与殿下说些趣事,前日里佩鸳送来一幅画,说是自己画的,殿下猜画的什么?”韩清宁笑问。

“哦?莫不是牡丹?佩鸳擅长花草吧?”裴诀笑问。

“不是,要是花草,我倒是不稀奇了。”韩清宁笑着:“是美人!真真是美的叫人炫目。”说着,就摆手叫人去拿。

不多时,丫头们就拿来了画卷打开。

裴诀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这不是芝芝么?”

一身大红衣裳,看起来像是站在一处大典里,这不是前几日端午宴的时候?

“佩鸳这画技越发纯熟了,竟也画出了芝芝几分美貌来。”裴诀纯粹欣赏道。

“可不能这么说,她极少画人物的,能画出几分九姑娘的神韵,已经不错了。”韩清宁也又看了一会道。

“清宁,委屈你了。”裴诀拉着她的手。

其实他知道,韩家女子都是不想做妾的。

可说这世界的女子,谁愿意做妾?

她们的身份,本该是高贵的,就算是不进皇家,也该是与旁人做正头夫妻……

可惜了,做姑姑的委屈了一辈子,做侄女的……

“殿下哪里话。我就不说了,都是命。佩鸳和我不一样,她聪明也懂事,何况这是圣旨,说不得委屈。再说了,九姑娘和……也不一样。以后她们能和睦相处的。”韩清宁先是暗淡了一下,随即才笑道。

裴诀只是轻叹,拉着她:“是,芝芝与她姑姑不同,她很聪明。绝不会糊涂。佩鸳……也希望她不糊涂。”

虽然,裴诀并不觉得这样的两个人一定能好好相处。

定然有有一个再上,有一个在下。

他都接触过,他素来对晚辈们都很好,所以,不管是宁芝还是韩佩鸳,他都是喜爱的。

只是,依他看来……韩佩鸳的聪慧太流于表面了,怕还是芝芝更胜一筹。

不过这话他说不得,他舍不得叫韩清宁担忧。

“放心吧,我会劝珩儿,叫他善待佩鸳的。”裴诀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再苦笑。

因为,他不会劝的。他只想叫裴珩好好对芝芝。因为宁家,才真是牵动大晋的血脉啊。韩家啊,他虽然愧对韩清宁,可是韩家……并不老实。

☆、第20章 游湖

宁芝收到了裴珩请她游湖的帖子的时候,一双美眸就带了笑意。

“既然是殿下邀请,那我定是要去的呀。转告殿下,明日一早,我便去柳叶湖了。”宁芝笑盈盈的看上官纪。

上官纪温润一笑:“如此一来,殿下也开心了,那就明日见?属下还有点事,就不能多留了。”

“好,叫人送上官大人出去吧。”宁芝摆手。

送走了上官纪,白芷就笑:“二殿下请您去游湖,这是好事。”

“是啊,这是好事。”不管裴珩心里如何想,人的好感都是相处出来的。

多相处总是好的,她还有很多机会。

她毕竟还小,不会圣旨一下就进了裴珩的后院。

“叫飞刃来。”宁芝笑盈盈的。

不多时,飞刃就进来了。

“姑娘,有事?”飞刃笑问。

“啊,飞刃呀,我要叫你做坏事了。”宁芝眨眼。

飞刃就好笑,这是姑娘又要欺负人了吧?

“那姑娘您说,这坏事属下给您做去。”虽然是主仆,可他是看着九姑娘长大的,怎么瞧着都亲切,做坏事就做坏事吧。

“首先呢,你要打听一下,明日殿下除了我还约了谁。要是有韩家和彭家的姑娘呢,那就算了。如果没有的话呢,就把消息传给她们。不然呀,太寂寞了也不好。”宁芝道。

这随手就能办的事,她乐得给人挖坑呢。

估摸着,韩佩鸳是不会上当了,彭筱么,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彭筱弱的很,但是很多时候都蹦跶的叫人厌烦,收拾多了也就老实了不是?

飞刃实在是没忍住,笑着点头去了。

这叫什么?打草搂兔子?

宁芝吩咐完了事,就没心事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次日起来,换上一身翠绿色裙裾,然后披上纱衣,梳了个漂亮可爱的垂挂髻,两只翠玉簪子一插,就算好了。

再挂上一对猫眼石的耳坠子,灵动又活泼。

出门的时候,裴珩就来了。

他是来接宁芝的。

见了他,宁芝笑的格外叫人喜欢:“殿下竟来了。我还说我早点去呢。”

裴珩面对这样笑着的宁芝,着实有点吃不消。

不是不喜欢,是……一个人的心思,总不是那么容易就转变的。

“早些出门不热。”裴珩这句话说的有点干巴巴的。

宁芝点头:“那就走吧。”

上了马车,也没停止笑意,是蛮高兴的,不管裴珩是为什么来,她都该高兴。

裴珩要是顾及她,那自然是好事,就算是只是因为宁家,那也是好的。

生在太平里的裴珩做戏无所谓,就怕他不懂做戏啊。

到了柳叶湖,宁芝下来就见裴珩已经下马,站在她前面。

“到了呀,瞧,荷花都有很多花苞了。”正是五月里的江南,天气暖了,荷花都出来了。

裴珩嗯了一声:“走吧。”

他们从这边直接就可以去湖心亭,凉爽又舒适。

两人一起,宁芝带着连翘,将飞刃几个留在了岸上。

裴珩只带了一个上官纪。

其实带不带,他自己也是个武功很好的人。不过,总要有人伺候的。

湖心亭里,有两个宫女一早就候着了,这会子见他们来了,将茶点都摆好,就站在一边装不存在了。

“荷花都没开,我就闻见香气了。幽幽荷香啊。”宁芝没坐下,她站在栏杆处,看着湖面以及岸上的风景。

裴珩也过来,与她站在一处:“据说……这里原本不叫柳叶湖。”

“盛京城中,也有一处湖泊,也叫柳叶湖。”宁芝接话。

这盛京城,就是原本的大晋都城,如今丢给了塔族人。

“所以,才把这里的湖也叫做柳叶湖?”裴珩问了一声,却也没打算叫宁芝回应。

他虽然生在这里,可是这些事也不是绝密,虽然父皇不肯提起。

但是他总是能知道的。

“大约是陛下也……想念吧。”宁芝嘴角轻轻勾起:“怎么殿下说这个?”

“本殿只是……”裴珩不知怎么回答。

他生在太平时候,从小金尊玉贵,又因为父皇年迈,兄长孱弱无子,被寄予厚望。

可是很多事,父皇不肯提及,也不许旁人提及。

他心里常年有疑问,却不知何处解答。

“很多事情,都是要慢慢来的嘛。殿下如今已经开始上朝了呢。追随殿下的人不少。”宁芝笑道。

裴珩看她,朝阳下,少女的脸半边撒上阳光,看起来很是圣洁。

圣洁而美丽。

“你很看好本殿么?”裴珩这句话,问的很是有点突兀。

其实,她是不是看好……并不重要不是么?

“是啊!殿下可知,祖父告诉我定亲的时候,知道是殿下,我其实很高兴。当然,要说我一早就迷恋殿下,那是假话。但是,殿下很好。至今为止,我都很满意。”宁芝转头,看着裴珩:“殿下很好啊。”

裴珩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刻,他心跳加速。

宁芝绝不是个花架子,她虽然不是才名在外,就算是不用大哥说,裴珩也知道,宁芝很聪慧。

一个聪慧的,出身高贵,见识卓著的女子,说他很好。

这与以往任何一个人夸他都不同。

他觉得有点悸动,虽然自己还不知那是什么感受,但是,他明白,这个感受叫他喜欢。

“你也很好。”裴珩半晌才回了一句。

实在是久了点,宁芝都已经看了许久那荷花上的蜻蜓了。

宁芝没有回答,只是叫裴珩看见了她勾起唇角的侧脸。

很美,即便只是年轻的裴珩,也看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听见了一些嘈杂。

回头看,正是彭筱与几个女孩子一并上来了。